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爱情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帕三绝
雨,雨来了,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天空呈铅灰色,所有的尘埃都被压低,压得越来越低,令呼吸受阻,他觉得压抑与憋闷。
“我是为了你!”她说。
流年从国内回来时就报了警,告那几个人**。警察很快找到几个当事人,有黑人,也有白人,有人十分壮硕,有人瘦得像一柄尖刀,他们都曾经拥有康若然。这个陌生的有味道的带着莫名伤感的女人像一张破旧的海绵,任他们挤压。
“不是强.奸。”一个人说。
其中一个翻出手机来,拿出拍摄的视频,康若然在里面不动声色,但是她并没有反抗,有一次,她甚至将两条胳膊圈起来,围在某个不知名男人的肩膀上。
警察说,不是强奸。只强制那人把手机里的视频删除。
一个胖警察拿异样的眼睛看流年。
他应该自责,康若然要他自责,就像康家要他自责一样,他为什么不能乖乖的自责?
他在心里不停的责备自己,直到看到康若然。
她躺着,用最无声的方式逼他就范。
“我结婚了。”他说,“跟陈莫菲。”
他看见康若然不安的挪动一下身体,他等在她身旁,“我跟医生联络过了,也商讨了你的治疗方案,只要你配合,应该不是问题。”
“应该!”
康若然在心里重复。
她不知道自己盼望手术出问题还是一切平安大吉。但是她知道他知道在他离开时她出事儿了,依她对流年的了解,他该不知如何自处才是!然而他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告诉她自己结婚了。
她开始恨他。
爱和恨一样,在女人心里疯狂发酵,直到那叫爱或者恨的东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她嗅到腐败的味道。不能回头了,她跟自己说。
康若然的头突然间探出床,她“哇”的一声吐了。房间散发恶臭,时至如今,距离那个疯狂的夜晚已经有一个月有余。
她喘息着,长头发搭在床沿,脸色灰白一如白纸。浓烈的气味刺激她的鼻腔,再一次反胃,里面其实没什么东西,她觉得呕出来的全部都是胃液。疼痛揪紧她胃壁上的褶皱,她伸长了自己的喉咙,发出类似兽的咆哮。
流年站在不远处,他始终没有走过来。这个冷漠无情而可怕的男人,哪怕是陌生人,他也该给她以适当的安慰,但他两手空空,噢不,他两支手上提满了绝望与冷酷。
她虚弱的抬头,黯淡的眼神扫过对方。
“水。”她朝他祈求,流年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康若然听见水流进杯子的声音,再来是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还是抱起她,将水送到她唇边,她长出一口气来。眼泪不争气的滚落,她悲哀的发现哪怕是一点点好,都能让她在心里堆砌得老高的恨意瞬间坍塌。
太没有出息了。
她十分恼恨自己,却又对自己无能为力。爱让一个人强大,爱也会让一个人软弱不堪。她分不清楚哪种爱更正确,噢不,爱就是不问对错。我爱你,就是最大的理由。
她不明白的是,我爱你,不见能换回来对方一句对等的我爱你。如果不能,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幼稚得像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使出那样的手段来。
一个人再习惯得到,得到也不是必然。看不透这一点,才是某些路被堵死的主因。
冷水穿过喉咙,康若然得以喘息,流年侧坐在床沿,她的头枕在他膝盖上,长头发一直耷至地板,身上出了汗,湿答答粘住她的衣服,她感觉自己更加瘦更加轻盈,不像一片羽毛,倒像一片雪花,她沉重而悠长的叹了口气,感觉分分钟自己都会融化。
时间仿佛凝滞,像跋涉很久的旅人,来自身体的疲倦猝不及防的袭击了她。最近一阵子她总是这样,累、疲倦、事出有因的悲伤与绝望,还有一些不容易辨认的模糊而混乱的逻辑。
她躺在流年的大腿上,沉沉跌入梦乡,不愿意醒来,如果流年能一直这样抱着她有多好。
流年没有动,这原本就是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愿望,尽管他并不愿意去满足她。跟她在一起只剩下责任,最初那点儿歉疚消磨怠尽,原来他是这样绝情的人。
流年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但他深谙人类心理上那些弯弯绕绕,有时,绝情其实比多情更不易伤人。他不想伤害她,当然,也不想让她来伤害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对立?
