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绫兰点点头,披上斗篷出了殿。
平素最是稳重的绿萝此刻似是极恼,皱着眉咬牙说道:“破地方!当初娘娘就该直接随誉王殿下出宫去的!”
晴锁拿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细声道:“姑姑、阿兰还有连翘,你们每一个人都想让娘娘离开皇宫,可是事已至此,娘娘就算离开了,也不会再有多开心了。她这一辈子,所有的感情都用在了陛下身上,离开不过是换个地方难过,离开了,又能怎样呢?”
她一语方出,绿萝蓦地怔住了。是啊,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喜谁爱谁皆出自本心,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娘娘对陛下感情她们都知晓,即便离开了,只怕也要难过一生。
晴锁右边脸颊肿的愈发厉害,绿萝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自荷塘里凿了些冰,拿帕子裹了,让她带回房中消肿,自己则去厨房炖鸡汤了,最近娘娘老是说饿,却又吃什么都吃不下,只有汤还能勉强喝上几口,今日又什么都未吃,醒来定会喊饿的,晚上还要去桂宫,是以她得提前将汤备好。
炖好已是一个时辰以后,鸡汤冒着腾腾热气,金黄色的汤里飘着几片生姜,白嫩嫩的鸡肉下煨着慕晚最爱吃的薯蓣,绿萝瞧了瞧汤的颜色,紧蹙的眉微微舒展了几分,撒了把绿油油的葱末,拿汤匙搅匀,盛入碗中,放进了食盒中。
提着食盒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冬时里的白日总是很短。
绿萝轻手轻脚的关上殿门,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珠帘进了寝殿,见慕晚还未醒,便坐在榻边的凳子上候着。
她睡的极不安稳,即便是睡着,眉头也紧紧蹙在一起,绿萝坐了一会儿,慕晚忽然抽搐着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白皙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汗,双手死死摁着腹部,口中不断呢喃着:“疼……”。
第六十二章
绿萝想将她身上的锦被盖好,奈何她攥的太紧,拽了半晌也拽不出来,只得作罢,绕到屏风后拿来了一条热帕子,俯在榻边一点一点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酉时三刻方过,迎凤楼响起了欢快的丝竹之音,小李子守在落英殿廊下,隐隐还能听见。
夜幕渐深,殿内缓缓陷入黑暗,很是静谧。慕晚睁开眼睛,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趴在床榻边浅眠的绿萝很快清醒,扶着她坐了起来。
“娘娘感觉好些了吗?”
慕晚点头:“嗯,好多了。”
绿萝松了口气,转身将殿内烛台上的红烛一一点亮,扶着慕晚做到桌边,从食盒中端出盛有鸡汤的碗,道:“奴婢方才刚刚热过一次,此刻温度正好,娘娘趁热喝了吧。”
慕晚冲着她淡淡一笑,“谢谢姑姑。”
话音方落,殿门忽的开了,见殿中亮起烛火着急忙慌进来的小李子搓着冻的通红的双手问道:“娘娘醒了?”
殿门打开的刹那,飘进来了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慕晚拿汤匙的手一顿,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绿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李子,低头答道:“回娘娘,已经戌时一刻了。”
戌时一刻?
已经这么晚了!
慕晚心中一凛,低头将碗中的鸡肉和薯蓣一股脑全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嚼了两口,小脸忽然皱成了一团,苦着脸看了看绿萝,咬牙切齿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绿萝瞧见她的表情,有些疑惑,“娘娘,您怎么了?”
慕晚:“……没什么,就是吃了片……生姜而已。”
绿萝:“……”吃的太快,吃到生姜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对不对?
慕晚呼了口气,继而捧着碗大口大口喝起了鸡汤。
绿萝又瞪了一眼杵在殿门口的小李子,小李子缩了缩脑袋,绿萝懒得再理他,低头言道:“娘娘慢一点,小心噎到。”
慕晚飞速喝光鸡汤,放下碗,舒了口气,眉眼一弯,笑了,“还是姑姑熬的汤最好喝。”
绿萝:“……”娘娘如此喝汤,应是只尝出了生姜的味道吧?
