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南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少独
很快,脚力比诸众人可谓天壤之别的“萧凡”,就已暗暗行至队伍前列。从老林那边获知的信息中,他晓得元镛、颜旷、张华等人,目前都可算萧凡的敌人,且对萧凡也更为熟悉。故而他又加上几分谨慎,但骨子里的冒险情结,还是让他想要尽可能接近对方,探取秘密或者情报。
元镛行至中途,已将颜旷、张华召至马车上,共议河阴事宜。马车之内极为宽敞,坐下数人亦毫无逼仄,加上周围都是亲信党羽,谈起话来自然毫无顾忌。
“萧凡”距离马车只有二十步之遥,但周围布满骑马卫士,想要接近难如登天。但早已想好对策的他,却在车队进入山林之时,倏然移形换影,再现身时,已在茂密丛中。继而,一声声虎啸,若排山倒海般,自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之势,仿佛林中有数之不尽的猛虎,将车队团团包围。
纵然羽林军中不乏勇猛之士,但面对山中之王的猛虎,尤其是虎群,亦是心胆俱颤,如临大敌,纷纷祭出刀枪剑戟,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乍闻虎啸,元镛等三人亦是浑身颤抖,此前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颜旷,更是冒出一身冷汗。只因猛虎之威,着实吓人,如果在荒野之中遭遇,颜旷所谓的才高八斗、智谋百出、巧舌如簧,难道还能对杀气纵横、锋锐无双、摧枯拉朽的虎牙起到丝毫效果吗?
毕竟身为一国丞相,元镛强自定下心来,掀开帘子,询问亲信卫士道:“究竟发生何事,怎么突来此等虎啸之声?”
卫士脸色惨白,带着一丝惊惶道:“禀丞相,末将亦不知。这邙山之中,往日虽然有虎迹,但都潜于深山老林,极少出现在驰道附近。而且,猛虎一向单独出动,似、似这等虎群集结,末将亦是闻所未闻哪!”
元镛愣了一愣,随即怒道:“羽林军统领何在?唤他过来!”
卫士忙不迭传出命令,不多时,魏国羽林军统领元彪匆匆而来,下马拜于元镛跟前。
元镛摆了摆手,示意其起身,口中不耐道:“羽林又号‘虎贲’,搏狮杀虎乃你等分内之事。难道数千健卒在此,还能畏惧虎群?赶紧派人入林将其驱散,若是误了行程,影响祭天大典,你等还不如直接葬身虎腹,省得刽子手动刀!”
元彪依言称诺,指挥周围羽林将士结成战阵,突进林中,准备驱散虎群。负责御马的卫士也被元镛遣走,加入驱虎行列。
虎啸犹然未止,队伍后头那些官员,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坐于地,甚至还有人磕着头祈求佛祖庇佑,派山神领走猛虎。若是魏国武帝、文帝重生,看到如今宗族百官如此孬种,恐怕会气得当场一命呜呼。
羽林军的行动很快见效,虎啸声逐渐消沉。但无人察觉的是,始作俑者“萧凡”不知何时已偷偷返回驰道之中,并换上御马者服饰,垂首执鞭,一本正经地准备驾马前行。
元镛掀开帘子瞥了一眼,怒气未消道:“情况如何,虎群被驱散了吗?你怎么先回来了?”
“萧凡”恭敬地答道:“禀丞相,羽林卫士入林之后,皆不畏生死奋勇向前,但奇怪的是,并无发现任何虎迹。统领大人为求谨慎,派小人先行回禀,待确认排除险情后,即当重新开拔大军,请丞相明鉴。”
元镛微微颔首,将帘子放下,又扫了兀自白着脸的颜旷、张华一眼,淡淡道:“二位也算见识广博之士,乃我朝中栋梁,怎能被猛虎所摄,一至于此?唉,此刻本王倒是有些怀念徐虎,若他在此,堪称万虎之王,又何惧虎啸?只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殊为遗憾也!”
张华抢在前头,讪讪一笑道:“徐虎大人军中宿将,下官自然不能与之相比。但若论对丞相大人的忠心,除颜大人外,下官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颜旷擦去额边冷汗,心中暗骂一声张华无耻,嘴里却搭话道:“张大人之言,亦是颜旷心声。虽然猛虎可怖,但若行至驾前,纵然以身饲虎,颜旷亦绝不皱一下眉头!”
“萧凡”在车头听得几欲作呕,车内元镛却摇摇头,苦笑道:“好了,在本王面前,还需要溜须拍马来表忠心吗?不若好好想一想,到了河阴,我等该如何应对那朱荣!”
