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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马南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少独
萧凡一愣道:“难道不是吗?”
“非也!所谓生老病死,这一关既然为‘病苦’之关,又怎么会与病痛无关呢?方才,不过是佛祖与你玩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你说什么?小把戏?”
萧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满皆是被戏耍后,不甘与愤怒之情。
然而下一刻,地、火、水、风同时再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撞击在萧凡周身。萧凡哀叫一声,整个人顿时剧烈抽搐起来,旋即跌落于地不停翻滚,如炼狱一般的痛苦对他开始了可怕摧残。
“你、你、你,对、对我做了,什、么?”
“四大不调,百病丛生,四大离散,身躯坏灭。你如今地、火、水、风皆不调,身体苦重,浑身躁狂,肤肉浮满,懊闷忘失,乃人生病苦之至高境界,可谓生不如死。”
“啊~为何,为何要这、这般对我?”
“你错了,不是对你,是对登塔闯关之人。你既然来到此地,就要有所觉悟。现在,你要站起来,看一看你眼前的四个人。”
萧凡早已痛不欲生,但长期以来的遭遇,养成了他逆来顺受以及坚韧顽强的性格,故而虽然艰辛,但他最终还是扶着木壁,半撑起了身子,循着神秘声音的方向,直直盯着突然出现的四道晦暗不明的身影。
随着身影一步一步靠近萧凡,他们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只是,从左至右,第一和第二个人是一对男女,萧凡不认识他们,但却感到了几分熟悉。第三人,赫然就是二叔萧瓒,至于第四人,则是一名菜农打扮的陌生老者。
四人突然同时探出右手,手掌中心,分别放着一颗红色药丸。
“你如今身中地、火、水、风四大不调,而他们手中的药丸,能够让食药者分别吸收你身上的四种‘病气’。只要你将药丸喂入他们的口中,任何人吃一颗药,你就能被吸走一种病气,四颗药过后,你将不再因病而痛苦。”
萧凡用迷离的目光望着眼前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心中踟蹰,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们如果吃了药丸,就要经历一场大病对吗?”
“不错。而且,我可以先告诉你,这四人各自的身份。萧瓒你自然认得,站在他左手边的,是阳城四通市里每天都来卖菜的一名菜农,而他右手边的那对男女,就是你的生身父母!”
“你说什么?!”萧凡几乎是嘶哑着吼了出来,但体内痛苦却不曾减弱半分。
“他们,分别是你的至亲、羁绊与陌生人。你可以从中选择对象,分别喂下药丸,也可以将四颗药丸,喂入同一人的口中,不管如何选择,只要四颗药丸被他们服下,你都可以消除身上全部的痛苦。”
“因此,这一关,就叫做病伤谁人。你选择了谁,他就将被病痛伤害,端看你如何选?”
“病伤谁人?病伤谁人!……”
萧凡浑身颤抖着,眼前,真的是自己的爹娘与二叔吗?那名无辜菜农又为何会被卷入其中?
自己身上的病痛,那四颗红色的药丸,最终会伤到谁人?
千里之外,康城之中,东宫摇曳的烛光里,梁国太子萧桐也接到了神飞卫急报,顿时一口鲜血仰天喷出,原本虚弱的病体更加重三分;整张脸,如冰雪一般惨白,整个人,亦如冰雪一般寒冷。
“二弟,小凡,都怪我害了你们!真正该死之人,早应是我萧桐;我一身病体,早已伤尽人心!这一次,谁也不能阻止我前往北方。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萧桐,向爱而生,亦必将向爱而死!”





北马南风 第二十一章 死亦何惧
寅时,初时三刻。
地、火、水、风四大不调,形成可怕病痛,不断侵蚀着萧凡的肌体与精神,苦重、酸楚、烘热、痿瘠、恍惚、浮肿、乏力、窒息等多种症状,轮番对其发起剧烈冲击,萧凡深刻地品尝到了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滋味。
眼前站立的四人,虚实难辨,按照神秘人的说法,除了完全陌生的菜农外,其余三人,都可谓萧凡在这个世上,关系至深之人。
萧凡心中当然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关考验,他所面对的,自然不会真的就是所谓的爹娘以及二叔,甚至那名菜农亦属虚幻。但无论是真是假,想要继续攀登宝塔的他都必须做出抉择,确定每一颗药丸的去向,确定由谁或者那几个人,来承接自己的痛苦。
考验看似简单,但其中却蕴含着人伦大道与义利之争。从伦理与亲疏上讲,如果现实中真的面临此等困局,相信很多父母都会甘愿为了儿女牺牲;同样,遵循孝道的儿女,也绝不忍心看着爹娘替自己受过。
再看恩怨情仇,萧瓒是萧凡的叔父,对幼年时的萧凡有养育之恩;但也正是他,导致萧凡与自己的爹娘骨肉分离,并遭受了十年非难。萧凡选或不选萧瓒,都有充分的理由,也令他的心灵更受煎熬。
而看上去最好的抉择,就是让与萧凡没有丝毫关系的菜农,一个人承接所有痛苦。但如此一来,萧凡就与亲手杀死那名菜农无异。最终,他赢得了利,却失去了义,作为一名本性善良的少年,今后将会背负一生的愧疚,永远除不去蚀骨销魂的心魔。
“选择你爹吧,他没有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让他替你受难,等于赎偿他十七年的罪愆!”
