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需知李治既非嫡长亦非幼子,两头都不搭,却能博取李二陛下之欢心殊为不易……
他心里打得是“驱虎吞狼”的主意,借助门阀世家的力量达成争储之目的,而后剪除世家门阀之羽翼,将其渐渐削弱。
萧瑀不知李治的想法吗?
自然也无可能,这位“萧梁”皇族后裔自幼长于江陵皇宫之内,幼时历经陈霸先攻破建康、萧梁皇族举族迁徙至江陵重建政权,少时目睹皇兄、族人皆被隋文帝征召入朝自此国灭,青年时委身于大兴城处处心惊、时时胆颤,成年后更出奔长安辅佐李渊成就帝业……如此丰富之经历,早已锻炼出坚毅之心志、敏锐之智慧,否则如何左右逢源,又如何于前隋威压之下闯出一条活路,带领兰陵萧氏再度成为江南士族领袖?
岂能看不透李治的心思?
但当此局势,危险重重,也只能选择晋王辅佐——就算晋王要收拾门阀世家,也得等到登上皇位、坐稳皇位之后,这期间起码二十年事件。可若是太子登基,转过头就会对江南士族动刀子。
江南士族也好,山东世家也罢,绝非真心实意拥戴晋王,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
阴云堆聚,凉风习习,李靖顶盔掼甲坐在营帐之内,隔着窗口眺望着远方巍峨雄壮的长安城墙。
帐外兵卒的步履声整齐划一,马蹄声隆隆作响,一声声呼喝夹杂在成片的马蹄声中传入耳鼓,喧嚣一片,不过这些非但未让李靖感到半分烦躁,反而心底有一股熟悉的悸动升腾而起,搅合得浑身血脉贲张。
他是天下最好的兵法家,但坐在书斋之内红袖添香编撰兵书绝非他的最爱,这种吵嚷繁杂蹄声隆隆的军队才应该是他的归宿。
兵者,国之重器也,对外保卫边疆、开疆拓土,对内匡扶社稷、镇压不臣,如同此前奋勇争先不惧死亡挫败关陇之叛逆,纵然马革裹尸,亦是军人之荣耀,而不是困局华宅之内死于丝绸绫缎堆砌的床榻之上。
陛下疾病垂危,他并未感到多少悲伤,自古名将多夭折,惊才绝艳之辈很难寿终正寝,陛下如此自然不令人意外。况且自当年“玄武门之变”以来屡屡受到李二陛下之猜忌、打压,使他投闲置散、壮志难酬,若说心中绝无一分怨气又怎么可能?
甚至于他受到太子的恩惠重用都远甚于陛下……
老王将逝,新王当立,此顺理成章之事。国有逆贼,欲行不臣之举染指大宝,身为军人自当维系正朔、讨伐逆臣。
朝堂汹涌大势,御史言官引经据典依法伸张,官员各行其是争执不下,百姓忧心忡忡惊惶欲绝……到最后,还是需要军队奋力一战,以定乾坤。
什么道德文章,什么名分大义,什么正邪对错,最终还是要在刀把子、枪杆子里论一个短长胜败。
这是舅舅韩擒虎从李靖很小的时候便交给他的道理,也一直被他奉为圭臬……
帐内,李思文、程处弼、屈突诠等一众将领肃然而立。
李靖环视左右,看着一张张年轻英武、无所畏惧的脸庞,满意颔首。他一生戎马、半生征战,麾下名将无数,却从未有过这般英气勃勃的感概,年轻人作战之时缺乏经验,却多了一往无前的锐气、热血贲张的豪勇。
两军相逢,勇者胜!
“传令下去,各部收缩阵列,约束部属,若无本帅之号令弓弩不得发放,绝不容许擅自挑衅,违者严惩不贷!”
“喏!”
一众将领轰然应诺。
不过旋即,李思文便好奇道:“金光门守将见吾等大军逼近,未必能够约束兵卒尽数退回城上,万一守城兵卒对吾等开战,吾等该当如何?”
李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就算横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未有本帅号令之前,谁敢开战坏了太子殿下大事,枭首示众!”
