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不过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程咬金允诺隔岸观火不插手其中,这已经是极好之结果,否则以左武卫的战力死守城高墙厚的长安,战力强悍的东宫六率在李靖指挥之下于城外野战,自己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宇文士及瞅了瞅天色,道:“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请殿下拟定‘讨逆檄文’,同时出示陛下遗诏,一起公之于众、刊行天下,而后举兵起事,直入京师,断不可落在‘大殓’之后。”
“大殓”仪式之上,太子当中诵读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事实上已经算是确认君臣名分,只待殡仪结束、大型皇帝遗体送去昭陵停灵,即可进行登基大典,正式昭告天下、新皇继位。
所以晋王这边务必抢在“大殓”之前,先一步向天下揭发太子毒杀先帝、迫害手足之阴谋,振臂一呼征讨逆贼,这才能在法理上占据先机。
而后御史文官们在朝野上下宣传鼓噪,形成浩浩荡荡的潮流,将人心、民意裹挟其中,何愁大事不成?
诸人振奋。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褚遂良犹豫一下,轻声问道:“万一情况有变,进攻太极宫不利,吾等又当如何应对?”
他觉得当下晋王一系因为缺乏一个真正的战略设计者,一个深谙军事谋略的统率,所以上上下下有些浮躁,过于想当然,对于一切事宜都往好的一面去思考,却对起事受挫之后的退路模糊不清。
鄂国公尉迟恭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但是韬略上相比李靖、李勣之辈差距何止百里千里?
世间之事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更不会按照人的意志去运转,计策再是完美也有疏忽懈怠的地方,从而导致进程踟躇、好事多磨,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者也。
又所谓“未虑胜,先虑败”,若没有做好面对困境的充足准备,一旦遭遇失败,结果很可能是军心混乱,溃不成军……
帐内兴奋之情略减,都是当世智者,固然一时间缺乏考虑,但被褚遂良提醒,马上都意识到确实有些过于乐观。
这可是攸关皇位的终极之战,焉能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就连最是桀骜的尉迟恭也蹙紧眉头,要面对李靖统御的东宫六率,立场不明的李勣,战功赫赫的房俊……谁敢轻言必胜?
更何况程咬金只是答允作壁上观,万一局势有变,谁又能保证程咬金不会顺势倒向东宫、反戈一击?
还有其余十六卫大将军都在观望局势,谁又能当真了解他们的立场?
知觉好似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兴奋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
萧瑀瞥了沉吟不语没什么好法子的宇文士及一眼,捋着胡子,缓缓道:“陛下病重之时,江南、山东两地门阀已经集结家兵、筹集粮秣,以作不时之需。陛下驾崩之时,吾已派人一路舟车不歇前往传讯,收到讯息之时,各家家兵便会日夜兼程赶赴关中。”
他岂能将关陇门阀所属的右侯卫当做晋王夺嫡的主力?就算最终大功告成,最大的利益也被关陇门阀攫取。
所以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猬集的极有可能超过二十万的家兵,才是他的底气所在。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七十一章 陛下遗诏
宇文士及与尉迟恭对视一眼,都深感无奈,但也明白夺嫡之战不是单凭他们便可以取得胜利,就算可以自牛进达把守的春明门直入京师、逼近太极宫,由“百骑司”、禁卫把守的宫禁也不可能一鼓而克。
只需太子能够顶住右侯卫猛攻半个时辰,李靖便会率领东宫六率自金光门杀入长安,对右侯卫前后夹击。
当初十倍于东宫兵力的关陇门阀围攻太极宫,为何最终惨败?
正是因为右屯卫自金光门杀入长安,一路将关陇军队的防御击溃,直接杀到后阵,形成内外夹击之势,致使关陇军队军心崩溃,大败亏输……
所以当进攻太极宫受挫,便要即刻后退,以免被东宫六率从后包抄,最坏的形势更是必须退出长安城,因为不能将后路交给程咬金……
萧瑀见到宇文士及默然不语,刚刚被对方咄咄逼人引起的愤懑略有削减,淡然道:“一旦战事不顺,当马上退出长安前往潼关,一边据关而守阻截东宫军队向西之路,一边等待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援军,只要坚持到援军抵达,再从容反攻长安,以十倍之兵力稳扎稳打,东宫必败无疑。”
听上去思虑周详,无可指摘。
但尉迟恭忽然又冒出一句:“当初关陇十倍于东宫的兵力围攻数月,最终折戟沉沙、大败亏输。关陇再是不堪,几十万军队当中也有半数乃是正规府兵,如今山东、江南两地匆忙组建的部队多是农夫、佃户、家奴,怕是战力上相比关陇军队仍有不足……怎么能保证必胜?”