见她披上斗篷急急忙忙就要往外头走,绿萝提起宫灯跟上前道:“娘娘,奴婢同您一起去吧,桂宫荒废多年,您一个人去奴婢不放心。”
慕晚接过绿萝手中的宫灯,摆了摆手,“桂宫虽荒废多年,但时刻都有侍卫把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多一个人反倒容易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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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提着宫灯便出了殿。
绿萝瞧着慕晚渐行渐远的背影,右眼忽然突突跳了两下,心也莫名慌乱了起来,拧了拧眉,道:“小李子,你跟上去,在桂宫外头等着娘娘,有什么动静离开回来告诉我。”
小李子楞了一下,随后立即点头,“诺,奴才这就去。”说罢,转身提了盏宫灯,迅速跟了出去。
所幸桂宫离落英殿并不远,慕晚很快便到了桂宫。
桂宫所在之处丝毫听不到热闹的丝竹声,四处昏暗,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刮过耳边的呼呼声。
正门肯定有侍卫守着,慕晚远远看了一眼,没有灯火,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只好提着宫灯从小径绕到了侧门。
桂宫荒废多年,四周却很是整洁,并没有杂草枯枝之类的,一点儿都不像个被荒废了多年的地方,只有侧门上挂着的那把锈迹斑驳的大锁才印证着,这个地方真的被锁了很久,很久。
慕晚吹灭宫灯,将它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小心翼翼挪到墙角下,提气一蹬,翻上了墙。
经历了这么多失望,如今她还愿意信钟衍,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莫名其妙恢复的武功。
他封她武功之时那样冷漠决绝,她的武功却在一个月前忽然恢复了。
自相矛盾本不是他的性子,可这段时日以来,他实在做了太多自相矛盾之事。
既然他什么都不肯说,那《素心医彻》便是她最后一丝希望了。
希望,不会让她失望。
希望,钟衍不会让她失望。
桂宫里头同外头一样黑漆漆的,慕晚按着之前看过的桂宫地图,摸索着往地图中所标记的藏书阁方向走去。
桂宫外头整洁,里面却很杂乱,荒草丛生,枯枝断木纵横交错,将路都掩了。好在今儿天气不错,空中明月皎皎,慕晚借着月光,跌跌撞撞总算是摸到了藏书阁。
奇怪的是桂宫其他地方乱的不堪入目,藏书阁却很干净,门口甚至还挂着两盏八角的琉璃宫灯,虽然并未点亮。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推开门走了进去,许是关了许久,殿中有股很奇怪的味道,慕晚下意识地掩了掩鼻,借着月光看到楼梯旁的案几边有烛台,连忙走过去拿出火折子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
点亮后,慕晚瞧着蜡烛愣住了。
白蜡烛。
所有烛台上的蜡烛,都是白的。
宫中一向忌白,桂宫藏书阁怎么会置着白蜡烛?
拿着烛台上了楼,没有瞧见白蜡烛,却看见案几上置着个小小的熏香炉,很是精致,并不像藏书阁之物,慕晚好奇,便上前打开瞧了瞧,里头并没有熏香,只是熏香炉壁暖暖的,倒是更像个暖手炉。
慕晚合上熏香炉的盖子,开始在书架上找书,书架上的书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书名,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却反被呛了一鼻子灰尘。
“咳咳……”
咳了两声她连忙捂住了嘴巴,待好一些后才又开始寻书。
寻了两个书架,实在呛的不行,她只好退到了案几边缓气,随手将烛台放在案几上,刚缓了口气,这才惊觉案几上有一本书。
想起放烛台时无意的一瞥,她面色忽然一凝,心口似是被什么揪着,又闷又堵。
徐徐低下头,瞧见书面上那四个大大的素心医彻时,心中已了然。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的太过刻意。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迫不及待拿起了那本《素心医彻》。不论如何,好不容易寻到的东西,万万不能错过了!
然她刚拿到书,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舒展,忽然浑身一颤,笑意顷刻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嘤咛。
她的肚子……好疼……好疼……
绿萝在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殿,刚将碗收进食盒放到膳房,又自库房中取了些安神清心的熏香,拿着熏香回到殿中,刚走到床榻边准备点燃熏香熏熏床褥时,绫兰带着连翘进了殿,两人似是在外头待了许久,小脸冻的通红。
绿萝瞥了一眼,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绫兰跑到炭盆边哈了口气,搓着双手道:“除夕宴开始多寿公公才敢将连翘放出来。”
绿萝伸手将熏香置于烛火上方,边点燃熏香边道:“除夕宴开始都快一个时辰了。”
连翘进殿后没往炭盆边挤,而是噔噔蹬蹬跑到了绿萝跟前,问道:“姑姑,娘娘呢?”
绿萝见她冻的嘴唇都发紫了,皱眉放下手中还未点燃的熏香,转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才道:“娘娘走了,你们二人到底去了哪里?”
绫兰在炭盆边烤了一会儿,已恢复了生气,跺着脚说道:“连翘听闻娘娘腹痛,便拉着我去了沉香宫,说是沉香宫后院种有药草,可以拿来给娘娘煎药。”
“沉香宫?”绿萝拧眉,“大冬天的,哪里会有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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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兰走过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道:“真的有,连翘说是一种耐寒且治疗腹痛很有效的药……嗯?连翘,你怎么了?”瞧着大半个身子都探进床帐的连翘,绫兰不由有些疑惑。
绿萝这才注意到连翘的举动,刚要恼,却见她忽然转身一把扯住了自己的胳膊,一脸惊怕,连怀中的药草掉地都浑然未觉,语无伦次地问道:“姑姑,这是娘娘的床榻?娘娘一直睡在这里?睡了多久了?多久了?”
