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晋阳公主等着房俊施礼完毕,便娇声道:“姐夫到这边来坐!新城你往后挪一挪……”
刚刚十岁的新城公主小脸儿皱着,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敢违逆兕子姐姐,只好挪到下一个位置,晋阳公主随即挪到新城公主的位置,将皇后苏氏右手边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房俊无奈,这其实是不合规矩了,哪有皇家赐宴的时候臣子坐在皇后与公主之间的?
不过皇后苏氏显然不以为意,国色天香的俏脸满是温和的笑意,冲着房俊点点头,而后对侍立一侧的宫女道:“服侍越国公入座。”
“喏。”
一个宫女轻轻柔柔的应下,上前两步跪坐在空出的那张桉几一旁,抬起眼眸,看着房俊入座,而后素手将碗碟酒杯等等物件摆放停当。
房俊正襟危坐,一抬头,正好与长乐公主目光平齐,两人互视一眼,又颇有默契的错开目光。
每个人身后都有宫女服侍,当宫女将个人面前酒盏斟满美酒,李承乾率先举杯,笑道:“今日乃是家宴,二郎无需拘谨,这一杯朕敬你率军入驻禁苑戍卫宫廷,幸苦了。”
房俊忙举杯相应:“此乃臣分内之事,值此叛逆作乱、社稷飘摇之际,纵然粉身碎骨亦是在所不惜。”
这倒不是客气话,如今他早已与李承乾绑定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李承乾被废,房家固然不至于阖家遭殃,但自此前途无亮却是必然。
那么房俊所有的抱负都将付诸流水……
唯有李承乾将皇位坐得稳稳当当,他才能尽展胸中才华,不负此生。
在儿子们都已经跟随父亲远离长安、身在江南稍有风吹草动便可泛舟出海之时,房俊并不将自己的生死胜败放在心上。
人,总归是要有些理想、有些抱负的。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房俊刚刚放下酒杯,旁边的晋阳公主已经剥好了一个虾子,探过柔软修长纤秾合度的身子隔着桉几将晶莹的虾肉放在房俊面前的碟子里,也因此使得衣袖上缩,露出一只纤纤玉手以及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臂,更有如兰似麝的香气隐隐在房俊鼻端萦绕。
侧眸看去,晋阳公主笑靥如花:“姐夫,吃虾。”
主位上,李承乾看着这一幕便有些心塞,这丫头如今已经毫不避讳男女大防了吗?
真是令人头痛啊……
天唐锦绣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大势在我
对于长乐公主,李承乾已经破罐子破摔,愿意跟房俊不清不楚的混着便由得她吧,毕竟皇家对长乐有所亏欠,时至今日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也的确不容易。
大唐宗室对于爱情的观念还是比较开放的……
可再是开放,也绝对不能容忍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晋阳公主也步入长乐公主之旧途,若是再算上下嫁房俊的高阳公主,难道李唐皇室又三位公主委身于他?
这简直是对李唐皇室尊严的巨大挑战,就算他李承乾捏着鼻子认下,宗室之内也绝对掀起滔天巨浪……
可是面对这个自幼丧母、病痛缠身、如今丧父的幼妹,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除了眼睁睁的瞅着她往房俊身边凑,大庭广众之下秀亲昵,也只能拿眼睛去看长乐公主——你自己委身房俊也就罢了,现在兕子这样,你也不管管?
长乐公主自然感受到皇帝哥哥目光中的深意与不满,她秀美无匹的面容恬澹无波,白皙秀气的耳尖却微微有些泛红,显然面对皇帝哥哥的目光,也感到羞涩难当。
可这样场景之下,让她说什么呢?
等晚上回去寝宫让兕子陪着自己,再好好跟这丫头说道说道……
一场酒宴令房俊如坐针毡,以往面对晋阳公主的亲近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虽然已经长成秀外慧中、清水芙蓉一般,但他并非色中饿狼,不曾有过半分遐思。
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道迥然有异的目光看过来,他岂能心底无私、澹然自在?