他说不清楚,最近的回忆不过能追溯至飞机起飞前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个阴谋,最起码康若然或者康家是另有打算的。他低下头,灯光照在康若然苍白的面孔上。
流年想起出发来美国之前,他、陈莫菲、陈乔、康若然四个人在一起,最后情况基本上明朗化,但康若然从未表现出来太过明显的介意。
腿上的女人头颅小巧而精致,五官得体而匀称,命运从一开始就对她眷顾。当然,如果陈莫菲永远不出现就更好了。
想到陈莫菲,他觉得内心升腾起莫名的温暖。他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谨慎的调整了坐姿,将头靠在床头。
陈莫菲现在什么样儿了呢?肚子有没有更大一点?如果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对于流年来说这一定是非常难熬的一年,因为只能看不能吃。
他牵动嘴角,可,再轻的微笑在这样的夜里也显得明显而宏大。腿上的人头部有小幅而细微的移动,流年屏住呼吸,在心里开始数日子。
陈莫菲的预产期他记得十分清楚,希望在这里一切顺利,他回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等待孩子的降生。这是人生大事,他真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她要工作,又要待产,虽然有陈乔吧。
想到陈乔,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陈乔跟陈莫菲不会日久生情的,他十分确信,就像他跟康若然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能对她日久生出情来一样。
灯光随着黎明的到来一起黯淡,城市开始制造噪声。最先醒来的是康若然,胃里的抽痛弄醒了她,她睁开淡褐色的眼珠,感觉头颅底下的温度。回忆一点一点回来,她记起头一天晚上的情形,嗅到整个房间腐败的味道,来不及多想,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她伸手扒开一边的头发,脸朝下,张开嘴,可是嘴里什么也没有,亮白的唾液沿口腔溢出,在她与地板中间拉开长长的晶亮的线条。
我要死了。
她绝望的想。
流年跟着醒来,用手托起她的头,俯低身体。
昨天跟着康若然一起睡着了,他应该先把这一切收拾干净,至少,应该把垃圾袋提出去。
“怎么了?”流年问。“去医院看看医生吧,总这样不是办法。”
有什么不是办法呢?
康若然扒着床沿,但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好像连内脏都没有了似的。
残酷的爱情 第102章 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
康若然说,流年正走到门口,手里拎着垃圾袋。
“回来一定要把窗子先推开。”他边走边盘算。
“什么?”流年突然间反应过来,站住,背对着康若然。
然而同样的话让她再说出一遍来甚艰难,康若然别过头去,没一会儿,听见流年的脚步声走远,听见他打开卫生间的门,那门折页好像缺了油,发出嘎吱的声响,她讨厌那种声音。
康若然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觉得自己要跟这世界一同腐朽,如果一定要堕落,一定要进地狱,她一定会拉上流年、陈莫菲。
她喘息着,觉得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巫婆。不,她本身就是个巫婆。那张善良而柔弱的面具戴得久了,最终却没能让两个人合二为一。她叹口气,发现嘴巴里也全是酸腐的味道。
卫生间的门再一次被拉开,她偏过头,看见流年,他好像瘦了,眼窝深陷,胡子也好久没刮。他这副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在控诉她吗?控诉她是她让自己变得如此不堪?或者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在这儿陪着她有多么的不开心?
哼!
康若然想冷笑出声,自己的耳朵却并未捕捉到任何声响。
你愿意。
她恶毒的想。
哪怕你不愿意,也必须陪在我身边。
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拖在自己身边,哪怕看着他枯萎。
康若然唇边不自觉露出笑意。
代价太大了吧?
她听见身体里另外一个自己跟自己对话。
也许吧!
