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程咬金拍案嗟叹:“正是这个道理!就算吾等再是当是豪雄可总有死去的那天,留下一份家业儿孙却守不住,每况愈下直至家道中落,坟茔之中也要气得蹦起来!可若子孙有出息,便是一辈子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饴,知晓家业定会壮大,前程好似锦绣,死亦瞑目!”
三十岁之前,朋友相见比的是功业官职财富。
三十岁之后,比的是孩子……
程处默在一旁有些懵:“……”
心忖咱就算比不得房二那么厉害,可也不至于让老爹你引以为耻、没脸见人吧?
况且眼下局势恶化,您得多想想怎么不将整个家族牵连进去啊老爹,而不是在此满怀感慨谈论什么儿孙后辈有没有出息。
您若是被太子定为反派典型从而枭首示众,咱们全家都得遭殃,还谈个屁的谁家儿子有能耐,咱天大的能耐也得陪您身首异处、阖家团灭……
所以您这番话是否可以理解为“儿子就算天大能耐,摊上一个惹事的爹也得认倒霉”?
当然这话也只能心里腹诽,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真的会被打死……
牛进达见程处默一脸郁闷急躁,而程咬金又视如不见爱搭不理,遂提点道:“稍安勿躁,何时见你父亲做过赔本买卖?右侯卫攻下太极宫正常,反倒若是一鼓而定才不正常,甚至右侯卫护着晋王退守潼关也尽在你父亲谋算之中,当下局势极为复杂,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总之你放宽心,听你父号令即可。”
他与程咬金搭伙厮混半辈子,在军中的时候卧则同寝、出则同行,袍泽之情坚若磐石,可与万军丛中互相将后背交予对方,不在军中之时牛进达亦时常出入程府,看着程咬金的几个儿子长大,是真正的通家之好。
说话自然全无顾忌。
程处默虽然不明就里,但既然牛进达这么说,他自然松了口气没那么紧张,又道:“东宫六率现在把守春明、金光两门,刚才屈突诠部已经入城正向西市这边靠拢,想必是要监视咱们。”
程咬金道:“无妨,且让他监视便是,传令全军,若无本帅之将令,任何人不得异动。”
“喏。”
程咬金放下茶杯,起身对牛进达道:“大营交给你了,既然卫公派兵前来监视,吾必须入宫一趟向太子殿下请罪。”
程处默又吃了一惊,忙道:“父亲不可,万一有人在太子面前进了谗言,太子听信,岂不是对父亲不利?”
放任右侯卫入城攻伐太极宫,这已经摆明了背叛太子,若父亲在外还好,坐拥重兵即便太子恨之入骨也无可奈何,可若是此刻入宫,岂非自投罗网?
一旁的亲兵已经服侍程咬金将外甲穿好,他将兜鍪夹在腋下,问牛进达:“若是房二在此,可否会劝阻我入宫?”
牛进达笑道:“当然不会劝阻,他会建议你带上自己全副武装的亲兵部队,从西市这里一路纵马废弛直奔承天门下,当着所有人面前大喊一声‘拦我者杀无赦’,就那么一直闯进武德殿,然后跪在先帝灵前痛哭失声,再说上那么两句‘陛下您英年早逝,您这一走,朝廷里魑魅魍魉都蹦出来咬人了’,岂止没人敢害你?他们甚至怕你走路摔个跟头磕掉门牙,但凡你掉根汗毛,都会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底,谁也不知道晋王手里那份所谓的遗诏是真是假,大家都半信半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还会分析一番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甚至说一句“晋王矫诏,罪该万死”,可一旦牵涉其中,任谁都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则先帝尸骨未寒,生前余威未散,谁敢无视先帝的遗诏?
再则眼下局势混沌,谁也不知最终谁胜谁负,这个时候跳出来喊一声“遗诏是假的”容易,可等到晋王反攻长安、逆而夺嫡,就等着被扒皮抽筋诛灭三族吧……
程咬金哈哈大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豪气干云道:“你爹我打了一辈子仗,看似九死一生,实则每一次都谋定后动,真以为这左武卫上上下下吃的朝廷的粮秣,老子说的话就不算了?且不说谁敢当真杀了老子,只需老子今夜从太极宫不出来,这几万儿郎明早就能杀进太极宫!这才是老子的底气!”