说到底,再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也不能无视敌人的强大战力,慷慨赴死是一回事,妄自尊大则是另外一回事。
关陇门阀的确缺乏名将,军队也大多临时拼凑,但大多数兵卒仍旧是关中府兵,战斗力绝对不弱,但是在面对右屯卫、东宫六率的时候屡战屡败,被打得丢盔弃甲。
就连宇文家的“沃野镇”私兵都全军覆灭……
这本是谨慎之言,萧瑀却不以为然:“东宫六率、右屯卫固然战力强悍,但更多是因火器之利,使得战争形式完全转变,今儿形成态势上的碾压,只有他们打别人,别人却打不到他们。两地门阀之家兵常年操练,且大多随各家船队出洋贸易,不仅与海盗作战,且动辄与南洋各国土著厮杀,更有折冲府军伍之经验,绝不比十六卫府兵差多少。如今铸造局毁于战火尚未完成重建,各军之火器、军械严重不足,东宫军队自然难以发挥火器优势,如此便回到同一境界,此消彼长,则兵力更多的一方将会彻底占据优势。”
他虽然不是统兵大将,但兵书读的可不少,这年头讲究一个出将入相,即便未曾有过带兵经历,但理论知识半点不差,这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使得尉迟恭也连连点头。
自从火器横空出世,战争形式的确今非昔比、面目全非,往常一些常规的战术如今全无用处,最是头疼的攻坚战在装备了充足火器的情况下变得极为容易,先是火炮齐射震慑敌胆,再是火枪攒射予以杀伤,抵近之后震天雷持续杀伤之余彻底破坏敌人阵列……如果对战双方只有一方装备有火器,那么仗没法打。
如果东宫六率火器装备不足,战争仍旧恢复以往的方式,那么他尉迟恭以及麾下的右侯卫还真不惧此前连番大战而导致缺兵少将的东宫六率。
就算对方的统率是“当时第一名帅”的“军神”李靖,可战争最终不还是要一刀一枪的拼死搏杀?
他李靖也不能让麾下兵卒生出三头六臂来……
宇文士及从旁听着萧瑀剖析此前关陇战败之案例,心头难免不舒服,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关陇军队无能至极点?不过听到萧瑀最后将关陇战败归咎于火器的缺失,这才心气顺了一些。
“此刻东宫那边大抵已经发现殿下失踪之事,必然有所防备,咱们事不宜迟,当誓师起兵、昭告天下,杀入长安城,抵定大局!”
“没错,兵贵神速,定要在东宫反应过来之前予以痛击,否则便只能退守潼关,先机尽失。”
“殿下,下令吧!”
诸人齐齐起身,站在李治面前一揖及地,恳请李治下令起事。
李治只觉得心脏霍霍跳动,浑身血脉极速贲张,嘴唇发干、嗓子发痒,深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
古往今来,这种事也没发生过几次,如今自己便要造就一段历史,注定名垂史册,只是不知最终是胜是败、是生是死,一时间原本坚定的心智有些摇曳,很是紧张……
不过他到底非寻常人,很快在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中稳定下来,沉声道:“父皇受奸佞毒害,英年早逝,人神共愤!本王身为皇子,当不畏艰难披荆斩棘亦为父皇讨一个公道!所幸诸位深明大义、忠良诚爱,破家舍业不顾生死亦要辅佐本王替天行道,以彰世间公义,以报父皇隆恩!今日于此,本王当与诸位盟誓,愿同生共死、荣辱与共,若事败则前赴后继、死不旋踵,若有幸他朝事成,则共享富贵、与国同休!”
几人不再保持作揖的姿势,而是纷纷跪地,齐声大呼:“愿为殿下效死!”
中军账外,细雨之中,无数右侯卫将校兵卒全副武装、听候命令,听闻帐内传出这样一句,亦纷纷振臂,齐声呼喝:“愿为殿下效死!”
声震霄汉,风云变色!
