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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璧人撩我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酥苏酥

    这是从他爷爷《遗容赋》里头悟出的笔法,那帖子是他爷爷的绝笔,从西蜀的战场上寄出,本该到达汝阴李夫人的手中,却被钟毓安排的内应半路送到了颍川钟府来,当作传家宝传到了钟骏的手中。

    他还记得那个恶毒老头临断气前这般嘱咐钟骏:“你若有福分,自可破得帖中秘密称霸天下;若没福分,倚着这《书谱》第四的帖子也能保我们钟家长盛不衰。”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帖中的秘密是指钟会入蜀得的八阵图。传闻说是卫瓘将它夺了去,也传闻说是钟会自个儿藏了起来。

    而这幅笔势上乘的书帖,自然成为指引后人寻图的重要线索。

    这帖子循理该是寄往李夫人处的,于是钟骏怀疑李夫人是否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这才隔三岔五地往汝阴讨教,为的便是旁敲侧击好破获帖中奥秘。

    除此之外,身为钟笔正统传人的钟翰,免不了老被伯父关在房间里“悟字”。

    他看得眼睛红肿,不慎把茶水打翻到纸上。

    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家族恩仇,只知道自己闯了个天大的祸。

    于是赶紧手脚麻利蹭蹭蹭拿出笔墨来,天真地想着要不照着原来的帖子临一个?

    临的时候要特别仔细地看,几乎要把头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看。

    也亏他凑得这么近,才发现被茶水打湿的帖上的笔墨消隐了些许,原先一十六字的帖子如今消解为满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头藏着中书阁和“翰如烟海”的笔法解义。

    事到如今他想起爷爷的举措还佩服不已,世人得了这么珍贵的帖子,又哪里舍得将它毁坏?简直就像特意为他这个“不肖子孙”量身定制一般。

    不过他也的确没让爷爷失望,如今钟府藏的那幅《遗容赋》便是他后来临的,这么多年下来这么多书界高人看过,没一个瞧出门头的。

    可遗憾的是,爷爷只解了前半句,后半句的“竹箭有筠”没有解出。

    他觉得这是上天的宿命,该是让他把姐姐寻回来才能解出的。

    结果她回来了,还是没能解出。

    如今要见不到她了,还是没能解出。

    所以钟翰写“筠”字的时候,总带着淡淡的失落,凡心所念,手必有应,于是落点时也就用力稍淡了半丝,整个成字少去许多气色。

    不过,这已然是可以与卫瓘钟会比肩的上乘之作。

    钟笔化字为点,以点成字,纵然他六笔齐用指间不停,比起旁人一支笔写得还是慢些。可这次等他写完,却破天荒地发现小虎还在运笔。

    他每一笔落得都很轻,拉得都很慢,甚至紧紧盯着他看时看不出他的手在动。他的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穿破丛林和密云,穿过虚空和大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钟翰知道他找的是霏霜,因为那张脸的嘴角边总不自觉地露出些傻笑。那种表情他看过很多很多次,那种表情他也厌恶过很多很多次,他多么怕这笑的人会把姐姐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这人的确做到了。

    钟翰颤抖着身子,看着卫玠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地挪移。

    他笔下的“霏霜”每延展一分,自己纸上的“钟筠”就要逊色一分。

    原来,这就是钟笔的致命之处。它长于临仿而逊于自书,因为字化成点了,也就少去了原先字内蕴含的意味,也就阻隔了那人与那字的感情。

    他有满腔依恋,却因那两字却化作千万小点,连带着这份心情也散作千万小点,再拼凑起来时,已然面目全非。

    自己的“钟筠”工整而井然有序,然而却是死的。

    卫玠的“霏霜”扭曲而法度全无,但它却是活的。

    他从“钟筠”里闻不到姐姐的味道,却能从“霏霜”处瞧见姐姐的面目。

    这轮,是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永无翻身。

    颍川城里的月儿一直那么明,洒在他本就白皙的脸庞。

    也洒在霏霜那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庞。

    霏霜不愿醒来,宁愿那不过是个噩梦。

    那个她不得不亲手埋葬钟翰的噩梦。

    听徐郡守说,那日他来公堂自首的时候就已服了毒,签字画押一应俱全便毒发暴毙。这案子便算这样了了。

    她才刚寻回了他,便又要把他丢了,丢在这荒山野岭的坟头。

    弑父杀亲的他,入不得钟家的祖坟。

    霏霜早在狱里哭干了眼泪,这会儿再也哭不出了。

    那方石碑上刻的是“寂”字,寂寥无声,正合他如今的样子。

    又或者,那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当年钟骏将他过继到自己这一脉时便先用的这名字。

    她该早告诉他的,从带他逃走的那刻起就该告诉他,他和她不是同路人,另一个钟府才是他的家。

    然而那时她不甘心,甚至带着些对他的嫉妒,带着他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谁能说这些不是她的过错呢?

