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萧瑀心中暗叹这位殿下固然聪慧,但到底缺乏历练,嘴上则予以补救:“魏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病重,朝野皆知,若当真有人心怀叵测,此刻只怕已经有所动作,城内外忠于陛下的军队自当提前做好防范,焉能谨守军纪,置危机于不顾?置于这两支军队会否有所图谋,定然殿下多虑了,无论卢国公亦或鄂国公皆乃陛下之肱骨,对其深信不疑,无需您操心。”
李泰瞪着萧瑀,冷笑道:“好一条忠犬,只是不知当年您抛弃大隋转投高祖皇帝麾下之时,是否也如眼下这般忠心护主?”
当年萧瑀投奔李渊,受到李渊重用,倚为腹心、言听计从,结果“玄武门之变”的时候萧瑀却站在秦王李世民这边,其后将李渊软禁于内苑之中、逼迫其退位,其中未必没有萧瑀之手尾。
故而周边诸人虽然默不作声,却面色古怪,此言等同指着萧瑀的鼻子骂他一句“墙头草、随风倒”……
即便地位超然如萧瑀,一生历经风浪跌宕早已宠辱不惊,此刻被李泰这般羞辱,亦难免面色涨红,硬邦邦道:“殿下此言,让老臣无地自容也。”
再是羞愧,也不能动摇他的心志半分。
宦海之中浮浮沉沉一辈子,不仅勾心斗角的本事学了一身,最重要是将面皮修炼的如同城墙般厚实,也会有脸红的时候,但绝对不会无颜见人。
李泰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脚步声响,太子李承乾与河间郡王李孝恭自内堂走出来,后者环视一周,沉声道:“此乃天子寝宫,诸位若有争执不妨暂且搁置,否则惊扰陛下,罪在不赦。”
李泰急忙上前,问道:“不知父皇情形如何?”
众人也都紧张看去。
“百骑司”与陛下身边禁卫老早便封锁了整座寝宫,除去太子、晋王、李孝恭之外,旁人不准进入内堂半步,故而直至眼下大家仍然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情况。
李孝恭不言,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满面悲痛,强自镇定道:“父皇晕厥未醒,太医尝试多种方法亦未奏效,情况不容乐观。”
殿内一片寂静,隐隐有不知何人发出的轻轻啜泣……
李泰抬脚就往内堂冲,却被李孝恭一把拉住,劝道:“陛下不省人事,正在危急之时,任何人不得擅入,以免惊扰陛下。”
李泰抹了把眼泪,忽而看向房俊:“二郎素来与孙道长交好,此刻孙道长云游四方,不知可曾与你联络?此刻父皇病危,太医束手无策,怕是只有孙道长能够诊治。”
房俊无奈,摇头道:“这两年孙道长潜心于天花之症,不知从何处听闻似有‘以毒攻毒’之法可彻底根绝此病,故而寻访四方名医、搜罗奇珍异草,所行皆在山岭之间,一时半刻哪里寻得到?”
当初与孙思邈闲聊之时,偶尔提及牛痘防疫之法对天花极为有效,孙思邈虽不明就里,但听上去的确符合医理,遂潜心钻研,只可惜房俊对医学之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能有丝毫帮助。
孙思邈便离开关中巡游天下,一边拜访各处名医商讨医治天花之术,一边探查各地病症,试图从中寻找有否“种痘”之先例……
这年代通讯极为落后,信息严重迟滞,纵然此刻听闻孙思邈所在之处,亦是多时之前了,即便派人前往,也必然只能追寻其后尘。
李孝恭手扶着腰间玉带,环视殿内诸人,缓缓说道:“陛下病情危急,难免有些人心怀不轨,妄图颠覆朝纲、倾颓社稷……诸位皆乃帝国栋梁,此刻不妨留宿宫中,静待陛下病情好转,万一有事,也好集思广益,不知意下如何?”