教训完儿子,他大步走出营房,飞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簇拥之下策马向着太极宫方向疾驰而去。
聚集在延寿坊、布政坊之间的屈突诠部已经在路上设置好鹿砦、拒马,忽然见到一标骑兵呼啸而来,赶紧欲将其拦截,但当头一个骑兵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矢倏忽间钉在鹿砦上,东宫六率的兵卒见到箭尾一杆小旗微微摇晃,正是左武卫的飞熊旗,吓了一跳,知道是程咬金亲临,赶紧向亲自率兵堵住路口的屈突诠禀报。
屈突诠二话不说命人移开鹿砦让出道路,眼睁睁看着程咬金率领一众亲兵策骑呼啸而来,在两侧兵卒夹道包围之下呼啸而去,直奔太极宫。
一众东宫六率兵卒面面相觑,心想这位卢国公也太猛了吧?
固然没人敢当街将其截杀,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这边那么一两个棒槌看不清形势,抽冷子放那么一箭,岂不是完蛋大吉?
“你们说,卢国公是不是反了呀?”
“那还用说?身负戍卫京师之责却开放东西城门任凭大军入城,自己龟缩在西市这边不闻不问,立场明摆着倾向晋王那边嘛。”
“那也不一定,毕竟左武卫只是旁观,又没有帮着右侯卫打咱们。”
“不帮咱们就已经形同反叛了好吧?太子登基名正言顺,晋王想要夺嫡简直痴心妄想,站在晋王那边更是糊涂透顶。”
“话说也并不一定如此啊,据说晋王有先帝遗诏在手……”
“噤声!”
屈突诠喝止部下胡言乱语,训斥道:“吾等军人,自当尊奉皇命、依令而行,私底下胆敢传播谣言,格杀勿论!”
“喏!”
兵卒们吓得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
……
程咬金一路策马疾行,数十人在雨天长街放足狂奔,碗口大的铁蹄踩踏青石板路面铮铮作响犹如雷鸣,来往成群结队的东宫六率兵卒见到骑兵背负的左武卫令旗,赶紧避让一旁,不敢阻挡。
“混世魔王”的名头当真响亮的很,军中上上上下又惊又怕,当真招惹了这位,便是自家大帅出头怕是也讨不到好……
直抵承天门下,程咬金勒马站定,环顾左右,见到无数兵卒尸体、残肢正被装上板车运走,青石板地上浓重的鲜血即便雨水也无法冲刷干净,浓重的血腥气熏人欲呕,可见方才战事之惨烈。
程咬金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亲兵,一言不发抬脚就向承天门走去,门前值守的兵卒赶紧上前询问:“不知卢国公有何吩咐?”
程咬金站在承天门前,抬起头看着刚刚修建一新巍峨高耸的城楼,雨水打在脸上令他眯起眼,缓缓道:“去禀明太子,吾身负军职未能参加先帝‘大殓’,心中愧疚难言,现在要入宫于先帝灵前叩拜,自赎此罪。”
承天门自是不能轻易开启,城楼上的兵卒听到程咬金的话语不敢怠慢,赶紧飞奔入宫向太子禀报。
程咬金顶盔掼甲、手摁腰刀,雄壮的身姿屹立如山,雨水顺着甲叶流下,威风凛凛,左右兵卒虽然不忿这位国公开放城门放任叛军入城又袖手旁观,却莫敢与其对视。
天唐锦绣 第三千九十一章 精明如斯
程咬金站在承天门外,低眉垂首,一言不发,左右禁军兵卒神情紧张,唯恐下一刻宫内传出“斩首逆臣”的命令,他们便不得不冲上去对阵这位凶名赫赫的混世魔王。
虽然贞观勋臣当中尉迟恭乃是公认的万夫不当之勇,一杆马槊面对千军万马亦能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秦叔宝、程咬金亦是威名赫赫的绝世猛将,想要在承天门下这等宽阔地带将其擒拿亦或击杀殊为不易,势必付出极为惨重之代价。
半晌,宫门开启,一队禁军从内而出,为首一人正是“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殿下有令,请卢国公进宫。”
他站在门侧,让开中间道路,微微躬身:“卢国公,请。”
程咬金瞥了李君羡一眼,哼了一声,将腰间佩刀解下向后丢给亲兵,大步进入承天门。
任何人入宫,都不得随身携带冰刃,传闻中的“剑履上殿”只能是董卓、曹操那等不可一世的枭雄所为,所以文臣武将入宫之时都有禁军命其将佩刀解下予以保管,出宫之时奉还。
现在李君羡居然忘了让他解下佩刀,不知是当真忘了,还是故意为之。
佩刀入宫,这可不是什么小罪过……
李君羡面色不变,待到程咬金进入宫门,这才让人关闭宫门,然后跟在程咬金身后向宫内走去。
先帝停灵于武德殿,所以入宫之后应当右拐向东经由归仁门后沿着龙首渠折而向北过钟楼入恭礼门,再穿过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等衙署组成的建筑群落,直抵武德门。
孰料程咬金不这么走,直接向北穿过嘉德门,到了太极门外遥望着巍峨雄壮的太极殿,摘下头上兜鍪单膝跪在太极门前,不走了……
李君羡奇道:“殿下正在昭德殿相候,卢国公何以在此停留?”
