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尽荣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舒闲
侍童拿着扫帚在前面引路,栗海棠不敢再东张西望,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跟着侍童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前花园的一座假山下。
侍童放下扫帚,指向假山上的亭子,“瞧,主人在那里品茶呢。”
栗海棠抬眸望去,双眉蹙起。不知为何,即使远眺男子的背影竟让她心生一股颤栗的惧意,比见到她那暴怒的父亲还要悚然。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向主人禀告。”
“有劳了”
栗海棠微颌首致谢,惴惴不安地望向假山顶的亭子。
侍童转身延着假山的石阶走去,才到了半山腰便听到假山顶的亭子里幽幽传出温润的嗓音。
“让她上来!”
术尽荣华 第4章 见活死人
夕阳已落西山下,天穹布满闪烁星,一轮玄月挂在东方远山的山顶,朦朦的云散在月的周围平添一抹离悲。
假山顶的亭子里传出淡淡琴声,惆怅而幽沉。
栗海棠拾阶而上,因心急而步伐变得凌乱,当来到亭子外时已气喘吁吁,缠足小脚酸疼得险些站不稳。
“急什么?”
烟纱帘随风拂摇,亭子里的男子淡然抚琴,温润嗓音责备她不够稳重。
“请公子救救小兰姐姐。”
栗海棠跪地哀求,秋瞳翦水惹人怜。
“她让你来此并非求我救她。”
“是,小兰姐姐派我来见公子,代她传告一句话。”
栗海棠低首垂泪,撑在地上的双手悄悄握成拳。
男人依然故我的弹着琴弦,如炬眸光眺望半里外的祠堂前的祭祀场。搭建百年的祭祀台已经堆满浸过油的松木柴,祭祀台上的铁笼子也被泼过油,敞开的铁门在夜风中微微摇摆。
“她说了什么?”
男人幽幽怅叹,手指缓慢地拨弄着琴弦,一弦一音淹没在秋夜的风中。
栗海棠含泪,哽咽的嗓音沙哑,“小兰姐姐说:‘若我后悔,还来得及吗?’说完这句话,让我把这块帕子交给公子。”
抽出暗藏袖内的帕子,她双手捧过头顶,再次哀求:“请公子救救小兰姐姐,海棠甘愿牛马为公子驱使,来生亦愿继续为奴报答。”
一把折扇挑走帕子展落琴上,男人灼亮双眼露出一丝冷蔑讽笑,竟与刚刚的怅叹形同反异。他盯着铺展在古琴上的香罗帕,正是一年前莫心兰亲手缝制给他的。可惜她胆子太小没能答应他的条件,这条帕子也被他退了回去。
“你再说一次。”
“什么?”
栗海棠狐疑不解,但她没敢抬头。因为没有雪绉纱遮面,她只能极力低垂着头不让男人看到她的脸。
折扇挑起帕子,男人目光悠远,看向祠堂前的祭祀台,淡淡地问:“她说她后悔了?”
“是。”栗海棠恍然,重复说:“小兰姐姐说:‘若我后悔,还来得及吗?’,说完这句话,她……”
“闭嘴!”
男人突然暴怒地将帕子砸到栗海棠面前的地上,温润嗓音变得疾怒而冰冷,命令道:“用它遮面!”
栗海棠吓得全身一抖,额头磕在地上,急呼:“海棠不敢!”
“你冒死跑来传话已经犯了族规。倘若我命人将你绑出去交给八位族长,你的性命……呵呵!”
“我,我,我……求公子饶命!”
栗海棠连连磕头。她本是个胆小的人,之前怜悯童年时的小姐姐,全凭一腔热血。现在被男人警告,她才想到自己铸成大错,也许还会牵连父母和弟弟。
“知道怕了?那就乖乖的听令。我虽然不是八大家族的人,却权力按照族规处置你。”
男人继续抚琴,远眺祠堂前的祭祀场在夜幕下被无数火把和火地笼照亮,八大家族的男人们按照各族和族中排序的位置跪在祭祀场四周。
一曲《汉宫秋》琴音苍殇,后宫红颜薄命难与天争,何况今日柔弱女子人微身贱?命矣,认罢;痴心,毁罢;悔矣,无用。
男人叹然,如炬目光含悲凉,幽幽唱念:“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
听着温润嗓音清朗诵念,栗海棠懵懂疑惑。为何他神情哀伤,眼中却迸发寒戾?
