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约之剑

    “……我要知道真相就只能靠你是么。”

    “是的。”森梳理完头发，转了回来，微微一笑，“万一我一不小心回想了过去呢记忆这种东西可是会毫无预兆的冒出来的。你就祈祷一下那时候正好被我抱着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处理完事情的森在城墙上找到了焰。

    那时，焰正坐在女墙上，手上握着森给的火把，眼睛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

    森靠近了焰，顺着焰的视线，她看到了群山在黑夜中的连绵黑影。月亮孤零零的挂在空中，靠反射发着不是很亮的惨白色的光。

    “是我们老家的方向呢。好多年前，那里还住着妈妈、爸爸、哥哥和我。”森俯下身子，将头靠到焰的肩膀上，和焰一起向远方望着，“为什么哥哥不望向日幕城呢那里同样有我们的家，只有我和哥哥两人。”

    “森，你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

    “嗯，那只小猫回来了，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森，其实那只猫……”

    “我知道。它告诉我了，我全部知道。”

    焰“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哥哥在想事情”

    “没有。”

    “森的心情好不好，哥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点，森可不会输给哥哥。”

    焰叹了口气，说道：“森你其实很希望能上学的吧”

    “如果哥哥帮助苍夺得这个国家，森说不定也能上学哦”

    “但我们终究是平民。苍是个大贵族，除了保护我的安全，他没有向我承诺过任何事情。就算森你能上学，以平民的身份也会被贵族们轻视的。”焰说道，“而另一边，拉蒂娜已经许诺让你以她妹妹的身份上学。有了这样的身份，你才能真正的享受学校生活吧。”

    “哥哥说的很对。苍是一个自傲的人，向来都轻视平民。就算阵风的那群人已经加入他的麾下，他也一直不屑一顾。但哥哥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什么”

    “如果森以贵族的身份去上学，那哥哥怎么办师父要哥哥在成名之后说出隔离区的真相，那就意味着哥哥要以平民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哥哥，贵族和平民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隔。”

    森伸出手，绕过焰的脖子轻轻按到焰的嘴巴上，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哥哥，折断森的翅膀，不要让森飞到哥哥碰不到的地方。不要内疚，因为森也会对哥哥做同样的事情。我们要互相折断对方的翅膀，一起摔在泥泞里，只拥有彼此，谁也不能飞翔。”

    仿佛为森轻柔的话语伴奏似的，焰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黑夜中，他们互相依偎着。从远处望去，这对兄妹的身体共同拼成了一座雕塑。




第二卷 第八章
    谁都没有注意到城墙上的两个不速之客。

    他们已经观望白水关内的情况一整天了。一男，一女，堂而皇之的站在城门楼上。数以万计的士兵和平民在这一天里从他们的下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仿佛他们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因为飞累了而在休憩的两只鸟儿。就连无意间刮过的风都忽视了他们的存在，没能扬起他们一缕发丝。

    男子穿着一套精致的学士服，但染成暗黄色的头发却让他显得流里流气；那个女子有着和三叶草同样颜色的眼睛，披着海风般的长发。他们正是半个月前出现在日暮城，声称让焰和森的直升机平稳落地、让军队停止对日暮成的进攻的两个神秘人物，穗和燕。

    穗曾经被森绑了起来，还差点被割掉舌头。森把他捆着留在原地，然后就和焰一起去为曦送别。但当他们回来时，穗却已经不见了。而现在，他再次出现在森和焰的附近，观望着这对兄妹的一举一动。

    “今晚的天空有些糟糕，明天大概会下暴雨。”看到森和焰倚靠在一起，燕抬头望了望天空，对身边的穗这样说道。

    穗耸了耸肩：“是这样么，我看着都一样，晚上的天空都是黑乎乎的。”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身体。这个夜空让我感到不适，所以明天肯定会下雨。”

    “大战之后必有暴雨滂沱。”

    “没错。大战之后，必有暴雨滂沱。”

    穗笑了一笑，突然又说道：“说起来，白水关是连‘那位大人’都没能攻克的关卡，不知这次的这位王是否有办法攻克。燕，我们要不要打个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赌了。”

    “因为你提出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赌局。格雷沃特城墙的预言就算是你也应该能够背出来。”

    “啊！无法被战火摧毁的格雷沃特城墙！只有，只有当那个女子出现——她的美貌让天塌陷，让地翻转。四季为她停止运转，四方列国都要为她而燃起战火。山河被战火染红，天上地下陷入永劫之中。只有那时，格雷沃特城墙才会塌陷！”穗张开手臂，忘情的朗诵着，声音很大，但底下的士兵却仍然没有注意到他，“我当然能背出来。启示录之兽——只有她的力量才能摧毁白水关！”

    “那我们还赌什么呢预言中的力量现在加入了对面。而这次这位王，虽然是个天才，却无论如何也强不过‘那位大人’吧”