将诸人吓得噤若寒蝉之时,他又道:“当然,若你能说服令尊来到帅帐投诚,与咱们站在一处,本帅随你怎么干。”
众人哄笑。
李思文尴尬的摸摸鼻子:“这个……末将遵令。”
说服他家老子?他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那老家伙阴险着呢,就算是他这个儿子也看不透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老奸巨猾……
警告了诸人一番,李靖又给大家鼓舞士气:“当下局势,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或许变故就在下一瞬,所以都要打起精神,万万不可疏忽懈怠。皇权更迭之际,那些文官们上蹿下跳嚷嚷着什么名分大义都是扯淡,唯有咱们军队才能最终抵顶乾坤!败,吾等便是乱臣贼子,不仅阖家遭殃更会遗臭万年;胜,吾等便是从龙功臣,便是帝国砥柱,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万世流芳!故此,本帅希望汝等无论出身如何、家世如何,都能跟随本帅辅佐太子成就大业,纵然血染沙场,亦要维系帝国正朔,挫败任何人图谋皇位之企图!”
“喏!”
众将挺胸突肚、士气激昂。
李靖很满意。
经由此前关陇兵变之战,东宫刘帅由上至下、无论将校亦或兵卒都经受血火洗礼,不仅战斗素质大幅提升,更重要是精神层面历经锤炼。坚信站在正义一方可以给予自己无穷信心,而那一场大胜更使得所有人都自信可以战胜十倍、百倍于己之强敌。
这是一支强军所必备的素质,信念、战力缺一不可,否则要么一经失败就地溃散,要么以卵击石攻无所克,能在暮年之时亲手操练出这样一支军队,令一生功绩无数的李靖也成就感爆棚。
放眼天下,能够在东宫六率面前一较长短者,或许也唯有右屯卫……
外头亲兵入内奏禀:“启禀大帅,右侯卫再度逼近春明门,距离城门仅余不足十里,城内驻军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亲自率部出城与其对峙,阵前扬言面见尉迟恭,后者避而不见,眼下两军对峙,互不相让,动辄有爆发战斗之可能。”
屈突诠奇道:“这鄂国公乃关陇一脉,早已效忠太子殿下,可此番骤然进逼春明门既未受到任何军令,又未向任何人通禀,擅自行事其心叵测,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屈突家乃是关陇大姓,当年其父屈突通活着的时候亦是关陇门阀中坚之一,威望、势力仅在长孙无忌、尉迟恭等寥寥数人之下,死后未能延续辉煌,家道中落,但依旧是关陇最为核心的家族。
此番尉迟恭骤然兵临春明门,根本不曾向东宫请示报备,背叛之意昭然若揭,可身为屈突家地位仅在大兄蒋国公屈突寿之下的二号人物,却根本不曾收到关陇各家任何告知……
当然,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昨日为敌、今日为友的例子比比皆是,关陇背弃东宫不足为奇。可现如今的关陇门阀刚刚历经一场打败,不仅实力遭受毁灭打击,名声更是臭不可闻。
若再背弃东宫,岂不人人喊打?
你能背弃在关键时候接纳你的东宫,人家晋王府又凭什么相信你能对他忠诚?
李靖哼了一声,愤然道:“此等乱臣贼子、卑劣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军中关陇出身之校尉以上级别军官,但有异常,立即缉拿,以防遭受破坏。”
帐中屈突诠等一干将校面色难看,却也无可奈何。
万一关陇那边当真打定主意背弃东宫,那么指使效力东宫六率的族中子弟暗中予以破坏自是理所当然,而他们这些关陇子弟自是要饱受怀疑。
李靖安抚道:“本帅行事,素来公正,在没有发现汝等任何不妥行为之前,断不会有所误会与歧视,往昔吾等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今后希望继续同为袍泽、建功立业!”
“喏!”
一众关陇出身的将校感激涕零,关陇门阀行止异常有背弃之嫌疑,按理他们这些人都该被驱逐出东宫六率,以往所获取的所有功勋都一笔抹杀,犹如白丁。他们已经意识到若关陇门阀当真背弃东宫,也仅仅是几个核心家族达成联盟,将大多数家族都抛弃在阵营之外,若是再丢失东宫之信任,他们这些被排斥放弃的家族再无容身之地。
李靖在这等危急之时敢于信任他们,这是重逾山岳一般的恩德!
忽然,亲兵再度入内。
“启禀大帅,金光门上守备忽然加强,且军队换防,从军旗变幻来看,应当是左武卫偏将程处默换防至此,城上执勤兵卒多出一倍不止。”
李靖蹙眉,先是牛进达出城与尉迟恭严正交涉,现在又有程处默接管金光门防务,左武卫骤然如此积极、大动干戈,难不成是长安城内发生了巨大变故?
