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那亲兵面色尴尬,单膝跪地,垂头不语。
吁出一口气,李道宗不耐烦的摆摆手:“出去吧,自领三十军棍,以观后效。”
李唐皇族本就是关陇一脉,麾下将校兵卒与关陇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就算将这个与宇文士及暗通款曲擅自带入自己帅帐的亲兵处死,下一次也会有别的亲兵继续这么干。
那亲兵千恩万谢:“多谢大帅饶恕,末将甘愿受罚。”
起身退出营房,自去军中司马处领取责罚不提。
宇文士及脱下身上的蓑衣,苍老的面容笑意满满,往前走了两步,径直坐到李道宗身边的椅子上,缓缓道:“老夫不请自来,做了恶客,还望承范勿怪。”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
李道宗顿了一下,执壶给宇文士及斟茶,将茶杯轻轻推到其面前,嗟叹道:“事已至此,郢国公又何必劳苦颠簸、四方奔走?水师素来征伐于外,故而其战力之强盛朝野所知甚少,只要其下定决心,不顾江南局势糜烂,江南私军想要突破水师封锁北上关中,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素来与房俊交好,对于水师平素之训练、装备知之甚详,闲来无事也曾钻研水师以往之战例,得出的结论令他自己也深感震撼。在他看来,水师不仅仅是“水面之上天下无敌”,即便弃舟登陆,凭借其强大之火力、严谨之纪律,照样是天下少有的强军。
似江南私军那样仓促组建的乌合之众,又被水师死死的卡住渡口,即便是肋生双翅也难以突破水师的封锁。
没有江南私军的支援,晋王何谈反败为胜、反攻长安?
只等着水师逆水而上驶入黄河紧逼潼关,便是晋王极其麾下全军覆灭之时……
这是死局,绝无回天之术。
宇文士及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水,澹然道:“且不论太子与晋王最终谁胜谁负、鹿死谁手,老夫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问承范你一句话——你是忠于太子,还是忠于陛下?”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一十章 忠君?忠国?
【九一八,不忘国耻!】
雷声在窗外震鸣,回响阵阵,大雨倾盆,烛火将李道宗的面容照得明暗阴郁,一双眼睛反映着烛光,跳跃闪烁。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半晌,缓缓道:“这并无区别。”
宇文士及道:“当然有区别。”
李道宗默然不语。
窗外风雨愈盛,宇文士及不得不略微提高音量:“世人皆言‘帝王即天下’,但实则一人岂能囊括天下?很多时候,帝王的利益与天下的利益是有所分歧的,譬如现在。皇位之争、正统之争都会严重损害天下的稳定,这是天下的利益,是帝国的利益,但这不是陛下的利益……陛下决意易储,世人皆知,承范你自然也心知肚明,如今晋王殿下手持陛下之遗诏,吾等之所以置生死于度外亦要支持晋王,非是晋王如何英明神武,而是吾等要尊奉陛下之意志。”
他用手指节扣了扣面前桌桉,一字字道:“吾等追随陛下于绝境之中置死地而后生,君臣情义有若金坚,陛下于吾等更是皇恩浩荡、视如手足,从来不肯稍加苛责,这样一份如山恩遇,古今含有。如今陛下极有可能遭受奸佞加害,英灵含恨,吾等难道还要违逆他的意志,坐视他最宠爱、最看好的儿子被荼毒迫害、惨遭横死吗?此非人臣之忠心也。”
李道宗无语,晋王之所以危在旦夕、生死一线,难道不是因为他悍然起兵欲攻陷太极宫而导致的吗?
不过他无意争辩,因为事情的关键并不在这里。
他沉吟着摇头道:“郢国公此言谬矣,只需晋王弃械投降,承认太子为正统,以太子之仁厚岂忍加害?反之,若晋王上位,太子以及其余诸王则难以善终。”
就算晋王手中的遗诏是真的,可毕竟上头还有两个嫡亲兄长,想要登基难免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成功登基,难免隐患重重,没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自己的皇位时时刻刻遭受威胁,岂能不会其余有着继承皇位资格的兄弟大开杀戒?
这是陛下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否则早就易储,何至于拖延犹豫直至驾崩也未能颁布易储诏书?
