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她所有的爱和信任,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了。
死在了昏暗的藏书阁,死在杂乱的桂宫,死在迎凤楼上空流光溢彩的烟花里,死在他父皇对其他女人的温言浅笑里,死在他父皇一殿朝臣的欢声笑语中,死在楚国上下欢天喜地庆祝的除夕夜里。
死在他母妃的绝望挣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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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慕晚耳边还满是烟花炸裂的声音,那么热闹的声音,那么喜庆的声音。
地板上的鲜血越淌越多,漫过慕晚手边的烛台,给白蜡烛染上了殷红血色,烛火愈来愈暗,散落在地上的《素心医彻》也慢慢被鲜血浸染。
殷红的血在雪白的宣纸上浸染开来,将那一页最后的无解两个墨黑的字,静静地,慢慢地,染成了血红色。
迎凤楼的欢歌笑语还在继续,台下有大臣家的千金正在弹古琴,莫许剥了个葡萄,浅笑着应着琴声哼歌,依偎在钟衍身边,柔弱无骨的手将葡萄送入了钟衍口中。
钟衍含住葡萄的那一刻,心口蓦地抽痛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体内剥离,消逝。
莫许见他拧眉,愣了愣,问道:“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心口刺痛只几下,很是短暂。钟衍摇了摇头,笑着咽下了口中的葡萄。
今年的除夕夜如此漫长,长的让人累到极致。
古琴弹奏方毕,又一位朝臣之女换了飘逸的舞裙款步走到了殿中,长公主笑着介绍:“阿衍,这是林家嫡女,名唤霜儿,此女……”
她话还未说完,大开的殿门口忽然蹿出了一个碧色身影,众人皆被惊了一跳。
“陛下——”
绿萝跌跌撞撞地跑进殿中,趁着众人愣神之际飞快越过穿着舞裙站在大殿正中央的林霜,扑通一声跪在了铺着印花红毯的台阶下。
莫许面色霎时冷凝,大声喝道:“放肆!竟敢来迎凤楼捣乱!来人,将她给本宫拖出去!”
“诺。”春棠应声,扫了眼台下候着的宫女,宫女们立即会意,朝狼狈的绿萝聚了过去。
绿萝方才跪下,还来不及喘口气,连忙开口:“陛下,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宫女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嘴,另有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扯住了她的胳膊。
钟衍臂弯中的柳明珠听见绿萝的话,手中的茶盏蓦地掉了下去,哗啦一声碎成了两瓣。
绿萝拼尽全力挣扎,狠狠咬了一口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那宫女吃痛,皱着脸拿开了手。
“陛下,不论慕丞相曾做了什么,我们娘娘都是不知情的,求求陛下,救——”
一个才聚过来的宫女接到春棠的示意,再次伸手欲要捂住绿萝的嘴,哪知她还未碰到绿萝,殿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冷冽怒喝:“住手!”
宫女们下意识地回头,见誉王殿下发话,迅速放开绿萝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钟誉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蹙眉开口,声音冷的骇人,“你且说,贵妃娘娘怎么了?”
绿萝伏在地上,颤声说道:“焚夭……有人一直在暗中给娘娘下焚夭,只要吸入一定的量便会顷刻流产,娘娘自昨晚便开始腹痛了,娘娘在桂宫,奴婢们进不去,求陛下……让奴婢们进去寻娘娘吧……”
钟誉闻言立即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蹙眉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一旁的赵太医忽的站起身,惊道:“若是中了焚夭,昨晚开始有腹痛症状,十二个时辰内必定流产啊!”
绿萝一听此言,眼泪蓦地涌了出来,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伸手抓住钟誉的衣角,沙哑着嗓子说道:“殿下,十二个时辰已经过了,跟着娘娘去桂宫的小李子说他们刚去时桂宫四周一个侍卫也没有,娘娘进去一个时辰后那些侍卫才来,他们说是奉陛下之命守着桂宫,不让奴婢们进去。”
焚夭……流产……十二个时辰……桂宫……
钟誉瞪着双眸后退了一步,继而慢慢俯下身,不可置信的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颤意,“你是说贵妃她……怀孕了?”
