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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马南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少独
张华点点头道:“下官亦有察觉,徐虎似乎已对下官起了疑心。”
元镛笑道:“不是似乎,是肯定。我们就跟他比比耐心吧,毕竟相较于一名徐虎,本王更想知道他是为谁办事,放弃军权回到阳城的目的又是什么。须知萧瓒来投之前,徐虎就已经是镇南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堂堂从二品大员。以他当年击溃梁国主力的功绩,加官进爵乃必然之事,先皇陛下拟擢升徐虎为都督豫、徐、兖三州诸军事、拜征南将军的诏令都写好了。结果他却突然上书,自请回朝,甚至不惜触怒先皇,最终正二品变成了从三品散骑常侍。不过这个散骑常侍啊,嘿,先皇陛下还真是看重徐虎,太后亦然,这也是本王一直没有直接对他下手的原因。”
张华恭敬道:“据探子回报,徐虎离开丞相府后,先是独自一人去了寿阳王府,足足呆了一个时辰,之后匆匆离开,往宫城而去,至今尚未返回。”
颜旷沉吟道:“他应该是去登极殿见萧凡。只可惜如今阳城已撤去所有守备,就连宫城之中也不例外,如果派些外边的人进去,一旦行事不机敏,就很容易被徐虎察觉,到时纵使收到情报,也很可能是假情报。”
元镛放下玉盏,摆摆手道:“无妨。徐虎一时半刻也变不出什么花样,萧凡更只是笼中之鸟。倒是这阳城撤防之事……”
颜旷亦疑惑道:“陛下突然紧急送来诏令,言明朱荣已撤去阳城外围全部兵马,确保阳城与河阴之间无一兵一卒。作为回应,阳城内包括宫城,亦撤去全部守备,退往城西谷水驻扎。事实上,以朱荣的精兵强将,纵使阳城兵力数倍于他,恐也是难以抵挡。如今这般操作,下官实在难以理解。”
元镛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道:“本王其实并不愿当这百官之首,只因太后一向待本王不薄,如今局势微妙,本王所能努力的,也就是争取让陛下和朱荣都同意,太后平安归隐。朱荣如果真心实意不以武力威胁朝廷,那么保住太后还是有希望的。当然,社稷为重,你那边还是跟陆萱保持好联系,这丫头可不简单。”
颜旷想起陆萱,不由心头一片火热,连忙点头称是。旋即又想起诏令之事,忙问道:“陛下有提及如何处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端吗?”
元镛缓缓道:“寿阳王府与朱威之事,陛下、朱荣应已达成共识,明日就见分晓。但诏令中,除了撤防,陛下还令我明日亲率诸王公及百官,在羽林军护卫下,前往河阴城参加祭天大典。”
颜旷一怔道:“明日乃上巳节,从前朝至今,就已不在此日进行祭祀,至多就是高门名士们玩玩曲水流觞的把戏而已。这突如其来的祭天大典,究竟用意为何呢?”
元镛犹自沉思不语,突然门外一名侍卫急急奔入,跪地奏报道:“禀殿下,元禧、元祎两位小殿下在铜驼大街上,不知与何人发生冲突,还打了起来。因为撤防令,属下等不知是否可以前往相助,请殿下明示!”
元镛脸上怒气乍然一现,冷哼道:“两个不成材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大街上瞎胡闹!由得他去,明日他们不是还张罗着什么曲水宴吗?那么祭天大典也无需知会了,届时再看陛下是否要治自己的手足大不敬之罪。你退下吧!再派几个人前去宫城外候着,徐虎大人一出来,就请他来见我!”
侍卫称诺而去。
张华试探地说道:“这两位小殿下可是陛下的亲手足,万一在外头出了点差池,陛下跟前恐不好看。不如下官过去一观究竟如何?”
