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他不再理会李义府,对李承乾道:“眼下宫内舆情汹汹,其中未必没有听信谎言、同情晋王者,殿下当以雷霆手段予以震慑,否则舆情泛滥,军心不稳,后果极其严重。”
李义府垂头丧气,不再说话。
他明白刘洎说的有道理,眼下必须制止舆论传播,最好的办法便是杀鸡儆猴,至于他这只“鸡”到底是不是被冤枉根本没什么重要,只要能够吓唬住“猴子”就行了。
皇位传承、国祚绵延,在这之前区区一个李义府算个什么?
只可惜自己也不知怎地恶了房俊,使得这位在一旁笑眯眯的观看却全无出手将自己拉扯一把的心思……
李承乾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审判公平的时候,紧要之事乃是控制舆论,略作沉吟之后,缓缓道:“李义府议论逆贼檄文,意在蛊惑人心、传播舆论,其心可诛,且将其剥夺官身、立刻下狱,待到先帝殡仪之后,再行论处。”
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些,不忍将其当场明正典刑……
李义府松了口气,他明白眼下局势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若继续狡辩惹恼了太子反倒不妙,遂感恩戴德、涕泗横流:“殿下仁慈,微臣不敢多言。”
只要能活着,那便还有脱离牢笼的希望……
李义府被待下去,刘洎则被李承乾请入座,诚挚道:“天明之后,举行大殓,期间礼仪繁多极易出错,还请侍中多多帮衬,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这算是正式接纳刘洎的投诚。
刘洎自然受命:“殿下放心,此微臣之本分也,敢不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主持一场“大殓”,自然说不上什么“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是明明白白的向李承乾表忠心,我会坚定站在你这边……
李承乾很是欣喜。
晋王将“遗诏”与檄文送入城内引起舆论,难免有人信以为真,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言官们,一旦认定晋王所言乃是事实,即便是刀斧加身也阻拦不住他们在“大殓”上闹事。
有刘洎这个文官领袖压着,那就稳妥得多。
只待天明,“大殓”之后定下君臣名分,登基即位便算是稳了……
天唐锦绣 第三千八十三章 皆为利来
城外,右侯卫大营。
李治在萧瑀辅助之下起草了“讨逆檄文”,又将“遗诏”当众宣读,使得右侯卫士气鼎盛,全军上下情绪激昂誓要讨伐太子匡扶晋王,以期完成先帝之遗志,再塑煌煌盛世。
军队源源不断的涌入春明门,大雨亦无法浇灭兵卒的斗志,城中火光冲天杀声鼓荡,战斗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
但李治依旧坐立难安。
尉迟恭乃是当世猛将,少有人及,但论及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却绝非李靖、李勣等人的对手,尤其是这种大军猬集于城内的巷战更加考验统帅的战术素养,而绝非呈匹夫之勇。
再者先前关陇门阀起兵之时大军浩浩荡荡二十余万,投鞭可断渭水之流,几乎可以填满整个长安城,但是在东宫六率面前却撞得头破血流,更被房俊率军掩杀断后,大败亏输。
火器之威,自此震慑天下。
有李靖用兵如神调兵遣将,再辅以威力巨大的火器,尉迟恭能挡得住么?
万一尉迟恭战败仓惶逃窜,被东宫六率从后追杀,还能掩护自己退往潼关据险以守以待来援么?
但现在东宫六率缺兵少将,历经大战之后尚未完成补充,又有程咬金表态中立,长安空虚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若能一战而定又何必退往潼关固守待援?
李治暗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没有父皇认为的那么强势、坚定,固然有几分手段、智谋,但面临大事难免进退维谷,对于成败得失看得太重,实在是很大一个缺点。
褚遂良从外间快步入内,手里的战报扬起,语气透着欣喜:“殿下,鄂国公遣人送来战报,自开战直至现在,双方血战太极宫外,东宫六率固然勇猛使得右侯卫损失不小,但自始至终未曾动用火器。”
李治霍然起身,一把抓过战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长长吁出一口气,握紧拳头轻轻挥舞一下,神色振奋。
看起来铸造局虽然仓促重建复工,但缺少资金、材料匮乏非是短时间可以解决,没有充足火器补充,东宫六率即便有李靖坐镇指挥又何足惧?
需知眼下已经有逾十万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私兵由水陆两路齐齐赶赴关中,只要这些军队抵达关中,便是东宫六率覆灭之时……
他将战报递给身旁的萧瑀、崔信等人,对褚遂良道:“让外头禁卫传令鄂国公,请其再接再砺,若能驿站工程,本王不吝赏赐!”