天唐锦绣 第三千五十七章 陛下大行
午时刚过,天空中阴云翻卷排山倒海一般压城而来,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须臾,雨滴连成一片白茫茫雨幕,天河倒灌也似,顷刻间在地面上汇聚成流、蜿蜒流淌。
太极宫内,一队队禁卫在雨水之中岿然不动,手掌紧握刀柄,锐利的目光警惕望着四周。
无数宫人自武德殿进进出出,神色仓惶。
皇室子弟再度被请来立于殿外雨廊之下,一众宗室亲王、郡王们隔着茫茫雨幕望着高大巍峨的武德殿,心底惶然。
一位位重臣被“百骑司”派人从各自家中接来,护送至此进入殿内……
风雨如晦。
……
寝殿之内,太子、晋王、李孝恭以及杨妃、韦妃等品阶较高的妃子在侧,心惊胆颤的看着一众御医正大汗淋漓的在御榻之前忙碌。
杨妃、韦妃踮着脚,翘首望着榻上,榻上的李二陛下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往昔雄壮的身躯早已油尽灯枯瘦得不成样子,这让自陛下再度晕厥便一直不曾得见的妃子们珠泪涟涟、伤心欲绝,但碍于身份也不敢在此地放声哭泣,只能强自忍耐……
白发苍苍的太医署令自御榻一侧走过来,在太子面前躬身施礼,颤巍巍道:“老臣无能,坐视陛下病疾深入膏肓,如今依然药石不进、回天乏术,罪该万死。”
神情恭谨、语气诚挚,但其实并未有太多伤感,行医一辈子早已见惯生死,无论贩夫走卒亦或帝王将相在病疾面前一律平等,美人玉殒、英雄埋骨,此天理循环,盖莫能改。
面前几位至亲虽然早已对此有所心里准备,但此刻骤然听闻噩耗,仍忍不住心神震荡、难以置信。
杨妃、韦妃当场哭出声来,就要往御榻扑去。
李孝恭招手将一旁恭立的王德唤来:“带两位贵人先去歇息,尚未到该哭的时候,莫要扰了陛下。”
“喏。”
王德赶紧带着几个内侍将两位妃子搀扶着去往一旁的房间休息,陛下弥留之际,尚有更为重要之事。
李治泪涌如泉,上前一把抓住太医署令的胳膊,哭着嚷道:“父皇天真命天子,自由上苍眷顾,自当百病不侵、万寿无疆!怎能就药石无效了?还请老御医多多费力,定要治好父皇才行……”
白发苍苍的太医署令任凭晋王殿下将鼻涕眼泪抹在自己衣袖上,眼神既有怜悯更有诧异:古往今来天子皇帝何其多也,都说是上天之子天命所归,可最终哪一个不是尘归尘、土归土?作为儿子面临父亲去世心中难受自是应当,可说出这般话语要么愚不可及,要么意有所指……
自隋末以来天下动荡、政权更迭,这才安稳也不过十余年,老御医一生都在各种政权的核心混迹,见多识广焉能不知其中究竟?
故而只是一揖及地,一脸羞愧,并不回复晋王的言语。
李治还欲再说,忽然见到围拢在榻前的御医们退往两侧,齐齐跪下以首顿地,悲哭出声……
另外一个老御医疾步走来,跪伏于地,悲泣道:“陛下……殡天了!”
轰!
窗外一道炸雷骤然震响,树杈一般的闪电在窗口划过,照得殿内诸人震惊失神的面色一片惨白。
“父皇!”
“陛下……”
怮哭之声在殿内响成一片,李承乾、李治两人疯了一般扑到御榻之前,哭号之声惊天动地,李孝恭等人也各自垂泪,跪伏于榻前。
床榻之上,李二陛下阖目而眠,生息已无。
这位皇帝陛下少年领军于隋末乱世之中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打下大半个江山,而后于玄武门一战功成逆而夺取皇位,贞观以来勤政爱民、夙兴夜寐,将这残破河山治理得繁华锦绣、百废俱兴,此刻却也敌不过病魔之侵袭,于覆灭高句丽的旷世功业之后,溘然长逝。
窗外风急雨骤,似乎上苍也感应到这位绝世英主那一份浓重的不甘,继而化作风雨雷电,震惊华夏神州。
哭声自武德殿传出,外头虽然未知详情,但岂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宗室子弟、文物大臣纷纷跪地,口呼陛下,哭声惊天动地。
唯有一队队禁卫依旧如标枪一般在滂沱大雨之中卓然挺立、不动如山,任凭眼角倾泻的泪水与雨水混成一块,死死的咬着牙、抿着唇,紧握着腰间横刀,为君王披坚执锐站好最后一班岗,直往黄泉之路群鬼辟易!