    “不，燕，你忘了两件事。”穗伸出两根手指，“其一，‘盗火者’身上现在有着她的力量；其二，这次这位王，他军队的力量也来自她。”

    “那个女孩已经对那位王的军队出手，这两人的阵营已经明确。现在决定胜败的关键，就在于‘盗火者’会站在哪边么”燕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到：‘好吧，我赌白水关不会陷落。”

    穗爽朗的笑了起来：“那我就只能赌白水关会陷落了。如果你输了，我们就交换一个月的位置，我睡床，你睡地板。”

    “如果你输了，你就睡到床上来，不许再睡地板。”

    两人击了下掌，赌局就算成立。

    “话说回来，抛开赌局不谈，燕，你希望这次有着什么样的结果”

    “能让那个女孩幸福的结果。”

    “真是狡诈的回答。”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么”燕反问到，“她有一半算是我们的女儿，对吧”



第二卷 第九章 1
    那天晚上发生了地震。

    或许在大学无忧无虑的进行学术研究的贵族们会立刻反驳说，地震是一种自然灾害，其起因、现象，都和那天晚上的状况迥然不同。但对于坚守在白水关的那些士兵们而言，那确确实实就是一场地震——他们无法从他们贫乏的词汇量中挑选出更合适的名词。如字面上的含义，大地在震动。而他们所感受到的恐惧，也丝毫不亚于经历任何一场真正的地震。

    初时，只是在远方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士兵们抱着武器、靠在墙角上沉沉的睡着，谁也没有在意那声音。偶尔有被那声音吵醒的，也只是揉揉眼睛，以为那是天空在打雷。

    但相比从天空一闪而过的惊雷，那声音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被那声音吵醒，迷茫的抱起武器四处张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地面开始微微摇晃起来，一些富有经验的老兵们才做出了判断——那是敌人在行军的声音。

    他们派出了视力最好的那个侦察兵，爬上了最高的那个瞭望塔。那可怜的士兵刚刚换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缩起身子，刚一入眠，就被粗鲁的军官一耳光抽醒。他气喘吁吁的爬上那高的可怕的瞭望塔，四下张望着，瞪的眼睛都跳出了眼眶，却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踪影。

    更可怕的是，自始至终，从远方传来的声音都齐刷刷的只有一个。如果那是敌人的脚步声，那将是一个何等庞大而又训练有素的军队

    从日暮城死里逃生的士兵们猛然回忆起了那天晚上所经历的恐怖。很多士兵蹲到了地上——他们发软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的体重。还许多士兵吐了出来。弄的那些赶来守关的平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能让那些初生牛犊的平民们体会到的恐惧出现了。地面震动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他们死死的扶住城墙才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但很快，连城墙本身也无法保持平衡了。那过于整齐、巨大的脚步声从远处引发了可怕的共振，整个大地都仿佛变出了一个战鼓，每一次鼓槌“咚”的一声落下，鼓面上的城墙就被震的跳了起来。

    不陷的白水关，仅仅因为敌人的脚步声就似乎要坍塌了。

    在恐惧与不安中，他们终于迎来了天明。那可怜的侦察兵跌跌撞撞的跑下了瞭望塔。整个夜晚，他都死死的抓住那高耸的瞭望塔，被震得左右摇摆。

    “敌人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他这样报告着。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用“出现在地平线”这样的词汇来报告敌军的军情——那本该用于形容大海上的日出。

    太阳出来后，远处的声音就不再整齐，转而变成了暴雨般的淅淅沥沥。共振消失了，大地安静了下来。敌人的指挥官似乎有意安排了昨晚的戏码，向白水关内的守军们传递了一个简短的消息：

    ——“闪开，蝼蚁。”

    焰和森是仅有的两个在昨晚睡着的人。

    当阳光射进帷幕，森睁开了睡眼，看到焰在一旁吮吸着她受伤的手指。她笑了一笑，把手指抽了出来。她知道她的哥哥昨天就察觉到了她手指上的伤，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询问这伤是怎么回事。即使是他们兄妹，有些界限也是绝对不能逾越的。正如此刻，一把利剑照例横在他们两人的正中。

    焰眯着眼睛，透过帷幕感受着外面刺眼的太阳。

    “森，我还是想送你去上学。”

    “哥哥，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大概快集合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焰转移话题，跳下了床，“拉蒂娜还在白水关，我现在的身份是她保镖，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如果离开，拉蒂娜也许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哥哥，你要和我拉钩，”森向着焰伸出了小拇指，“答应我，不能暴露患者的身份。”

    焰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小拇指和森勾到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帐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和一个纤细的声音，一起念着这简单的歌谣。



