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她怀着必死的心跳下去,从未想过还能活下来。在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一年,已磨去了她所有乐观的幻想,可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他奋不顾身的跳了下来。
那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夕阳迸射,乾坤颠覆,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虚无,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眉他的眼,他在风中翩跹的白衣,还有那句慌乱颤抖的,小晚,你吓死我了。
因为想的太过入迷,身上层层叠叠的华服又太过累赘,眼看着就要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她的左脚缠住了逶迤的裙摆,一个趔趄,连回雪都未来得及反应,没有一点预兆,她就那么于众目睽睽之下摔在了钟衍脚边。
幸好楚国的大臣素养较好,此情此景,竟未有一人发笑,倒是一致的响起了一片吸气的声音。
她趴在地上越想越觉得丢人,眼前忽然伸过来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扶住那手掌起来,而是赶紧又将脑袋往广袖中埋了埋。
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钟衍。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笑,她能感觉到他渐渐俯下了身,因为鼻息边的清雅药香愈发浓郁,钟衍的声音破天荒带着隐忍的笑意,而不是淡漠的清冷,他言道:“好了,快起来。”
她又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暖意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钟衍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揽着她的腰,硬是将她半抱半拽了起来,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捞,迫使她下意识地攥住了钟衍的衣襟,灯火阑珊之中,他的眉眼亮亮的,让她想起了七夕晚上在葡萄藤下看到的漫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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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她站稳后,钟衍一边替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可有摔伤?”
慕晚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没有。”
钟衍瞥她一眼,墨瞳中溢满了无奈笑意,替她整理好衣衫后很自然的扣住她的手,牵着她向前走去。她怔怔的瞧着二人十指紧扣的手,耳边飘来他清润的声音,“以后不要穿这样的衣裙了。”
她呆愣愣的应了句好,后来回过神,才想到陛下原来不喜欢这样太过华丽的衣裙,再后来就在绿萝她们捯饬自己时特意安置过一次。
这些琐碎的事,她们还记得,可是很多事,钟衍已经不记得了。
反正近日众人的重点也不会再聚在自己身上,慕晚靠在榻上,忽然觉得很疲倦,“不必了,我不想再折腾一遍了,就这样吧。”
绿萝和绫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不再多言,噤声退到了一旁。
慕晚才闭上眼眸,就听见殿外有争吵声——说是争吵,实则只有少女委屈愤怒的质问,对方自始至终只有疏离而冰冷的两个字,“放手。”
待听清是涵香与慕玄在闹腾后,慕晚又往贵妃榻里缩了缩,争吵声很快便停了,紧随其后的是涵香哭哭啼啼的呜咽声,因为开着窗户,声音很是清晰。这样的事情自那日慕晚与慕玄彻夜醉酒之后经常发生,长乐殿众人都已见惯不惯了,刚开始还会有人凑上去安慰,时日多了连安慰的人都没了兴致。
第二十章 仲秋(2)
慕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绿萝立即问道:“娘娘,要不奴婢去说一声,涵香这丫头近日总是围着慕暗卫打转,后宫里最忌讳这样的事情了,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的。”
慕晚挥挥手,“不必,随他们去吧。”
绿萝顿了顿,终究未再多言,福身应了声诺。
殿外阳光明媚,听着涵香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声,慕晚却觉得恍若置身于冰窖,冷的浑身都在打颤。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慕晚睁开眼眸,却是涵香。一双眸子哭的又红又肿,羽睫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巴掌大的小脸也煞白煞白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小姐,你知不知道阿玄他到底怎么了?”说着,眼泪又从红肿眼眶中流了出来。
慕晚头疼的厉害,一睁眼又瞧见她这个样子,平静了几日的心中忽然蹭蹭蹭蹿起了一股火。绿萝见势不对,连忙走上前轻声说道:“娘娘,时间差不多了,该动身去迎凤楼了。”
慕晚坐起身,见涵香哭的愈发厉害,揉了揉眉心,道:“有事你去同他说,我不能次次都帮你解决,今日祭月你就不必去了,留在长乐殿吧,我会叫慕玄也留下。”