绿萝见她的神情,知晓她不是在玩闹,刚要问怎么了,连翘却放开她的胳膊从床榻上抱起那件娘娘昨日穿过的大氅,捧起来嗅了嗅,面色霎时惨白一片。
绿萝和绫兰相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绫兰不解:“连翘,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连翘抬起头,双目泛红,眸中溢满了泪水,一把将大氅扔到她们怀中,“焚夭啊,床榻上,大氅上,全是焚夭的味道!你们没有注意到吗?!”
绫兰和绿萝二人不约而同地抓起大氅闻了闻,确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但她们并不懂医理,哪里又晓得这是什么。
绿萝问道:“焚夭是什么?”
连翘静静的看了一脸茫然的她们片刻,抹了把脸上的泪珠,颤声道:“焚夭是……打胎药。”
绿萝和绫兰蓦地僵住了。
“焚夭再无别的功效,只可以打胎,若是怀娠者吸入足够的量,便会顷刻间流产,大氅上焚夭的味道很浅,可是你们……也没有人察觉到娘娘有孕了吗?而且宫中每十日不是会有太医来诊平安脉吗?”
闻言,绿萝想起近日贵妃娘娘的嗜睡,忽然双腿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三章
亥时已过半,迎凤楼点燃了除夕夜的第一簇烟花,宫女们上前打开了二十四扇雕花宫门,以便于殿中众人观赏烟花。
身穿红裳广袖的舞姬们鱼贯而入,随着欢快的声乐翩翩起舞,胳膊举向半空之时,殷红的广袖徐徐滑落,露出白嫩如藕的手臂,大朵大朵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如墨的夜空中炸开,将整个迎凤楼衬的亮如白昼。
众大臣一起举杯敬酒,高座上的钟衍唇边衔着一贯温润的笑,一手执着酒杯,另一只臂弯中环着娇羞温婉的柳明珠。
一杯饮罢,坐在他身侧的莫许接过他手中的酒杯,笑嗔道:“陛下,已经第三杯了,今夜不能再饮了。”
钟衍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好,都听皇后的。”
“呵呵……”莫许掩唇浅笑,眸光亮亮的,似是很开心,剥了个枇杷送到钟衍唇边,顺势依偎到他身侧,娇声道:“陛下吃个枇杷吧。”
钟衍面色无常,微笑着张口含住了唇边的枇杷。
驸马莫狄见状,站起身哈哈大笑,“帝后恩爱,当真是楚国之福啊!”
众朝臣忙不迭的随声附和,恭贺赞美之语不绝于耳,依偎在钟衍身侧的莫许小脸微红,嗔道:“大哥!”
莫狄难得在帝都过一次除夕,今夜兴之所至,多饮了些酒,此刻酒劲正好上头,瞧见自家妹妹娇嗔的样子,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害羞了!”
陛下在笑,长公主在笑,驸马也在笑,众朝臣自然也随着笑了起来。
一阵高比一阵的笑声,甚至盖过了外头烟花炸裂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迎凤楼接连不断的烟花仍旧没有照亮偏僻的桂宫,只是却能听到不断的嘭嘭声,那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慕晚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除夕夜,忘不了在她耳边不断响起的,那一阵一阵,烟花炸开响彻天际的嘭嘭声。
她趴在藏书阁冷冰冰的红木地板上,腹部的绞痛一阵一阵翻涌上来,拉扯着心口也疼的死去活来。
烛台打翻在她手边,白色的蜡烛未熄灭,还在燃着,明晃晃的烛光映射在她惨白的脸上,也将她身下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照的格外红。
浓重的血腥味席卷了她的鼻息。
她清晰的看见汗珠一滴一滴从她额上滑落,融进身下殷红的血中,她的衣裙都已被鲜血浸湿,滚烫的血,灼的肌肤似是在被火烧,下唇逐渐被她咬的血肉模糊。
像是有一只手在腹部撕扯,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皆在那手掌之中,然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被捏烂撕裂,化成一滩血水流淌出来。
又像是有千万把刀,在里头来回切割搅动,把她的脏腑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再切割,直到剁碎,只剩下猩红的血,慢慢侵蚀她的鼻息和双眸。
她原以为自己会痛死过去。
可是并没有。
死去的,是她的孩子。
那个来时她未能察觉,走时痛彻入骨的,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就死在那一夜,而他的母妃,也死在了他离去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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