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璧人撩我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酥苏酥
洛阳城外蔓延二十里俱是东海王司马越的营寨,原来这老家伙上次勤王不过领了十之三四的兵力前来,如今倾巢而动声势浩大,将洛阳围得宛如铁桶一般。
根据城中军中细作的探报,太子司马乂已然接连五次打退了东海王的进攻,此刻双方正处于对峙之势。然而洛阳的粮道被悉数截断,城中余粮只怕要支撑不得多久。
卫玠与霏霜寻了周边村里的一处民居住下,隐姓埋名,暗自筹谋着如何相救。
司马越军中并无什么贪恋墨宝的将领,中书阁的触角自是触碰不及;至于金银钱财,遇着严厉的军法也难打动人心,于是钟家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唯一的可能是,调动邻近诸县的兵马齐来洛阳。
这并非什么难事。找些权臣在他们的主儿耳旁吹吹耳边风,条陈下所谓的利弊,自然能忽悠得那些个将军藩王引兵而来。而摆平那些弄臣贵族,中书阁的珍品和钟家的财宝可谓屡试不爽。
两人各命得力家将分散游说,十日光景,已有七县三郡愿意引兵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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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瞧着事情有转机的时候,城里的细作传来消息:城中粮已绝了,太子手下的杨副将阴谋叛变。殿下退守金镛城,几个时辰不到便就城破被俘,让东海王给活活烧死在铜柱上。
卫玠听罢头昏目眩,险些跌倒,霏霜面色惨白问道:“那太子妃呢?”
细作答道:“也一并与太子被烧死了。”
霏霜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夫妇二人被炮烙时的惨烈之状。
卫玠在桌上重重一捶,怒道:“那两个畜生!”
他的脸和脖颈都涨得通红,凌厉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恨意。
霏霜恐他又把五石散的药力激发了出来,忙问细作:“此事可有什么端倪?再小的也要说出来。”
那细作答道:“确有别的说法。说东海王其实没抓着殿下,只是胡乱寻了一男一女来顶替,好显得他已赢了这战。不过东海王对着外头都说殿下已经死了。”
霏霜眼前一亮,像是记起些什么,卫玠忙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金镛城我去过一次,底下有条错综复杂的暗道。如果他们两人逃进了那里,司马越定然寻不到他们。”
卫玠震怒的脸上显出些惊喜来,握住霏霜的肩膀激动地摇道:“真的,你说真的?”
霏霜见他情绪好很多,放宽心许多,与他道:“当务之急,是该先想法子破了东海王才是。”
可是卫玠马上皱起眉头,要知道,凭着七县三郡那些个临时组建起来的杂牌军,根本无力与夺了洛阳又得了司马乂兵马的东海王抗衡。
霏霜想起司马睿来,欲言又止:“不如我们再去找子衿帮……”
看着卫玠不甘愿的眼神,霏霜又把话咽了回去。
卫玠琢磨片刻,忽然想起身上的某样物事,计上心头:“对了,我便把琅琊王送我的八阵图纸献上去。先稳住司马越那贼人,然后再想办法进金镛城去救人。等把太子他们救出来,我们再起事杀贼不迟。”
“可是那图……”霏霜总觉得那图是子衿送的,就这般送给司马越那贼子实在舍不得。
卫玠道:“这图要四家笔法俱通才能识破,既然识不破,落在谁手中又有什么干系?琅琊王不也是抱着这心思,才把图给了我的么?”
霏霜拗不过他,只能随他。两人速速叫停七县三郡向着洛阳而来的兵马,若无其事地驾着马车往洛阳城中走去。
结果两人刚过城门,便被一支军队拦了下来,被“护送”着进了皇宫。
司马越也倒没张狂到废帝自立的地步,只是自称辅国大将军,事实上同时霸着大司马和大将军的位置。金銮宝殿不能用来接见客人,旁边的长生殿却供他随便用。东海王早高坐在原本只有皇帝才能坐的龙椅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等着两人进殿来。
从前是他三番五次上门找卫玠,态度谦卑得很;如今是直接把人押上门来,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问:“卫冼马,你去了一趟汝阴,该把那东西找到了吧?”
卫玠拱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回禀将军,找到了。”
“那如今天下归心,你不将那物事呈与本将军,是要留着自个儿谋反么?”
卫玠识趣地道:“卑职此番回洛阳,正是要将那物事献给将军。”
司马越抚掌笑道:“好极妙极。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快快呈上,寡人重重有赏!”
这司马越竟狂到自称“寡人”的地步,卫玠和霏霜俱在心里暗骂一句,巴不得他当场笑得断了气。
有个执拂尘的老公公弯着腰踱步过来,卫玠从怀里取出那张司马睿送予他的图纸,交由那公公呈给司马越。
司马越迫不及待地从龙椅上起身走出几步,一把接过图纸,当场摊开来看。
只是他这对拙眼除了能看到上头画这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再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司马越质问道:“这图是真的?你没骗我?”