她话音方落,涵香忽然停止抽泣,凑到她身侧拉住了她的胳膊,“不,小姐,奴婢……奴婢要跟着你,你别丢下奴婢好不好,小姐……”
慕晚见她如此,眸光渐渐沉下去,唇边却攒出了半真半假的笑,“你眼睛肿成这个样子,如何跟着我去祭月,你倒是自己说说。”
涵香抹了把泪水,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慕晚瞧着她,唇边的笑渐渐消失。
虽说是家宴,但终归多了位皇后娘娘细心打理,迎凤楼较之往年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宴会上的宫女换上了新襦裙,宫殿四周的长廊换上了崭新的宫灯,殿内专为舞姬乐师搭建了琉璃台,就连殿内的墙壁之上都裹上了华丽的锦缎。
酉时将至,如意长公主与誉王殿下一同踏入迎凤楼,看着一脸阴沉的誉王殿下和腹部高高隆起的如意长公主,慕晚心下了然,如意长公主这一趟,定是为了解决这几日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
陛下与誉王殿下不合——
想起那个传言,慕晚不禁觉得好笑,这样的传言,竟然也有人会信。
五年前誉王殿下不肯娶慕晚,在嘉福殿外跪了两天两夜,结果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被陛下派人抬回了誉王府,誉王殿下醒来后继续去求陛下,陛下不允,他便继续跪。直到跪到慕晚进宫。
当时钟衍问她进宫所为何事,她赶紧收起陛下好温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之类的臆想,低着头回了句,“求陛下废除遗诏,取消臣女和誉王殿下的婚约。”
慕晚一语方出,钟誉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她。
气氛忽然陷入一阵死寂,须臾,钟衍一言不发的进了嘉福殿。慕晚低着脑袋,只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角晃晃悠悠的飘出了自己的视线,她强忍住了想要伸手拽住那片衣角的冲动,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的多寿公公也挥着拂子进了殿。只留下她二人凄凄惨惨戚戚的跪在地上,她瞥了一眼冷冰冰的誉王殿下,又瞧了瞧雕花殿门前立着的一排侍卫,终是没敢在得到陛下允许前站起来。
不多时,天突然阴了下来,狂风大作,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被狂风刮走时,紧闭的殿门蓦地开了,多寿顶着风跑了过来,将一件看起来很保暖的黑绒披风罩在了誉王殿下身上,见风逝实在太大,又大声招呼了几个侍卫站在誉王殿下身边替他挡风,整个过程,多寿一句话都未和誉王殿下说,誉王殿下也一动未动。
有侍卫挡风,好受了不少,看着誉王殿下身上的披风,她泪眼汪汪地想,原来有些传言还是可以信的,比如陛下对誉王殿下这个不是一母同胞的皇弟很好。
泪眼汪汪当然不是感动的,而是被风刮的。
风越来越大,慕晚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面色白的有些瘆人,暗叹早知道便听回雪的话,吃点儿早饭多穿点儿衣服再来,正当她摇摇欲晃时,殿门缓缓开了,门口晃出了一抹明亮的黄色,那身影缓缓踱到二人面前,沉默的看着二人,狂风将他明黄的衣袂刮的烈烈作响,那些侍卫一跪地行礼,慕晚明显感觉到,风变大了不少。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头顶上方传来了犹如天籁般动听的三个字,“起来吧。”
慕晚如临大赦,撑着一口气慢慢的起身,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刚想松口气,忽然脚下发麻,眼前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急速旋转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歪了下去。
下一秒,一股淡淡的清雅药香飘入了她的鼻息,温暖坚实的触感传来,晕眩过后,她终于看清了揽着自己的人。
他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压迫感,清冷淡漠,美如冠玉的脸庞白皙绝美,一双墨色的眼眸深邃内敛,仿佛一片波澜不惊的黑海,看着他的眼睛,她好似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漩涡沉沦深陷。
风呼呼的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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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衍揽着她,问道:“还好吧?”
她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钟衍又问道:“能走吗?”
她还挣扎在那片深深的漩涡中,丝毫未意识到周遭的情形,只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钟衍将她扶好,松开了手。没了支撑,她蓦地又歪了下去,钟衍只得再次伸手扶住她,一股温热醇厚的暖流缓缓流进她的体内,就像是延绵万里的雪山忽然射进了温暖炙热的阳光,冰凉的身体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为她输了一会儿内力,见她脸色渐渐恢复,钟衍问道:“好些了吗?”
她呆呆地点头。
钟衍瞧着她呆愣愣的样子勾了勾嘴角,问道:“确定?”