绿萝哭着点了点头。
娘娘怀孕了,她自己不知道,她们不知道,殿下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如今她们都知道了。
可是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钟誉刚欲开口,却听高座之上的钟衍淡淡说道:“既然赵太医知晓此药,便随她过去瞧瞧吧。”
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幽深如海的墨瞳,清冷淡漠的面容,愣钟誉再怎么看,也猜不透自己的皇兄此刻究竟是喜是怒。
他委实太过淡然,淡然的让人从头凉到脚。
绿萝趴在地上,想起娘娘因着那份最后的希望未曾随誉王殿下出宫,拼命挣扎到今日,心头一阵酸涩,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世事无常,星殊异变,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半点不假。
帝王之爱薄凉至此。
在这深宫之中,所有的执爱和痴心,仿佛都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钟誉拧眉双眸看了钟衍片刻,忽然像是魔怔了一般,仰头哈哈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阿誉!回来!这事同你一个王爷有何干系!”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妥之事,立刻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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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誉浑然未觉,仍旧放声笑着。
待到他终于笑够了,才开口言道:“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身体里同你流着一样的血。”
长公主还未来得及走到他身边,他已经转身出了迎凤楼,留下满殿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墨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殿门口。
第六十四章
除夕宴的丝竹之音、欢歌笑语戛然而止,只有那漫天的烟花不知疲惫的一簇一簇绽放在夜空。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随着绚丽的烟花一同湮灭。
柳明珠从漫天的烟花中收回视线,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钟衍。在瞧见他藏于桌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轻颤的胳膊后,心口蓦地一酸,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陛下,臣妾想去看看贵妃娘娘。”
钟衍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眸光都未转动半分,只沉沉的嗯了一声。
待柳明珠带着绿萝和赵太医赶到桂宫时,钟誉正好抱着满身是血的慕晚自藏书阁出来,还未走到她跟前,便已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绫兰一看见柳明珠,忽然将手中的宫灯塞到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晴锁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死死揪住了她的衣襟。
“是你骗娘娘来这里的,涵香……不!柳明珠!你怎么能这样狠毒!”
柳明珠被她揪着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她身后跟着的桑椹反应极快,迅速伸手扶住了自家主子。
知道此事之人只有绫兰,听见她的话,将柳明珠带来的绿萝不可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晴锁手中的宫灯应声滑落。
钟誉冷冷瞥了眼哭的梨花带雨的柳明珠,一言未发,而是给她身后的赵太医使了个眼色,赵太医会意,点头跟了上去。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对我家娘娘动手!”
桑椹连同几个小宫女七手八脚将绫兰的双手从自家主子身上扒了下去,绫兰作势又要上前,被醒过神的绿萝拉住了。
“阿兰,我们先去看娘娘吧。”
说着,她一手拉着绫兰,一手拉着晴锁,跟着誉王殿下走了。她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柳明珠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一瞬间泪如泉涌,被桑椹扶着跌跌撞撞想跟上去时,一把寒光锃亮的长剑倏地横亘在了她面前。
暗卫黑衣裹身,整个人掩在黑暗中,若不是面前那把突如其来的长剑,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贵妃娘娘不想看见你。”
柳明珠怔怔开口,“慕玄哥哥……”
刚欲骂人的桑椹听见自家主子那句慕玄哥哥,当即愣在了原地。
慕玄脸色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冷冷的看着她,似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柳明珠上前一步想要解释,可话还未说完,肩头便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
慕玄面无表情地将剑从她肩头抽出来,“你也相信我,我的剑从来不是摆设。”
桑椹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懵了,忘了反应,只知道呆呆的看着他们二人。
“不要再出现在小姐面前,你欠我的,等你腹中孩儿平安出生,我会一一向你讨回来。”说罢,慕玄利落地将剑收回剑鞘,飞身离开了桂宫。
当夜落英殿烛火一夜未灭,绿萝等人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端出了一盆又一盆血水,月光清凉如水,一如既往地笼罩着整个落英殿。
半夜时分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便成了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团簌簌飘落,第二日天将明时还未止住。
慕晚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睁开眼还未说话,眼角便有泪珠滑落,缓缓渗入了发髻。
钟誉守了一夜,见她终于醒了,喜不自禁的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她不会知道,他在藏书阁找到满身是血的她时有多心疼,也不会知道半夜听见赵太医说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时,他有多害怕。
颈窝处有滚烫的水珠滚落,使得慕晚欲要推开他的手顿时顿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自小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王爷,会因为她落泪。愣神间又有两滴泪珠滑落,她怔怔的眨了眨眼睛,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的,我没事的……”
像是在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还努力勾起了唇角。
钟誉放开她,伸手拂了拂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沙哑着嗓子说道:“阿晚,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慕晚点点头,“好,等我好了,你就带我离开这里吧。”
钟誉拧在一起的眉微微松了松,见她面色苍白,又蹙眉问道:“还……疼吗?”