程咬金单膝跪地,一言不发,雨水很快打湿头发,一绺一绺滴落在地面,身上铁甲也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一群禁军更是不明所以,李君羡无语半晌,赶紧让人取寻宗正寺的官员要了一套麻布孝衣过来,程咬金这才起身穿上,再将兜鍪戴好,迈步自太极门前向东过了东阁门,绕过钟楼进了恭礼门,直奔昭德殿。
李君羡啧啧嘴,心说往后谁再敢跟他说程咬金粗鄙无礼、嚣张跋扈,他必然上去给那人两个大嘴巴,自入宫以来程咬金心细如发、谨慎小心,一丝半点的错处都没有,就算让那些擅于挑刺的御史言官们捧着全套的《周礼》吹毛求疵,都寻不出人家半点毛病……
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
昭德殿就在武德殿南边不远,武德殿停放先帝灵柩,这边便成为太子临时驻跸之处,宗正寺、礼部一众主持丧礼的官员都要前来请示,所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程咬金大步流星走来之时,来往官员都看得清楚,纷纷惊诧,这位身负戍守京师之责的大将军在叛军起事之时放开城门自己龟缩于西市附近,对叛军攻打太极宫听之任之,许多人都认为程咬金这是已经彻底站在晋王那边。
怎么还敢入宫?
真不怕太子殿下来一个摔杯为号,将刀斧手埋伏两侧骤然杀出将他剁成肉酱啊……
但这样的话语也只敢在心里琢磨,万万不敢说出口与同僚议论,李义府前车之鉴不远,没人愿意成为第二只被扒去官衣、一路到底的鸡。
抵达昭德殿外的时候,太子已经委派马周站在门口迎接,见到程咬金身上的麻布孝衣先是一愣,旋即直接下了石阶,快走两步来到程咬金面前,一揖及地,恭声道:“下官见过卢国公,太子殿下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请随下官入殿。”
程咬金也并非在谁面前都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他很看好马周,对这位寒门出身的官员甚为推崇,所以颔首致意,道:“有劳马府尹。”
马周道:“不敢,请。”
当先引着程咬金进入昭德殿,殿内来来往往官员众多,几间偏殿已被设置成临时办事的处所,一则大行皇帝丧礼规矩众多、事关重大,再则宫外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局势不稳,所以此间官员大多神色急躁,吵闹非常。
进了正殿,吵嚷之声顿时减少。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甲胄再审,请恕不能全礼。”
程咬金在殿中单膝跪下施行军礼,声音有如洪钟大吕,在拢音极佳的大殿内嗡嗡回响。
气势很足。
李承乾坐在主位,两侧分别是李勣、李孝恭、岑文本、李元嘉、房俊等等一干文武重臣、宗室巨擘,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见到程咬金入内便即停止交谈,一起看去。
李承乾气定神闲,温言道:“卢国公何须多礼?来人,赐座。”
“多谢殿下。”
有内侍送来一张椅子放在房俊下首,房俊赶紧起身示意程咬金上座,自己则向后退了一位,坐在刚刚放好的椅子上。
程咬金也不谦让,只略微向房俊颔首,大马金刀的坐好。
李承乾又让内侍奉茶,面带忧色问道:“太极宫外一场恶战,双方损失惨重,卢国公身负戍卫京师之责,要统御部下封锁各处街巷,关注各处里坊,切勿让溃兵潜入其间伤害百姓,更要严防有人与那些溃兵勾结趁火打劫,查出一个,严惩一个,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作为战争的后遗症,乱兵、溃兵素来为祸甚烈,尤其是长安作为京畿之地,一旦被乱兵、溃兵窜入各处里坊烧杀掳掠,影响极其恶劣,后果极为严重。
尤有甚者,那些不满他这个太子、同情晋王之人勾结溃兵在长安四处作乱,更是后患无穷。
单凭京兆府之力,难以肃清整个长安,必须有军队配合才行。
程咬金拍了拍胸膛,大声道:“殿下放心便是,老臣早就派人盯着呢,谁敢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祸害百姓,任他是天王老子,也得扒了他的皮!”