“不行,他是你爹,没有他何来有你?如果你让他去承受这非人的折磨,犯下的,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很快反驳的声音也如影随形。
“选择你娘吧,她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否则,当年她为何要突然抛下你独自远走高飞?或许,她早就跟别人有了其他孩子,如今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让她替你受难,就是偿还这些年欠你的亲情!”
“不可以,找到阿娘是你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当初她的离开,必然是迫不得已,将来,你要照顾好阿娘,保护阿娘,而不是让她替你承受苦痛!”
“还用得着考虑吗?过去十年的种种屈辱,你脸上为何总戴着那半边铁皮,阳城中人视你为洪水猛兽,你的家明明在南方却遥不可及,所有种种,都拜你二叔所赐。如今,正是你报仇的最好机会,让他吞下这四颗药丸,好好体会一下亲侄儿深入骨髓的痛苦吧!”
“以德报怨,善莫大焉。何况,他还是你的二叔,在你蹒跚学步之时,在你失去爹娘疼爱之际,唯有他,待你如亲骨肉。后来发生的一切固然非你所愿,但他又何尝没有说不出口的苦衷?纵使你要报仇,但在此之前,你偿过恩吗?”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四颗药丸全部送入菜农口中。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前世之因,今生之果,他此刻能够站在你的面前,就证明上一个轮回之中,他对你犯过罪孽。如今,这既属于他的救赎,又能让你避免犯下忤逆长辈之罪,因此,他就是最适合承接你病痛的对象,切莫犹豫了!”
“此乃谬论,是肆意践踏人命的借口。登塔闯关是你自己的选择,遭遇险境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菜农本与世无争,受你所累而命悬一线。救无辜之人乃结善缘,害无辜之人乃造恶业,菜农即为无辜之人,你有何理由去杀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激烈的思想斗争,令萧凡头痛欲裂,加上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每一根筋骨,都在遭受病魔炼狱般的摧残,他的毅力,支撑着他尚未倒下,但这样的坚持,距离崩溃已近在咫尺。
“阿爹”、“阿娘”、“二叔”、“菜农”,他们那四只托着红色药丸的手掌,距离萧凡越来越近,也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选谁?
到底选谁?
我到底该选谁?
……
天旋地转之中,萧凡浑身剧烈颤抖,一张脸由惨白转变为死灰之色,口鼻间的呼吸已微不可闻,身子半边冷,半边热,连汗水涕泪也宣告枯竭。
就在命悬一线间,萧凡在恍惚中,又想起了自己不久前闪过的那个念头——当有一天我真的寻到了阿娘,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能自豪地告诉她,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
好,我今日纵然病入膏肓,也不要借别人的命来苟活;我纵然要死,也要死得壮烈,也要成为值得阿娘骄傲的孩子!
神思彻底溃散之前,萧凡蓦然跃起,左手探出一次,就取过一颗药丸,直接放入自己口中。当四颗药丸全数顺着他的喉咙滑入体内之后,万蚁噬心般的恐怖痛觉骤然爆发,直接攻入萧凡五脏六腑,令其彻底昏死过去,再也不留半点气息!