元镛沉吟道:“也罢,你就去吧,真是不省心的东西。如今为了明日的祭天大典,这阳城中人,恐怕个个心怀忐忑。今夜,真是不眠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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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桥静静伫立在洛水上方,如一名温婉的女子,不舍昼夜,满含柔情,凝视着玉带一般的河,从自己身旁穿流而过。
白天抛洒在桥面上的斑斑血迹,已被商贩百姓们用水冲洗干净。如今的永桥,依然干净如往昔。而在北桥头正对的一道侧门边上,萧凡独自躲在阴影中,心中不停思索着如何能够通知老林而不被人发现。
按时间算,子时应该很快来临,萧凡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完成“元清仪”交代的任务,毕竟他还得留下后面几个时辰全力奔逃。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那位忘年交,故而离开寿阳王府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沿着铜驼大街去往城南,直到接近永桥了,方才停下脚步。
“以我刚才在宫城之中那般速度,应该能够快速通过永桥,进入四通市。但白天这里刚死过大人物,虽然一路走来除了徐虎,就连一个鬼影都没看到,可万一有人就潜伏在四通市中监视茶寮,那我过去的话,岂不被逮个正着,更会连累老林。”
“可如果不过去的话,又如何能通知到他呢?唉,不知道等我达到那人所说的七品高手时,能不能像东街说书人讲得那样,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直接从茶寮屋顶的窗户跳进去了。”
“老林啊老林,你如果晚上睡不着出来溜达就好了,我跟你约个明日碰面的地方,就可以放心去闯一闯。可是每次你都睡得死沉沉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只好抓紧时间先做事,希望明天能够在最佳状态的时候找到你,一起离开吧!”
就在此时,脚步声突然传来。萧凡急忙抬眼一看,南桥头对面,四通市那道木门被轻轻推开,果然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头上还带着一个方形的斗笠。
“不会真的这么灵吧?那不是我给老林改造的方形斗笠吗?这下有救了!”
萧凡激动万分,而那道身影也仿佛知道萧凡心中所想一样,径直朝着永桥方向走来,只是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蹑手蹑脚的。
当方形斗笠出现在北桥头这边时,萧凡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这是他与老林平时打招呼惯用的暗号。那人果然被吸引住,转过头看向萧凡藏身之所。
萧凡从阴影中蹿了出来,一脸欣喜地刚想跟老林报个平安,却在一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站在眼前戴着方形斗笠的,哪里是老林啊,分明就是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陌生少年!
苏青也愣在当场。
长夜漫漫,自己无心睡眠,就想出来溜达溜达,结果看到茶寮门后边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斗笠,差点没笑出声来,于是颇有恶趣味地拿来戴在自己头上。
眼前这个吹口哨吸引自己注意力,脸上又挂着半边铁皮的人又是谁呢?趁着夜色打扮成一副鬼样子,想要吓唬小爷我吗?
苏青笑吟吟地取下斗笠,朝着萧凡丢了过去。萧凡下意识一接,却感到一股劲道朝着自己涌来,猝不及防之下,往后连退数步,又跌回阴影之中。
却见那人出声清叱道:“喂,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跑出来吓人,是很无礼的做法,我如果把你丢进这洛水河中,也只是算小惩大诫吧?来来来,干脆你自己主动跳下去,我就省得动手啦!”
萧凡心乱如麻,眼前这名看上去极为难缠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为何会带着老林的斗笠呢?难道是老林从南方来的亲戚朋友?
思及此,萧凡本想出言试探一下,可苏青见萧凡不答话,就有些不耐烦了,往前大步走来,想要将萧凡从阴影里揪出。萧凡一急,将手中斗笠放在自己脑袋上,往斜里一冲就跑了出去。
“好哇,做了坏事居然还敢逃跑?这下可不只是小惩大诫了。我要将你绑起来等天亮送去官府喽!”
苏青本来就是觉得无聊又睡不着觉,此刻看着眼前逃跑之人,就好像得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颇为兴奋地追了上去。
“这家伙,看上去稀松平常,跑起来速度却不输兔子,有趣,实在有趣,看我不把你逮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铜驼大街追逐。幸好街上空无一人,商贩们回家时也把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故而他们并未闹出什么鸡飞狗跳的局面。
直到将要接近宫城南面阊阖门之时,又有两道身影迎面急急而来,萧凡喘着气瞄了一眼,又是差点魂飞魄散。
因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年欺凌萧凡的“元初八魔”之二——元禧与元祎!





北马南风 第十五章 十级浮屠
甫见冤家对头,萧凡只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走运了——想见的人睡着了,不想见的人却一个个不睡觉。
尤其是眼前的元禧与元祎,由于常年下来被他们欺负惯了,萧凡没由来就觉得一阵心虚。加上身后之人也越追越近,紧张情绪无以复加,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就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时,宫城深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洪亮的钟鸣,铿锵锐利,震动八表。随即,城中至高处,永宁塔上风铃之声叮咚回响,在阳城天际,奏响了永夜之歌。
转瞬之间,萧凡的身子倏然倾斜,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朝着左侧凌空而起,生生划出了一条夸张的曲线,落地之时,已然脱出了包围圈。
萧凡自然不会知晓,子时一至,晋升二品,鲲鹏之力再生,令其轻功身法更上一层楼。他只觉得,自己真的飞了起来,激动之余,狠狠地撞破了通往里坊的一扇木门,也顾不上酸痛,翻起身就继续朝前狂奔。
接下来郁闷的人就换成了苏青,只因他完全没想到,萧凡竟然能够如此这般腾空挪移而走,换成大哥苏令六品地阶的修为恐怕也办不到吧?难道那人之前故意深藏不露?被戏耍的原来是自己?