旌旗于风雨之中漫卷舞动,雪亮的刀枪如山如林,数万虎贲枕戈待旦,只待一声令下便冲锋向前,死不旋踵。
李治目光灼灼,意气风发,当即下令裁剪军旗,上书“晋”字,而后挥笔写就一篇檄文,痛诉太子“毒杀亲父”“迫害手足”“祸乱朝纲”“亲小人远贤臣”等等罪状,文采斐然慷慨激昂,简直将太子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昏聩残暴之徒,读之令人切齿痛恨。
萧瑀等人看过之后,连连称赞太子文采,一致对太子之无道口诛笔伐。
这个时候根本没什么对错,只要能够使得自己这边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即便凭空捏造也无可厚非:起事若败,就算这些事都是真的也是捏造事实玷污太子名声;反之若胜,就算都是假的也会结结实实扣在太子头上……
还是那句话,胜者王侯败者为寇罢了。
哪有什么正邪善恶、真伪对错?
……
而后,李治站起,侧身将一直隐于自己暗影之中的王瘦石请入正座,恭声道:“请内侍将父皇遗诏请出,示之于众,也好令天下臣民知晓父皇圣意,恭听圣训。”
诸人齐齐侧身,面色肃然,不敢直面。
王瘦石整理衣冠,而后将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裹取下放在面前案几上,打开见其中一个雕龙镌凤的紫檀木匣,再度打开,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展开来时,诸人见到背面龙徽云纹,愈发伏首贴耳。
王瘦石展开黄绸卷轴,声音肃然:“朕绍膺骏命,顺天应时,御极以来,夙夜难寐,怜天下臣民之窘迫,惜神州江山之离乱,故兢兢业业、勤政爱民,未敢有骄纵之心……皇太子怯弱失德,宠信奸佞,凡监国之时社稷动荡、百姓离散,人神共弃,今予以废黜,圈禁太庙……晋王李治,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予册立为皇太子。属纩之后,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
老阉人声音略微尖细,此刻娓娓诵读,不够洪亮浑厚加之风雨交加、账外人喊马嘶,未免有失堂皇……
不过诸人还是伏首肃立,听得真切。
“……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於任所,举哀三日。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辽东行事并停。太原元从人见在者,各赐勋官一级。诸营作土木之功,并宜停断……”
风雨自营门卷入,帐内火烛明灭不定。
待到王瘦石诵读完毕,将圣旨卷好双手奉于李治,诸人齐齐跪地,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账外兵卒闻听此声,先是一静,继而明白帐内发生了什么,于是在将领校尉引领之下纷纷下马,单膝跪在泥水之中,齐声大呼:“吾等,参见陛下!”
远处兵卒闻之,亦有样学样:“吾等,参见陛下!”
一声声呼喝由近及远,终于汇聚成磅礴之势,纵然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亦无法遮掩分毫。
帐内,李治身姿挺拔、面色微红,一手紧握圣旨,一手戟指长安方向:“诸君,同朕杀入长安、抵顶乱贼,廓清寰宇、建功立业!”
“喏!”
帐内账外,应者云集,声势直冲霄汉。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七十二章 内部决裂
第三千七十二章内部决裂
“启禀殿下,末将已经搜索整座晋王府,除去晋王妃、世子以及几位侧妃之外,并未见晋王踪影,宋国公、褚黄门等人亦不知去向。末将看守不力,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君羡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急匆匆进入殿内,将搜索结果向太子禀报,心中难免惴惴。
看守晋王、萧瑀、尉迟恭、褚遂良等人的侍卫皆是他自“百骑司”当中抽调的好手,尽是忠心耿耿、眼明手快之辈,却不想晋王等人去平白消失……固然极大可能是王瘦石自不为人知的密道将这些人弄走,但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失职。
眼瞅着天明之后就将定下君臣名分,太子成为新皇几乎板上钉钉,结果却出了这样一桩大事,谁知会否迁怒于他?
晋王失踪,势必掀起波澜,后果之严重非是他李君羡区区一个“百骑司”统领可以承担。
换句话说,晋王一点举兵起事,定要师出有名,而这个“名”自然便要编撰捏造太子之罪状,而作为依附于太子麾下的第一号“鹰犬爪牙”,“百骑司”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靶子,无论给“百骑司”扣上一个什么样的罪名,朝野上下怕是都乐见其成。
就连太子麾下所属之官员,都未必愿意替“百骑司”说上两句好话……
到那时候,他李君羡岂不是要给太子抵挡第一波枪林箭雨?