宝塔之中,站立着的四个人同时消散,仿佛此前从没出现过一般。一股不知由何而来的浮力,将躺倒在地上的萧凡轻轻托起,直直飘向木梯处,转瞬间,当萧凡再度躺倒之时,身下地面,已属于第四级浮屠。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你做此选择,亦可算过关。不过,你将为此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就是死亡;永宁浮屠第四级,给予你的考验,同样是死亡。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接下来,就看你是否真的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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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都阳城,天下最难攻破的坚城之一。然而自这一年三月三子时起,竟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八名身形飘逸的高手,趁着千载难逢之机,从城东潜行而入,越过里坊寺院,朝着宫城方向突击。因为,据可靠情报,目标就在宫城登极殿中。
就在八人愈发接近宫城东面云龙门时,一道肃杀身影却早已傲立其间,漠然双眼,冷冷扫视着眼前猎物,一柄长刀,在如墨夜色中,却闪耀出重重寒光。
八人倏然停步,只因杀气,飘散于天地之间,若有若无,但八根被隔断且长度完全相同的发丝,已昭示出拦路之人的可怕。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八个人,一条心,静默无语,只待寻得一丝破绽,就将爆发水银泻地般的连环攻击。
然而,拦路者却先行开了口:“你们想趁阳城空虚,救走萧凡,也不是不可以……”
白光一闪,剑影一瞬,比从中而断的兵刃更早落地的,是一颗犹自挂着惊愕表情的头颅。
拦路者取出一条白手绢,擦拭着长刀面上沾染的鲜血,摇头道:“他可以逃出阳城,但不是现在……”
双龙探水,难奈刀劈狂流,拦路者继续擦拭刀面,仿佛不曾有过别的动作,两颗头颅又再度滚落石板街中。
剩下的五人之首右手微扬,示意同伴向后退去,随即说道:“阁下刀法通神,我等不是对手。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纵然我等今夜全数丧命于此,也一定要完成重托!阁下究竟何人,为何要阻挡我等前行之路?”
拦路者淡淡道:“我已经说过了,救萧凡可以,但不是现在。而且,救他之人,也不该是你们这群梁国神飞卫。他还有使命未完成,你们到此,只是自寻死路。”
首领嘿然一笑道:“既然知道我们是神飞卫,阁下似乎并无与大梁皇族作对的必要。何不行个方便?萧凡的身份,注定了他必须回到南方。”
拦路者哂道:“想救人,就要有死的觉悟。在我这里,唯一的方便,就是方便送你们一程!”
首领跨出一步,急急道:“真没得商量?”
拦路者收起手绢,凝视折射的刀光,冷然道:“十息之间,汝等人头一颗不留……”
话音未落,首领如受到惊吓一般,转身速速奔逃。几乎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大作,四枝劲箭自不同方位袭来,皆是寒光凛凛,威势逼人,顿时漫天杀气激荡,笼罩了整座云龙门。
拦路者似无所觉,就在四箭臻至最强劲之际,第五箭又自后方急速而来,轰然一声,五箭合为一箭,朝着拦路者径直射去。拦路者双足不动,挥手一挡,顿时璀璨金光暴起,一箭竟成千百箭!
虽身陷千百箭袭身,拦路者不危不避,冷哼声中,一股灼热气流自周身向外高速扩张。锐利劲箭受到真气阻挡,在三尺开外倏然停滞,难作寸进;掌心一翻,利箭难堪雄劲摧折,全数呈波动状瞬间灰化,下一刻,便似香炉残灰纷纷落下,然而触地瞬间,竟如一阵黄雾弥散而开。触目所及,万千细针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空隙,朝着拦路者激射而至,快得不及眨眼,快得令人心寒。
“哈哈哈哈~不差!”