“喏。”
褚遂良应下,转身出去吩咐禁卫去给尉迟恭传达命令。
不过他倒是没有李治那么乐观,眼下两军血战于太极宫外战况激烈,虽然东宫六率并未有充足火器,但彼此恶战不休损失惨重,尉迟恭的右侯卫并未占据太大便宜,距离杀入太极宫更是遥不可及。
况且天明之后太子就将主持“大殓”当众宣读祭文,走完登基即位之前的最后一步,军心士气必然得到极大提升,兼且之前旁观的官员、武将们见到名分已定,肯定全力拥护太子,这对于晋王这边的舆论极其不利。
即便有“遗诏”已经公告天下,但是大家对这份“遗诏”到底会有几分相信?
至于晋王檄文之中所谓的太子“毒害先帝”“迫害手足”,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只可惜他当初行差踏错,如今被晋王所胁迫,不得已掺和进夺嫡之战,只怕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
……
萧瑀最后看过战报,将其放在桌案之上,淡然道:“殿下还不到乐观的时候,东宫六率战力强悍,鄂国公一时间难以击败,但是天明之后太子就将主持‘大殓’,这对于朝野上下那些袖手旁观的官员们将产生极大的影响,太子必将声势暴涨,未必没有其余十六卫大将军望风景从,前路艰难啊。”
他觉得李治有些盲目,就算东宫六率缺乏火器又怎么样?有李靖这样的军神坐镇指挥,便依然是天下翘楚,强军之中的强军,单凭右侯卫一己之力想要将其彻底击溃难如登天。
况且之前制定的计划便是趁其不备猛攻一番,若能攻入太极宫抵定大局自然皆大欢喜,但极大概率攻而不克,到时候便必须撤出长安退往潼关固守,如此才能万无一失,若执着于一战功成,很容易陷入长安这个巨大的泥沼当中不可自拔……
李治不是个听不进谏言的人,冷静下来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得陇望蜀,能够得到这些实权人物支持夺嫡已经殊为不易,居然还妄图一举攻入太极宫奠定胜利,实在狂妄。
他正色道:“宋国公言之有理,是本王有些骄躁了。”
萧瑀捋着胡子欣然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谁又能不犯错呢?先帝生前,颇有些好大喜功且性格浮夸,先有文德皇后温言劝谏,后有魏徵犯颜直谏,先帝皆能听而受之、受而改之,愈发勤政爱民、奉行节俭,遂于乱世之上开创这煌煌贞观盛世,希望殿下将来亦能效仿,皇图霸业自然指日可待。”
他很是感到欣慰。
之所以放弃太子转投晋王,除去太子奉行的削弱门阀之国策与萧瑀自身的利益相悖,更在于太子不仅对房俊言听计从视为腹心肱骨,甚至就连马周这等后起之秀在太子面前的地位都逐渐抬高,使得萧瑀于东宫之内的地位一降再降。
丧失话语权,既无法确保自己的利益,更谈不上什么政治抱负,难道等着太子登基之后将他投闲置散,而后举起大刀对着江南门阀一刀一刀的砍下去,将江南门阀数百年累积之家业根基彻底斩断?
那可是隋炀帝、先帝两代雄主都未曾做到的事,萧瑀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就算他想安安稳稳坐以待毙也不成,江南士族之所以推举他为领袖,正是因为他身在朝中居于高位能够给大家带来莫大利益,保障大家的根基家业,若他萧瑀做不到这一点,兰陵萧氏凭什么领袖江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如今晋王能够虚心纳谏,也肯定了他在将来的地位,这就是他所期望的东西。
*****
巍峨高耸的玄武门被大雨笼罩其中,固然城上城下都燃着风灯,昏黄的光晕却被雨水阻隔,李道宗负手立于城下营房之内,站在窗前仰着头看着黑暗雨幕之中直插入云的高大城楼,心中翻江倒海。
几乎顷刻之间,先帝的“遗诏”以及讨伐太子的檄文便传遍太极宫内外,可见偌大太极宫早已成了筛子,里外勾结、立场不定者不计其数,宫人、内侍、禁卫,甚至官员、妃嫔、皇子、公主……谁站在哪一边就好似这雨幕之中的灯光一般,摇曳昏暗,看不真切。
当然,这并非李道宗在意的重点,甚至就连晋王那封文采不凡、慷慨激昂的檄文他也不放在心上,他最为在意的乃是所谓的“先帝遗诏”。
先帝到底有没有留下遗诏?