他虽然爵位只是郡王,但无论资历、地位、权势,除却太子之外,皆在一众亲王之上,此刻骤然出口,即便有些人心中亟待出宫布置,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只得一一应下。
未等李孝恭布置,李绩这时才陪同几位太医自内堂走出,对一旁躬身肃立的内侍王瘦石道:“听从河间郡王之令,即刻吩咐下去收拾各处寝殿,以供诸位皇子、大臣暂时歇息,另外派耳聪目明之内侍供其驱使,以便诸位家中有事之时予以居中联络。”
不少人面色难看,李绩比李孝恭还要彻底,直接将诸人软禁于此,连自己的亲近之人都不能随意进出传递消息……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承乾缓缓颔首,声音略有嘶哑道:“如此甚好。”
李绩恭声道:“陛下一时半刻不能苏醒,诸位皆乃天潢贵胄,还应前去休息,闲暇之时再前来此处探视即可。”
无人反对。
很显然,面对有可能趁着李二陛下晕厥而出现的种种不轨之举措,李绩、李孝恭两人已经达成共识,联合一处,誓要将一切动荡之萌芽彻底扼杀。
这个时候谁敢反对,谁就是与朝中大臣第一、宗室郡王第一开战,且还要背负一个“扰乱朝纲、不忠不孝”的骂名……
太子、魏王、晋王等随同内侍走出去,李绩喊住房俊:“越国公稍等,尚有要是与你商议。”
诸人脚步一顿。
这个时候最有可能出现的便是“争储”而掀起动荡,将所有人软禁于此正是防备这一点,可房俊乃东宫心腹,留下与李绩、李孝恭一起商议事情,岂能不惹人生疑?
萧瑀遂对李治道:“殿下先去歇息,老臣也正好有事与英国公商议,稍后便来。”
李治松了口气,颔首转身离去。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排除于李绩、李孝恭这个核心圈子之外,否则一旦局势有所变化,后果不堪设想。
而局势变化之根本,便在于父皇一旦遭遇不测,事先到底有否留下遗诏……
若有,大概率会册封自己为储君,届时自己自然名正言顺成为新皇,固然太子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难成大器。
若无,则太子依旧是帝国之储君,登基为帝顺理成章,自己逆势而为且不说胜算几分,单只是平素簇拥于晋王府周围的各路人马到底能够剩下几人都很难说……
屋外夜幕降临,晚风徐徐,李治心乱如麻、脚步沉重。
天唐锦绣 第三千四十二章 遗诏(上)
如同前次一样,李二陛下晕厥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长安城,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再加上戍守城内的左武卫与城外数支部队全副武装,四处城门紧闭、行人严禁出入,一股恐慌在城内迅速蔓延。
自登基御极至今,李二陛下素来以“开明”“睿智”等形象示于人前,虚心纳谏、勤于政务,不亚于古之明君圣主,使得大唐迅速从隋末战乱的泥沼中摆脱出来,百业俱兴、欣欣向荣,故而深受百姓爱戴。
无数百姓于自家堂中设置香案,虔诚祈求神明庇佑君王福寿无疆……
……
偏殿之内,灯火如昼。
李孝恭、李绩、房俊、萧瑀四人各自安坐,内侍奉上香茗之后被李孝恭摆手斥退。
敞开从窗子吹入一阵凉风,夜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堆聚,星月不见,丝丝点点的雨水从天而降。
李绩呷了口茶水,瞥了一眼窗外,轻叹一声:“今年实乃多事之秋也。”
其余三人默然。
如春以来便雨水丰沛,到了夏时更暴雨连绵,洪水肆虐关中,及至东征归来,又有关陇门阀兴起兵谏擅动刀兵,战乱席卷八百里秦川。天灾人祸,两相叠加,致使帝国根基风雨飘摇。
更有甚者,陛下返京之后连续两次骤然晕厥,性命危在旦夕,以至于易储之事迟迟未能有所定论,闹得人心惶惶……
大唐立国至今,已然历经二帝,政权平稳、社稷稳固,固然李二陛下骤然殡天,自有朝廷体系稳定运转,政权过渡并无波折。
然则太子未废,晋王一系却得到陛下之首肯大肆扩充势力,若陛下驾崩,晋王岂肯放弃只差一步便得手的至尊皇权?
而废储诏书未下,太子便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更无可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可以预见,一旦陛下有何不测,一场席卷大唐上下的内战几乎不可避免。
身为宰辅之首、礼绝百官,他的立场不仅决定皇位之归属,更会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褒是贬,是对是错,是流芳百世,亦或遗臭万年……
李孝恭瞅了李绩一眼,回头对房俊道:“先前关陇兵谏之时,赞婆率兵驰援东宫,其中之究竟老夫不知,二郎可否见教?”