    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上伫着好些鸱鸺,那些夜里不眠不休的怪物。

    如同此刻呆坐在那方墓碑前的霏霜。

    老诚叔和半夏劝了又劝:“大小姐,您都坐了三天了,再坐下去少爷也活不过来呀。”

    霏霜一袭白衣飘飘,衣襟时不时拂扫过碑上的刻字,好像小时候这般掠过跟在她背后那小男孩的额头和脸颊。

    半夏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要不咱再让卫公子来劝劝?”

    老诚叔瞥了一眼躲在远处林里不敢上前的卫玠,摇头:“不妥不妥,怕是更要刺激到小姐了。”

    老诚叔的判断是正确的。钟翰下葬那日卫玠便来陪着霏霜,未料动土落棺的时候霏霜猛地将他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拉开,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你走开。”

    卫玠以为自己听错了,反而凑她更近些:“你冷静些,别太……”

    “我说你滚!”霏霜抬高了音量,把下棺的人吓了一跳,棺椁便重重地落尽坟坑里。

    “他不想看见你,我也不想看见你。”霏霜红着眼,“从此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卫玠还想再说什么,霏霜只撂下一句“送客”便让家仆把他赶走。

    她守着那碑,他也就这么守着她。

    即便不为钟寂那夜的托付,也要为他自己。

    是啊,直到看到案上的她的名字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她。那两个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紧扣着他的心弦,每一横每一竖都凝结着他和她的点滴过去。

    这是他的字,比他爷爷的比陆老先生的什么帖子都要好看上万倍!因为,那就是他的只属于他的“霏霜”啊!

    不管过多久他都要等下去,等到她回心转意,等到她把目光从那块石碑挪到自己这边。

    他终于惊喜地看到霏霜站起身来,似乎要回府的样子。

    卫玠兴冲冲地朝她奔跑而去,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察觉到她眼神的空灵。她就这般木木然地从自己身边掠过,好像完全没看到他的存在一般。

    倒是老诚叔见的世面比较多:“卫公子,我家小姐太疲惫了,你还是过几天再来吧。”

    卫玠只好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走下山去。




谁家璧人撩我呀分节阅读50
    只是却再没有见到的机会,无论是过几天,还是过几个月,抑或是过了几年。

    城里人传说,钟家先前烧了阳翟岗上的老林,钟家大小姐便被林中女鬼上了身,弄得一个家破人亡后自此销声匿迹。

    这种人给卫玠逮到一次便要缝上他们的嘴,要不就是给他们也弄个财败家破。

    他如今是中书阁的主人了,自然手到擒来。

    然而他的手再长眼再广,也还是寻不到霏霜。

    哪怕从前那个处事莽撞的少年已然戴起冕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到这里完结啦。

    ps突然发现“洞房花烛”那章怎么辣么多人点……

    ☆、弘农书客

    弘农城头的晚霞敛去了它的余光,黯淡的天色愈发碧蓝发青,呼呼的北风夹杂些许棉絮般的雪花,细细碎碎地落在研了墨的砚台里。

    取笔蘸墨的女子安抚主顾:“许大娘莫急,我很快便写好,这小雪不碍事的。”

    大娘感叹道:“姑娘也真不容易,这大冷天的还要独自出来干活。”

    女子莞尔,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将案上的纸写满。

    “大娘您收好,十个铜板就好。”