“啊——!!”
凄厉如狼哭鬼嚎,突破秋夜的风声从远远的祭祀场传来。
栗海棠惊慌大叫“小兰姐姐”,站起来想要回头观望那惨烈的哭吼声从何处传来,却听到前方更严厉地斥喝。
“看着我!”
栗海棠吓得浑身哆嗦,依从男人的命令,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竟忘了身后传来的那惨烈的嘶吼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兰姐姐说,你是活死人。”
“呵呵,你怕吗?”
“不怕。”
栗海棠觉得心脏都快跳出嘴巴,她竟然看到一个发如白雪的翩翩公子。
雪发披散身后,苍白无色的俊脸微露寒色。明明能迷倒众生的俊朗容貌却蹙着一对白眉,颜如美玉晕染浓浓的悲色,眼如星辰暗藏几许哀愁。
他不怒而威,虽未说话却让她感到莫名的胆惧,双腿发软又趴跪在地。
“公子恕罪,海棠……海棠……”
“呵!”男人冷嗤,挥手,“你起来吧。”
“谢公子。”
栗海棠慢慢站起来,缠足的双脚疼得打颤儿。她抓着香罗帕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垂敛双眼不敢再偷看男人的俊颜。
“天下间的药铺子从未卖过名为后悔的药。死到临头时才知后悔,迟了!太迟了!”
男人抚琴悠悠的叹息,如炬眼眸远眺夜幕下熊熊烈火中的祭祀台,此刻心绪复杂。百年间,八大家族坑害了多少好姑娘的性命,莫心兰不会是最后一个。五年后,不知道谁家的好姑娘要步后尘成为八大家族坑害的又一个无辜少女。
“你回去吧。”
“公子,你果真不愿救救小兰姐姐吗?”
“迟了。她已经升仙去侍奉八大家族的祖先们。”男人弹出最后一弦音,看向发呆的小姑娘,“你叫海棠?”
“是。”
栗海棠回神,福了礼,“我是栗氏族的,家住栗族村,家父……”
“我知道你。”男人打断她,说:“莫大姑娘曾经与我说起过,你是她最珍视的妹妹。”
栗海棠哽咽着点点头,“是。小兰姐姐曾陪我一起学习走路,教导我识字、学规矩。可我……却没能救得她性命。”
“她认命赴死,与你有何干系。”
男人站起来,走到亭栏边指向祠堂前的祭祀场,说:“你看看那些冷血无情的人们将活生生的莫大姑娘给毁了。你该恨他们的残暴,而不是怪罪自己无能。”
栗海棠回身,没想到站在假山上竟能俯瞰整座祠堂的景色。而刚刚听到的凄厉嚎叫声,就是……
“不!不可能的,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
栗海棠捂着耳朵突然大哭起来,她一步步后退,几乎要从亭栏摔下去。幸而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抓住臂胳。
温润嗓音残忍地揭开她想要自欺欺人的企图,抓开她捂着耳朵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到了,那就是莫心兰死时的哭声。”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小兰姐姐的,你为什么不救她?”
“因为她认命,她不让我救。”
“可她后悔了!”
“太迟了!”
男人放开双手,同时扯下遮在栗海棠脸上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不会救无用之人。她连反抗命运的胆识都没有,不如早死早脱生,下辈子投胎生在好人家,弥补她这辈子的苦吧。”
“我恨你!”
栗海棠提起裙摆,哭着跑向假山的石阶。
男人冷冷一笑,将香罗帕丢在桌下的炭火盆里,慢不经心地说:“小姑娘,若有一日你步她的后尘,可以来找我。记住,我是活死人,我叫诸葛弈。”
栗海棠回头恨恨地看了眼白衣雪发的男子,掩面大哭着离开。
术尽荣华 第5章 天命贵女
逃离无心院从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西夹道的僻静处传来母亲的哭声和父亲暴怒的吼骂,栗海棠加紧步子提裙小跑过去。
“虎儿爹,海棠是咱的亲闺女,你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闫氏跪在栗锅子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苦苦哀求。
“呸!”