若有,遗诏为何在晋王手中,而不是代表了朝堂、宗室两方面领袖的李勣、李孝恭手中?
李道宗自认自己乃是一个纯臣,他不在乎爵位、官职、财富、权势,他只知道自己是先帝的忠臣,对于先帝之圣谕奉行不悖。
只要那封遗诏是真的,他不管什么太子、什么晋王、什么社稷稳定江山正朔,他也一定要用性命去完成先帝遗志。
之前虽然答允太子,但那是在先帝未曾留有遗诏的情况之下,没有遗诏,太子登基即位自然顺理成章,可若是有遗诏,则无论遗诏之内传位于谁,他李道宗都将誓死捍卫。
“大帅,河间郡王求见。”
亲兵在门口禀报。
李道宗眉头一挑,目光从雨幕当中的城楼上收回,道:“有请,再沏一壶茶水送来。”
“喏。”
亲兵退去,须臾,一身郡王袍服的李孝恭大步入内,亲兵奉上香茗退出,掩好房门。
天唐锦绣 第三千八十四章 忠于陛下
大雨在窗外哗啦啦如泻如注,营房内烛火通亮,一壶香茶热气氤氲,堂兄弟两人对坐品茗,良久未曾说话。
直至一壶茶水即将饮尽,李孝恭才将茶杯放到桌案上,抬头看着李道宗,问道:“当下局势,承范以为如何?”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李孝恭不称呼官职、不称呼爵位,而是叫了对方的字,显然是告诉李道宗这次谈话只是以彼此兄弟的身份,商谈的是家业传承、家族荣辱前程。
不必有所忌讳,也无需加以提防。
李道宗自然听得懂,也明白李孝恭是要他站在李唐皇族的立场表达自己的态度。
甚至于,应当是李孝恭觉察到一些事情,认为当下局势如此蔓延下去会危及李唐皇族的利益,想要采取一些方式手段予以终止或者改变,而这必然需要宗室之内号称“第二名帅”的自己予以支持。
想了想,他没有给予答复,而是反问道:“现在宫内盛传先帝遗诏,且不论遗诏之内到底传位于谁,吾只问兄长一句,这遗诏是真是伪?”
李孝恭默然。
遗诏是真是假?鬼才知道!若说是真,先帝却避过他这个宗室领袖且最信任的堂兄弟将之私下授予晋王且秘而不宣,直至晋王逃出太极宫纠集军队杀入长安之后才公开示人,这是绝对没有的道理;可若说是假,先帝留下这样一份遗诏且传位于晋王,其中缘由、逻辑也完全说得通……
他只能说道:“吾不知其真假,但吾等不仅是先帝之臣,亦是大唐之臣,更是宗室之臣,吾等眼中要关切大唐之利益、宗室之利益,胸怀需要广纳四海,而不是以忠诚之名行愚蠢之事,将帝国置于动荡飘摇之中而不顾。即便那封遗诏是真的,可若先帝能够预见现在兄弟之间为了夺嫡而将长安置于战火,你以为先帝还会留下那样一份遗诏么?”
李道宗摇摇头,道:“吾不管那些,愚忠也好,糊涂也罢,吾只认先帝之遗命。先帝若将皇位传于晋王,吾便奉晋王为帝,先帝若将皇位传于兄长你,吾便奉你为帝,这江山是先帝的,他给谁,吾便认谁为皇帝。”
先帝活着的时候,大家可以为了皇位归属有着各自的想法,也可以犯颜直谏、据理力争。但先帝已经驾崩,那么所有的争执都无必要,只能执行先帝的遗命,在他看来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孝恭眉头紧蹙,缓缓道:“所以,你相信遗诏的存在,并且相信晋王公之于众的那一份所谓遗诏便是陛下遗志的真正体现?”
李道宗默然,良久才反问道:“以你之见,若先帝仍在,亦或者先帝能够预留遗诏,是否会废黜太子册立晋王为皇太子?”