她终于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确定。”
钟衍松手转身,冲多寿点了点头进了殿门,多寿会意,立刻上前俯身笑道:“誉王殿下,慕小姐,跟奴才进去吧。”接到多寿的示意,旁边那些侍卫争先恐后的扶着誉王殿下进去了,而她自己站了一会儿,脚不麻了,才慢慢挪进去。
殿内开着地龙又置着炭盆,暖烘烘的,淡淡的玉兰香和清雅药香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了心,钟衍气定神闲的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翻阅着雕花案几上的文书奏折。
殿门合上,钟衍抬眸瞥了一眼一步一步挪的甚是艰辛的钟誉,说道:“多寿,设座,姜汤。”
多寿应了声诺,即刻便有两个太监搬来了一张案几,多寿扶着誉王殿下坐了下去,将案几上的姜汤递到他手里,他一声不吭喝完姜汤,多寿又递上了热帕子,待誉王殿下拿热帕子擦完脸,多寿又递上了一杯热茶,他将茶端在手中,并未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钟衍。
她瑟瑟发抖的站在另一边,心里默默想着,陛下也太偏心了,差别待遇也忒明显了,许是方才冻坏了,想着想着,竟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也要……”
钟衍看向她,沉寂如海的墨瞳亮了起来,像是风暖人静的夜空划过了几只闪着微光的萤火虫,明明极是微弱,却恍若承载了四海八荒所有的光彩,将周围的一切都掩入了尘埃。
看见这样的眸光,她霎时哑然了,半晌,回过神,干笑着动了动身子,说道:“算了,我不要了,站着也挺好的……挺好的,呵呵……”
就在她想咬掉自己舌头的时候,钟衍竟然朝多寿点了点头,不多时,一模一样的座摆在了她面前,只是没有姜汤没有热帕子也没有热茶而已。
钟衍靠在椅背上,看向了钟誉,他刚要起身说话,便被他打断了,“坐着说吧。”
他也不推辞,坐在椅上一字一句说道:“臣弟求皇兄废除先皇遗诏,楚国人人皆知慕家小姐慕晚骄纵蛮横,刁蛮狠毒,臣弟不愿娶这样一个名声有辱的女子。”
誉王殿下话音刚落,慕晚狠狠瞪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一点儿风度都没有,说话那么刻薄,忒没品,她一拍案,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骄纵蛮横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刁蛮狠毒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名声有辱了?”
誉王殿下不屑的瞥了瞥她,“本王哪只眼睛都看到了。”
慕晚蓦地一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有些泼妇骂街的样子,她悻悻的放下了手。
誉王殿下冷笑着看向了钟衍,说道:“皇兄,看,臣弟没说错吧?”
钟衍只是揉了揉眉心,问道:“慕晚,你呢?”
第二十一章 仲秋(3)
因着身子孱弱,钟衍面色比常人白,端坐在金光璀璨的大殿之中,却并不显得突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眉骨旁,好看的浓眉微微蹙着,语调却极为平静。
慕晚愣了一瞬,回过神,咧唇笑了。
她觉得?
她觉得誉王殿下说的真真是极好的。
慕晚低着头略一沉思,缓缓答道:“回禀陛下,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这场婚约,非誉王殿下所想,亦非臣女所愿,两人都无意,勉强在一起,只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陛下圣明,定不会看到如此悲剧发生在誉王殿下身上。”
钟衍垂着羽睫,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金座,一下一下,扣人心弦,简简单单的动作,尽显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半晌,他抬眸看向钟誉,问道:“阿誉,你确定不娶?”
“不娶。”
“不后悔?”
誉王殿下握紧拳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弟绝不后悔。”
钟衍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慕晚,问道:“慕晚,你确定不嫁?”
“不嫁。”
“不后悔?”
慕晚没有一丝犹豫,回答的更加斩钉截铁,“绝不后悔。”
钟衍苦恼的揉了揉眉心,继而万分无奈的点头轻言:“好,朕如你们所愿。”
然后——
第二日多寿便拎着圣旨去了相府,大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宁正一品丞相,刚正不阿,两袖清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女慕晚,娴静端庄,温婉柔顺,素性贞淑,朕心甚喜,着吉日入宫,册封为贵妃,望其内贤后宫以兴宗室,外辅陛下以明法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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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拒婚竟然把自己拒到了皇宫,这一番峰回路转,慕晚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可是没有办法。圣旨拒不了,遗诏更加拒不了。
誉王殿下知道陛下要接她进宫后,竟然又去嘉福殿求陛下收回旨意,还说与其让慕晚进宫祸害陛下,还不如依着前一道遗诏,让慕晚嫁进誉王府祸害他。
总之他就是觉得在陈国公生辰上当着四国权贵的面挑断舞姬手筋脚筋、因为一根莫须有的腰带掌箍陈国升平公主的慕晚,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
然而陛下不想同他说话并将他扔出了嘉福殿。
从那时起,慕晚就知道陛下和誉王殿下的感情,并不似话本子中描写的那样勾心斗角充满阴谋诡计。
如意长公主应付完凑上去讨好卖乖的妃嫔,拉着钟誉走了过来,慕晚收整心绪,刚欲福身,嘈杂的殿内忽然响起了又尖又细的声音。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嘈杂的大殿忽然陷入一片寂静,静谧过后,是异口同声的行礼声。
最重要的人总是姗姗来迟,慕晚面色无常,顺势福身与众人一齐行礼。
莫许穿着明黄色的凤袍,臂间挽着火红的披帛,秀发挽着繁复的高髻,髻前插着凤头钗,钗上的红宝石正巧坠在白皙光洁的额前,两侧别着九凤金步摇,腰间挂着长珠璎珞,逶迤的裙摆上缀着熠熠发亮的宝石。莲步轻移,款款生风,一举一动莫不仪态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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