他倒也不是不愿意替太子挡,问题他除了粉身碎骨之外,什么也挡不住……
李承乾一如既往的宽厚,温言安抚道:“将军已经做得足够好,事出意外,又岂能归咎于将军?孤非是刻薄之人,固然不能明察秋毫,却也尽量做到奖惩分明,不必担忧。”
“多谢殿下。”
李君羡放下心,又道:“末将已经派人出城,沿着几条主要的官道搜索,重点是春明门外直往右侯卫军营的那条路,只要有人经过,必有痕迹,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晋王府内找不到人,这是情理之中,晋王既然已经自太极宫逃遁而出,显然所图甚大,不甘坐以待毙,逃回晋王府仍旧难逃圈禁之局。既然连带着尉迟恭一起消失,自然是潜逃直奔右侯卫藏身军中,无论是进是退,都可从容应对。
当然还是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更大,否则萧瑀、尉迟恭等人岂肯随他亡命天涯?
李承乾颔首,既然稚奴已经逃遁宫外,那么不论他现在何处,都已经不重要,因为接下来稚奴一定会纠集各方势力举兵起事,企图一举杀入宫中,重演父皇当年“玄武门之变”之故事,于绝境之中逆而篡取。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是父皇生前极力避免之事,如今却已是箭在弦上,无从更改。
于志宁提议道:“晋王所图,人尽皆知,当将晋王妃、世子尽数扣押以为人质,使晋王投鼠忌器,有所顾忌。”
陆德明也道:“不过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否则有损殿下声誉,可让李将军派遣‘百骑司’中心腹部属秘密执行。”
李君羡:“……”
娘咧!这种事情能做么?读书人也太缺德了!
无论如何,这种事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甚至写进史书里受到万世唾弃!而且这种事不会有人在意是谁提议的,只会在意是谁干的……
这件事一旦做下,他李君羡不仅不能善终,怕是连子孙亲眷都得跟着遭殃。
可他刚刚铸成大错,正是心虚气短之时,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斥责这两位读书读傻了的帝师,又想不出什么言语反驳,只能求助的看向一旁面无表情淡然处之的房俊……
房俊轻咳一声,缓缓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殿下当三思而行。”
于志宁、陆德明勃然色变。
寻常时候这句话大抵只是规劝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行,什么该干什么不能干要弄清楚,但其实此言出自《论语》,接下来还有一句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然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君子受命于天,成大事于己,任重而道远,小人遇患而避之,无所得而不作,碌碌之无为矣。故君子者,担当也,临危而受命,揽责于己身,弗却而诿之,必有大成”……
这根本就是指着他们两个的鼻子骂他们是奸佞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德明霍然起身,戟指怒斥:“放肆!吾等受命于陛下辅佐太子,而今十余载矣,兢兢业业、夙夜难寐,只为不辜负陛下之信重、不耽搁太子之学识,岂是汝等佞幸之辈可以恣意侮辱?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这般,老夫当与你玉石俱焚!”
他本就距离房俊不远,身量瘦高,此刻站起戟指怒骂,手指头差点杵到房俊鼻子上,口水沫子已经喷到房俊脸上……
于志宁也怒不可遏:“无知小辈,自以为得势却狂妄自大,自古以来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似你这般满口正义的蠢货只会耽搁殿下前程,将大唐江山陷入危难之中,沽名邀直,着实可恶!”
口中呵斥,却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他素闻房俊脾气暴躁,连令狐德棻那样德高年韶的长者都敢打,又岂会惧怕他于志宁?万一于此间被房俊殴打一顿,或许身体无碍,但一辈子的名声尽毁,颜面尽失。
值此紧要关头,太子又怎会为了他于志宁的颜面去惩戒房俊?
一念及此,心头怒气愈炽三分。
想他于志宁自太子册封之日便任职东宫,十数年来可谓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结果到头来非但被一佞幸小儿占据了整个东宫的主导,甚至就连遭受折辱都无法期望太子为他伸张正义……
这十几年光阴难不成都喂了狗?