卫玠回答:“将军明鉴,小人断不敢欺瞒。”其实说这话时,两人都觉得司马越根本就是“昏鉴”,就算拿张假图来,他也丝毫无法察觉。
不过下一瞬两人才庆幸好在呈上的是真图。只听得司马越对着里殿叫道:“伏枥,你且出来瞧瞧这图纸是真的还是假的?”
卫玠和霏霜听得“伏枥”这两字,不由得心头一紧,待得那人从殿后步出俱是一惊,可不就是当年害死师父引得官兵来清洗谈燕楼的伏枥师兄么?
伏枥只当没看见两人似地,接过图纸,端详一番,答道:“禀义父,这图纸确实是真的。”
“就是当年你在谈燕楼里瞧见的那一幅?”
“不错,正是那幅。”
司马越满意地笑笑,拍了拍伏枥的肩膀,勉励道:“你们三位师兄弟再见面也是不易,你且下去陪陪他们吧。”
伏枥爽快干脆地答了句:“是。”
卫玠和霏霜可不想跟这么个师兄聚些什么,特别是他不仅害死了师父,还想凑着这个狼子野心的东海王去害大师姐。
只是不聚不行,两人几乎又是被押解着到了清凉阁里,早就有酒席设好等着他们了。
卫玠不动筷,也按住霏霜的手不动筷。
伏枥笑道:“怎么,你们害怕我在里头下毒不成。”
霏霜厉声质问他:“师父养你多年,你做什么毒死他?”
伏枥面容轻松地边夹菜边道:“我可没做这事,都是沐冠师兄下的手。老家伙精着咧,病着的时候只吃沐冠送的东西,我哪有机会下手?”
霏霜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之前师父病过两三次,都是只有沐冠亲自料理的食物药材他才肯咽下肚去。
不过没准两人狼狈为奸呢?霏霜又问他:“那你为何要出卖谈燕楼将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伏枥仍像事不关己:“要不然怎么办?大师姐投了司马家的人,暴露身份那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我自个儿坦白,还能保大家一条生路。要不是我,楼里其他的师兄弟能活下来么?”
他反将自己说成忍辱负重以求保全,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又自个儿喝了半杯酒:“来,吃饭喝酒。以后大家同朝为官的,整天敌对着可不好。”
卫玠和霏霜还是愤愤然不动筷。
伏枥索性给两人各夹一块肉:“吃吃吃。我要毒死你们,义父还不饶过我呢?小虎,天底下就你这么个宝贝能解得了八阵图中的秘密,我怎么敢不依着你?”
卫玠一怔,他也知道八阵图的破解之道。
伏枥真能看穿人的心思,笑道:“我在老头子身边那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包括你们两家上上代的恩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可激起了卫玠的兴趣,终于开口问他一句:“你又知道些什么?”
伏枥打开话匣子,第一句就让两人都无比惊喜:“其实,按着老头子的说法,其实并非是卫司空害了钟司徒……”
卫玠和霏霜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问:“那是谁害的?”
伏枥马上抓住机会,用筷子指着盘中的佳肴:“吃啊,边吃边说才有味道。别整得跟到算命先生那儿看相似地。”
卫玠瞥了瞥周遭那些看管他们的禁卫军,伏枥会意,一个手势就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
两人这才动起筷来。不过哪怕碗里的食物再精致,嚼到嘴里都尝不出什么味道,因为他们的心思老早被牵扯到了祖父们的往事里头。
伏枥吃着吃着又接着说下去:“整个事情在背后筹谋的一共两人:一个是当年的蜀将姜伯约,再一个,便是龙椅上的先皇武帝。如果说还有什么帮凶,那便是钟司徒的同胞哥哥钟毓了。”
霏霜听到这已然心里有数。钟毓残害兄弟之事只有他和钟翰知晓,连卫玠她也从未说过这事。伏枥这番判断,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英雄枭雄
伏枥版的卫钟恩仇记是,当年钟家富甲天下而卫家则权倾朝野,以致晋武帝惶恐十分。而蜀国的姜伯约连连北伐失败,早在国中丧尽民心,只盼能有一场战争让自己重新树立威信。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武帝命钟会和卫瓘伐蜀,姜伯约则预先做好准备只等将他们歼灭。
殊不料钟会没依着武帝的行军路线走,反令麾下大将偷渡阴平,从背后抄了蜀国的国都。等到钟会反应过来,蜀帝刘阿斗都降了晋国,他自个儿也只好咬咬牙降了去。
然而偏生这钟会又是个诡秘多计的人,一面献上八阵图怂恿着两人谋反,一面又向晋国散布消息说自个儿早把和武帝和他的计划泄露出去。
卫、钟两人没被他哄骗,武帝却先慌了起来,要将卫家和钟家两家人先行诛杀。钟毓则嫉妒弟弟才华权势,此刻立马倒向武帝那边,于是钟会那脉登时岌岌可危。
两人俱在蜀地难顾家人周全。思来想去,钟会决定以死明志,自刎保家。殊不料钟会虽死,武帝那边诛杀钟家的消息也正好传来。
卫瓘此刻见着即便自刎寻死亦不能保全家人,索性大动兵戈,将造谣生事的姜伯约和蜀国降兵尽皆诛杀,又对朝廷谎称自己杀了钟会以表忠心。
这样一来,朝廷便寻不到任何卫瓘任何不忠的借口,反只好给他加官进爵迎接回京。卫瓘哪里能忘记武帝对他和钟会所作的一切?不仅四处网络党羽,又对外联络谈燕楼等地下势力,终于在武帝死后将自己中意的惠帝司马衷扶上龙位。
卫玠奇道:“祖父当年部署得如此精妙,后来怎么忽然一夜间就被连根拔起了?”