李承乾欣然道:“有卢国公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君臣两人说了半天,默契的谁也没提昨夜开放春明门放任右侯卫入城、左武卫龟缩西市袖手旁观一事,仿佛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早已被忘到脑后……
岑文本见两人谈完,遂开口道:“先帝丧礼已经过半,需要开始筹备殿下您登基大典一事了,此乃头等大事,规矩繁琐、礼仪众多,不可轻忽视之,当此紧张之局势,半点差错也不能有。”
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等着找毛病呢,无论是先帝丧礼亦或是登基大典,但凡有半点错处,一定会被人揪出来无限放大,然后恣意引申,造成极为恶劣之影响。
李承乾自然知晓事情轻重,颔首道:“正该如此,还是让礼部与宗正寺官员着手筹备吧,先是先帝丧礼,再是登基大典,这两部衙门上上下下责任重大,劳苦功高,传话下去,待到诸事皆定,孤必然论功行赏。”
韩王李元嘉赶紧起身:“宗正寺上下定全力以赴,不负殿下重托。”
这是代表宗正寺一众官员表态。
而另外一个重要衙门礼部却无人站起表态……
众人都看向正慢悠悠喝茶的房俊。
房俊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赶紧放下茶杯起身,苦笑道:“我这个礼部尚书实在是名不符实,连礼部衙门都没去过几回……事关重大,殿下不妨捡拔一位老成持重者主持礼部事务,不然微臣唯恐坏事啊。”
他这人干点实务还行,毕竟有上辈子的经验与见识,然而礼部全是务虚,而且与后世的意识形态还有所不同,完全是礼法之内的条条框框,对于意识形态的打造根本不重视,他哪里干得来?
也不耐烦去干。
李承乾却道:“礼部乃六部之首,哪里是轻易找个人顶上去那么简单?也无须你事事过手,不过是知人善任而已,礼部上下还是有不少能吏的。你暂且先担任着吧,待到局势稳定,朝廷各处官职都要有相应的变动,届时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房俊便不再多言,点点头道:“殿下放心,微臣省得。”
新官上任尚且要三把火,何况是新皇登基?
李承乾登基之后昭告天下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人事变动,赏功罚过,那些一直亲近、支持他的官员们会得到大力提拔,这即是奖赏,也有助于对朝堂的掌控,而那些反对者、阳奉阴违者,势必降职甚至罢官,总不能留在朝堂上看着膈应人吧?
程咬金耷拉着眼皮喝水,好像对太子的话语根本没听到,也似乎太子所谈论的人事变动跟他完全没关系……
这时候,有内侍快步入内,奏禀道:“启禀殿下,卫国公恳请入宫觐见。”
李承乾眉毛一扬,道:“宣!”
“喏!”
内侍退出。
堂上诸人神情凝重起来,当下局势自然以军事为先,若不能击溃晋王叛军,不仅皇帝坐不稳,更会使得帝国陷入旷日持久的动荡之中,超纲废弛、国库空虚,百业俱废、民不聊生。
到那个时候,没有谁是胜利者,全都是帝国的罪人。
天唐锦绣 第三千九十二章 水师威慑
程咬金也直起腰,先前谈论内政、治安,他尚能与太子保持默契不挑破双方的关系,对放开春明门一事暂且隐忍,可李靖进宫,势必谈及当下战局,他程咬金想避也避不开。
当然,他也没想避开。
李靖一身戎装、顶盔掼甲,脚步轻快的走入殿内,先单膝跪地向太子施行军礼,而后起身与众人一一颔首致意,目光落在程咬金脸上与其四目相对的时候,微微眯了一下。
年逾七旬,脊背却依旧挺直没有半分佝偻姿态,三绺长髯洁白整齐,面容清癯目光炯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若说是统御三军的名帅,反倒更像是终南山中那些求仙问道的方士……
李靖入座,未等询问,便即开口禀明战况:“右侯卫已经全军撤离,其撤退之时退而不乱,显然早有预谋,老臣不敢派兵追击太紧,以免中其埋伏。”
《左传》之中曾有曹刿关于长勺之战的论述,其中便有一句“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意思是敌军撤退之时要谨防其埋伏,唯有其车辙凌乱、旗帜倒伏才可追击,否则定要谨慎处之。
而右侯卫退而不乱,显然早有防备,若贸然追击极有可能掉进对方伏击圈,招致一场大败。
理由是极其充分的,但究竟原因,却是李靖下令不得追击……