她多少有些茫然。生命中的所有物品命运都在暗中标了价码,这一把,她不知自己有没有押对宝,是不是开出了最昂贵的价格买了最不值得的物品。
女人在所有事情上都可能精明,唯独在感情上永远拿捏不准分寸。如果感情明码实价该有多好,这世上就会少不少的伤心人。因为心知肚明某些感情可望不可及,永远消费不起,因为知道有些感情根本配不上自己,便不会费尽心机去迂尊降贵。
然而,没有。在最没有经验、最不会讨价还价的时候女人会遇到爱情,还会以为爱情是世上价格标得最为离谱、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有些女人,会用一生去竞投一份未见得有结果的爱情。然而她们不会因此而鄙夷自己。
爱情就是不问结果。
爱情面前自我算不得什么。
种族、年龄、家世、学识、认知、甚至性别都不是问题,不能成为障碍。其实还可以再加上一条----就是你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
有些人宣称爱情是一个人的狂欢。
然而末日狂欢,多嗨都是穷途末路。
这逻辑该有多么不合情理、多么混乱没有人去探究,可能探究出来以后人们终于会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蠢,直到后来输得毛干爪净的女人们仍旧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蠢,她们会说:自己遇到了渣男。
渣男需要土壤才能生根发芽,而她们是土壤。
她爱流年吗?
康若然想。
爱他不就是想让他好,看着他好,看着他幸福吗?
如果这是标准,那她不爱他。
康若然冷酷的想。
背叛。
她想到这个词儿,胃里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翻腾,然而肚子里除了仇恨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她现在还不想将那仇恨也呕吐出来,除了仇恨,她毕竟一无所有。
“你刚才说什么?”流年走过来,问。
康若然虚弱的回过头来,流年站在床头,瘦削的阴影遮住光线,背光看起来,他也并没有多动人心魄的轮廊。
喜欢、爱而不得,到最后都会变成不甘。
“我怀孕了。”康若然的声音像是在做梦,说完了她朝他苍白的笑。
流年长久凝视康若然的脸,她长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孔,他一度以为她真的是天使。是谁把她变成魔鬼的?
真的是自己吗?
他有点儿乱,把握不清。
不,他不会往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这无关推卸责任。因为那是康若然想要的结果,他不能让她顺手牵羊,哪怕他并不恨她,也不能够。
如果软弱到被这样的一个女人顺手牵羊,牵制,影响,那这辈子这女人便真会被自己给毁了。人只有在知道自己确实对对方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试图跟自己和解,才有可能真正放自己一马。
他不想康若然泥足深陷。
是的,康若然已经是大人了,她应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思想、意识去负责任。对这一切该负责任的不应该也永远不可能是他流年。
想到这儿,他硬了硬心肠。
“你打算怎么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彩,有点儿冷,他相信这并不是康若然想要的答案。她可能会在心里预期流年会悲伤、愤怒、自责、内疚。
然而康若然的眼睛在流年的脸上寻找半天,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任何答案。
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可真是个狠心的男人啊!
康若然想,十根洁白而纤细的手指抚上小腹。
“这都怪你!”
她咬紧牙齿,恶毒的攻击。
她想撕破他的脸,看见他藏在那张脸皮以下的真实的表情,她想看见他痛不欲声。然而,为什么没有?
不应该没有!