李孝恭有些烦躁,不满道:“此等未曾付诸现实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起码当年册封太子的时候陛下可没想过有朝一日有可能易储,你说追随先帝遗志,可先帝的志向难道就不曾改变吗?登基之时,先帝勤俭奉公、克己爱民,与文德皇后穿着简谱的衣裳从无华美之宫阙,但这些年帝国财政充盈、内帑丰厚,陛下已经逐渐豪奢骄逸,更兼好大喜功,一场东征之战几乎耗尽贞观十数年积累之底蕴,你现在跟我说先帝遗志?怕是连先帝自己都不知道志向是什么。”
人是会变的,再是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一旦掌握着庞大帝国的资源,野心都会疯狂滋生,就好似隋炀帝一般谁敢说他昏聩无道、蠢不可及?然而膨胀至无可遏止的野心终究随着帝国轰然倒塌而一同埋葬。
其中有隋炀帝的好大喜功,但更多却是他在门阀政治的裹挟之下不得不依靠对外宣泄的手段来消弭门阀对于皇权的钳制,隋炀帝之所以开凿运河,之所以三征高句丽,未必就想达成这些丰功伟绩,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削弱门阀的实力。
可现在一旦晋王上位,可以预见门阀将凭借从龙之功彻底占据朝堂,滔天气焰甚至更甚贞观初年。
皇族将会在门阀的打压之下彻底丧失主动,这是李孝恭所不能允许的。
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晋王借助门阀来登上皇位,门阀依靠推动晋王从而逆天翻盘,李孝恭想要扶保太子确立皇族的地位权势,李道宗欲奉行先帝遗志而达成“忠诚”之名……本质上全是为了自己,或是名,或是利。
可有谁将这天下百姓放在心头,处处想着确保他们的利益呢?
李道宗再次执壶斟茶,却闭口不言。
显然主意已定,再劝也是无用……
李孝恭没有起身离开,李道宗的态度是他始料不及的,现在他要重新审视当下局势,以便确认自己的立场。
玄武门乃是太极宫的门户,咽喉之所在,而李道宗扼守此处险地,他的立场直接决定太极宫会否面对叛军兵峰,当东宫六率于正面血战右侯卫,再有一支偏师潜至玄武门外在李道宗协助之下发动突袭……东宫的下场绝对很惨。
而李道宗明白无误的将立场据实相告,要么是以此表达自己光风霁月的胸怀绝对不会开放玄武门引入叛军,要么是要借此试探他李孝恭的态度,想着将他也拉拢过去……
李孝恭陷入纠结,他原本是想让李道宗与他一道在天明之后于“大殓”之上向太子朝拜,以此表达支持太子,维系正朔,有拥立之功确保皇族的利益,却没想到现在反倒是自己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营房内陷入沉寂,这两位如今李唐皇室最具有权势的人物相对而坐,默默品茗,各有思量,一言不发。
雨声之中,位于城墙角楼的大鼓缓缓敲响,悠扬的鼓声穿透风雨,雄浑沉厚。
李道宗放下茶杯,道:“五更天了,‘大殓’在即,兄长身负主持之责,不应耽搁,还请自去。”
李孝恭揉了揉连,最后试图劝说:“当真不考虑?你我身为皇族子弟,当为皇族考量,不能由着性子任意妄为,否则所造成的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晋王上位,根基不稳,朝野上下必定反对者众,超纲混乱。而乱世需用重典,晋王想要坐稳皇位,便不得不狠下杀手,对皇位的所有威胁都将一一铲除,皇族首当其冲……或许百年之后,你将成为皇族的罪人。”
与太子登基即位不同,晋王无论怎样宣称“遗诏”的真实性,都改不了他逆而篡取的事实。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心不服,当年李二陛下玄武门之变后又何尝愿意对兄弟及其家眷子嗣大开杀戒?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剪除威胁坐稳皇位,不得不黑着脸狠着心杀一个血流成河。
若陛下活着的时候册立晋王为储,固然废长立幼于理不合难免天下人诋毁不忿,但陛下的威望摆在那里,反对的人终究有限,即便反对也会保持理性,不会不管不顾将这个天下牵扯进来。
可陛下暴卒,生前不曾废储,这就注定晋王上位之后要伴随着腥风血雨。
谁对晋王的皇位威胁最大?
自然是先帝一众子嗣,首当其冲便是同为先帝嫡子的太子、魏王,继而便是宗室诸郡王,他这个威望卓著的宗室郡王也难以置身事外,毕竟李元景谋逆之殷鉴未远……
江南、山东门阀需要打压削弱皇族来攫取更多的利益,晋王需要铲除一切有可能威胁皇位的兄弟叔伯,可以想象到时候皇族将会面临何等严峻之局面,只要想想,李孝恭都觉得心脏一颤一颤……
偏偏李道宗这个死脑筋却不肯让步,非得抱着为先帝尽忠的想法不管天下洪水滔天。
有亲兵从外入内,轻声道:“启禀大帅、郡王,武德殿鼓响数声,‘大殓’即将进行。”
李孝恭看着李道宗:“你是否过去?”