栗锅子气狠狠啐了闫氏一口,挥着烟袋锅子敲着她的额头,理直气壮地说:“你少来替那赔钱货求我。当初生她的时候,我就说女娃子没用趁早溺死算了,你偏偏不肯。如今我养她十年,也该轮到她报达养育之恩赚回本钱孝敬我。”
“虎儿爹,海棠服侍莫大姑娘更衣上妆可是大功一件,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少不了帮衬娘家,你也跟着享享福。”
“呸!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嫁个好人家又怎样,她还能把夫家的金银库搬来咱家吗?”栗锅子愤愤地用燃着红烟灰的烟袋锅子敲打闫氏的额头,疼得她捂着烫伤的额头直躲。
瞪着自家缺心眼的婆娘,他又道:“前日,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赔钱货算过,她乃天命贵女,不出两日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原是不信的,哪知天大的喜事竟落在她的头上,让我不得不信了。”
“虎儿爹,咱家养闺女不容易,你且再想想。她是个女娃儿,可终究是流着你血脉的孩子呀。”闫氏抱住栗锅子的一条腿,泪流满面的凄凄哀求:“虎儿爹,你再想想,再想想,啊!”
轻轻的啊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时已支离破碎,是一位母亲愤怒又无奈的叹息。十月怀胎,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跳入火坑呢?
没有狠心的亲娘,却有狠心的亲爹。
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猛抽一口,呛鼻辣眼的烟气直接吐在闫氏的脸上,指着她的鼻尖命令:“你给我去把赔钱货找回来,否则……否则我休了你!”
“虎儿爹,你不能,不能啊!”
“哼!没个见识的婆娘,你怎不学学莫大姑娘的亲娘老子,难道莫大姑娘不是人家的亲生闺女吗?人家识大体懂大义,你怎就不能啦。枉费你出身闫氏族,真真丢闫氏族的脸。”
栗锅子膝盖一弯撞在闫氏的胸口,迫使她不得不放开抱住他一条腿的双臂。他冷哼着转身,就看到气喘吁吁、梨花泪雨的小姑娘。
“爹,你要把女儿推到哪个火坑里去?”
顾不得提袖抹掉脸上的泪水,栗海棠盯着父亲瞬间僵硬的老脸,气息不顺地质问。她想走过去扶起母亲,但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沉沉的。
栗锅子打量她脏污的裙子,又见她罩头遮面的雪绉纱也不知所踪,一股怒气腾然而起。他几步窜到她的面前,扬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
巴掌声在寂谥的西夹道里显得异常响亮。栗海棠偏着头,闭上泪眼感受左脸颊火辣辣的痛。从小到大,挨打已是父亲最轻的发泄方式,她永远要默默的承受着,因为她是赔钱的女娃儿。
“虎儿爹,你别……”
闫氏跪爬过来抱住男人的一条腿,心疼地看向半边脸红肿的女儿,又乞求地哭诉:“虎儿爹,你再想想,成不?”
栗锅子恨不得咬碎自家的婆娘,真真是死脑筋。如果不是给自己又生个老来子,他早休了她,赶回她娘家去。
“娘,别求他。”栗海棠擦擦泪水,挽扶起伤心欲卒的闫氏。她看向栗锅子,乱糟糟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爹,你想卖掉我吗?”
“说什么卖?我是卖自己亲闺女的人吗?”栗锅子吹胡子瞪眼,叼着烟袋锅子咂吧一口,说:“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你算过,你是天命贵女,日后要升仙成神。老仙儿还说……”
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里长的一声吼。
“栗锅子!”
“嗳!里长大人,我在这儿呢。”
栗锅子屁颠颠地转身跑到西夹道出口,向着里长恭敬作揖:“里长大人有何吩咐?”
里长高昂着下巴,蔑视地瞟了眼卑躬陪笑的男人,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母女俩。
“族长和族长夫人要瞧瞧你家闺女,你且领着人跟我一同进去吧。”
“是是是。里长大人,请!”
栗锅子恭恭敬敬地抬手比了手势,回头瞪向母女俩,无声的朝着栗海棠挥了手。
“娘,我去去就回。”
“海棠!”
栗海棠为母亲擦擦泪,半边红肿的小脸平静无波。她用自己的帕子遮住半张脸,顾不得擦净衣裙的脏污,默默地跟随里长和父亲去往祠堂西偏殿的一个小跨院。
八大家族的祠堂名为衍盛堂,取意:子孙繁衍、永享昌盛。
祠堂分正殿,东西配殿和东西偏殿,前有祭祀场,后有奁匣阁和塔楼。两边邻院,东边是隆福家庙,西边是无心院。
到了西偏殿后的小跨院角门外,里长停下来,说:“你且在这里等着,我领着你闺女进去见族长和族长夫人。”
栗锅子喜滋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子塞到里长的手里,恭敬作揖地道:“有劳里长大人!”