耳闻正戏将至,“萧凡”不由打起精神,只听张华说道:“如今太后失势已成定局,至于日后能否东山再起,不属于今日考量范围。我们要争的,是利益最大化,而维持阳城的现状,就是我们的目标。”
元镛叹道:“满朝上下,都说是本王党羽,本王早已高处不胜寒,心生去意。如果陛下肯同意我告老还乡,就已感激不尽,如何敢于得陇望蜀?”
说到阴谋算计,颜旷可不似面对猛虎那般畏缩,而是踌躇满志道:“丞相威望,本朝无人能及,百官更是唯丞相马首是瞻。陛下初登大宝,需要仰仗丞相之处甚多,而朱荣已然因为废帝之举而令天下哗然,他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也将逐渐由合作转为对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缓和与朝廷的关系,朱荣最佳的选择就是拉拢丞相,结成同盟。故而丞相如今所处之位,就如汉初淮阴,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汉兴,只要维持制衡,当可高枕无忧也!”
元镛沉吟不语,张华察言观色,试探道:“下官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镛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张华疑惑道:“适才颜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在此等局面下,丞相大人完全无需再与太后暗通曲款,只要在陛下与朱荣之间左右逢源即可。不知为何您要答应合作之事?”
元镛冷哼一声,缓缓道:“我元镛,乃文皇亲弟,虽远远不如兄长,但岂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徒?比起朱荣,本王宁愿选择胡氏!只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王蟒、董卓、曹公、寄奴,此等以军功而当权者,待其羽翼丰满后,最终又有哪个对皇族高抬贵手?你等若是畏惧朱荣,大可趁早投奔其帐下,我元镛一人面对又何妨?”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令颜旷、张华为之色变,“萧凡”则啧啧称奇,不想魏国腐朽没落至此,居然还有这般人物,只是不知其言,究竟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颜旷、张华急忙跪伏于地,慌乱中连脑袋都撞在一起,哎哟叫疼,“萧凡”听得分明,暗自发笑,颜旷的声音再度传来:“丞相明鉴,我等之心,日月可表,愿为魏国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耳闻叩首之声,元镛不耐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你们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到了河阴究竟准备怎么做?”
颜旷、张华对视一眼,前者长身而起,语出惊人道:“既然丞相心意已定,若将祭天大典,变成鸿门之宴,可否?”
元镛眉头一抖,饶有兴致地问道:“喔?计将安出?”
颜旷胸有成竹道:“适才陆萱派人传来密报,朱荣帐下武力最高的两个人,慕容绍与贺兰胜天,中了萱儿‘春梦无痕’之术,已双双身负重伤。如今‘樊哙’已去,‘项伯’不存,如若三方携手,周密布置,‘沛公’岂有全身而退之机?”
元镛摇摇头道:“胡族精兵强将数以万计,又当如何处理?”
颜旷神情不变道:“胡族之人,蛮荒之性,除去首领,就如一盘散沙,且何来舍生忘死之义士?朱荣帐中,与其亲缘者,不过朱兆、慕容绍也!其余皆是魏国臣子,自当听从魏帝之言。至于兵卒起事,不过唯利是图,以利许之,又何愁不俯首称臣呢?”
元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然‘项庄’何在?”
颜旷同样阴阴笑道:“既然玉璧香涎为饵,那么送宝之人,自然就是舞剑‘项庄’,大人以为然否?”
“哈哈哈哈~传令大军,加速前进!本王已迫不及待,去与‘沛公’会面耳!”
“萧凡”低眉垂首,扬鞭策马,但心中已然多出几分担忧。
萧凡啊萧凡,鸿门之宴,难道你真的会成为“项庄”吗?我又该如何救你于水火?
旭日当空,巳时已至,炎龙岸边,潜行而来的萧凡,修为已达“鲲鹏血玉”之极限。史上最快造就的七品高手,面对眼前生死难测的虎穴龙潭,将如何穿越生死,到达彼岸?