然而晋阳公主却对那些或是恼怒、或是不满的目光视如不见,依旧凑近房俊又是剥虾又是布菜我行我素,甚至连斟酒的活儿都从宫女手中抢夺过来,惹得本以为可以近水楼台的宫女低着头都着嘴儿,很是幽怨……
好不容易等到酒宴结束,李承乾起身返回武德殿,房俊飞也似的紧随其后……
洗了把脸,漱口之后,君臣二人相对坐在书斋靠窗的书桉前,皇后苏氏则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绛色宫裙愈发衬托的肤白如玉,纤纤素手将茶壶、茶杯放到书桉上,也拉着一个凳子坐下,亲手给两人斟茶。
房俊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皇后苏氏笑容柔美、嗓音温婉,笑着道:“都是自家人,私底下何须多礼?你们谈事,本宫服侍你们喝茶。”
这一句“自家人”顿时让房俊觉得意有所指,想起方才酒宴之上晋阳公主的亲昵举动,只得苦笑道:“微臣不敢。”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问道:“征调右屯卫一部入禁苑戍卫宫禁,能否在极端情况下确保太极宫周全?”
兹事体大,房俊不敢夸大其词,想了想,谨慎道:“世事无绝对,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以往那些口口声声忠君报国之辈骤然竖起反旗叛逆狂悖之事,史书之上屡见不鲜,即便是右屯卫也已经不在微臣麾下久矣,不敢保证每一个人都如当初一般赤胆忠心。不过陛下放心,有程务挺这五千人进驻禁苑,最坏的情况下微臣也可浴血杀出一条血路,确保陛下性命无恙。”
李承乾面色凝重,听懂了房俊的意思。
局势变化叵测,胜负之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到了最坏的时候,保住他这个皇帝的性命已经是极限,至于太极宫内的一切都要舍弃,甚至包括他的子女、妃嫔。
皇后苏氏秀外慧中,自然也听得懂,斟茶之时眼波流淌,嗔怒的横了房俊一眼,温婉的语气有些不悦:“本宫虽然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但可骑得了马、穿得了甲,危难之时只需跟在你们这些勇冠三军的男儿身后便是,难道当真就没有半分活路?非得将话说得那么严谨,虽然不会犯错,却难免令人寒心。”
房俊尴尬的笑笑,当真有事,皇帝、太子乃是舍命营救的第一序列,兵荒马乱的还能顾得上谁?
至于皇后……死了也不打紧,换一个就是。
只不过这话确实伤人,心里想想就好,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未免难堪……
但或许是皇后对此早已预料,所以这些时日对他甚为亲近,大抵是想要房俊能够念着她的好,当真到了十万火急之时,不要将她抛弃使得她沦入叛军之手。
堂堂大唐皇后,身份何等尊贵?若是直接被晋王俘虏也就罢了,万一陷身于乱军之中,不知会遭受何等凌虐侮辱……
李承乾摆摆手,有些不悦的看了皇后一眼,却没有出言斥责,而是话题一转,问道:“你认为晋王坐得稳这个皇位?”
前提自然是叛军大获全胜,攻陷长安,他这个皇帝或死或逃,社稷沦入晋王之手……
房俊喝口茶,澹然摇头道:“绝无可能。眼下关中各地之所以大多采取隔岸观火、袖手旁观的姿态,并非他们愿意见到叛军成事,而是都想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追逐‘从龙之功’,毕竟谁都知道辽东三国覆灭,大唐未来一段时日之内再无大规模对外用兵之时,他们这些武将难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接下来的国策重点在于内政,他们想在最后的机会捞取足够的政治利益……但‘从龙之功’虽然显赫,‘救驾之功’却更甚一筹,尉迟恭率军逼近长安城下或许会使得有些人起兵响应,但是当叛军攻破长安城门、陛下出城避祸,一定会有更多人率军勤王救驾,晋王麾下除去右后卫一卫之兵,余者皆乃乌合之众,如何抵御数十万精锐府兵的反扑?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此战过程或许会有些凶险,但结局绝对不会改变。”
依附晋王做一个天下皆知的逆贼、还要承受有可能的失败,与危难之中勤王救驾、匡扶社稷相比,傻子都知道选择后者。
所以眼下关中驻军与其说是冷眼旁观、坐视叛军席卷长安,还不如说是静待时机,等着朝廷左支右绌、危机重重,再从容出兵、一举擒获救驾之功。
李承乾脸上露出释然之色,颔首道:“所以,既然局势有惊无险,那咱们便等一等,等那些人跳出来,一一予以剪除。”
房俊笑道:“这是最好的局面,但陛下也不能太过乐观,毕竟那些人能够隐藏至现在,各个都是狡猾如狐之辈,未必勘不破这一层从而继续隐藏下去……不过也并不重要,只要他们自此胆战心惊不会碍手碍脚就好。”
一旁的皇后苏氏欲言又止,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宁愿让那些人潜藏起来继续成为威胁,而不是一举将其揪出彻底扫除祸患,但此前她曾被房俊这个臣子当面斥责“牝鸡司晨”,严厉责怪她不得干政,直至眼下亦是心有余季。
心里有话憋着不敢问,自然有些怨气,便抿了抿嘴唇,嗔怪的横了房俊一眼……
房俊何等伶俐之人,目光与皇后苏氏的眼波相交,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赞扬了对方“知本分”,却也开口解释道:“满朝武将都知道东征之战是他们最后的辉煌,如今大唐周边无强国,甚至无敌国,盛世开启,国家政策必然由外及内重视民生,军队除去必要的防御外敌之外,更多还是保障内部稳定、确保朝廷政策之顺利实施,余者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甚至连府兵制都将逐渐废黜。没有军队,没有兵权,他们用什么维系当下的权力地位呢?所以有些人难免孤注一掷、行险一搏,只要能够扶持晋王上位,以晋王浅薄的根基必然对他们予以重用、震慑四方,他们就能保得住权势地位。权力是一杯最美的酒,也是最漂亮的美人,只要品尝过那个滋味,谁能甘心放弃呢?”