伏枥回答:“这事儿尤为诡异。依着卫司空与师父当年的计谋,扶上龙椅的惠帝应该并非司马家的血脉才是,由此他们便可凭着这一点要挟天子。”
霏霜忍不住嘟囔一句:“师父他老人家原来只会耍这伎俩。”
伏枥冷笑一句:“师妹可别小看了老头子这招,他便是用这同样的手段控住当世十之四五世家大族。子衿不也是为了这般筹谋么?中书阁那些个造假字帖的伎俩可远远比不得老头子这法子。”
卫玠虽然被贬低一番,却也不得不服午衡师父的高明。他是造假字,人家却是造假的家主,孰高孰低一目了然,自是没什么好争辩的。他只问道:“那后来我爷爷出了什么差错?”
“奇就奇在惠帝竟然真是皇家血脉。”毕竟此事涉及当朝天子,纵使四下无人伏枥也赶紧压低了音量,低着头凑近两人道:“惠帝竟在金銮殿上当场冲卫司空发难,卫司空被逼得急了便要将他换下来,遂提出什么滴血认亲的法子。那情景简直跟在琅琊一模一样,卫司空甚至还请动了皇陵里先皇的遗体。结果血脉交融,卫司空失尽人心,反倒自个儿被拿下了。”
卫玠和霏霜两人都是一阵唏嘘。当年谈燕楼和卫司空明明把太子换成了旁人,不料那贾后竟也使偷梁换柱的计谋再换一次,结果阴差阳错地给换了回来。看来当初在金镛城里被射杀的那个就是卫瓘扶上位的冒牌货。
两人可不敢把这事说给伏枥出,若说了出来,岂非承认自己知道金镛城的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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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令人欣喜的是,两家并无什么世仇大恨。
不过这也没什么重要的了,自从那封钟会的亲笔信被撕毁后,自从霏霜愿意跟着他穿越汝阴城底那条长长的密道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下该如何救出司马乂和朝露他们。
首先的,还是得稳住东海王,别叫他起了疑心才是。
卫玠这回主动起杯与伏枥道:“三师兄,往事种种都已过去,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多谢你解了我和霏霜的心结。”
伏枥兴致极高:“我就是这个意思!师弟你是当世奇才,若能早日破了那图纸的秘密助我义父江山永固,他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两家的。”
霏霜也默契配合地举杯假意谢他,卫玠又道:“伏枥师兄所言极是。前人的恩怨不当由我们这些后人背负,我们当携手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才对。”
三人相谈甚欢,至夜方归。
卫玠和霏霜仍回冼马府邸上居住,只是这冼马服务的对象变了人。从前太子的司马乂,如今被东海王强迫指定为他的嫡子司马房。只待宫中那位傀儡皇帝什么时候一命呜呼,他的儿子便可顺理成章即位称帝,江山从此易主。
司马越等了七八日还不见有什么动静,想来应该是他觉着此刻时机尚未成熟。换句话说,此刻翻盘仍有机会。
要救司马乂就得趁现在,否则即便救了出来,也翻不了局面。
可是冼马府何止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且不论府上的下人有多少为司马越和伏枥收买,便是府外的黑夜里也不知潜藏了多少窥探的高手。便是召见联络中书阁人手的事情,卫玠也不大敢做。
两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整日将霏霜那枚铜制的令牌放在被窝里反复把玩。
当年霏霜虽然凭着牌子上的蜡汁寻了条路出去,又机缘巧合地顺带解救了冒牌的惠帝,不过重新来看牌上的“钟”字实在是博大精深,这意味着金镛城地底下的暗道定然更加诡秘多变。
在床上不好用纸笔,卫玠只好在被褥上用手指这样划划那样写写,几日下来竟把被面都划破了些许。
被子换了好几床,终于下人们也忍不住对主人的腻歪嚼起舌根来。这动作太大了些,连被子都被弄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后来霏霜甚至都不愿喊人来换被子了。
等到她这天发现被子真的不换不行的时候,卫玠猛地有了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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