慕晚摇了摇头,“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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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誉终是松了口气,连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小心翼翼凑上前,道:“娘娘,喝药吧。”
慕晚却抬眸看向了钟誉,温声开口:“殿下,你且先去准备吧,待我好些了,就离开这里。”
钟誉拧眉思忖了半晌,点了点头,吩咐连翘等人好生照顾贵妃娘娘后便离开了。
待钟誉一出去,慕晚勉强勾起的唇角霎时垮了下来,面色白的堪比殿外那一地的白雪,声音带着颤意,“我的孩子……没了?”
连翘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说道:“娘娘节哀。”
慕晚瞳孔蓦地缩了一下,像是忽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靠在床帏上,原先黑白分明总是聚着犀利精光的眸子此刻像是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空洞的吓人。
连翘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吓得只是哭,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绿萝和晴锁端着膳食走进来,瞧见慕晚的样子,心头顿时一阵酸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紧随其后进来的绫兰瞧见她们的样子,咬了咬下唇,走上前端起连翘手中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慕晚唇边,道:“娘娘,身子要紧,先喝药吧。”
慕晚双目空洞无神,一动不动,似是看不见她一般。
绫兰等了片刻不见她有所动作,啪的一声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瞪圆了眼睛怒道:“娘娘何苦折磨自己,此刻娘娘就应该好好用膳好好喝药,将身子养好了,替小主子报仇,不管是柳明珠还是莫许,该偿命的一个也不要放过!要死一起死!要下地狱便一起下!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慕晚空洞的眸子转了转,看着绫兰,一字一句问道:“报了仇,我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了吗?”
绫兰蓦地噎住了。
绿萝见状,走上前将绫兰拉到自己身后,蹲下身握住慕晚的手,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难过就哭出来吧……”
慕晚又转了转眼珠,看着绿萝道:“哭出来,我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了吗?”
绿萝握着她的手霎时一僵。
这仿佛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慕晚一直毫无生气的坐着,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在她们劝她用膳或者休息时来上一句。
“用了膳,我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了吗?”
或者是,“休息了,我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了吗?”
导致绿萝等人再不敢说话,都静静的站在床榻边陪着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太阳渐垂变成了夕阳,夕阳滑落变成了月亮。
殿中逐渐陷入一片昏暗,晴锁和连翘二人逐一将殿中的蜡烛点亮,绫兰走过去摸了摸桌上的膳食,见已经凉了,同绿萝说了一声,便收起膳食去膳房重新做了。
一直未曾开过口的慕晚忽然瞧着明晃晃的烛火说话了。
“姑姑,我要我的女儿红。”
绿萝怔了怔,道:“可是娘娘您不能饮酒啊。”
慕晚眸光发亮的盯着不远处的烛火,轻声说道:“不饮,就是想看看娘亲留给我的女儿红。”
绿萝喜她看着终于正常了,应了声诺便带着小李子去桂花树下挖女儿红了。
殿中只剩下了连翘和晴锁。
绿萝和小李子将那坛子女儿红挖出来摆到慕晚眼前后,她看着坛身红纸上龙飞凤舞的女儿红三个字,缓缓笑了。
这一笑,像素白的雪地里开出了色彩艳丽的芍药花,却并不能使瞧见的人安心,想来也是,娇艳的芍药却有一片惨白的背景,只会看得人遍体生寒,又怎能使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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