苏青不由又羞又恼,然而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再去找萧凡算账了——前方匆匆而来的两人和他撞成一团,现场“哎哟”之声此起彼伏,待起身后,他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四道饱含怒火的目光。
一直以来,元禧等“八魔”在阳城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旁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夜晚,就在空旷的铜驼大街上,居然有人那么不长眼,敢迎面来撞自己?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深夜子时,寂静街道,三名少年大眼瞪小眼,现场气氛极其凝重,“杀气”也越来越浓。
苏青觉得自己很无辜,但对方更无辜,故而本想开口解释几句。但盛气凌人的元禧根本不给机会,嘴里喝骂了一声“贱奴找死”,抬脚就朝着苏青踢去。身旁的元祎也抽出马鞭,一副作势欲打的模样。
虽是来自巴蜀,但苏青自小也是极受宠的,就算人生首度出门游历,但一路上大哥不仅处处让着他,更包办了一切琐事,可谓顺风顺水。没想到今夜先是被人戏耍在前,又被骂“贱奴”在后,此等侮辱,前所未闻。故而他也毫不客气,挥拳相迎,与元禧扭打在一起。
以武功论,虽然北朝风气尚武,皇宗子弟从小就不乏名师指教,但一向沉溺声色犬马的元禧可不是苏青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吃了几拳,尽落下风。
苏青得意洋洋地说道:“原来也就是一草包而已。本来我还想跟你们道歉来着,可你却满嘴喷粪,臭不可闻,我少不得要替你的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了!”
元禧打不过苏青,但嘴上功夫依然没有落下,“贱奴”、“腌臜货”地骂个不停,令苏青倍觉恼火,顿时不再留情,右掌运力击出,想击垮对手,再上前狠狠地扇上几个耳光。
元禧被掌风扫中,哀叫一声跌倒在地。此时,元祎觑准空隙,手腕一扬,马鞭呼啸着甩向苏青。
要说元祎在习武天分上要高出元禧甚多,加上平时也不乏苦练,故而虽在“八魔”之中年纪最幼,身手却非元禧可比。一来二去,倒是仗着鞭风犀利,令苏青一时取之不下。
元禧犹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翻滚哀嚎着,似乎非常痛楚。元祎瞥了一眼,冷哼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大魏皇帝的亲手足。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似你这样的贱民,居然敢打伤皇宗贵胄,实在该车裂而死!”
苏青闻言却是夷然无惧,哂笑道:“哟,我倒是孤陋寡闻,这九州大陆,啥时候都是魏国的了?貌似我们巴蜀,乃是梁国管辖吧?”
元祎扬声道:“原来是梁国奸细,连夜潜入我大魏帝都,实属居心叵测,罪不容诛也!看鞭!”
苏青摇摇头道:“我只不过觉得这一架打得毫无来由,不想真与你们一般见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真当自己能与我旗鼓相当吗?”
言毕,苏青神色凛然一变,身似游龙,变幻莫测,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隔空虚点,元祎却感觉多重指力袭来,根本无从应对,只得乱舞马鞭踉跄而行。
当苏青一把抓住马鞭之时,却突感左脚脚腕一紧。原来是倒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元禧趁机出手,也甩出一根马鞭,将苏青左脚缠住。
“无耻小人!”
苏青用力一蹬脚,马鞭应声弹开,元禧一跃而起,手中扬出一把粉末,朝着苏青兜头洒去。苏青生怕粉末有古怪,只好松开元祎的鞭子,闭着气往旁边躲开。
元禧嘿嘿一笑,穿过粉末,马鞭用力打向苏青,元祎亦上前协助,一时间,鞭影重重,漫天飞舞,目标直指苏青白皙俊美的面容。
终于彻底动怒的苏青清叱一声,不退反进,双手雷霆而出,将两根马鞭都抓在了自己手里,同时内劲一吐,元禧、元祎如遭电殛,双双被震退数步,跌成一团。
苏青哈哈一笑,刚想嘲讽对方一番,左掌掌心却突然传来痛麻感。低头一观,原来元祎的马鞭是光滑平整的鞭子,但元禧那条,却暗藏着许多不起眼的尖刺,已然扎入了苏青掌心。
“果然是卑鄙小人,连马鞭都做了手脚,可恶!”
