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将玄武门如此险要之地交付李道宗把守,而不是交于宗室领袖、天下名帅的李孝恭,便可见一斑。
若李二陛下不是暴卒驾崩,易储之事一定稳稳推行,将玄武门控制权牢牢抓在手中,无论最终十六卫是谁倒向太子,东宫也翻不起太大浪花,易储之事定能成行。
但现在李二陛下驾崩,玄武门便成为左右皇权归属的胜负手……
上次李承乾亲自前往玄武门面见李道宗,李道宗给予的答复非常明确,但其立场也同样清晰——陛下不曾留下遗诏,那么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登基即位顺理成章,是为群臣效忠之对象。
但现在李治炮制出来一份所谓的“遗诏”,并且控诉太子“毒杀先帝、迫害手足”,会否影响李道宗的立场?
毕竟遗诏这东西是真是假、信与不信,都太过主观,旁人实难揣度。
这场夺嫡之战最难之处不在于对手多么强大,而在于无论自己身边还是敌对阵营,很难分清是敌是友……
再将目光由玄武门向北,移到左右屯卫的营地之上,房俊略感安心。
即便是李道宗,也无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右屯卫当中忠于他房俊的势力清扫一空,只要关键时刻他振臂一呼,必能拉走右屯卫当中超过半数精锐,届时再配合宫内的东宫禁卫加上百骑司,即便李道宗倒向晋王李治,也能一举予以拔除。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七十八章 无欲无求?
大雨倾盆而下,整座太极宫好似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般翻滚喧闹,即便有禁卫与百骑司兵卒呵斥弹压也无济于事。宫门外东宫六率与右侯卫激战正酣,鼓角争鸣之声早已穿透风雨传入宫内,夺嫡之战已然爆发,自身之生死渺小如同蝼蚁,动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谁能无动于衷?
皇权更迭,往往伴随着血腥屠杀,似他们这些常年生于宫内之人知晓太多皇家秘辛,往往成为第一批被肃清之目标……
两仪殿内,官员们强自压抑着心中战争带来的惶恐惊惧,在宗正卿李元嘉与礼部侍郎李怀俨确认“大殓”上的礼仪规范,确保每一步、每一个流程都不能有任何错误,更要商议太子当众宣读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之后的流程。
如此重要之事原本应当宗正卿与礼部尚书一同商议,但此前房俊被罢免兵部尚书、虢夺右屯卫兵权之后任命礼部尚书却坚持不就,一直未曾至礼部衙门上任,后来随勉强领受,也不曾参与礼部事务,所有部务都由礼部左侍郎李怀俨主持……
能够以左侍郎之身份处置部务,几乎等同被认定为下一届的尚书人选,李怀俨自然心中暗喜,所以平素办事认真,对房俊这个空头尚书也多有尊敬,即便房俊不掺和部务但也每每登门请教,执礼甚恭。
但今日作为“大殓”的主持之一,彰显地位之时,李怀俨却觉得如坐针毡,满头大汗。
他这边主持“大殓”,辅助太子宣读祭文,万一晋王最终杀入皇宫夺得皇位,会否将自己视作太子党羽一并剪除?
天地良心,他们这一脉出自陇西李氏,与李唐皇族同宗同源,但绝对不参与皇族内部事务,太子也好晋王也罢,无论哪一个当皇帝对他来说都一样,断无站队之理……
擦了把汗水,李怀俨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小声对李元嘉道:“下官仅只是礼部侍郎,乃礼部尚书之佐贰,哪里有主持‘大殓’的资格?不如将越国公请来与殿下您一道主持大局,这才稳妥。”
往昔望眼欲穿的机会,现在却很有可能成为追命的绳索,自是应当退避三舍,将头硬的顶上去……
李元嘉正翻找“大殓”相关的典籍,逐字逐句的看,另一手握笔将重要之处一一摘抄,以免有所疏漏,闻言停笔抬头,看了李怀俨一眼,淡然道:“为官者食君之俸禄,自当忠君之事,愈是局势艰难愈是要挺身而出,若面对困局顾惜己身、畏缩不前,何不干脆辞官告老还乡,于林泉之下含饴弄孙,落得一个轻松自在?”