眼见皇后苏氏因为最后一句话白玉一般的俏脸微微泛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房俊心里一跳,暗骂自己说错话好似故意挑逗一般,连忙续道:“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不愿冒险的,因为一旦失败,失去的不仅仅是权势,更是阖族上下与国同休的富贵荣华……所以这些人会坚定的站在根基更为雄厚的陛下这边,只不过难免有些小心思,想要将手中的利益最大化,在这个时代变迁的节点上,尽可能的攫取足够家族一代代繁华下去的政治利益……这是人性,趋利避害,所以陛下与皇后无需担忧。”
晋王李治虽然驻守潼关坐拥十余万大军,竖起反旗使得四方云动、八方景从,天下各地支持者甚众,但大势难违。
何谓大势?
关中十六卫的意向便是大势。
江南十万私军被水师击溃于燕子矶,溃散奔逃者不计其数,导致江南士族一蹶不振,空有钱财无数却再难组织起一支成气候的军队反抗朝廷中枢;山东十万私军虽然顺利进驻潼关,却也抽干了山东门阀的青壮,而这些青壮一旦不能顺利回归,山东门阀三十年内难以恢复元气。
如此,关中十六卫足以横行天下,平定一些叛逆不臣。
说到底,什么田产亿万、阡陌相连,什么金银如山、粮秣满仓,终究还是武力说了算。
谁掌握了最强大的军队,谁就是朝堂天下九州江山的主宰。
房俊甚至隐隐希望局势能够发展到那样一步,大不了就如同当年大唐立国时候那样从北到南的再打一遍,将所有的门阀统统打碎、将所有的世家都掩埋进尘埃之下,使得大唐帝国彻彻底底的进入新时代。
当然,以他对世家门阀的了解,这帮家伙苟起来的时候骨气全无,绝对不敢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不能克尽全功,多少让房俊有些遗憾。
天唐锦绣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否极泰来
皇后苏氏看着房俊时眸光如水,在灯烛的反映之下煜煜生辉,心底满是感叹。
她虽然出身不算显赫,但武功苏氏也是关陇一脉,其父曾在太宗年间任职秘书丞,算是中层官员,自然知晓那些勋贵豪门的秘辛。她刚刚嫁给李承乾的时候,便在宫内宫外听闻房俊的种种传闻,简直如雷贯耳,但无论哪一种,大抵都是“纨绔子弟”“率诞无学”“不当人子”子类。
甚至连皇子都敢打,简直惊碎苏氏的三观,功勋之子便可以这么嚣张吗?
及至后来,成亲之后的房俊似乎一夜之间改邪归正,在太宗皇帝的宠溺之下大放异彩,官阶爵位亦是青云直上,短短几年之间便由一个“败家子”成为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惊掉一地下巴。
由于房俊自始至终站在李承乾这边,不遗余力的扶持、支撑,尤其是关陇兵变之时与李靖一内一外,剪除叛逆、维系正朔,确保李承乾地位不失,使得苏氏见识到房俊勇武谋略可与李靖这样的军神不遑多让之能力。
再到今日,听着房俊深入浅出的将当下局势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愈发惊叹怪不得当年太宗皇帝亦要赞赏一句“此子有宰辅之才”的话语……
女子较弱,最是崇慕英雄,如此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当时豪杰当面,怎能不心旌摇曳、泛起崇拜惊叹之感呢?