长笑声中,只见拦路者左手扬刀,右掌立于胸前,掌心朝上,骤然赤红,反掌之间,惊涛骇浪般的气流自掌心轰出,雷霆而下,万千细针被气流吞噬一空,再不见任何踪影,只余一掌印深入街上青石,燃烧着熊熊火焰。
四颗头颅在刀光中同时落地,首领脖颈处亦横立刀锋,寒气凛然,如死神过境,即将阴阳分晓。
“神飞卫果然名不虚传,竟花费三条鲜活生命来引发对手轻视之心。只可惜,本人杀你们,就如草芥一般。倒是儒门……”
首领闻言,眼神一变,脖颈直接抹向刀锋,然而,扼住脖颈的,却是方才那只焚天炼狱的可怕手掌。
“视死如归是么?死亦何惧是么?哈哈哈哈,这世上,多的是比死亡更加有趣的东西。就让我,为你一一呈现吧!哈哈哈哈~”
笑声渐闻渐远,终至飘渺无间。地上掌印边缘,火焰犹自燃烧,直到那七具尸身、七颗头颅,也被燃烧成一堆堆灰烬,最终随着夜风飞扬,吹散在阳城阴郁天空中。




北马南风 第二十二章 怨爱执着
三年之前,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魏都阳城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一名少年被另外八名年纪相仿之人,驱赶着来到城南洛水之滨。
在此之前,他已经饱受欺凌,嘲讽谩骂、拳打脚踢、奴役轻贱,乃日常必经受之苦,甚至昔年兵圣韩淮阴最不堪的遭遇,少年也已尝过个中辛酸。
这一夜,秋风习习,万家灯火折射在潺潺流水上,形成嶙峋波光,在迷离夜色中凸显出别样的朦胧美。
然而,少年却在拼命挣扎中,眼看着一块烙铁距离自己的脸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灼热而凶狠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将会带给他持续一生的痛苦,令他永远无法仰起头顶天立地做人。
所以,他反抗,他挣扎,但,无济于事。
在最后的刹那时光里,少年突然露出了一个凄然的惨笑,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朝着天与地扩散,甚至令那嬉笑着的八人,也为之一愣,暂时停下了残忍的步伐。
然而,该来的,不该来的,终究都会来到。无以复加的剧痛摧毁了少年的精气神,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华丽王府最破旧的茅草屋中。
至亲之人依然只留下冷漠厌弃的眼,令少年感到莫大委屈。但更加委屈的,是从这一夜开始,他的左边脸颊之上,永远嵌着半张阴冷的铁皮。
而在铁皮下方隐藏的,是刻在应该已经腐坏的面颊上,那代表着绝对屈辱的一个字——“奴”。
萧凡从此,放弃了对命运的抗争,尽管过往的抗争,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在相隔一天的八月十六,伤害萧凡的罪魁祸首,安乐王元祐突然“洗心革面”,令人惊愕地脱离了阳城纨绔圈,从此专心致志扮演起了一代贤王的角色。
而萧凡,却在元祐弟弟元禧等人的编排下,成为了阳城百姓嗤之以鼻的新祸乱,更在新的“元初八魔”中,排名第一。
因此,萧凡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最怨憎之人,当属元祐、元禧、元祎三兄弟。
可如今,他们四个人却碰在了一起,三把锋利的屠刀,刀光凛凛,刀尖都指向萧凡;下一刻,锋芒一吐,就将残忍结束萧凡短暂的人生!
时间再回拨到十四年前,同样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梁都康城之中,也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刚刚晋封豫王的梁国二皇子萧棕,就如同往昔一样,骑着骏马入城郊栖霞山狩猎游玩,但这一次,当他回到豫王府中时,身边却多出了一口泛黄老旧的木箱。
木箱被安放在书房里,屏退左右的萧棕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将木箱打开,不见珠宝玉器,不见金银财帛,更不见神兵利刃;静静躺在木箱里的,只有一名身着布袍却活泼可爱的幼童,正沉浸在美梦当中,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萧棕也露出了微笑。从此,他就将这名幼童养在自己府内,对外宣称是山中猎户的孩子,被遗弃在荒草丛边,差点葬身虎口,幸得萧棕救回,收为义子。
幼童逐渐懂事之后,萧棕私下里告诉他,自己并非他的养父,更不是生父,而是他的二叔。幼童亦曾问过萧棕,自己的阿爹是谁,记忆中温柔慈爱的阿娘又去了哪里,但萧棕始终不曾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四年间,萧棕与幼童形影不离,舐犊情深,识字、吟诗、骑射、习武、作画,多才多艺的萧棕将自己懂得的、拥有的,手把手教给了侄儿,更不曾在饮食起居上让侄儿受过半点委屈。名为叔父,但在幼童心中,萧棕更与生父无异。
犹记得六岁那年,幼童随萧棕外出狩猎。这一回,他真的从突然受惊的马上摔入了荒草丛边,而后,又真的出现了两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虎视眈眈择人欲噬。
幼童自然被吓得哇哇大哭,却引来猛虎左右夹击一扑而上。萧棕大喝一声,单枪匹马,搏虎杀虎,最终救下幼童,但自己的左臂却被虎牙生生贯穿,从此留下轻微残疾,每逢阴冷天气皆会酸痛不已。
纵使后来经历了不堪的十年,但在萧凡心中,二叔豁命搏杀猛虎的那一幕,永远不会从记忆中抹去。后来易名为萧瓒的萧棕,将鞭打怒踹萧凡,当做宣泄情感的渠道。每每此时,萧凡更愿意相信,二叔必然有着难以对人诉说的苦衷。
因此,萧凡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最敬爱之人,除了虚无缥缈的阿娘外,依然是二叔萧棕。
可如今,在一处巅峰的悬崖边上,萧棕却身中无数利刃,在鲜血飞扬中直直跌入万丈深渊。七岁的萧凡亲眼目睹这惨烈的场景,强烈地感觉到二叔将要离他远去,顿时哀叫一声,整个人也狂奔着一跃跳下了悬崖!