这些年大唐南征北讨,周边蛮族敌国几乎被剿灭一空、灭国无数,但盘踞高原之上兵强马壮的吐蕃始终乃大唐心腹之患。
一旦朝中遭逢巨变,皇子因争夺皇位而引发内战,势必拉拢一切可以拉拢之力量试图夺取最终之胜利。
万一东宫届时向吐蕃求援,无异于引狼入室。
这种事不能直接询问太子,否则岂不是怀疑太子里通外国?只能询问房俊……
房俊马上明白李孝恭的意思,心底一沉,缓缓道:“吐蕃内部纷争,以禄东赞为首的一些部落被排斥于核心之外,松赞干布为了彻底剪除禄东赞的威胁,甚至将噶尔家族贬谪于吐谷浑故地,百般打压、严加防范,致使噶尔家族一蹶不振。噶尔家族为了寻求一线生机,只能与大唐暗中联结,否则两相受敌,绝难存活。前次在下率军自西域驰援长安评定关陇叛乱,亦是禄东赞主动联络,派遣其子赞婆率族中精锐相助,在下所做之承诺,仅只是准许其前往河西互通商贸而已。”
既然李孝恭、李绩已经开始竭力防止外地趁虚而入,那么就证明陛下今次当真凶多吉少,身为朝廷、宗室的掌权者,两人务必杜绝一切不利之可能。
争皇位可以,但谁若是引狼入室,那便是帝国之敌……
可李二陛下当真就此殡天么?
历史上李二陛下之死悬念重重,怎么看都不似寿终正寝,但如眼下这般因为服食丹汞之药过量而横死,却是房俊万万不曾料到。
无论李二陛下之英姿勃发、雄才大略,亦或对他如父辈一般的纵容关爱,都令房俊心中实难接受……
他仰起头看着房梁,眼中酸涩。
李孝恭闻言,与李绩对视一眼,后者颔首道:“既然如此,反倒是以后钳制分化吐蕃的一个契机,还应保持联系,对噶尔家族的要求酌情予以满足。能够在吐蕃内部钉下一颗钉子,殊为不易。”
李孝恭亦道:“吐蕃实乃帝国心腹大患,的确应当及早布局。”
然而世事岂能这般如愿?
中原王朝文华鼎盛、武功卓越,只需内部未有内斗之时,便能全力对外,各种策略谋划长远布局足以碾压周边异族,但问题在于内斗乃是华夏之传统,纵翻史书,悠悠千古,又有几年未曾陷足于内斗之中,致使国力损耗、无力他顾?
眼下便是如此,看似盛世降临、横扫八荒,但只需李二陛下殡天,一场规模浩大足以席卷的内战绝难避免,当天下各方皆因皇权更迭而打得头破血流,还拿什么去布局吐蕃?
果不其然,李孝恭话音刚落,一旁的萧瑀便缓缓道:“勾结外敌,入寇京师,实乃不赦之大罪。此前关陇叛乱,关中一片糜烂,陛下刚刚东征而回一时间顾不得追究罪责,却也不能因此而肆无忌惮,弃社稷安危于不顾,若再有引吐蕃胡骑直入京畿之事,当视为里通外国、勾结异族,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偏殿之内顿时寂静,窗外雨点淅淅沥沥分外清晰。
内战之因,已然深种,只需李二陛下一病不起,一场大战势不可免……
房俊毫不客气,对李孝恭、李绩道:“此等官蠹,一生随波逐流、几易其主,不仅毫无风骨可言,且无视大局,将家族利益、个人荣辱置于国家利益之上,若任其得势,必然复制前隋之旧事,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实乃等闲。”
李孝恭、李绩岂能听不明白房俊言语之中隐隐逼问两人立场之意?
但两人颇有默契,闷声不语。
萧瑀勃然大怒,须发戟张,手掌拍了一下身旁茶几,怒目圆瞪呵斥道:“放肆!老夫历经大唐二帝,不敢说功劳多少,却也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岂能容许尔等佞臣恣意诋毁?老夫纵然再是不堪,也不曾勾结外敌残杀同胞,简直不知羞耻,天理难容!”
出身南梁皇族,国破之后被大隋掳掠至大兴城软禁,虽然依靠其姐萧皇后摆脱禁锢身份,且仕隋为官,说到底乃是不顾国仇家恨、苟且偷生,实为一生之耻辱。
即便后来叛隋入唐,却也没人说他拨乱反正、报仇雪耻,反而耻笑其毫无风骨、追逐名利……
只不过这种事大多是旁人私底下闲聊之时提及,何曾有人当面羞辱?
房俊却不理他,看着李孝恭,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一字字问道:“敢问二位,陛下可曾事先备有遗诏?”