刚想冲过去狠狠教训元禧,不曾想,却又来一阵天旋地转,软软倒地之前,苏青耳边只听到元禧阴险的笑声。
“我的卑鄙无耻,不是你这种贱奴能够想象的。鞭子何止做了手脚,还浸泡了特制迷药,足够你被五马分尸,也没有任何感觉。哈哈哈哈~”
阊阖门的檐顶,慕容绍无趣地看着铜驼大街上发生的一幕幕,直至一道黑影从南边一闪而来,双目之中才射出两道精光,随后整个人亦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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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铜驼大街冲突一无所知的始作俑者萧凡,快速穿街过巷,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靠在一堵砖墙上大口大口喘息。
“幸好我跑得快,终于甩掉了元禧、元祎以及那个穷追不舍的家伙,但也甭想再回去通知老林了。唉,听刚才的钟鸣声,应已是子时,我的第一个时辰用完了,但任务却还没有丝毫进展。接下来,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啊!”
萧凡缓过气来,脑中开始寻思着自己阳城十二时辰的逃生大计。
“按照那人的吩咐,我要先找到十级浮屠之所,方能开启第一个任务。听闻城中至高的永宁塔也只有九级,这多出来的一级,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想到永宁塔,萧凡抬头寻觅,耳边叮咚声响愈发清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来到了永宁塔所在的永宁寺之外。
魏国上至帝后,下至万民,大多笃信佛教,佛寺、佛塔、佛窟等之兴盛,远超前代,若非南方出了一位号称“佛心天子”的梁皇萧寅,恐怕难有四百八十寺可与北朝抗衡。
昔年,魏武帝元韬有感于佛教势力庞大,隐隐之中已可威胁皇权,故转而扶持道教,压制佛教,后来更因平定盖吴之乱时发现沙门私藏兵器人马,大怒之余颁布“灭佛令”,不仅大肆诛杀僧众,更屠戮北方沙门,焚毁一切经像,佛教几乎遭遇灭顶之灾。
但武帝之后,继任者无论明帝、献帝、文帝、宣帝以及大名鼎鼎的冯太后、胡太后等人,皆毕生信佛,更不遗余力供奉沙门。累数十年之功,北方佛寺规模不仅恢复元气,更超越武帝灭佛之前,各寺积藏钱帛珍宝不计其数,所谓富可敌国,不外如是。
仅帝都阳城,在最繁华的建阳里,一里范围之内,就建有佛寺十所;全城凡二百二十里坊,分布佛寺逾千所以上,佛图林立,佛像、殿堂林林总总,每逢佛诞佳节,处处沉浸于悠扬佛音之中,万千信徒蜂拥而入,故而曾有南方来客感言,阳城最难以抵挡的不是浩荡天威,而是信佛风潮。
千所佛寺之中,论底蕴最浅者,当属胡太后当权时一力兴建的永兴寺,但若论规模宏大、造艺精深、寺中珍藏,依然还是永宁寺。
永宁寺规模逾百亩之地,共有僧房楼观一千余间,寺院墙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宫墙也。四面各开一门,南门楼三重,通三阁道,去地二十丈。图以云气,画彩仙灵,列钱青璅,赫奕华丽。拱门有四力士、四师子,饰以金银,加之珠玉,庄严焕炳,世所未闻。东西两门亦皆如之,所可异者,唯楼两重。北门一道,上不施屋,似乌头门。其四门外,皆树以青槐,亘以绿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栝柏椿松,扶疏檐溜,丛竹香草,布护阶墀,
但永宁寺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永宁塔。此塔架木为之,高九十丈,上有金刹,复高十丈,离地共计千尺,去阳城百里,已可遥见。
塔顶刹上,有金宝瓶,容二十五斛。宝瓶下有承露金盘十一重,周匝皆垂金铎。复有铁鏁四道,引刹向浮屠四角,鏁上亦有金铎。铎大小如一石瓮子。浮屠有九级,角角皆悬金铎,合上下有一百三十铎。浮屠有四面,面有三户六窗,户皆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铃,合有五千四百枚。复有金环铺首,殚土木之工,穷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议。绣柱金铺,骇人心目。至于高风永夜,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
适才子时,宫城钟声响彻,引动永宁塔顶数千枚金铎金铃和鸣,若非阳城民众皆习以为常,其声威足以摄人心魄,动人魂灵。
此刻,和声依然悠扬于天地之间,萧凡痴痴抬望佛塔,脚下也一步一步接近了永宁寺的西门。
蓦然,寺门无风自启,门后不见一人,只闻一苍老却不失清越的吟诗声,纵使在宝铎和鸣之中,依然吐气自若,朗朗如啸吟。
萧凡闻之讶然,不由抬步而入。
一名老僧,须发皆白,手持扫帚,正低着头不疾不徐清扫着庭中落叶。
就在萧凡脚步落定之际,老僧抬首,单掌立于胸前,朝着少年朗声说道:“贵客驾临,老僧招引,请施主一登十级浮屠!”