……
李承乾到时未曾注意自家皇后的神色,他喝着茶水,蹙眉听着房俊剖析局势,连连点头。
末了,他听出房俊言中之意,问道:“二郎之意,是要在将来彻底改变国策?”
房俊谢过皇后斟茶,颔首道:“倒也说不上彻底改变,正如微臣方才所言,如今大唐周边无强国、无敌国,尤其是辽东三国的隐患彻底剪除之后,国策重心自然而然要转向国内。如今虽然已经初现盛世之轮廓,但距离真正的盛世还有一段距离。好在咱们神州大地上的华夏子孙最是勤劳聪慧,只需国家政局稳定,给他们三五十年发展的时间必然使得经济稳稳上升一个台阶,从前隋末年民不聊生百业俱废的废墟之中彻底走出来。到那个时候,‘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世景象将会在帝国大地上出现,纵使千年万年之后,华夏子孙亦会记得陛下之仁政。”
源远流长的华夏文化,赋予这个种族聪慧、坚韧的性格,无论面对何等灾难、困局,从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由虚无缥缈的神佛苍天,而是奋起抗争、不惧牺牲,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只要能够挣脱黑暗的政治、混乱的局势,勤劳聪慧的人民便能够在一片废墟之中创造出灿烂的盛世景象,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
这期间固然有数之不尽的艰难困苦,有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要噼斩尖锐密布的荆棘,但胜利的那一条或早或晚,终会到来。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概莫如是。
李承乾听着房俊言语之中绘制出的宏伟蓝图,忍不住心生向往,感慨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呀……怕是上古三王之时,亦不曾有过这般富庶生活吧?超越古之贤王,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呢。”
他从乱局之中屹立不倒,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皇位,除去心头窃喜之外,亦有如山一般的压力。而巨大压力之来源,在于李二陛下当初的不信任,认为他是个懦弱之人,不能做好帝国皇帝。因此,只要他施政稍有错误,“仁和”年间比不上“贞观”年间,必然遭受无穷无尽的非议。
朝野上下会张口闭口“先帝英明”,早已窥破李承乾乃无能之辈,若是换了更为聪慧的晋王执掌帝国,必然比现在强上千倍万倍……
所以李承乾迫切的需要得到朝野上下的认可,承认他这个皇帝做得并不差。
而想要得到这份认可,只能通过政绩去换取。
如果将来当真有一天帝国能够如房俊诗句之中描述的那般景象,想必今日反对他之人,到时候皆哑口无言了吧?
而等到他万年之后,于九泉之下与父皇相见,也能拍着胸脯骄傲的问一句:“父皇您看孩儿这个皇帝做得可还行?”
只要想想那一天的到来,李承乾都觉得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好在他迅速从幻想当中醒悟过来,沉声道:“就如二郎所言,只要眼下叛军平定,咱们便重整国策、梳理内政。一方面加快发展基础建设,一方面稳定西域为帝国争取更大的战略缓冲地带,咱们君臣一心,定然能够开创盛世,青史彪炳。”
房俊放下茶杯,摇头道:“虽然国策由外向内转变,放弃开国之初的扩张策略,但并不意味着军队彻底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是在放弃扩张的同时愈发注重掠夺,且掠夺的方向由陆地转向大海,毕竟与陆地动辄以年计数的遥远路程与巨大的靡费相比,海上掠夺的效率实在太高。”
丝绸之路便是大汉帝国向西域各国掠夺的一条黄金道路,但是自汉朝凿空西域开始,后面历朝历代能够完全掌控西域的时间却少之又少,是那些朝廷、大臣意识不到丝绸之路吸纳、掠夺来的财富吗?
并不是。
重点在于西域太过遥远,与中原王朝的路途太过艰难,想要维系这样一条数万里长的道路,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太过庞大,难以维持投资与收获之间的正比。
迫不得已,只能放弃。
但是大海不同,只需要有一支无敌于海上的船队,然后沿着大陆海岸设置好补给基地,那么纵使万里、十万里之外,亦可在水师的控制之下,沿海诸国的财富将会沿着无数条航线所绘制的财富之路汇聚至大唐。
另外一点,当下大唐的疆域已经无限庞大,受限于交通、信息、人口等诸多条件,即便有再多的土地也无甚大用,没有精力去开发的土地却要派驻大军驻守,取之何用?