他怕房俊动粗,暴起伤人,房俊却连眼尾都不看他,转头对李承乾道:“殿下国之储君,即皇帝位乃堂堂正正之事,自当行煌煌大道,纵然一时磨难亦不可心生狭隘,做出那等龌蹉之事,否则他日就算倾尽黄河之水亦无法洗清这般污点,青史之上,任人唾弃。”
李承乾忙道:“二郎放心,孤与稚奴一奶同胞、血脉与共,今日固然因为大位而公然决裂、甚至兵戈相向,但此乃天数,生死成败、各安天命罢了,怎忍心对晋王府中弟妹、侄子下手?说孤软弱也好,愚蠢也罢,孤万万没有那等心志魄力。”
真以为杀兄弑弟是说说那么容易?
自古以来孝悌当先,杀掉兄弟手足诛灭阖府血脉斩草除根这种事不仅要承受巨大的良心谴责,更要面对狂涛巨浪一般的舆论。当年“玄武门之变”父皇不得不这么做,然后所承受的攻讦、诋毁、谩骂、质疑,二十年来何时消停过?
即便如今殡天,那些文人也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写在史册之上,任凭后世子孙百年千年的唾弃咒骂……
他又看向于、陆二人,苦笑道:“非是孤偏向二郎,二位师傅应当了解孤直为人,这等事万万做不出啊。”
于志宁、陆德明长叹一声,前者默然不语,后者无奈道:“老臣又怎愿殿下背负不义之名?只不过眼瞎局势过于凶险,任何能够约束、羁绊晋王的方法都想要试一试。殿下宅心仁厚,是老臣的过错。”
李承乾欣然道:“二位师傅处处为孤着想,固然方式不妥,但孤又岂能责怪?如今局势危厄,仰仗二位师傅之处甚多,切勿生分了。”
于志宁与陆德明这才重新落座。
李承乾本以为这个小风波就算是过去了,熟料房俊开口又说道:“殿下应当派人即刻赶赴晋王府,里里外外全部戒严,既然这二位能够想到这样的方式,未必旁人想不到,万一潜入晋王府做下歹毒之事,栽赃嫁祸于殿下,那可就大事不妙。”
李承乾愕然,人家于、陆二位老师提议软禁晋王妃与世子以为人质,被你骂的狗血淋头,结果人家那边认错低头了,你这边却拐个弯的走的还是人家的路……
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吧?
而且这其中针对讽刺之意味太过浓郁,明显是非常不信任那二位……
果然,房俊话语刚落,于志宁与陆德明再度起身,二人向李承乾一揖及地,面孔涨红、语气愤懑:“既然吾二人被视作奸诈小人,甚至会不惜殿下名声做出人神共愤之事,还不如回府焚香祷告,祝愿殿下在能臣辅佐之下乘风破浪、成就皇图伟业,这便告辞了。”
然后不顾李承乾之挽留,转身退出门外,扬长而去。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两位师傅走远,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恼怒,瞪着房俊道:“孤一再为你转圜,可你为何对二位师傅成见如此之深?当下局势紧张,正该借助二位师傅之力,你却……不知所谓。”
如今关陇门阀显然已经站在晋王那边,即将与东宫刀兵相向,但朝廷内部斗争并非国仇家恨、生死搏杀,直至最后一刻任然存在转变阵营之可能。
而于志宁便是与关陇联络的桥梁,如今却很有可能彻底断绝……
尤其是东宫内部之决裂,给他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他不明白以房俊之聪慧精明,焉能犯下这般大错?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七十三章 一触即发
洛阳于氏亦是源出代北,与关陇门阀同出一脉,只不过当初没有迁入关中而是徙入洛阳开枝散叶,但双方之间依旧联系紧密,利益盘根错节、无分彼此。当下关陇门阀在宇文士及带领之下朝三暮四、摇摆不定,李承乾固然恨极,却不能感情用事,唯有希望于志宁能够从中转圜,或许到了危急时分尚能有缓和之机会,不至于彻底倾覆……
但令他忧虑的是,显然房俊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甚至对两位师傅颇为猜忌……
房俊摇头,耐心劝道:“且不说这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单只是胁迫晋王妃、晋王世子这种主意,那是随便能出的?晋王对于皇位志在必得,就算将晋王世子绑在宫门外随时杀头,晋王连眼睛都不会眨,他还年轻得很,往后可以有很多儿子,但争夺皇位的机会只有这么一个,岂肯放弃?故而,出这种主意的人不能以无知、愚蠢来揣度,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殿下,您这两位师傅已经跟您不是一条心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