恼羞成怒的萧瑀戛然收声,先是震惊的看了房俊一眼,继而与他一道看向李孝恭,心中波浪翻腾、忐忑不安。
帝王尚在,为人臣者问及遗诏之事,实乃大不敬。
但此时帝王病危,遗诏是否存在却攸关皇权更迭,乃是所有问题之核心,万分重要……
若有遗诏,其中必然对皇位传承有所交待,无论保留太子储位,亦或另外择选新君,朝野上下莫敢不从。且以陛下对太子之失望、对晋王之宠爱,十有八九会册封晋王为储君。
若无遗诏,则太子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驾崩,登基为帝顺理成章,晋王所有一切谋划都将落得镜花水月……
然而晋王府如今兵强马壮,依附者不知凡几,当真愿意老老实实的尊奉太子登基,等着太子坐稳皇位调过头来从容收拾曾经对储位无比威胁的晋王么?
有无遗诏,天壤之别。
而遗诏有无,眼下也唯有最得李二陛下信任的李孝恭有可能知晓……
就连李绩也看向李孝恭。
李孝恭面色不变,但手掌婆娑了一下腿上的衣袍,顿了顿,道:“陛下只不过是昏睡,尚未至不忍言之时,吾等身为人臣却在此讨论遗诏,实在不忠不孝、罪大恶极,此事无需再提。”
房俊气笑了:“郡王在装糊涂不成?有无遗诏,攸关皇位之传承,”他手指萧瑀:“似此等野心勃勃之辈觊觎皇位,宁肯将帝国盛世毁于一旦亦要执掌大权为家族牟利,如果陛下不曾留有遗诏而遭遇不测,你们信不信这老贼翻脸便会起兵谋反,将贞观十余年之基业彻底毁去?”
萧瑀怒极,正欲说话,房俊摆手将其打断,对李孝恭续道:“若有遗诏,此刻便拿出来让这些野心勃勃之辈死心,若无遗诏,则应将其即刻拿下,以免贼心不死、祸乱朝纲。”
萧瑀简直气疯了,抓起茶杯便丢向房俊,骂道:“吾萧家女儿居然嫁于你这个混账,老夫实乃萧氏之罪人也!”
只不过脸上虽然愤怒,却斜眼觑着李孝恭看他的反应。
毕竟若有遗诏,必定册封晋王为储,登基为帝水到渠成;若无遗诏,则太子名正言顺,晋王意欲为帝,势必以下犯上、逆势而为,殊为不易……
天唐锦绣 第三千四十三章 遗诏风波(下)
有无遗诏,已成关键。
然而李孝恭神情凝重,迟迟不言,始终不肯透露半分……
萧瑀一颗心已经沉下去。
李绩目光自李孝恭脸上挪开,看着房俊、萧瑀,沉声道:“陛下暂时无事,断无提及遗诏之道理,此为不忠,非是人臣所为。还请二位辅佐太子、晋王约束各军,切勿出现动乱,否则实为帝国之罪人,天下共诛之!”
身为宰辅之首,不得不警告太子、晋王双方,即便陛下出现不测亦要严守规则,不能纵容争夺皇位而出现的乱局。
起码表面上必须如此……
房俊与萧瑀自是满口答应,李绩所言乃是名分大义,无论如何都要遵守,否则即被视为乱臣贼子。
当然,所谓“胜则为王,败则为寇”,是忠是奸、是对是错,还要看最终的胜者是谁……
*****
萧瑀返回另外一侧的偏殿,晋王李治穿着中衣尚未睡去,见到萧瑀入内急忙迎上前,将其让入座位,内侍奉茶之后被斥退,急声询问道:“河间郡王留下房二所为何事?”
萧瑀先喝了口茶水,吐出一口浊气,揉着额头沉声道:“局势有些不妙,房二质问河间郡王陛下可否留有遗诏,河间郡王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未有正面回复,以老臣看来,大抵是没有遗诏的。”
李治有些惶然无措。
自从父皇显露对太子哥哥的不满与厌弃,他便努力表现,将自己的孝顺、聪慧尽可能的放大,以此讨父皇之欢心、获朝臣之认可。多年持之以恒,效果显而易见。
有父皇之宠爱,身边亦有一群如同萧瑀这般当权大臣的鼎力襄助,废黜太子之后被册立为储君几乎再无意外……
然而意外却频频出现。
谁能想到春秋鼎盛的父皇三番两次因为服食丹汞之药过量而晕厥,甚至危及性命?