李怀俨脸色涨红,赶紧恭维几句。
这位韩王殿下在宗室之内威望虽然不及河间郡王、江夏郡王,但论及血统确是高祖皇帝亲子,无论太子亦或晋王最终登基都要尊奉一声“皇叔”,况且房俊虽然有可能随着太子身败名裂,房玄龄却始终身在江南、置身事外,只要房玄龄不死,谁敢动他这个爱婿?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陇西李氏子弟屁都不算……
李元嘉应付着李怀俨,手里抓着书卷,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向一侧的偏殿,方才马周前来拜访李勣,两人正在此密谈,马周前来的意图谁都猜得出,而李勣之立场谁都知道足以左右这场夺嫡之战的胜败,故而李勣最终能否接受马周游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
窗外雨水潺潺,靠窗的地席上放置着一张雕漆案几,红泥小炉中的炭火燃得正旺,银质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李勣抬手阻止马周,亲子提起水壶将沸水注入茶壶,一股茶香迅即氤氲开来,沁人心脾。
给案几上的两个茶杯斟上茶水,其中一杯推到对面,马周诚惶诚恐双手接过,他自己则拈起茶杯凑到唇边,浅浅的呷了一口。
放下茶杯,伸手从案几上一个碟子里拈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咀嚼,抬手示意马周自顾取用,无需拘礼。
这位军伍出身一路征伐擢升至宰辅之首的当世名帅浑身上下不见半分铁血杀伐之气,从容淡雅不拘小节,翩翩风采令人心折……
马周放下茶杯,没有吃糕点,开门见山道:“晋王作乱,叛军已经入城与东宫六率激战于承天门外,江山社稷岌岌可危,英国公乃宰辅之首、军方领袖,太子殿下希望您能够勒令十六卫大将军驻守原地、不得擅离,不知英国公意下如何?”
李勣避而不答,指了指碟子里的糕点,淡然道:“自从房二不知从何处尽得茶水之真味,茶叶便风靡天下,较之以往更加受到欢迎。但茶水虽好,不宜空腹饮用,应当佐以茶点才不会胃部受创、恶心反酸。这茶点是御膳房的大师傅精心制作,宾王不妨尝尝。”
这等人物、此等时候,自然不会有半句话是废话,马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正襟危坐,跪坐姿势非常标准,面容严肃,问道:“英国公毋须用这等似是而非的言论搪塞下官,是否遵奉太子殿下钧令,还请明确告知,下官这就回去复命。”
绕圈子可不是你李勣的作风,赶紧给个痛快话,别继续这般藏头露尾、似是而非……
李勣苦笑道:“你这人真真是无趣……既然如此,吾就给你个痛快的,去回复殿下,吾不会命令十六卫大将军如何去做。”
马周虽然嘴上喊着让李勣痛快一些,但李勣这般痛快却又出乎他的预料……
浓眉一扬,奇道:“敢问何故?”
平素不苟言笑的李勣今日似乎谈兴甚浓,喝着茶水反问:“宾王乃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吾且问你,如何看待当下的皇权之争,是否认为若晋王安分守己没有举兵起事,便一切照常、天下太平?”
马周一愣,略一思索,摇头道:“恐怕并非如此,平心而论,无论太子亦或晋王都非是独身一人,身边有太多人依附他们而获取利益,而两人的权势某种程度可说来自于身边这些依附者……人在朝中,身不由己,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真知灼见!”
李勣赞叹一声,继而慢悠悠道:“以我之见,储位皇权之争就是一股脓疮,自先帝欲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之日起便已经种下毒源,数年来早已深入肌理、不可拔除,迟早会爆发出来、与其强势压制而后不知何时爆出引发狂风巨浪,还不如忍一时之痛,让这股脓疮现在就爆出来,而后刮骨疗毒、彻底根除。”
马周瞠目结舌,虽然你英国公功勋赫赫权势滔天,可居然将夺嫡之战比作脓疮,对皇权并无半点敬畏……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一下,问道:“英国公是指太子与晋王?”
李勣剑眉一挑:“本质而言,有何区别。”
马周无语,本质上的确没什么区别,但咱们身为人臣,心底难道不应该有所敬畏么?
李勣喝茶,他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当朝堂之上还有一些公正廉明的官员,军中尚存拼死敢战之士,由谁来做皇帝又有什么重要呢?