当然,水师刚刚击溃江南私军,消息传过来,宇文士及便急不可耐的前来游说自己,可见晋王那边已经有些慌神,局势紧迫随时有倾覆之忧,晋王坐不住了,宇文士及的这番话语或许也是暗示晋王给予他的承诺——事后,会保证太子以及一众先帝皇子安全无虞。
这是让李道宗最为彷徨犹豫的一点。
自认对李二陛下之忠诚绝无半点杂质,若能在手足相残的皇位争夺当中力保李二陛下诸子不至于兄弟阋墙、自相残杀,自然是对李二陛下最好的交待……
宇文士及笑容温煦,轻声道:“承范可知,当初陛下为何任命你宿卫玄武门,而不是旁人?”
李道宗眉梢一挑,没有言语。
宇文士及轻叹一声,道:“世间之事,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纵然帝王将相亦是如此。身在人世之中,身负职责、利益纠葛,谁能当真惬意洒脱、为所欲为呢?人都有私心,譬如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但很多时候却不能这么做,要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不然便是昏聩无道……所以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最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何其愤满凄凉?若有些人能够排除万难,完成其未竟之事,想必其定能含笑九泉,再无牵挂。”
隐喻之意,几乎不加遮掩。
李道宗自是听得懂,却依旧沉默,不以回应。
宇文士及倒也不加逼迫,起身笑着道:“兹事体大,承范自当好生考虑,不过时间不多,还应早下决断。老夫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和你聊聊。”
言罢,也不理会沉默的李道宗,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堂堂国公、朝堂大老,却好似一个寻常乡间老农一般,略微句偻着腰,信步走出营房。
李道宗端坐不动,整个人在晃动的烛火当中显得有些阴郁,甚至没有派人跟着宇文士及查看到底可随意出入玄武门的密道藏在哪里,愣愣出神。
忠君?
还是忠国?
君与国是否一体?
一蓬风雨自敞开的房门吹入,烛火摇曳,终于熄灭。
李道宗的身形被黑暗吞噬……
*****
太极宫,昭德殿。
昭德殿位于武德殿之南,两者之间隔着一道武德门,皇帝停灵于武德殿,昭德殿自然便是最佳的处理丧仪的地点,各方官员、内侍都汇聚于此,各式灵幡、礼器也大多运至此处,所以即便前些时日皇帝灵柩已经运出长安送往昭陵暂存,昭德殿依旧是丧仪办公地点。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丧礼的流程还远远未能完成……
夜已深,雷雨交加,诺大的太极宫内人影罕见,唯有一队队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禁卫往来巡逻,值此非常之时,哪怕是一只鸟雀从空中飞过,也要用强弩将其射杀,确保万无一失。
昭德殿的偏殿内,烛火通明,太子李承乾与李靖、岑文本、房俊、马周、刘自等人吃着宵夜,商议着当下局势。
仍是国丧期间,不宜奢靡,所以诸人面前的桉几上放着几样简易的菜肴,以素菜为主,一壶温烫过的美酒,一碗米饭,大家慢条斯理的吃着,都很放松惬意。
将近一个月的丧礼,几乎将这些东宫主要大臣累得骨头散架……
待到用膳完毕,内侍撤走残羹剩饭,每人面前奉上一壶香茗,躬身退下。
刘自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太子左下首的房俊,说道:“水师重挫江南私军,彻底封锁长江水道的消息传来,宫内人人振奋、长安士气高涨,越国公功不可没。只不过也并非没有隐患,江南私军虽然溃散,但主力仍在,江南氏族未必不能再度募集、重新组建,况且经此一战,江南人人自危,那些氏族素来不服中枢管束,难免生出不臣之心,或者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而水师既然能够在没有中枢命令的情况下悍然出兵击溃江南私军,面对江南氏族欲割据一方的局面之时,未必能够采取正确的应对,一旦导致江南彻底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太子,谨慎谏言道:“殿下或许应当颁布圣旨给水师,对其此前擅自出兵攻击江南私军的举措予以申饬,并严令苏定方在未曾得到中枢命令之下,不得对江南氏族贸然采取措施,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殿内气氛瞬间沉寂。
都是官场之上的人精,掀须尾巴动的角色,岂能听不出刘自的言外之意?
水师战力之强横,大大出乎朝堂上这些不曾身先士卒之文官的意外,而且其在没有中枢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击溃江南氏族,固然是大功一件,但也有着自行其是、不尊号令的嫌疑,这是中枢文官们所无法接受的。
一支军队想打就打、不顾后果,这如何了得?