李道宗略作沉默,摇头道:“还是不去了吧,吾忠于陛下,即便陛下殡天亦矢志不移。”
既然忠于李二陛下,自当遵从李二陛下数度欲易储之心意奉晋王为帝,但若是前往参加“大殓”,则需与百官一道参拜太子,若是不那么做则要与太子当众决裂,他并不愿那样做。
如此,还是不去为好。
至于不能参见陛下遗容最后一面……忠诚在骨髓之中,缅怀在心念之间,又何必在乎形式呢?
陛下在天有灵,必然欣慰。
李孝恭面色凝重的拱拱手,转身走出门外,步入漫天风雨之中,亲兵赶紧撑起雨伞跟在身后为其遮挡雨水。
天色依旧黑暗,雨水不曾停歇,
雷鸣电闪、风雨交加,高大巍峨的玄武门矗立于龙首原上,好似独角巨兽一般露出峥嵘杀气,居高临下的俯瞰这座气度恢弘殿宇连绵却屡遭战乱的都城,随时都能俯冲搏杀,将一切碾为齑粉。
承天门外,杀声震天,无数曾经戍卫边疆、开疆拓土的大唐虎贲捉对厮杀,横刀将袍泽的身体割开、肢体斩断,鲜血喷洒汇聚成流。
武德殿上,一代英主李二陛下的“大殓”即将开始,遗体放入棺椁之内,自此以后人世间再不能得见其真容,徒留煌煌盛世、千秋功业以待后人传颂……
雷鸣九霄,大雨滂沱。
天唐锦绣 第三千八十五章 民贵君轻
房俊与李孝恭站在廊下,看着偌大院落之内穿着蓑衣斗笠、撑着雨伞的人群忙碌穿梭,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雨水落在屋脊沿着瓦片汇聚,而后顺着瓦当一串串流下倾注在墙根预留的浅浅沟渠,视线内有些朦胧。
“大殓”是及其重要的一个仪式,遗体入殓之后再无见天日之时,所以亲朋故旧都要见上最后一面,宗室子弟、后宫嫔妃、皇子公主、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要进攻赡养大行皇帝遗容。
即便眼下承天门外激战正酣,诸多住在城内的人无法前来,此前滞留宫内各种身份的贵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百余人,大雨之中衣衫尽湿,神情沮丧的各自排队站好……
有雨水溅落在衣服上,房俊甩了甩衣袖,问道:“‘大殓’在即,江夏郡王迟迟未至,不知是何缘故?”
李孝恭背着手,目光幽深:“吾亦不知。”
房俊将湿了的衣袖挽了一下,侧头看去:“您刚刚从玄武门那边回来,别跟我说没见过江夏郡王,若是他对您都避而不见,我现在应当赶紧通知太子殿下自密道逃命,否则下一刻屯驻玄武门的部队很可能就杀入宫里来了。”
玄武门乃是太极宫之咽喉命脉,他自然时时刻刻予以关注,李孝恭悄悄前往会见李道宗以及李道宗迟迟不来参加“大殓”,他自然觉察到一些东西,心中难免担忧……
李孝恭叹了口气,目光依旧盯着院中人群,缓缓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随他去吧。无论如何,不能扰了先帝‘大殓’,待到入殓盖棺,再谈这人世间的俗事。”
无论是不惊扰陛下亡灵的理由,还是尽快完成“大殓”确定太子新君之身份的理由,“大殓”都不能耽搁,天塌下来也要顺利进行。
房俊面色阴沉,看着眼前一串串雨水自屋檐泻下落在墙根处青石砌成的浅浅水渠,溅起一片水雾,声音里有一丝疲惫,一丝无奈,更有一丝愤怒:“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只关注自身之利益,或为名,或为利,但是这神州大地亿万黎庶之生死你们有谁在乎过?或许他们在你眼中只如蝼蚁,弹指可灭,但别忘了你们也曾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机缘巧合之下才出人头地,而后一辈一辈幸苦经营才有了今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等到你们不将他们这些黎庶的生死放在眼中,只知道一味的掠夺与欺压,终有一日他们也会揭竿而起,杀入这长安城焚毁宫阙屠杀皇族,他们也会坐一坐这九五至尊之位,新皇也好,先帝也罢,即便是高祖,又与那些蝼蚁有何不同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但搞不懂的是偏偏每个人身居高位之时都将百姓当做可以随意压榨欺凌的奴仆,浑然忘记王朝周而复始、皇权兴灭更迭,哪一次不是被这些蝼蚁所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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