她感觉命运并没有在自己手里,她好像什么也把握不住,什么也把握不了,有什么正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她试图抓住,却发现对方太过狡猾,甚至没有形迹。
康若然有些心虚的绝望,但她仍旧想垂死挣扎。
“都是因为你!”她扯着喉咙,脖子上单薄的皮肤几乎被她扯碎,喉咙里声带跟空气共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诅咒一般可怕。她还听见自己身体里的恐惧,正伸出毛茸茸的利爪,朝她露出狰狞而凶狠的獠牙,太可怕了,她本能的瑟瑟发抖,却又在下一秒强自镇定。
她不记得多久之前曾经看到过一句话:恐惧不可怕,让别人看出你恐惧才可怕。
可要怎样掩饰恐惧?却没有人告诉她。她得试着自己学会勇敢,如果勇敢真的可以习得的话。
流年没有理会她的嘶吼,这让她的愤怒看起来徒劳。像费尽心机排演了一出大戏没有观众。好在,还没有人喝倒彩,有时人类只能自己对自己进行勉励,或者自我催眠。除此之外似乎无法找得到更好的方法。
康若然叹口气,然后翻了身。最后在床上找到一个令自己稍微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瘦得眼皮下只剩下眼睫毛了,冰冷的空气穿过皮肤,她觉得骨头和血管感到寒意,将感觉传递给自己的大脑,她便由衷而热切的打起哆嗦来。
她发烧了。
流年。
她翕动嘴唇,却发现自己也并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仇恨让她虚弱吗?还是肚子里不知名的孩子?她将十指连同指甲陷进自己的肉里。但是奇怪,那并不能真正让自己感觉得疼。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等她沉沉跌入梦里,听见一个康若然对另外一个劝说。
“为什么不呢?”另外一个对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不屑一顾。什么都可以拿来当筹码,都可以拿来当交易,孩子为什么不可以?
不不不,那样太过残忍,不管对谁?
对自己残忍吗?
女孩儿发出轻蔑的微笑。
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命运从来不曾给我。所以我不在乎。
仇恨的身体能孕育出新的仇恨来,直到他们成长为仇恨军团,我要带着仇恨去毁灭。
可是,毁灭谁呢?
梦里的女孩儿眼神黯淡,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像个真正的女孩儿,前面白茫茫一片,似乎有光,但她却感觉自己的双脚一直在朝黑暗里行进。这让她感觉到悲伤,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她怎样命令她停下来也不行,她一直走啊走,直到双脚底下全部都是带血冒脓的白泡,好疼,她想,她应该停下来歇息。
可是双脚像永动机,不肯停,不肯停。
她悲哀的想。
康若然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墙壁大片灰白没入眼帘,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只好仔细的将它们眯得更加紧,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这样,她便能把这世界看得更加清楚。
真好!
她想。
然后她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没有流年。他去哪儿了?他不是应该留下来照顾她吗?他凭什么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
愤怒之火驱使她下了床,脚底皮肤触到屋内冰冷的地板。她一缩脚,又毅然踩了上去,噢不,还是穿一双拖鞋好了,她的脚找到自己的鞋,然后轻车熟路将双脚套入。
鞋将带她寻遍整个房间,这是鞋唯一能带着她的脚做的事,却无法让她停止哭泣或者哀伤,更没有办法让她嗅到来自流年的熟悉味道。
她早就失去流年了。
任性的女孩儿不会轻易承认失去。
这会让她陷入痛苦,她不知道吗?
鞋只知道,她固执的让自己的脚去寻找,去丈量,去做了那些----一件又一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
残酷的爱情 第103章 影子
鞋里的脚跟自己的主人一样失望了。
窗帘已经被拉开,门外的世界洞若观火。她想,自己恐怕得走出去,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流年。
走到他的门口,康若然略有迟疑。该不该进?她问自己。如果他刚好在家呢?便会知道她私藏了他钥匙,不不不,现在还不到揭开自己底牌的时候。
康若然仓惶退了回去。然而回去以后她感觉到窒息,她跑到窗前,把所有窗子打开,新鲜的空气闯进来,她贪婪的大口呼吸,外面很空,有蓝的天,有树,有街巷,有行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快乐。
她为什么没有?
她背靠窗台,这么几步路,她像条老狗一样喘息,但仍旧觉得气不够用,仿佛自己在一个缺氧的真空罐子里,又仿佛一条快要竭泽的鱼,她大口吞吐,却并不能让自己的胸腔感觉更好受。
气若游丝,她突然间想起这个词儿来。如果生命真的像游戏里表现的那样,有什么血或者魂的话,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被抽丝剥茧。
康若然伸出手来,窗外阳光穿过她的手指,对面墙壁投下她干枯瘦削的指模,像干枯的树枝。
康若然,你是康若然吗?