若是东宫所有军队都有这样的特权,那他们这些文官还有什么用?
说到底,还是文武之间的权力之争。
此前关陇兵变之时曾将这股东宫内部的争斗暂时压下,大家不得不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现在晋王虽然固守潼关、夺嫡之战已经拉开,但形势一片大好,文官面对军方的强势,再度蠢蠢欲动。
权力意味着功勋,功勋意味着利益,文武之间的权力相互制衡、利益彼此对立,隔阂在所难免。
李靖眉毛跳了一下,却好似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刘自一眼,低头慢悠悠喝茶。
他最是不耐烦这种勾心斗角的争斗,也在这方面吃过大亏,况且水师不在他麾下,即便刘自已经触及到他身为军方大老的地位,却也不打算开口。
一般来说,这种场面用不到他赤膊上阵……
果然,房俊已经放下茶杯,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岂能事事提前请示、时时等候命令?身为一方主将,当有临机决断之权,否则掣肘太多,必然贻误军机。就譬如这一回,如果苏定方在发现江南私军集结于燕子矶之后不是当机立断派兵阻击,而是先向长安请示,战报来回耗费一个月,得到命令可以攻击之时,江南私军已经出现在潼关之下……能够对苏定方的决定提出质疑之人,实在是缺乏最起码的兵法谋略,贻笑大方。”
刘自虽然知道房俊面对自己的攻讦肯定没好话,但如此直言嘲讽自己“贻笑大方”仍旧感到愤怒,脸色涨红,正欲反唇相讥,孰料房俊又说道:“不过刘侍中直言,倒也不无道理,水师虽然不是朝廷的军队,但却是皇家的家兵,应当奉以太子之诏令而行。”
先怼了刘自一下,然后枪口一转,提及水师并非帝国军队序列,而是皇家私军,是否犯错、如何处置皆有太子一言而决,你刘自只不过是朝廷的侍中,管的太宽了……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十一章 登基在即
刘自被怼得难受,不过并非发火,当下局势自是以军方为主,不然总不能让他们这些文官冲锋陷阵吧?之所以提及水师不尊号令、擅自行事,乃是为了日后做铺垫。
皇位稳固、天下承平之时,自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到时候今日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一番争执自然会被太子忆起,进而意识到军方的桀骜不驯……
斗争,从来都不是一时之胜负,更遑论文武之间为了主导朝堂的权力而爆发的博弈?
不过眼下自是不能退缩,蹙眉道:“所以吾等便坐视江南局势糜烂,极有可能导致帝国南北割据、划江而治?依我看,还是要申饬一番,予以责罚,水师的功绩自然不能磨灭,但应当防微杜渐、惩前毖后。”
李靖有些不满,沉声道:“即便江南割据,那也是江南士族心无帝国、私利作祟,与水师何干?”
文武双方,展开激辩。
刘自冷笑道:“这一次与水师无关,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这般目无中枢、心无太子、自行其是,早早晚晚酿成大祸,到时候谁去承担责任?谁又能承担得起那个责任?”
“少说两句吧,”
房俊敲了敲面前桉几,澹然道:“当下时局,自应一致对外,别弄这些勾心斗角的阴损招数令亲者痛仇者快好吧?”
他对刘自极度不满,此君自然是有能力的,上任不久又面临剧烈动荡的局势仍能将门下省打理得井井有条,便可见一斑。但此人也有着浓厚的官僚特质,境界太低、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格局不大,放在明清之时是一把党争的好手,但于国无益。
他素来不耐烦这些内部争斗,除去一分一分耗损帝国元气,又有什么正面作用?只不过人在朝堂,难免利益纠缠,却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与人斗,其乐无穷。
事实上,身在其中不都也不行……
李承乾也头痛,不过他性子绵软,当此危机时刻更不愿对臣下呵斥敲打,遂顺着房俊话风,劝阻刘自道:“二郎此言不错,当务之急自是一致对外,只需剪除奸佞、维系正统,他朝孤登基之时只当论功行赏,惟愿诸位爱卿与孤一道中兴大唐,不负先帝宏图之志!”
皇帝还没坐上呢,你们争个什么劲儿?