马周自然也听得懂李勣未尽之言。
太子登基,晋王心存不甘必生事端;若晋王逆而取之,太子又怎肯坐以待毙?所以双方皆为威胁江山社稷稳定之祸源,本质相同。
唯有让双方各尽其力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待到胜负将分,再择选优者予以辅佐,从容收拾残局,则帝国之内反对势力烟消瓦解,至少获取数十年之和平稳定。政权稳定,吏治清明,贞观盛世自然得以延续,昌盛之世道更胜从前。
如此,最起码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当然李勣内心到底是否如此纯粹不杂糅其他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马周沉默少顷,喟叹道:“但如此一来,英国公您的声誉前程……”
坐山观虎斗,试问最终胜出的那只老虎会如何看待袖手旁观的李勣?江山社稷再重要,但是在皇帝自己眼里,也没自家性命重要。
李勣傲然一笑:“吾身入朝堂至今,不贪权、不揽权,洁身自好、克己奉公,何时在意过自己的前程?这宰辅之位亦是当初先帝硬塞过来,吾推辞不过方才勉强为之。家中儿孙并无出类拔萃之者,却也因吾之故且具高位,如此非但不能血嗣绵长反而种下惹祸之因,令吾心忧如焚、夙夜难寐,还不如当一个富家翁来得快活逍遥。难不成等谁当了皇帝还能砍了吾之头颅?功名利禄于吾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从未介怀,自然心思纯正,能够一心为公。”
他的权势、爵位已经达到巅峰,就算再里从龙之功,亦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又何须去专营这份功劳?
至于如今流传的晋王登基之后将会大赏功臣、封建天下……自己家里儿孙不肖,高官厚禄已经是种祸之因,若是在封建一地、世袭罔替,成为真真正正的一方土皇帝,岂不愈发滋长野望?
搞不好哪天甚至能起兵造反,害得阖家上下尽皆遭殃……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七十九章 人心反复
马周沉吟未语,心中惊疑不定。
若说李勣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似乎也能让人相信,毕竟正如李勣自己所言这么多年来行事磊落光风霁月,完全没必要在夺嫡这件事上辛苦钻营,风险与利益根本不成正比……但话说回来,李勣难道当真就半点私心也无,宁肯冒着得罪未来皇帝的风险也要一心为公,全心全意为大唐之未来绸缪?
倒也未必……
李勣的谈性似乎到此为止,叹了口气,摆摆手:“事在人为,万事无愧于心即可,何须旁人理解接受呢?就是如此吧,且去向太子殿下回复,字字直言便是。”
马周只得起身告辞。
看着马周出门,李勣微微沉思片刻,将茶壶里的茶水倒掉,自一个瓷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入茶壶,将火炉上的沸水注入,重新沏了一壶茶,慢悠悠的啜呷,时不时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窗外风雨交加,正殿里人声嘈杂,唯独这偏殿内一方天地却静谧悠然,似乎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
马周回到武德殿之时,正好见到崔敦礼穿着一身半湿的官袍坐在太子下首,正大口喝着热茶水,相互施礼致意,马周便向李承乾禀报了李勣的意思,将双方谈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并未添加任何自己主观的见解,以免影响太子的判断。
李承乾面色难看,不过并未发怒,他是有涵养的,以李勣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即便他这个太子已经登基也不敢轻忽视之,更何况当下局势危厄,岂敢对李勣的态度表达出愤怒不满?
再是不爽,也只能忍着。
崔敦礼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对李承乾宽慰道:“英国公素来公正廉明、一言九鼎,他既然这么说,他必然不会轻易倒向叛军那边,这已经是一个承诺了,也是最好的消息。”
马周听出崔敦礼言外之意,遂问道:“守约之意,是眼下叛军不足为虑?”
崔敦礼颔首,补充道:“前提是十六卫其余军队不会响应叛军,单凭右侯卫之力,绝对不是东宫六率的敌手。”
事实上,东宫六率的敌手也不仅仅是右侯卫,尉迟恭固然勇猛,麾下兵卒亦是百战精锐,但其军中军械甲胄兵刃辎重严重匮乏,战力削减不止三成,如何打得过装备精良的东宫六率?