时间切换到某个未知的年月,一路南下回到康城的萧凡,见到了两张模糊的脸。第一张脸的主人,神情激动,和蔼温柔,自称是他的阿爹,也是梁国太子萧桐;第二张脸的主人,神情淡然,勉强一笑,自称是他的阿爷,更是梁国皇帝,九州至尊。
怀着忐忑的心情,萧凡住进了东宫别苑,一切待遇皆以亲王标准,恢复了幼年在豫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对于这名完全没有印象的阿爹,他始终心怀芥蒂。
终于有一天,萧桐说要带萧凡去见他的阿娘。萧凡露出了回到康城之后,最畅快最幸福的笑容,却忽视了萧桐眼角处,那一滴浑浊的泪珠。
来到一座似曾相似的青山,山名栖霞;攀上青山最高的顶峰,峰名紫海;紫海正中央有一湖泊,名唤湘妃泪;湘妃泪水最深处,静静躺着一口冰寒玉棺。
萧桐无尽的泪水,早已填满了湘妃泪,就如这一刻,他颤抖着告诉萧凡,你母亲就躺在那里,话音刚落,却是泣不成声。
难以置信的萧凡,闭上双眼,用仿佛过去了千年时光的踟蹰,终于站在了玉棺边上。又仿佛过去了千百年,当他睁开双眼,那一张虽已失去血色却犹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与萧凡记忆深处的阿娘,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也让他瞬间陷入了无边癫狂之中。
萧凡想要用力拍打玉棺,将阿娘从睡梦中唤醒。萧桐却拉住了他的手,希望他不要惊扰长眠之人。萧凡将满腔怒火全部倾泻在萧桐身上,一声声质疑,一声声拷问,一拳又一拳落在萧桐身上的击打,不仅无法减轻萧凡心中痛楚,也无法祛除萧桐心中愧疚。
随着萧凡一拳打在萧桐心口,随着一口黑血从唇边流下,萧桐摇头苦笑,说自己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出发之前就已服下毒药。如今,他终于可以去往仙山,与自己最心爱的人相拥相会。
萧凡呆呆地看着软倒在玉棺边上的萧桐,心中仿佛,从此空洞。
在往后的岁月里,萧凡行遍了九州大陆每一寸土地,只为寻找能够复活爹娘的方法。但这人世间,又如何会有这样神奇的方法?
他陷入了求之不得的执着苦中,色、受、想、行、识,五蕴皆蒙昧,五蕴皆痛苦。
直到萧凡又走回到栖霞紫海湘妃泪中,想起无能唤回至亲至爱之人,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饱历风霜的匕首,对准自己心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时间调回到魏历142年,三月初三,天色蒙蒙亮,寅时交替至卯时的瞬间,聚气炼精已臻至完满,藏于丹田深谷之中,五品武者萧凡终于动了动僵化已久的身子。一缕神思漂浮之际,隔着千山万水,萧凡仿佛看见鲲鹏盘旋而上,翱翔九天,那是纯粹的初心,那是真正的道法自然,那是顿悟的四大皆空。
三年之前,曲水池边,突然山崩地裂,手持锋刃的元祐三人,跌入曲水池中,漩涡乍起,将三人生生吞噬。萧凡却奋不顾身一扑而上,探出的双手最终只拉出一人,旋即涡流扩散,萧凡拉着那人的手,一同陷入其中,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十四年前,悬崖之巅,萧棕跌落,萧凡亦纵身跃出,追着萧棕而去。天旋地转、急速下坠之中,萧凡在鲲鹏助力下,后发先至,终于托住了萧棕的身子。萧棕反手一刀,直刺萧凡,从后背透胸而出。叔侄二人双双坠落无间黑暗,但萧凡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未知岁月,萧凡将锋刃扎入心口,却发现处处空洞,无论如何用力,锋刃始终就如扎在虚空中一般,根本捕捉不到半点灵魂。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生尚未顶天立地,未曾有成就可换得爹娘俱欢颜,又岂可轻言生死?萧凡在玉棺前伏地叩首,九九八十一记,待起身时,满目泪痕浸湿青衫,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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