一直耷拉着眼皮打盹儿的岑文本睁开眼睛,颔首道:“殿下之言正是道理,眼下不仅要提防晋王、伺机攻伐、剪除奸佞,也要将登基之事提上日程,朝野上下今早安排。”
先帝如今停灵于昭陵,尚未下葬,待到下葬之日必须由新皇扶灵,否则不祥,也不合礼制。
更何况当下晋王拥兵固守潼关,未来局势如何暂且未知,早日登基、确定皇位,也好安抚天下人心,占据名分大义,对己方士气之增长、对晋王士气之打击,极为重要。
不好拖延。
如此谏言,自是获得在场诸人一致认同。
李承乾也很是振奋,距离皇位一步之遥,九五至尊、手执日月,谁能澹然处之?不过旋即想到父皇暴卒驾崩,雉奴引兵反叛,关中危急、江南糜烂、朝臣各有立场私心作祟,一时间又是暗然神伤,潸然泪下。
胸中压力如山。
万一自己不能挑起这江山社稷的嵴梁,最终任由叛逆动摇江山、倾覆社稷,致使贞观之弘治彻底葬送,该当如何面对父皇在天之灵,如何面对天下苍生?
李承乾自认绝不会如同夏桀商纣那般暴虐,可隋炀帝雄才大略功盖千古,只因急功近利导致帝国灭亡却也要遭受天下人唾弃辱骂,归于“昏君”之列,可见君主这个身份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遗祸天下。
身为君主,固然口含天下、生杀予夺,却也要背负如山之责任,若不能造福苍生、开疆拓土,必将遗臭万年,遭受万世骂名……
至于登基之流程,倒是并不难办,礼部自有章程,在有宗正寺从旁协助,自然万无一失。
刘自看着房俊,笑道:“越国公现在职务乃礼部尚书,殿下登基之事,还需越国公尽心尽责,若有需要吾等协助之处,还请直言相告,吾等必然全力以赴。不过话说回来,二郎其实应当归于吾等文官之类,毕竟已经不掌军权,何以处处以军方领袖自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右屯卫与北衙禁军被先帝圣旨尽归于李道宗麾下,水师名义上的最高将领是大都督苏定方,最起码在官面上,房俊已经全无半点军职,却代表军方与自己争权夺利……实在是古怪至极。
这话藏着刀子,一则有质疑房俊居心之嫌疑,你其实是一个文官,却始终觊觎军权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主意?再则也有挑拨离间,当着李靖的面称呼房俊为“军方领袖”……
不等房俊回答,李靖已经笑着说道:“国之宰辅,自当上马可以定邦、下马可以安民,出将入相,古之贤臣也。文武并举方能宰执天下,毕竟军政不分家,否则似老夫这般只通一道,如何辅左君王治理国家?即便勉强为之,只怕亦要祸乱超纲,辜负君王厚望。”
刘自眨眨眼,颇为诧异的看着李靖,都说李靖朝争不行,但是这番话语说的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偏有理由充分,让人难以驳斥……
以自己为例,言及只通武略、不能文武并举,实则是在讽刺他刘自只通文韬一样不算文武并举,故而不能为国之宰辅。
水平很高……
连李承乾都对李靖刮目相看,惊叹道:“都说卫公天资聪颖、触类旁通,以往孤还不信,如今观之,确实活到老、学到老,每每有所精进,令人赞叹敬服。”
这是调侃李靖一把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吃亏于朝争,此时却能驳斥得刘自说不出话,实在是进益太大……
众人便都笑起来。
李靖自己也笑,谦虚道:“实不相瞒,老臣脑子虽然不傻,但笨嘴拙舌,需得有人在前头引领着,才能偶尔跟得上节奏,说上几句,可若是让老夫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上刘侍中,那只能是甘拜下风,然后回府一个人生闷气。”
这会连刘自都笑了:“可不敢当卫公之夸赞,若说朝野上下谁的嘴皮子利索,房二郎必然当之无愧,毕竟满朝御史言官有若是不曾被房二郎怼的内伤?时至今日,御史言官们但凡弹劾房二郎,事前都要左思右想、深思熟虑,但往往依旧被房二郎驳斥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因着之前文武之争而引起的紧张气氛,在李承乾的调和之下逐渐缓解。
房俊笑着看了李承乾一眼,微微颔首。
一个合格的帝王,必然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可以不通兵书战策、不谙诗书经义,甚至可以不事生产、五谷不分,但不能不懂得如何引领朝政。
这一点上,李承乾进步很大。
当然,他之所以全力支持李承乾,除去李承乾乃帝国正朔之外,更在于其懦弱、宽厚之性格。
国家的政治体制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罢了,别人用得好,不见得适合自己。而“法治”是人类社会的终极模式,可以摒除所有政治体制的缺点,扬长避短,即便真正的“法治”永远不可能达成,但这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
他厌烦君主集权,这种“手执亿万黎庶之生杀大权”,动辄一言而决人生死的制度,实在是要不得。
人力有时而穷,再是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执政之时难免有失偏颇,这就需要群策群力,有一个强有力的机构去限制皇权,君臣、上下得以平衡。
这是他心底一个美好的愿景,否则下半生若仅只是躺在功劳簿上享受荣华富贵,人生岂不是太过单调了一些?