里长手速极快,眨眼间已将小钱袋子藏到袖子里,瞥见垂首静默的栗海棠,高傲地说:“一会儿见到族长和族长夫人,什么该做、什么该听、什么该说,就不用我来教你吧?”
栗海棠微微颌首,福了礼以表示顺从,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里长对她的恭顺态度很满意,转身踏入小跨门的角门,插拔的脊背瞬间驼起。未到族长的面前已经暴露出一副奴才相,不知真正站在族长面前又会什么情景。
栗海棠心底讥笑,抬脚准备踏前半步却被栗锅子拦住。
“海棠,你日后享受荣华富贵,可不能忘了亲娘老子啊。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的亲闺女。”
瞧着父亲这一脸虚伪的怜惜不舍,栗海棠感觉厌恶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如果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那她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放心!你养育我十年,我会赔给你十倍的养育银子来报达,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栗海棠拂了拂脏污的衣裙,整理遮面的帕子,迈开步子踏入小跨院的角门,再没回头赏给亲生父亲任何一个不舍或者祈盼的眼神。
祈盼他回心转意吗?呵呵,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栗海棠摸摸红肿的左脸颊,眼眶里的泪水用力眨回去。她还盼着什么呢?
在临近抱厦的抄手游廊里追赶上恼火等待的里长,栗海棠歉意地福礼认错。见里长没有出声斥喝,她悄悄调匀呼吸,默默地跟在里长身后进入抱厦。
“禀族长,栗氏族海棠姑娘前来拜见!”
术尽荣华 第6章 栗燕夫人
随着小厮的一声禀告,屋里传出栗族长的沉厚嗓音。
“里长没来吗?”
小厮再次禀告道:“里长大人也一同前来。”
“请进来吧。”
“是。”
小厮将门帘挑起,里长偏头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垂在身侧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哈着腰对小厮谦和有礼地点点头,领着栗海棠悄步无声地进入到屋内,恭恭敬敬地双手垂在身前站在堂屋中央。
栗海棠垂眸不语,安份地站在里长身后。
心已死、泪已干,除了面对还能怎样呢?祈盼懦弱无能的母亲突然闯进来领她回家吗?还是等待奇迹的出现,对金钱有着执着贪念的父亲会回心转意呢?既然已立在深渊边再无退路,她就像莫心兰一样认命吧。
几声沉重的咳嗽从暖阁传出,驼背躬腰的里长吓得双腿止不住打颤儿。
“咳!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要我亲自出去请吗?”
“栗族村的里长已经候在外间,没有族长的吩咐,小人不敢冒然领里长进来。”
“废什么话,快请进来。”
“是。”
帘子挑起,走出来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老仆,拱手陪笑:“里长大人恕罪,请!”
“哎哟哟,不敢不敢!请!请!”
里长陪着笑脸,屁颠屁颠地跟着老仆进到暖阁里,却没有叫上栗海棠。
帘子放下,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屋里屋外的下人们视她如无物,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各自位置。
栗海棠扭头望向雕花窗外的夜空,心竟然平静得宛如一池静湖。
两个时辰前见了莫心兰最后一面,两个时辰后她站在这儿重复着莫心兰五前年的命运转折时刻。不知道五前年的莫心兰是个什么样心情?
她望着窗外的夜空,今夜竟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
一位老嫫嫫掀起帘子走出来,打量着栗海棠,冷冷地开腔露出一丝不屑,“你就是栗家的姑娘?”
栗海棠福了礼,浅声细语地说:“嫫嫫好。我叫海棠,是栗族村的。”
“跟我来吧。”
老嫫嫫嘴角微微下拉,嫌弃地瞥了眼栗海棠,转身便往后门走。
栗海棠暗暗深吸气,悄步无声地跟在老嫫嫫后面,迈入她命运转折点的下一个深渊。这里于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每踏前一步都心乱如麻。
西偏殿配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后院三间抱厦被布置得极为素雅,其中一间设了地龙和矮榻。今日重阳节,秋夜里的风沁凉沁凉的,屋子里却暖得像春三月。
老嫫嫫领着栗海棠进入抱厦的最里间,禀告:“夫人,栗家的姑娘来了。”
“嗯。”
族长夫人懒洋洋地坐起来,对旁边的一位衣着雍容的妇人说:“你刚才提到的姑娘就是她吧?”