只需再有哪怕一年的时间,父皇也必定推动易储之进行,自己便名正言顺的登上储位,只等着父皇百年之后,坐上天下至尊的宝座……
萧瑀眼见李治神情有些恍惚,忙劝慰道:“殿下无需担忧,到底有无遗诏只不过是老臣猜测,做不得准,再说御医尚在努力救治,只是说陛下状况危急,未必不会醒来。”
李治吐出一口气,使劲揉揉脸使得自己清醒一些,苦笑道:“父皇的状况到底如何,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醒来,怕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各种可能之上,不知宋国公何以教吾?”
说到此处,勉力振奋精神。
事已至此,自当竭力奋进、一往无前,焉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萧瑀颇感欣慰,赞道:“凡成就大事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殿下之品性出类拔萃,天下罕有,不枉老臣誓死追随。”
顿了一顿,笑问道:“想必这重重深宫,困不住殿下您这条蛟龙吧?”
虽然李孝恭下令将一众皇子软禁于此,以免他们向外传递信息给各自麾下的文臣武将下达命令试图争储,但这太极宫如今好似一条漏水的大船,处处渗水,但凡有志向于大位者,岂能没有一点手段?
果然,李治颔首道:“本王自幼长于父皇身边,成亲之时方才开府建牙搬出太极宫,宫里还是有几个熟人的。”
萧瑀抚掌道:“殿下果然不让老臣失望!眼下,还请殿下即刻将消息传出去,请鄂国公督率右侯卫进逼春明门,然后求见英国公,争取其支持。”
李治愕然:“进逼春明门有何用处?左武卫屯驻于长安城内,更有玄武门内外的玄甲铁骑、左右屯卫,不可能迫使太子就范……更何况英国公对于易储之事素来中立,断不会放弃太子支持本王。”
他觉得萧瑀有些想当然。
尉迟恭虽然当世悍将,但论及统兵之术,却并不如其战绩那般耀眼。左武卫乃是十六卫当中战力第一档的存在,否则亦不会被父皇委以戍守京畿的重任,更别说玄武门内父皇亲军玄甲铁骑、玄武门外打得关陇军队丢盔弃甲的右屯卫。
而李绩此人虽被父皇委以宰辅之首,一人之下、礼绝百官,却是性格深沉、淡泊名利,在旁人眼中荣宠无比的从龙之功,如何入得了他的眼?怕是断不肯为此承担绝大之风险……
萧瑀却笑道:“英国公自然不会为了些许从龙之功而甘冒奇险卷入争储之中,毕竟他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殿下的任务并非英国公站在晋王府这边,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使其心生忌惮彻底脱离争储这件事,不愿卷入其中。”
李治恍然。
作为文官之首的同时,李绩更是如今的军方第一人,其影响力于朝中再无第二人能及,可以说无论李绩站在谁的身后,谁争夺储位的几率便无限大,若直接站在太子身后,旁人想要争储几无可能。
但李绩淡泊名利不热衷权势的同时,却又洁身自好,绝不肯留下一个“权臣”的骂名,所以极大可能会躲避于争储之外。
只要李绩不参与争储,其影响将会扩散开来,使得外界认识到“臣子不应参与皇家之事”的道理,从而令太子的名分大义大受抵消……
见李治一点就通,萧瑀极为满意:“卢国公亦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程咬金其人热衷权势却克制力极强,即便不会亲身参与争储,却愿意不沾因果的情形之下,坐拥大军站在圈外左右局势。”
李治冷笑:“厚颜无耻。”
萧瑀摇头道:“卢国公岂是那般浅薄之人?殿下千万不要被其粗犷之外表所欺瞒,其人看似粗鄙,实则心智深沉,只看昔日瓦岗寨群雄今日尚有几人位高权重便可得知。卢国公武略不显,文韬几无,却始终能够占据朝堂一席之地,被陛下倚为腹心、信任万分,皆因其最擅站队。纷乱局势之下,能够一次又一次的站在胜利者一方,这也是天大的本事。”
世人皆云程咬金粗鄙,实则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置身事外、待价而沽,使得自身永远立于朝堂核心之内,这是何等手段与智慧?即便萧瑀再是自负,也自认达不到程咬金的境界。
当然,两者所处之环境不同亦是造成此等差异之原因,程咬金可以风吹两边倒,身为江南士族领袖的萧瑀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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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绩在武德店内守到后半夜,直至御医言及李二陛下暂时无碍,这才去寻了一处僻静的偏殿,简单洗漱之后躺在床榻之上歇息,耳中闻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潮起伏,难以成寐。
当下局势,可谓危险重重,一旦李二陛下病重不治,接踵而来的极有可能会是一场声势浩大席卷整个帝国的内战。
即便陛下立有遗诏册封晋王为储,太子又岂肯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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