北马南风 第三十三章 红粉孤雏
炎龙南岸,河桥渡头,数以万计的黑甲武士在此安营扎寨。往来巡逻的兵卒,个个精干剽悍,气势昂然,举止之间不改蛮荒之气,正是当今纵横北地不可一世的秀川雄兵。
萧凡在躲入一处废弃坞堡时,突然浑身经脉剧颤,血液翻腾,体内仿佛有三头洪荒异兽正在缠斗不休。血玉功效臻于顶峰,一鲲一鹏最后一次掀起惊涛骇浪,朱雀不甘寂寞亦加入战团,三股力道带来的强烈冲击,纵使萧凡此前已经历过从一品至六品的考验,犹然无法承受。
此刻,只见他脸庞手臂腿脚上一条条青筋浮起,皮肤一寸一寸皲裂,针扎般的痛苦令其几欲狂吼,却怕惊动岸边武士,只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而坞堡里的红砖青石,在掌捏脚踏之下,纷纷碎裂开来,一股浓重的戾气,扩散到坞堡每一处角落,位居其中的萧凡,双目竟赤红如血。
鲲鹏之力凶猛异常,幼小朱雀逐渐露出败像,元脉受损岌岌可危,萧凡也不由连连呕血,命似风中烛。
蓦然,萧凡胸前青光一闪,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圆融之力,挟带盎然生机,注入他的体内。朱雀一声清鸣,在这股柔和力道的助威之下,竟一举逆转,将鲲鹏吞噬其间。顿时整座坞堡不堪四道气流融合之威,竟轰然炸裂。飞沙走石四溅而出,更扬起漫天尘土。
待胡族武士循着巨响之声赶来时,一道人影却如惊鸿闪过,武士们只感觉阵阵凉风袭来,却不知萧凡已然借助鲲鹏之功,直接穿越河桥,到达了河阴城边。
靠在河阴城的城墙边上,萧凡体内血气已不再翻腾,整个人充满精力,连入眼的景物都比往常更加清晰,目力之远,甚至已达十丈开外,双耳耸动之时,竟能将周围各种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鲲鹏血玉’带给我的变化真的很大,不过算算时间,也应该是最后的疯狂了。巳时一过,药效就将逐次减退,所谓武者品级,也会随之降低。希望这一个时辰之内,我能诸事顺心,尽快完成全部任务,早点离开阳城吧!”
萧凡喃喃自语,随即想起了神秘人交代他的最后两个任务。其中第一个,就是带着“麒麟玉璧”与“神凰香涎”,潜入河阴城交予胡太后。
一想到胡太后,萧凡就头皮发麻。事实上,幼年就缺乏娘亲陪伴的他,潜意识里总是抗拒跟女子打交道,尤其是越漂亮的女人,他越敬而远之。所以阳城之内,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后宫;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气场强大的胡太后,以及她身边那名漂亮得用一个眼神就能将人杀死的女官。
“胡太后已经不是‘女皇帝’了,看上去应该没那么可怕了吧?唉,我就当是去见一位女性长辈吧!虽然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女性长辈,除了已经过世的婶娘。还有,千万不要碰到那名漂亮女官,我一看到她就浑身不自在,好似脸上那块铁皮都要烤红了,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至于那不讲理的刁蛮公主……唉!”
思忖间,萧凡已然凭借“绝世”身法,避开河阴城并不严密的守卫,进入内城之中。神秘人交代过,胡太后就被幽禁在守备府中,而整座河阴城,在九层高台筑起之前,最醒目的地方,就是守备府。因此,萧凡找到此地,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胡太后究竟被幽禁在那间房呢?等见了她,她又是否明白我的任务?把宝物交给她,就算完成任务了吗?那么最后一个任务,究竟会是什么?”
耳闻西院一间厢房之中,传来小孩凄惨的哭闹声,却不知为何,仿佛被强行压抑一般,声音低沉,时断时续,令人不由心生恻然。
萧凡想起自己幼年遭遇,顿时鼻头一酸,悲从中来,脚步也随着哭声而去。待到厢房外,萧凡小心翼翼地在窗户边戳了个小洞,朝内望去之时,只见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黄袍,不停抽泣着。旁边一个丫鬟不时去捂住他的小嘴儿,口中低声说着什么“陛下不要哭闹,小心惹来凶狠的恶人”,小孩却哭得愈发伤心。
“陛下?难道这房里的小孩,就是传说魏国的小皇帝元昭?”
萧凡思及此,不由心生同情。生于帝王之家,外人看来贵不可言,可当事人的无奈,又将何处道说。萧凡自己,号称皇孙,不也是身不由己颠沛流离吗?
“唉,希望这小皇帝吉人自有天相吧。我自身难保,虽然同情他,但也帮不了什么。胡太后没有跟小皇帝关在一起,应该在别的院中,我抓紧时间去看看吧。小皇帝只有一名丫鬟伺候,那么胡太后那里估计也差不多。看来是不会再遇到那名漂亮女官了,幸好,幸好……啊!”
正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萧凡,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魂飞魄散之时,扭头看向身后,更是惊叫出声。但一只带着沁人香气的柔荑,却及时将他嘴巴捂住。萧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眼前亭亭玉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翩翩佳人,不正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漂亮女官吗?