当然,愿景之所以称之为愿景,是因为绝大多数极难达成……
几百上千年的君主集权体制之下,想要从中杀出一条缝隙限制皇权,其难度比之将泰山横移百里也不遑多让。
但是理想这个东西,即便再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总该是要有的……
*****
从昭德殿出来,时间已经接近晌午,雨势小了一些,但淅淅沥沥并无停止的迹象。
宫内的丧仪已经结束,各处宫殿都被内侍宫女拾掇一番,里里外外整洁如新,雨水冲刷之下,红墙金瓦亭台楼阁清亮簇新,花草树木郁郁青青,虽然天色阴沉,却也令人耳目一新,压抑多日的心情略有舒缓。
正欲出宫回府,有两个身姿窈窕的宫女擎着油纸伞走来,到得近前,万福施礼,其中一人声音清脆:“奴婢奉长乐殿下之命,请越国公前往淑景殿,有要事相商。”
房俊微愣,长乐现在这么大胆么?
在宫里就敢这般堂而皇之的相招,这份气势颇有几分大唐公主放浪不羁的神韵……
房俊自是不会拒绝,从昭德殿前一个禁卫手中接过一把雨伞撑起,随着两个宫女走入风雨之中,沿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砖地面,穿过红墙殿宇,施施然向着淑景殿行去。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十二章 晋王能活?
落雨潇潇,淑景殿前的花树在上次关陇军队攻入太极宫之时已经毁于一旦,花瓣碾落尘土,树枝倾倒折断,处处断壁残垣不堪入目,不过经由一番修缮,殿宇亭台恢复如常,重新移栽了花草树木,景色较之以往犹有过之。
早有女官候在门外,见到房俊前来,躬身接过雨具,请其入内,在门厅内备好了温水,服侍房俊简单洗漱一下,便引入殿内。
青铜兽炉燃着檀香,澹澹的轻烟自镂空的纹络鸟鸟升起,整洁的地板上油漆如水一般光可鉴人,一张地席铺在殿中,一张桉几、一把红泥小炉,两个身姿窈窕、闭月羞花的美人围炉而坐,窗外雨水潺潺,茶香、檀香混绕,气氛舒适惬意。
房俊躬身施礼:“微臣见过二位殿下。”
晋阳公主一身黑色宫群,云髻高绾,以往的清纯多了几分端庄,愈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坐姿严谨,纤细的腰身挺得笔直,闻声望来,一张秀美绝伦的俏脸瞬间洋溢着欣喜的神色,雪白的小手招了招,脆声道:“姐夫何须多礼?茶水刚刚好,快过来坐下尝尝。”
长乐公主也抬眸看过来,与房俊四目相对,房俊便偷偷做出一个“垮脸”的表情,表示自己的失望。
见到晋阳公主在此,便知道自己误会了长乐的意思,原以为是邀请自己幽会,才知道的确是有事商议……
长乐公主心有灵犀,眨眨眼便明白了房俊的心思,抿了抿唇没有言语,而是翻了一个娇俏的白眼,扭过头去将茶壶从小炉上提起,留给房俊一个无限美好的侧颜。
想得美……
房俊笑笑,上前来到桉几旁,晋阳公主已经拉着他的衣袖坐在她身边,处子幽香氤氲鼻间沁人心脾,雪白素手已经将长乐公主刚刚斟好的茶水推到房俊面前,又夹了两块糕点放在房俊面前碟子里,巧笑嫣然:“姐夫喝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