十级浮屠!
萧凡一惊,猛地望向老僧,却只见宝相光华,璀璨夺目,竟是看不清老僧面容。
而同一时分,永宁塔百丈之巅,所有和鸣之声亦骤然而止!




北马南风 第十六章 老僧招引
“历历听钟鸣,当知在帝城。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
雾露朏朏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惊客思,动客情。
客思郁纵横,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
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
气郁结,涕滂沱。愁思无所托,强作听钟歌。”
……
萧凡在永宁寺外,痴痴听着宝铎和鸣,却突闻一阵苍老而不失清越的吟诗声,顿时大感讶然。
犹记得二叔萧瓒就是一名擅长诗文的饱学之士,七岁以前,萧凡跟着他读书识字,兼习书法,打下了良好根基。假以时日,相信萧凡也能锦绣文章信手拈来。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场变故轧然而止。
中原之地,读书人自是不少。然而,随着晋室南迁、衣冠南渡,特别是百年前发生的两件大事,导致北朝文人墨客的数量远远不如南朝。
一是魏武帝时期,除了灭佛之外,还杀死了一个人,并夷其九族。此人名唤崔昊,乃当时中原文宗领袖,更兼任道、儒两家长老,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崔昊因得罪魏国皇宗勋贵,加之武帝欲借其人头顶替灭佛罪名,故而惨遭屠杀。结果,大批文人因此事而被吓跑,纷纷逃至南方。
二是崔昊遇难之后,尽管武帝心生后悔,更因此改定律法、放宽刑罚,但在其晚年,还是因一生杀孽过重而遭到反噬,惨死于宦官宗毐之手。魏国陷入内乱,而被公认为天下儒学正宗的太学府,旋即由东川迁往江南,从此九州儒生朝圣之地,亦由北而变南矣。
若非后来魏文帝力排众议,迁都阳城,苦心经略,千金买骨,渐渐聚拢人心,更通过与南朝齐国鏖战,间接造成齐国政局不安,不少南渡衣冠又纷纷北上,中原人才恐早已渐次凋零。
平日里,萧凡游走阳城大街小巷,碰到的读书人委实不多。不曾想,在永宁寺这样的佛门宝刹之中,听见的并非念佛音袅袅,而是诗意浓浓,如何能不令他感到讶异呢?
虽然如今的萧凡,不学无术已久,已然听不懂诗文当中的含义,但在骨子里,还是保留着一颗向学之心。故而讶异之余,萧凡不由自主地朝着永宁寺内走去,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何人深夜在佛寺吟诗。
入目处,一名老僧,须眉皆白,手持扫帚,正低着头不疾不徐清扫着庭中落叶。吟诗之声,正是出自老僧之口。
萧凡心生敬意,遂立即停下脚步,准备向老僧行礼。然足音甫落,老僧却蓦然抬首,单掌立于胸前,朝着萧凡朗声说道:“贵客驾临,老僧招引,请施主一登十级浮屠!”
十级浮屠!
他说的,竟然是十级浮屠!
他如何知晓,我想找的,就是十级浮屠!
老僧之言,如天际雷霆,在萧凡脑海里炸响霹雳。萧凡悚然一惊,猛地抬眼,望向老僧,却只见宝相光华,璀璨夺目,竟是看不清老僧面容。
而同一时分,永宁塔百丈之巅,和鸣之声亦骤然而止,四周顿时陷入时空凝滞般的沉寂。
萧凡难以承受炽烈灵光,忙抬起手用衣袖挡住双目,同时行礼道:“小子萧凡,见过招引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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