陆萱羞涩一笑,又朝着萧凡抛出一个能令天下男儿沉沦的媚眼,随即拉起萧凡的手,朝着东院奔去。
明媚的阳光里,娇艳无双的青春少艾,手牵着心如鹿撞的懵懂少年,远远望去,画面之美,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而在阳光的背面,布满血腥的冷冷杀机,却发出了无声嘲弄,只是不知对象,是那红粉,还是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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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帝都康城。
早朝时分,群臣惊讶地发现,因染病而深居简出一个多月的太子萧桐,今日竟然早早到达金銮殿中,却又神情郁结,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乃父,一刻也不曾移开。
更奇怪的是,皇帝萧寅对于萧桐的到来视若无睹,全程与众大臣谈笑风生,却是一句话也不曾与萧桐说过,更令百官疑惑不解。
由于大殿氛围诡异,加上南朝升平,往往无要事可奏,很快就到了退朝时间。群臣依次离开时,都瞅见太子好似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难道皇帝和太子之间爆发什么矛盾了吗?
晋安王萧柏与萧桐乃是一母同胞,向来感情甚笃,此刻见兄长情绪不佳,父皇又态度奇怪,便凑到萧桐身旁,低声问道:“大哥病情好些了吗?今日上朝,可是有要事?”
萧桐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龙椅上,萧寅冷冷道:“老三,你也先退下吧。朕与太子说会儿话。”
萧柏听闻父皇这般口吻,心怀忐忑,却是不敢不从,只好轻轻拍了拍兄长肩膀,默默退了出去。
萧寅见殿中已无他人,依旧冷冷道:“说吧,你今天为何而来?”
萧桐跪倒参拜,磕着头道:“二弟在阳城惨死,儿臣斗胆,欲亲领大军北上,将二弟接回南方,请父皇恩准!”
萧寅冷笑道:“朕看你不是为了接回棕儿,而是要去接那孽种吧?”
萧桐抬起头,抗声道:“父皇岂会不知,儿臣与二弟从小交情最好,这些年来,儿臣又岂是第一回提出想将他接回?难道出了此等惨事,父皇还要按兵不动,任由二弟魂魄在北方独自飘零吗?至于小凡,乃儿臣长子,亦是父皇长孙,兰茵更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孽种’二字,请恕儿臣不能接受!”
“逆子!”
耳闻“兰茵”之名,萧寅暴怒,将终日不离手的佛珠整串砸向萧桐,犹自不解气,从龙椅上径直而起,奔到萧桐身边,抬脚就要踹过去。
萧桐也不躲闪,梗着脖子等待萧寅踢来。此时,殿外却飞一般地闯入一人,用后背挡住这一脚,然后顺势抱住萧寅双腿,口中哀求连连,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柏。
原来萧柏料定父兄之间必然出了什么龃龉,再想起昔年之事,已猜到八九不离十,便假装离去,实则躲在殿外偷听。此刻见父亲暴怒,兄长又不肯服软,便赶紧冲入殿中,防止冲突愈演愈烈。
萧寅本是出了名疼爱子女之人,长子萧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最优秀的子嗣,一向器重有加。只不过近来父子之间裂痕渐深,再加上十多年前那桩变故,今天他一看到萧桐那般模样,大概就知道儿子想要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以当前的形势,他是决然不能答应的。
此刻,随着萧柏介入,萧寅怒气也逐渐平息,又骂了一声“逆子”,便回到龙椅之上,整个人犹自气喘吁吁。
萧桐一向至诚至孝,甚少忤逆父亲。此刻看到已是白发苍苍的父亲露出一丝心力交瘁的疲惫,心中也是一痛,不禁引动病情,大声咳嗽起来,最后甚至咳出满口鲜血,整个人也踉跄着跌倒,幸得萧柏将他扶住。
萧寅见状,赶紧叫内监去请太医,经太医行针后,萧桐惨白的脸上才略微浮现一丝血色。
萧寅恨声道:“桐儿啊桐儿,且不论萧凡如何,你二弟出事,最伤心的人,难道不是朕吗?将心比心,朕也能够体会你为人父者那种焦急忧虑。可眼下,你要朕发兵北上,理由何来?须知你二弟是自行去往魏国的,还公告天下与朕断绝父子关系。如今他身为魏国王爷、驸马,你说朕能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去攻打魏国吗?”
萧桐又咳了数声,勉力道:“请恕儿臣不孝,父皇的意思,儿臣都明白。只是小凡他,无论如何,当年他不过就是懵懂小儿而已,又是我们萧家嫡亲骨肉。可如今,却像孤雏无依无靠。每每想起,我就五内俱焚。若说往日倒也罢了,如今他危若累卵,儿臣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啊!请父皇明鉴!”