    这女子便是霏霜,三年前离开颍川后四处游走漂泊,纯靠帮人捉刀写些书信状纸为生。

    大娘不识字,但看那上头字迹工整隽秀,欢欢喜喜地去了。

    霏霜收了家当,装上板车,推着往城东的住处走。

    所谓住处,也不过是一间小破茅屋加一方小院子罢了,坐落在一条冷寂孤僻的小巷里,连流浪的狗儿都不会上门乞食。

    她故意把替人捉刀的价格压得很低,将自己弄得落魄,好叫那些想找她的人也无从找来。

    不过城中写字的可不知她一家,于是这种做法难免遭来同行的白眼。

    地上拖长的影子被个什么东西一套,颈上就重重挨了一闷棍。

    倒上地上的时候还听到那些恶人的讥讽:“让你不按规矩办事!”随之而来的是噼噼啪啪的摔东西的声音,看来是把她的板车还有谋生用的纸笔砚台全都砸了。

    霏霜昏沉沉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憋着口气在心里。要换着从前,这种贱民近都不敢近她半分!

    不过她不后悔自己成为贱民当中的一员,那个曾经的显赫家世到现在还让她噩梦连连。

    雪越下越大,她觉着背上越来越冻,兴许第二天起来人们会发现她已然冻成冰棍?不过这样也好,她这条命,自己都不怎么在乎了。

    耳畔又听见有个年轻男子说话:“就在这?”

    另一男子答:“对,约好的在这。瞧,那不就是么?”

    两人的步伐踢踢踏踏地朝她走近,忽地将她扛起,一颠一颠地不知要扛到何处去。

    霏霜全无反抗的力气,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只是心中暗暗叫苦。

    门“咿呀”一声开了,她被男子从肩膀上放下,背上抵上软软的床褥,身子也一下暖和许多。

    这情形,莫不是要,莫不是要……

    还好那两人唠叨一阵,又关上门离了去。

    霏霜心里头的恐慌还没消散,只盼着自己能早些恢复过来逃之夭夭。

    门又被推开,这次似乎换了个男子。

    那人脚步放得很轻,往她身上拍了拍。

    正巧拍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惊得她浑身一震,那人也是浑身一震。

    他又凑了过来,似乎是在给麻袋松绑。

    忽然听得外头闹哄哄的,许多人破门而入,有个义正辞严的声音叫道:“来人啊,奉褚大人令,把这采花淫贼拿了!”

    霏霜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那些差大哥似乎忘了把她放出来,径个儿抬着她有走了一阵,到了“威武”交叠的衙门里头,才有人将麻袋松开拉她出来,弄了些不知什么难闻的东西在她鼻间晃悠,呛得咳嗽的时候也能说些话了。

    堂上县太爷拍着惊堂木道:“大胆淫贼,如今你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

    霏霜倒要看看是哪个淫贼,扭头望去见得身旁被强压跪着的公子哥可不是司马遹还有谁?

    司马遹见着她时脸上也是一惊,不过旋即镇定地答道:“大人,这女子与我是旧相识。”

    “放肆,乐家小姐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待嫁闺中,你莫要毁人名节!”

    霏霜摇摇头,这糊涂县令是认错人了,便如实相告:“小女子不过街头替人写写字的书客,几月前才到贵地,不是什么乐家小姐。”

    那县令脸色倏忽一下变得发青,招呼师爷过来在耳边嘀咕几句,清清了嗓子,再拍拍惊堂木:“你们相识的,做什么要把她装麻袋里绑回去?”

    霏霜答道:“小人夜归途中遇着同行发难,砸了小人的家当不说,还被装在袋里弃诸雪地。若非这位公子相救,怕是丧命了。”

    她故意把中途被别的人扛到屋内的那段隐掉。

    县令大人捋着胡子,一脸地为难。

    司马遹不耐烦地道:“事情确如这位姑娘所说,大人,在下可以走了吧?”

    旁边有衙役急匆匆地冲过来禀报:“大人,乐家说他们小姐找回来了。”

    县太爷一下子从椅上站起身来,神色惊诧:“哪里找到的?”

    “城东那带,险些没冻死。”

    县太爷无法,只好放两人离开。

    司马遹一出公堂就满心关切地问她好些问题:“霏霜你你被谁打的?现在还有什么不适?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听说你跟小虎闹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霏霜打断他:“比起这个,殿下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司马遹冲她重重“嘘”了一声,张望四周:“在这你要叫我马公子。”

    看来他又是到这来拉什么盟友谋什么反,霏霜没什么兴趣,只是提醒道:“今夜有人设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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