寝殿内几位皇子放声哭号、悲怮欲绝,而两位妃子更是早已哭得晕了过去,李孝恭最先抹干眼泪从地上爬起,让内侍将殿外一干文物大臣以及亲王、郡王、其余宗室子弟请入。
待到众人入内,具是伏地大哭,呼天抢地,恨不能追随君王于九泉之下……
房俊跪在人群中,一时间亦为气氛所伤感,念及以往李二陛下之宠信纵容,感叹一位绝世帝王陨落,自是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半晌,李孝恭与李元嘉二人亲自上前将几位哭得几欲晕厥的亲王殿下搀扶起来,将太子、魏王、晋王请入偏殿,又将徐王、彭王、郑王、霍王等请入,最后是李勣、萧瑀、岑文本、房俊、李道宗、刘洎、马周等文武大臣……
偏殿之内,方才哭得晕厥的几位亲王已经缓了过来,但一些年幼的亲王、公主以及诸多妃嫔都已赶到寝殿,哭声依旧惊天动地、愁云惨雾,所以这边的气氛依旧凄凄惨惨戚戚,但诸人都知道陛下大行,此刻尚不至悲怮的时候,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皇位继续、薪火传承,攸关江山社稷,这是要排在君王驾崩之前的大事。
活着的人,总是要比死去的人重要……
李孝恭看向韩王李元嘉,两人目光对视,后者轻咳一声,道:“陛下大行,普天同悲,万民缟素,殡葬之礼仪由宗正寺负责,中枢各衙门予以配合……但在此之前,储位承继、国祚延续,应当予以确认,待到陛下殡礼之后择日登基,以安天下,诸位可就此商议。”
他是宗正卿,俗称大宗正,负责皇族一切事务,理论上皇位传承亦在职责之内,当然储位之人选与他无关,他只是负责新皇登基一切事宜……
话音刚落,房俊便当仁不让,直接开口:“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陛下大行,殡礼一干事务自然由太子主持,待到将陛下送入昭陵安葬,自当顺位登基、昭告天下,这有什么可商议的?”
李承乾看着房俊,松了口气,这位肱骨之臣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为他直面压力。
晋王李治垂下红肿的眼睛,不说话。
萧瑀蹙眉,反驳道:“陛下大行,所有事宜当以遗诏为准,岂可不经圣训便擅自为之?”
房俊奇道:“哪里有遗诏?”
萧瑀半步不让:“此间皆乃帝国重臣,咱们不需说那些狡辩之言,陛下几番欲行废储之事,天下皆知,越国公何必装糊涂呢?陛下英明神武,既然早有易储之心,必然会预防不测之事,故而定有遗诏留下。”
房俊冷笑道:“还可以这般自说自话么?世间无耻之人,莫过于宋国公,说了半天,请将遗诏出示,吾等自然遵旨行事。”
萧瑀幽幽道:“陛下行事,岂是吾等可以揣测,所以遗诏放在何处暂且未知……但皇宫就这么大,找找就是了。”
其余人尽皆无语,这就是耍赖了,若太极宫找不到,是不是要将整个长安翻过来找,直到找到为止?
一贯不掺和储位之争的马周看不过去了,开口道:“河间郡王在,宗正卿也在,宰辅也在……若有遗诏,无出这几位之手,拿出来便是,无论遗诏当中如何交待,吾等自然尊奉陛下之意行事,可若是拿不出来,那太子自然就该当名正言顺登基,没什么可争议的。”
他当然明白晋王一系想要拖下去的意思,可事已至此还在心中对皇位存有幻想,自私至此又将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置于何处?
李承乾不能让房俊总是冲在前头,他这个太子不能冲锋陷阵但要有所担当,所以他看向李勣:“英国公怎么说?”
所有人都看向李勣。
这位领袖军政两方的宰辅之首地位非凡,有着一锤定音的能量。
李勣顿了一顿,才缓缓开口:“遗诏之有无,干系重大,应暂且由太子主持陛下殡礼,期间于宫内可疑之处搜寻,待到殡礼之后,若有遗诏自是尊遗诏行事,若确认无遗诏,自是太子顺位登基。”
李承乾难掩失望,李治那边则齐齐松了口气,只要皇位暂且未定,便有机会……
房俊看着李勣,微微摇头,满是失望。
这位李靖之后领袖大唐军方的“军神”级别人物,更兼着宰辅之首的职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唐开国以来再无一人之权势地位可与其比拟,却严重缺乏担当。
他岂能不知今日不将皇位定下,明日或许就将迎来一场争储之战,殃及天下?