她凝住眉心,试图抓住墙上的影子。
然而她明白自己注定什么也抓不住,没有人能抓住自己的影子。但是她对这个游戏却十分感兴趣,为什么人无法抓住自己的影子呢?
她想,风从窗户飘进来,拂动她的长头发,如果风可以再大一点,她可以飞。
然而她没有翅膀。
流年!
她喃喃自语,踱到床边,从床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你在哪里?”她问。然而打下这一行字,那为数不多的寥寥数字又被她一一删掉。
“我醒来了。”她又说,手指跟删除键亲密接触,她又将他们一一删除。
“你什么时候回来?”
康若然抱着电话,然而,他可曾真正回来过?
康若然颓然扔下电话,电话摔在床上发出闷哼。她一动不动,如果我变成影子就好了。她想,要变成影子。变成什么影子呢?变成流年的影子。那这一辈子他再也离不开自己,除非死。
唇边勾勒笑意,心像裂开一个开口,里面血肉模糊,而她,疼得一塌糊涂,却,不敢喊疼。
来生,成为他的影子。
康若然悲哀的想。
你失去了,你错过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陈莫菲也不行。不行!
声音在心脏里回荡,发出深沉的撞击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巴,踉跄着朝卫生间的方向跑,别吐出来,她讨厌那些被呕吐出来的秽物,像-----
她不敢往下想,她只觉得命运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已经把她的以后都谱写好了,她没有退路了,没有了!没有了!
胃里能吐出来的仿佛只剩下粘稠的胃液,她无法将悲伤和绝望一起吐出来。康若然抱住马桶,地砖很凉,又冷又硬,咯着了她的骨头,她骨头从皮肤下面支楞出来,像在跟谁无声的抗议。
她抬起头来,卫生间里灯都没来得及开,目力所及,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昏暗。真没什么再能让她吐出来了,她有些绝望,胃肠里似乎仍旧有东西在抗议。他们在挣扎,他们都知道挣扎。
而康若然没想过要挣扎。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流年走了,不告而别,她很生气。不,开始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她只是在猜,流年去哪儿了呢?他能去哪儿呢?出去给我买好吃的了?
想到这儿,她有一点儿小开心。
于是迅速窜回自己的屋子里,像少女等待自己的爱情一样待流年来敲门。她在心里无数次演练开门时自己应该流露出来的表情,惊且喜,她郑重其事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拿捏好夸张的分寸,不能让他觉得浮夸,也不能让他觉得平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跟着夜一起降临。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房间里单薄寡淡了一些,至少应该有一束花,或者一个漂亮的烛台。可一切又必须被布置得不动声色才好,否则流年会感觉到压力。
不能有压力,出来前,康若然父亲曾找她谈过一次话。父亲还从来没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找她谈过话,他表情凝重,气氛也紧张,搞得她也十分紧张,她手心里甚至渗出汗来,她捏紧自己手指,柔软的手指跟手掌碰撞,声音被没入肉里,寂不可闻。
“爸爸。”她开口,父亲并未抬头,他在写大字,父亲退休后这是唯一的爱好,康若然不大懂字,但她喜欢看父亲的字,觉得浑雄有力,代表力量。所以每次赶上他写字她若在旁一定出言夸奖。
“爸,您的字写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康父停下笔,笑笑,然后将笔放在笔架上,坐下,他身体的重量被均匀的平摊到椅子上,那是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太师椅,榫卯结构,所以当他坐下,椅子悄无声息。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康父一支手拍了拍黄花梨太师椅的扶手,抬眼看她。康若然就势坐在对面。
“若然。”康父开门见山,“如果不跟流年在一起,”他略微停顿,“可以么?”
他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康若然不喜欢这双眼睛,有时会让她害怕,在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下,她注定不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哪怕是一丁点儿小心思也不成。小时候这事儿顶让她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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