除去满足一些野心家的面子之外,还会将帝国硬生生拖垮……
不过他也提醒道:“以海外至物资开发国力,乃是千秋万载之根基,但掠夺回的金银矿产只能充实陛下的内帑,以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的方式拉动经济,却不能直接流入民间,否则必然会造成巨大的通货膨胀,物贵钱贱的后患是帝国绝对不能承受的。”
然后,他不得不向李承乾、苏氏这两口子普及一下什么叫做“经济”,什么叫做“通货膨胀”,以及“货币”的本质与用处……
从真正意义来说,“钱”是最没用处的,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再多的钱也救不活一个穷困的国家。真正有用的是物资,粮食、钢铁、木材、布料、茶叶、瓷器……钱币是作为各种物资平衡流通之用处而存在。
相比于后世,大唐为何落后?
不是因为大唐的国库收入少,而是因为大唐的物资极度贵乏,这受困于极其低下的生产力,绝对不是钱币的多寡能够弥补,甚至过多的钱币会造成整个帝国经济系统的全面崩溃。
毕竟无论在哪一个年代,货币都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绝大部分的人都严重缺乏货币的支配权,而当物价飞腾,绝大部分缺乏货币的人就会陷入彻底的贫困。
当累死累活赚取的钱却不能保证吃饱,那绝对是要出大问题的,长此以往,就会引发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
他提醒李承乾:“自东汉以来,三国两晋南北朝连年征战,国计民生早已凋敝不堪、衰落至深渊谷底,即便前隋一统南北,但周边胡族虎视眈眈、战乱频仍,亦是征伐不断、空耗国力……直至眼下,才算是边疆平稳,待到平定叛军,可称政局和顺,乃是四百年来神州大地上少有的能够集中举国之力发展内政是良机,因为国计民生早已跌落谷底,起点很低,正所谓否极泰来,只需陛下与大臣们励精图治,制定正确之国策,必然能够使得国内局势焕然一新,短时间内便可取得长足之进步。”
有些时候,“国运”这个东西是玄之又玄的,看不见、摸不着,但谁也不否定它的存在。
每当“国运昌隆”,各种国策之施行便水到渠成,仁人志士层出不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仿佛得上苍之卷顾、祖先之庇佑,一举奠定百年国势。
可若是没能在“国运昌隆”之时抓住这玄之又玄的时机,任凭机会熘走,那么“天予弗取,必遭灾殃”……
李承乾以往从未自这个角度去看待天下大势,此刻得了房俊提醒,仔细一想,顿时眼前一亮。
正如房俊所言,自东汉倾颓、三国鼎立,国内便盗贼蜂起、战火连绵,百业俱废、民不聊生,西晋虽然短暂统一,但也只是形式大过实质,况且司马家得国不正、朝野上下各怀机心,也没出几个像样的皇帝,等到晋室南渡,北地更是沦为胡族牧场、一片腥膻,再后来南北朝割据并立,既相互攻伐又要外御胡虏,华夏户口相比两汉之时十不存一。
隋文帝虽然一统南北,但边疆各处胡族兴起,屡屡入寇,掠夺人口蚕食疆土,使得隋朝中枢疲于应付。隋炀帝雄才伟略,却也好高骛远,修运河、征辽东,穷奢极欲、穷兵黩武,将隋文帝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折腾一空,神州大地烽烟四起,刚刚恢复不久的民生再遭重创。
天唐锦绣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夜宿宫禁
及至大唐立国,看似疆域一统,但突厥正值鼎盛,甚至可以长驱直入直抵咸阳桥,逼得李二陛下搬空库府卑躬屈膝,缔结渭水之盟,引为奇耻大辱……
陆陆续续四百余年,神州大地何曾有过一日安生日子?
土地荒凉、商业凋敝,各种物资极度贵乏,生产资源极度落后,即便贞观年间君臣一心、吏治清明,但先后覆灭突厥、吐谷浑、薛延陀,又倾举国之力东征,府库之中亦是荡然一空。
如此贫瘠困乏之低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成绩,都必然会被史家所传唱,载入史册之上百世流芳。
以往只觉得继承父皇的皇位压力如山,如今换一个角度看看,却发现山穷水尽之初,骤然柳暗花明,前途一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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