李承乾颔首,道:“固然雉奴不孝,在先帝丧礼未完之时便起兵叛逆,但孤却不能不顾及先帝魂灵是否安宁,所以当下一切以丧礼为先,其余诸事暂且放缓。当今天下承平,盛世煌煌,孤乃父皇金典册封之储君,大义名分所在,岂是一二利欲熏心之辈倒行逆施便能动摇国本?随他退往潼关去吧,只是要严守京畿各处要地险隘,断不能使其流窜关中,为祸百姓。”
李靖肃然道:“正是如此,殿下名正言顺,只待丧礼之后便即登基,跳梁小丑何以逆天改命?老臣定严守关中,稳定京畿,不令屑小之辈得逞。”
李承乾又看向程咬金,郑重道:“京师重地,还需卢国公多多费心,切勿使得京城紊乱,贼寇滋生,否则吾等愧对先帝,更无面目对京师父老。”
气氛有些诡异。
人家程咬金刚刚开放城门放任右侯卫入城强攻太极宫,明显是倾向于晋王,但你非但不问罪,反而再度将戍卫京畿的重任予以托付,与虎谋皮都不能形容这等愚蠢,简直就是将自家命脉拱手相送……
程咬金也愣了一下,略微顿了顿,重重点头:“殿下放心,老臣但凡有一口气在,一定戍卫长安,不使得贼寇祸乱。”
除了感叹太子的心胸豁达,他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真以为人家太子是个傻子?
就是看准了自己只会渔翁得利,但绝不会成为鹬蚌其中之一……
若太子以此前放任右侯卫入城一事问责,自己还会以“晋王手持先帝遗照”为理由予以反驳,毕竟谁知晋王手中遗照是真是假?且事后还能推诿太子气量狭隘、迁怒于人。
但是现在这么一来,若是背后再做出点什么对东宫不利之事,自己都不好意思……
“封建天下”的确诱惑很大,但绝不足以让他甘心情愿对东宫太子兵戈相向,被天下人骂一生“反贼”。
李承乾敲打了程咬金两句,又给予充分尊重,见到程咬金已经领会,遂满意颔首,又问道:“雉奴之所以退守潼关,必定打着固守险隘、以待援军的主意,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既然敢蛊惑他起兵反叛,势必提前已经做好准备,或许此刻两地门阀组织的援军、辎重正源源不断向关中前进,不知诸位有何退敌良策?”
众人沉默。
门阀盛世之时囤积财富、操弄政治,乱世之时则招兵买马、盘踞一方,隋末之时山东、江南各地门阀都不老实,不少人家参与争霸天下。
以这两地门阀之深厚底蕴,振臂一呼自然一呼百应,组建起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不成问题,粮秣辎重更是车载斗量、无穷无尽。
须知,当年隋炀帝遭受关中门阀压迫之时,都主动前往江南恳请江南氏族帮助,江南之实力,可见一斑……
如今既然敢支持晋王夺嫡,必然倾尽全力,不来便罢,只要一来,肯定来势汹汹。
此前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句丽,虽然号称调集天下兵马百万,但主力仍然是驻扎关中各地的十六卫大军,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损失极其惨重,致使关中各地兵员、钱粮、辎重耗损极大。
而东征刚刚班师回朝,又爆发了关陇门阀的兵变,连翻恶战之后关陇惨败,愈发将关中元气耗损大半。
短时间内,何以恢复?
眼下右侯卫誓死效忠晋王,左武卫隔岸观火,其余十六卫大多袖手旁观……单凭东宫六率,如何抵御右侯卫加上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组建的援军,近乎于源源不断的供给?
稍有不慎,帝国将会陷入东西对峙、割据之局面,这绝不是国器一分为二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从此之后以潼关为中心,东西两边即将展开永无休止的战争,不知多少粮秣军马消耗一空,更不知多少华夏儿郎流干鲜血。
形势岌岌可危。
李承乾瞄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李勣,问房俊道:“二郎以为如何?”
此等紧要之时,文武重臣尽皆在座,太子却如此亲昵之称呼,足见房俊在太子心目当中的地位,难免令在座诸人心思各异。不过艳羡固然有之,嫉妒却并无多少,因为房俊之所以得到太子如此器重亲近,乃是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几度出生入死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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