不然此刻也不会让太子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太极宫里,老早便想办法打通玄武门,向河西一带逃遁了……
李勣希望这一战将帝国内各方派系都拉下水混战一番,最终只剩下其中最为强大的一方,自此以后皇权稳固,中枢政令可以下达地方,而不是之前门阀世家割据地方各自为政。
东宫的目标也大致相同,既然这一场危机势不可免,那就在危机当中寻找机会,一战而定乾坤……
马周了然,崔敦礼的意思只不过是十六卫当中不再有人在这个当口响应晋王进攻太极宫,只要过了眼下这个危机,往后就算有人追随晋王也无济于事,东宫六率足以应付。
那么现在东宫的策略便极为明显了,围点打援嘛,就等着天下各地的门阀军队猬集至长安……
之前关陇兵变,陇右、河东等地的门阀在关陇胁迫之下不得不进入关中,在东宫军队的绞杀之下损失殆尽,极大挫败了这几地门阀的实力,使其再难如以往那般恣意掌控地方,这回大抵是想要将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精锐诓来关中,一一歼灭、一劳永逸。
要知道,无论前隋亦或本朝,江南之地开发已经极具规模,粮秣赋税占据之比重越来越大,可谓膏腴之地、鱼米之乡,但是如同山东各地一般,实际上的掌控者皆乃各地门阀,中枢从未真正意义上对这两块富庶之地拥有决策权。
否则前隋末年关陇门阀隐隐有不臣之心的时候,隋炀帝也不至于乘龙舟掩人耳目下江南祈求江南士族的辅助,在被江南士族拒绝之后,甚至不得不逗留江都,赶本不敢返回长安……
帝国既不是帝王的帝国,更不是天下人的帝国,而是门阀世家的帝国。
所有九五之尊的帝王在世家门阀眼中不过是冢中枯骨,废立之间,犹如翻掌耳;世间苍生亿万黎庶,亦不过是豚犬牛羊,唯一的作用便是以骨血筋肉供养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
似他这种寒门子弟想要登上如今的高位,简直凤毛麟角,非莫大机缘而不可得。
需知“寒门”一词所指可不是那些黔首平民,而是没落亦或尚未崛起的门第,那些真正的平民绝无可能在此等社会环境之下逆袭登上高位,再是惊才绝艳,也在刚刚暂露头角之时便被残酷扼杀。
天下就这么大,资源有限,现有的门阀已经瓜分不均时常爆发争斗,哪里能任由黔首崛起拥有成为新门阀的机会?
心思转动,马周对李承乾道:“既然英国公暂时不会掺和进来,那么明日便按照程序举行‘大殓’,殿下当中诵读祭文接受百官参拜,先将君臣大义定下来,再从容对付叛军不迟。”
李承乾重重颔首:“如此,便有劳诸位爱卿了,如今帝国社稷风雨飘摇,叛军直入京畿迫在眉睫,诸位仍能尽心辅佐、兢兢业业,孤甚感欣慰,希望诸位能够辅佐孤共度时艰,待到他日大捷,定论功行赏,绝无吝啬!”
诸人皆道:“此乃臣等之本分,不敢当殿下之夸赞。”
*****
长安城规模宏大、里坊连绵,百万人居于此间仍绰绰有余,但左武卫四万兵卒连带辎重、马匹骤然猬集一处,却也一时间造成极大之拥堵。
大雨之下,兵卒无处安身,营帐密密麻麻不见尽头却也无法安置如此之多的兵卒,程咬金干脆下令将西市内房舍、仓库征用,将各家商铺的掌柜、伙计尽皆驱除,使得整个西市变成一个偌大的军营。
被驱逐的掌柜、伙计们仓惶离开,但各处里坊都已经全部警戒严禁出入,这些人有家归不得,只能逃奔至青龙坊一带远离战火的地方,畏缩在坊墙之下任由大雨淋湿全身,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
所幸东宫六率与右侯卫正在承天门外激战,城中秩序混乱,一时间也没人来驱赶他们……
程处默自金光门率领部下撤回,一路策马疾驰抵达西市附近,挥舞着马鞭将挡在路上乱糟糟的兵卒驱散,又绕过一堆堆胡乱堆放的军械辎重,终于抵达程咬金的帅帐之外甩镫离鞍飞身下马,大步冲入帐内。
一进军帐,便见到自家父亲顶盔掼甲,正擎着一根蜡烛凑在墙壁上一副偌大的舆图前仔仔细细的观察,被程处默骤然闯入惊了一下,回身正欲喝骂,看清是自家儿子,便只是呵斥一句:“毛楞楞的,成何体统!”
程处默充耳不闻,抓起桌案上的水壶咕嘟嘟灌了一大口,袖子一抹嘴巴,这才喘匀了气,大声质问道:“晋王纠集右侯卫等军队兴兵攻城、威逼京师,父亲何以下令放开城门,任其长驱直入?如今右侯卫与东宫六率在太极宫外激战,动辄杀入宫内颠覆皇权,纲常乱倒也!”
程咬金站在舆图前没动,只是将擎着蜡烛的手臂放下,蹙眉问道:“先帝遗诏、晋王檄文你也看了,怎地还问这样的话?吾等身为军人,焉能无视先帝遗诏妄自行事?”
程处默瞪大眼睛道:“人家晋王拿出一份所谓的遗诏您就相信那是真的?”
程咬金反问道:“那你如何证明那遗诏是假的?”