第二卷 第九章 2
    当焰和森一起走出大帐的时候，拉蒂娜已经在外面不耐烦的等着了。

    森借给拉蒂娜的衣服，经历了几天的跋涉，又在前天晚上被浇上了油，已经没法再穿了。军营中不可能有为女性准备的衣服，拉蒂娜只能换上了一套军装。不过虽说是军装，那也是专为贵族军官们准备的，丝毫不显土气。加之她舒服的洗了个澡、打理了一下自己、又好好的睡了一觉，她已经和初到白水关时判若两人：没有受过风霜的白嫩皮肤、如波涛般垂下来的柔顺金发、加上眉宇间露出的那丝傲气，已经多少能看出一些贵族的影子了。

    焰还注意到她的军装下面隐隐露出了白色的绷带，显然是被鸟啄去的伤口还没好。实际上他的右脚和森的右臂上现在也绕着绷带，都是被那个叫墨雪的女孩用剑砍的。他没太过在意这些伤口，毕竟那算不上什么致命伤，平时也只不过是有些疼而已，只要咬住牙，大幅的行动也能办到，基本没有影响。

    而在焰注意着拉蒂娜的绷带的时候，拉蒂娜已经开始不满的嚷嚷了起来：“喂！你们！就算是装的，好歹在别人面前你们是我的保镖！身为保镖，昨天把我一个人晾了一整天是怎么回事！白天也就算了，昨晚那么可怕的地震，你们还不来保护我，像样么！”

    焰心虚的把头扭到一边，吹了声口哨：“如果真是地震，我们也保护不了你啊……”

    “所以就在那里面安稳的睡起了觉了啊你们兄妹的有点忧患意识好不好，脑袋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那不是苍弄出来的声音么。”森也心虚的把眼睛飘向了其他地方，“我还以为又是你们夫妻间用来沟通的什么秘密暗号呢。”

    “怎么可能会有动静这么大的暗号啊！还有我和他现在也还不是夫妻！这可事关名誉！”拉蒂娜连珠炮般似的吐槽着，一口气没提上来，俯下身子大口的呼吸起来。

    乘这当头，焰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看不到其他人呢，都去开会了”

    “哈呼、哈呼、军官们都去了元帅的房间。士兵们在那边列队等候命令。所以说——哈呼、对我的提议，你的答复是什么已经过了一天了，应该有答案了吧”

    听到话题还是来到了这里，焰不得不认真了起来：“姑且让我问一下，如果我拒绝，会发生什么”

    “我现在甚至站在了我未婚夫的对立面。你觉得我会继续包庇你们么”拉蒂娜缓过了起来，也认真的回答到，“还是说，你们有信心赢过那个叫墨雪的女孩”

    焰只好回答到：“我还是拿不定主意，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没得选择。我姑且加入你们——但只是以一个普通的士兵的身份，而不是十三号。”

    拉蒂娜微微皱眉：“普通士兵的身份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会像普通士兵一样执行你们的命令，像普通士兵一样为你们战斗，做着普通士兵所能做的一切事请。但也仅限于普通士兵能做到的事情，超过那个范围的事情——还是请再给我考虑的时间。”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师父还是不要把我们逼得太紧了。”看到拉蒂娜在犹豫，森在一旁说道：“我们只是在近战上输给那个叫墨雪的人而已，只是近战。”

    “那……好吧。一下子就显示出患者的力量，暴露患者的身份，大概别人也不会接受。”拉蒂娜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同时递给焰一个小玻璃瓶。焰接过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无色的液体。

    “这是……”

    “香水。你现在的身份是拉格瓦尔特。拉格瓦尔特身上一定要喷着香水，这是他的最大特点。”拉蒂娜回答道。看到焰哭丧着脸，她连忙安慰道：“放心，这一款比你上次用的的要好一些。”

    “还有一点你们要注意的。你们虽然是兄妹，但是众所周知，拉格瓦尔特是没有妹妹的。白水关内的士兵们现在认为你们是情侣，而且你们也睡了同一个帐篷，所以你们就顺着他们的意演下去就是了。另外，当我在场时，你们都只是我的下属，在称呼上要注意些。”

    “明白了。”森比焰快一步反应过来，“在私下里我叫他哥哥。有别人在场的时候，由于拉格瓦尔特名声比我大的多，所以我像个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叫他拉格瓦尔特大人比较好。但是当你在场时，我就要公事公办，只能叫他拉格瓦尔特，而叫你拉蒂娜大人。是么”

    拉蒂娜满意的点了点头：“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那我们现在就随我去哈德良奥斯元帅的房间，参加作战会议吧。”



第二卷 第九章 3
    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焰还是把香水喷到了自己身上，跟上了拉蒂娜。

    正如拉蒂娜所说，白水关内的所有人都列阵在哈德良奥斯元帅门前。士兵和平民分列成两个方阵队。士兵们挺胸抬头，将队列排的整整齐齐。平民的方阵则歪歪扭扭，还有不少人蹲在地上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