说到底,他不愿意去赌一赌谁胜谁负,不想去沾染因果,只愿意隔岸观火、独善其身。
天唐锦绣 第三千五十八章 大战将起
无论李勣当真认为遗诏存在只是需要寻找,亦或是存心拖延太子顺位继承的时间,对于李承乾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这严重缺乏一位朝堂、军方两方面领袖之担当。
当然,李勣心底到底怎么想,唯有他自己知道……
房俊既是失望又是不满,他敲了敲面前的案几,神色严厉:“此间既有朝堂之领袖,亦有宗室之砥柱,陛下若有遗诏存留,除却这些人还能放在谁人手中?陛下生前不曾交待有遗诏之事,诸位也没人能拿得出来所谓的遗诏,为何还要搜遍太极宫去找这样一份根本不存在的遗诏?吾在此提醒诸位,汝等皆乃国之干城,任何一个举措都会导致严重后果,而有些后果是吾等绝对无法承担的,没人能担得起那样的责任。”
一旦因为争储而导致刀兵四起,甚至整个关中、整个天下都风卷云涌烽烟处处,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贞观以来所有的政绩都将烟消云散,这岂是轻飘飘一句谁的责任就可以抹煞?
自戕谢罪也不顶用啊!
李勣瞅了房俊一眼,虽然这番话语极其无礼,但他并未反驳,反而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房俊气得不轻,又是这样一幅要死不活置身事外的表情……
历史上武媚娘联合许敬宗等人蛊惑李治废黜王皇后立她为后,以关陇为首的利益集团强烈反对,在李治问询时为宰辅之首的李勣意见时,这位便以一句“此陛下家事非臣子可干预”试图置身事外,事实上作为朝堂、军方最为强势的人物,他的“不反对”已经意味着武媚娘将会成功上位。
这岂是堂堂一介宰辅的担当?
如今又是如此,果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李勣的确不热衷于权势,但那只是对于权势之上限不予追求,但对下限却极为看重。
不在乎从龙之功,但确定不出错,则无论是谁上位,岂能慢待他这位当朝第一的权势人物?
李承乾看向李孝恭:“郡王叔怎么说?”
此间除去李勣,也就只有李孝恭能够做主,宗正卿李元嘉地位够高,但权势、声望皆远远不如……
李孝恭也陷入纠结,李勣此番表态使得他颇感棘手,若无此等强力之人物抵顶乱局,岂不是乱上加乱?但话说回来,此刻李勣即便站在太子、晋王其中之一那边,促使争储之战快速结束,却也未必就于国有利。
朝堂之上非此即彼,再无第三方存在使得彼此之间予以制衡,下场自然便是培植党羽、排斥异己……
略作沉吟,李孝恭只得颔首道:“既然如此,此事暂且搁置,待到殡礼之后再做决断。”
……
宗正寺与大内总管府开始布置,所幸皇族人口众多,时不时有人去世,所以殡葬礼仪这一套流程很是熟练。当然,帝王殡天所需之礼仪与别不同,愈发繁琐且要求严苛。
一匹匹白布运入宫内,在宗正寺与礼部官员指导之下由内侍、宫人予以剪裁,而后所见之处皆以白布缠绕、遮挡,使得整个太极宫一片缟素,大雨滂沱之中倍添悲戚之色。
长安城内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已由宗正寺逐一通知,一些身份地位较高者则直接安排车马接入宫中,房俊撑着一柄雨伞站在武德殿门口,看着襄城、汝南、南平、长乐、豫章、巴陵、城阳、高阳、晋阳、新城等公主跪伏于在殿前空地上悲声怮哭、死去活来,不仅摇摇头,让几个宫女将高阳公主搀扶着来到一旁,上前温声安慰。
看着高阳公主惨白的小脸、红肿的眼睛,房俊心中痛惜:“陛下殡天,普天同悲,汝乃陛下之女,灵前怮哭实乃本分,但也应当注意身体不能耗尽体力致使精力枯竭,悠着点。”
帝王殡天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礼仪之繁琐令后世之人难以置信、叹为观止,各朝礼制所有区别,但大同小异,皆须五至七个月才能下葬,于皇宫之中停灵便须至少七日,期间诸如招魂、发丧、饭含、明旌等等礼仪不下于数十道,对于至亲堪称折磨。
这才第一天就哭成这个样子,整个葬礼完毕之后如何受得了?
高阳公主乖巧的点点头,纤手紧紧握着郎君的手不肯松开,眼眸之中不仅有浓郁的悲戚之色,更有无尽的惶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