程处默被噎了一下,心说这不是很明显嘛,若晋王当真有先帝遗诏早该拿出来,何必等到现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个问题,就算晋王当真怀揣先帝遗诏,身在太极宫内周边皆是太子党羽爪牙,贸然拿出遗诏非但不能成为登基之凭持,反而惹来杀身之祸——就算太子念及手足亲情不会加害,那些东宫属官也一定斩草除根,将晋王弄死以绝后患。
晋王逃出太极宫再拿出遗诏纠集右侯卫宣读讨伐太子之檄文,实在是合情合理……
程咬金走回桌案之前,将蜡烛插在烛台上,坐下来又问:“那份檄文你也看过了吧?说说想法。”
程处默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先前认定那份檄文乃是凭空杜撰,目的自然是为了给晋王反叛之行为背书,实在不值一信。但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中未必没有真实成分……
譬如檄文当中指控太子收买威逼褚遂良于辽东军中毒害先帝。
当初陛下假死以迷惑关陇门阀纵容其起兵,时候诸多猜测李二陛下是借助关陇之手达成废储之实,可若是反过来想一想,太子对于李二陛下废储之决心深感绝望,不甘之心铤而走险毒害李二陛下,结果李二陛下将计就计反而纵容关陇去废储太子,也一样说得通……
天唐锦绣 第三千八十章 利益至上
程处默琢磨着那份檄文当中的内容,尤其是指控太子“毒害先帝”的部分,登时陷入迷茫……
当初陛下于东征军中假死,引发关陇起兵一系列极为恶劣之后果,许多人都猜测这是陛下欲擒故纵之计,以此迷惑长孙无忌使其再无忌惮,悍然起兵,由此达成废储太子之目的,而后携大军重返关中将关陇军队一鼓荡平彻底铲除盘踞中枢的毒瘤,使得皇权真正意义上唯我独尊。
可谓一石二鸟。
但是现在按照晋王檄文当中的说法,是太子担忧储位被废故铤而走险收买褚遂良毒害先帝,但褚遂良事到临头良心发现,主动向先帝坦诚并且获得先帝原谅,而后先帝才决定假死,迷惑长孙无忌使其起兵废储太子。
历经当年“玄武门之变”,固然登基之后的恢弘功业历代帝王当中少有人及,但杀兄弑弟、逼父退位之后患一直萦绕李二陛下多年不曾有半分减弱,不仅要遭受天下人口诛笔伐唾弃厌恶,更要承受良心上锥心蚀骨的谴责,夜夜惊惧、夙夜难寐。
所以登基之后对于子嗣之教导可谓不遗余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是他标榜天下的成就,自己更是将慈父之身份做到无可挑剔——若是由他自己出手废储太子,这份营造多年的父子亲情将会轰然崩塌。
明知关陇有不臣之心却假作不知,顺水推舟迷惑关陇门阀,借长孙无忌之手达成赐死太子之目的使自己双手不染太子鲜血,完全合情合理……
所以,真相到底如何?
程咬金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浑不在意这个杯子刚被自家儿子用过,捋着胡子道:“怎么,在琢磨真相到底是什么,当初到底是谁在辽东军中谋害先帝?”
程处默点点头,坐在父亲对面。
程咬金想了想,觉得自己几个傻儿子都有些一根筋,凡事认准对错之后绝难回头,这很容易吃大亏,遂耐着性子教导:“那你可否想过,当年‘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到底如何?”
程处默愕然,难道不是李建成觉得自家兄弟威胁太大故而步步紧逼,将天策府上下逼得走投无路,若不想阖家灭门就只能奋起抗争这才逆而篡取吗?
但如此世人皆知之事,父亲又何必明知故问?
显然还有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仔细想想,他颤声道:“父皇该不会是说,当年所谓的李建成凶残逼迫其实都是假的,先帝带领父亲你们这些天策府将领根本就是起兵作乱……”
“放屁!”
程咬金吹胡子瞪眼,对于自家儿子政治天赋如此之低极为不满:“为父是要告诉你这天底下从来就不是什么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事情往往是夹杂不清、是非难断的,大唐立国之时,这天下有一半是先帝带领吾等天策府众将打下来的,尤其是先帝虎牢关下三千破十万大败王世充、窦建德,几乎一战而定天下,声威赫赫震动九州,足以与李建成相抗衡,李建成面对先帝如此咄咄逼人之势,岂能无动于衷?打压迫害乃是必然。但你以为先帝面对李建成的打压选择步步退让,这其中有多少是被动,又有多少是主动?玄武门之战前夜,几乎整个天下都在同情先帝,你以为这是巧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