“正是她呢。”
妇人喜眉笑目,怜爱地凝视着静默的小姑娘。当看到小姑娘一身素净衣裙被染上脏污的印子时,忍俊不禁地问:“你这丫头跑哪儿滚泥地去啦?小心太贪玩儿被爹娘训教。”
栗海棠微掀眼帘,看到与她说话的妇人正是奁匣阁塔楼护着她的那位本族的夫人。
老嫫嫫站在她的旁边,提醒:“快拜见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
立时,有小丫鬟拿来樱粉色的垫子放在地上,栗海棠跪下来,双手交叠平举过额头,磕头。
“海棠拜见族长夫人!”
“海棠拜见栗燕夫人!”
栗海棠低眉顺眼,恭敬又不失礼地挺直腰板跪着,聆听二位夫人训话。
“起来吧。”
族长夫人凉凉地开口。
“好孩子,快起来。”
栗燕夫人极为和蔼,让老嫫嫫扶海棠起来。
族长夫人姿势随意的靠着软枕,斜眼打量她,懒洋洋地问:“你是栗族村里长家的闺女?今年多大了?生日是哪天的?”
栗海棠双眉微蹙,福了礼,柔声回答:“禀告族长夫人,海棠并非栗里长的闺女。家父乃栗族村的瓦工匠,因他常年抽烟袋,故而乡亲们给他取了个‘栗锅子’的浑号。家母闫氏,乃闫氏族叔堂旁支家的女儿。海棠生于中秋夜,今年十岁。”
“你不是里长家的闺女?”栗燕夫人讶然,回头看向族长夫人,压低声说:“夫人,看来栗族村的里长想要保自家的闺女,找个冒名顶替的来诓我们。”
族长夫人冷笑,招手让老嫫嫫靠近,在耳边嘀嘀咕咕两句。
老嫫嫫噙着阴狠的笑,等到族长夫人吩咐完,应了一声“老奴立刻去领人”,掀帘出去。
栗燕夫人让身边的小丫鬟拿一盘果子过来,说:“今儿你服侍莫大姑娘很是尽心尽力,回来又不宣功扬德,是个通透孩子。我瞧着欢喜,借族长夫人的果子赏了你吧。”
族长夫人伸手推推栗燕夫人,笑骂道:“偏生我饿着呢,才让人做来的果子还没进肚子里就被你送人情。回头,你亲手下厨做几样还我,不好吃不作数。”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争吃食。你如今是族长夫人,跟小孩子抢零嘴儿,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栗燕夫人反推了族长夫人一下,笑盈盈地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来,我一样一样做与你吃。”
族长夫人轻哼,虽然已是半老徐娘,竟带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可见族长夫人与栗燕夫人的感情应该很深厚才是。
轻松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老嫫嫫领着一个雪绉纱罩头的小姑娘走进屋,空气里刹时浸染着名为“怒火”的味道。
老嫫嫫把小姑娘的雪绉纱撩起,露出她的真容,禀告:“夫人,她才是栗族村里长家的闺女,名唤仙音。”
受到惊吓的小姑娘浑身哆嗦,眼皮想抬又不敢抬。如果屋子里只有族长夫人,她一进门便会扑跪在地上求饶。冒名顶替的主意全是爹娘的意思,与她无关呀。
族长夫人鄙夷地冷睇小姑娘,又瞟了眼缄默的栗海棠。两个同龄的小姑娘比较起来,心气儿稳识大体又知礼恭谦的栗海棠更令她满意。
族长夫人坐起来,由栗燕夫人扶着下榻。
“带着她们,随我来。”
“是。”
老嫫嫫跟在二位夫人身后,栗海棠和栗仙音跟在老嫫嫫身后。同年生的两个小姑娘,一个静如止水、不卑不亢;一个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从抱厦出来,直奔西偏殿的暖阁,走西墙下的抄手游廊,再入专供丫鬟们走的小角门便直达暖阁。
短短的几十步路程,走路的人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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