言毕,又翻身跪下,磕头不已。
萧寅示意萧柏扶起乃兄,叹道:“桐儿你一向睿智,怎么此刻却看不明白。你二弟一去,萧凡便成筹码,再不济也能来跟朕讨些便宜。如今不发兵尚好,一旦发兵,难道你就不怕魏国拿他当人质?朕已经说过了,眼下难寻理由,尚不是时候。你越在意,就越容易被人拿捏。朕自立国以来,就南北交战而言,有惧怕过吗?只要时机一成熟,纵然你不说,朕也会采取行动!否则,我梁国的脸面与威严何在?”
萧桐闻得乃父之言,心下稍安,旋即又皱眉道:“然则小凡一人身处险境,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可否挑选一些精明强干、武艺高强之士,暗中潜入阳城,将小凡接回呢?”
萧寅用手拍打龙椅,怒道:“糊涂!阳城乃魏国帝都,守备何等森严,你纵然派出再多高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还有,萧凡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份,你确定他肯跟你派去的人走?所谓关心则乱,桐儿啊,清醒一点吧,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萧柏此刻已然听明白究竟,亦开口相劝道:“大哥,父皇所言句句在理。如果你是为了小凡好,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弟弟我陪你走一遭阳城又何妨?”
萧桐长叹一声,瘫坐于地,神情痴痴,眼里满是柔情与痛苦。
萧寅摇摇头,暗叫一声“冤孽”,口中沉声道:“依朕判断,朱荣并非甘于人下之徒,无论魏国局势如何演变,我方必然能等来可趁之机。当不服元祐与朱荣之人,主动向我大梁求援时,朕就可以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去彻底动摇魏国根基。你自小熟读兵书,难道连这也看不明白吗?朕年事已高,你再不清醒,朕如何能放心把这大好江山托付予你?”
最后这句话说得已经极重了,听在萧桐耳中,亦不由浑身一震,抬眼朝乃父望去,看到的,是无可奈何的恨铁不成钢。
萧柏捅了捅萧桐腰眼,后者勉力站起,朝着萧寅行礼,语带歉然道:“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今日回去,儿臣定当闭门自省,反思己过,一切以大梁江山社稷为重!”
萧寅神情稍缓,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闭门自省就不必了,赶紧养好病躯,朝政大事,还需要你替朕分忧。去吧,北方的事,朕心中有数。”
萧桐、萧柏再行参拜,随即后者扶着前者离开,萧寅看在眼里,见兄友弟恭,倒是老怀大慰,只是当遥望北方之时,眼中依然带着一丝阴霾,喃喃道:“朕之皇孙,如何能是孤雏?可接他回来,对我大梁天下,当真好吗?萧兰茵啊萧兰茵,殃国红粉,涉世祸胎,朕的江山,绝不容你败坏!”
北马南风 第三十四章 幽冥邪影
不知朱荣出自何种考虑,竟将刚刚生死相搏过的两个人,安排在同一顶营帐内休养。
帐中,冉冉檀香盖过了药材气味,此起彼伏的两道呼吸声皆细密绵长,没有丝毫急促;若不是呼吸之人脸色极为苍白,甚至看不出他们双双身负重伤。
慕容绍乃昔年燕国皇族后裔,无论武技兵法,可谓家学渊源,身负绝艺。舅父朱荣起兵后,从小立志重振慕容家族声威的他,自然第一时间前来投奔,也凭借过人的胆略见识,屡屡立下奇功,深得朱荣器重。
而贺兰胜天则代表朱荣军中另一大体系——六镇军人。事实上,包括贺兰胜天的伯父贺兰岳在内,诸如高权、石渊、段融、万重海、夏侯獍等人,都是出身北方六镇。起义爆发时,他们多数皆为六镇将领或镇兵,立场各异,但最终都被朱荣吸纳,成为其纵横捭阖的重要班底。
此番朱荣挥师阳城,大后方由石渊、段融镇守,而数日前,贺兰岳、万重海已秘密移师河西,准备发动关中攻略,荡平以万俟丑夫为首的匈奴起义军。而在河南之地,朱荣派出侄儿朱兆接管魏国守军,防备梁国突袭,可谓部署周密。
但他万万没想到,四周固若金汤,接连发生变故的,居然都在自己身侧。先是朱威横死,还背上偌大污名;接下来魏国朝堂蠢蠢欲动,似乎不乏有人想挑战自己的权威;而就在今晨,倚为左膀右臂的慕容绍与贺兰胜天不仅大打出手,更惨遭神秘杀手突袭,几乎当场丧命。如今的河阴城,正是外松内紧,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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