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作者:七尺书生
风雨无归处,自知命难逃桃花、美酒、酩酊醉一刀一剑觅逍遥儿女情、侠客义,腥风血雨又一遭江湖剑雨急,人人血蓑衣
血蓑衣 番外:无情剑客(一)
(番外故事发生在正文三年后,以“无情剑客”唐阿富视角展开,先前曾作为开篇伏笔,后觉得会引发读者混淆,故而调整至番外篇,与主线故事无任何冲突。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一阅,如无兴趣,也可直接略过。书生拜谢!)
深秋的急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足足七天七夜。
黄昏的凤凰城,天色暗如深夜。
“嗒嗒嗒……”
突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只听到一个粗犷的男人吆喝几声“快,再快!”继而一道道抽打马鞭的脆响便是接踵而至,眨眼之间三匹快马已如一阵疾风般从街道上呼啸而过,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水花砸向路上的行人,吓得他们纷纷朝着街道两侧闪躲,待快马飞过之后才有人咬牙切齿的骂上几句,但却仍旧不敢大声,因为他们都依稀看见那三人的马鞍上皆悬挂着明晃晃的刀剑,绝非善类。
“吁!”
街巷尽头,伴随着马儿的阵阵嘶鸣,三匹快马被猛地勒停在客栈门外的拴马石前。但见为首的一人仰头而望,斗笠下露出一张沾满雨水的沧桑面容,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目炯炯有神。
客栈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黑匾,上写“福来迎客”四个艳红大字。
“这里就是福来客栈,郑少侠,我们可否耽误了时辰?”中年大汉先是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继而转头看向身后骑马而坐的一名黑袍男子,语气颇为急切。
“贺前辈,不早不迟,时辰刚刚好。”姓郑的黑袍男子是武当弟子郑松仁,他的声音听上去较之中年汉子略显青涩,但却同样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郑松仁口中的贺前辈乃是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
“进去!”
贺虎一声喝令,与郑松仁先后翻身下马。但跟在他们二人之后那个身材颇为瘦弱的少年郎,此刻却仍是骑在马上一动不动。
“青儿,你还不速速下马?”贺虎语气沉重地催促道,而他所呼唤的青儿正是自己的独子,龙威镖局七代单传的少镖头,贺青。
“爹,我……我们还是回去吧……”贺青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好像心中蕴藏着极大的恐惧,当他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枯瘦的面庞,满眼恳切地对贺虎说出这句请求的时候,双手还下意识地拽了拽缰绳,似乎准备着随时策马而逃,“我们回镖局,料想那人……”
“住口!”
不等贺青把话说完,贺虎却是陡然发出一声冷喝,而与此同时天穹尽头也响起一声惊天彻地的炸雷,直吓得贺青身子一哆嗦险些从马上摔落下来。
贺虎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平日里爹是怎么教你的?”
“可是一旦进去,那人定不会轻饶我,孩儿今夜必死无疑。”贺青极力狡辩,神色愈发慌张。
“青儿,今日爹特邀武当郑少侠一同前来为你主持大局,就算不顾我龙威镖局的面子,那也要顾忌武当派的威望,无论如何爹都不会让那人伤你性命。”贺虎说着话已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出苍劲有力的大手猛地一拽,贺青便在一声惊呼中踉跄着翻下马来。
挣扎中,贺虎已是不由分说地拽着贺青快步走入福来客栈,而郑松仁望着贺家父子的背影,眼神中却是不经意地泛起一丝嘲讽之色。
客栈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烛台,断烛摇曳忽明忽暗将整间客栈映的朦朦胧胧。七八桌客人三五一伙的分坐在大堂各处。贺虎三人的突然闯入令原本喧闹的客栈顿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也齐聚在他们身上,不过这种诡异的安静只持续了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店小二匆匆收起慵懒的模样,满脸谄笑地迎上前去,道:“三位大爷,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战战兢兢的贺青眼神慌张地在大堂内迅速环顾一圈,右手轻轻拽了拽贺虎的衣袖,对着客栈角落一位孤零零的客人怯生生地指了一下,低声道:“爹,他在那……”
贺虎一边收起满是雨水的斗笠,一边将冷峻的虎目直直地射向角落中的客人,目不斜视地大手一挥直将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推出数步,随之带着贺青、郑松仁大步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平庸的没有一点特点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雄壮也不瘦弱,加上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如若在街上遇到,就算与此人面对面走上一百次,怕也未必能有人记住他。
贺青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则全赖桌上的那把三尺三寸的宝剑,若说此人平庸到了极致,那这把剑便是奇特到了极致,锈迹斑斑的生铁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但雕刻着龙纹的剑柄却是亮银璀璨、栩栩如生、夺目耀眼。
精致绝伦的银剑却插在锈迹斑斑的铁鞘中,此等怪异的搭配,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银剑铁鞘,无情无终,此剑是无情剑,而此人便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唐阿富那双又细又长的丹凤眼中始终涌现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沉静,从贺虎三人进入客栈一直到走近他身边,唐阿富的眼神都未曾闪烁半分,如陷入沉思般端着大碗静静地品尝着其中辛辣烈酒的滋味。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着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饶是一向沉着冷峻的贺虎此刻也不禁显得有几分局促。他先是眯着眼睛对唐阿富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拱手说道:“在下龙威镖局贺虎,无情剑客唐阿富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了!”
贺虎的龙威镖局乃贺家祖业,虽谈不上家大业大,但在江湖中也算有几分声望。按照江湖辈分来说五十多岁的贺虎要比不足三十岁的唐阿富大上不少。但江湖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尤其是和无情剑客这种名震四海的杀神,倚老卖老是肯定行不通的,因此贺虎在唐阿富面前非但不敢托大,而且还要在心怀十分忌惮之余,再多加上三分恭敬。
对于贺虎的开场,唐阿富却是不闻不问,依旧目不斜视地喝着酒。
“咳咳……”贺虎脸色微微一变但却并未动怒,干咳两声稍稍缓解尴尬,转而对贺青喝道,“青儿,还不过来!”
贺青闻言一惊,此刻的他已是面如白纸,双腿不住地打着颤,但碍于贺虎的威严,他还是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细若蚊丝的叫了一声:“爹……”
“我龙威镖局出了这个逆子也是家门不幸,贺青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便在扬州胡作非为,调戏良家女子,实在是可恶至极。”贺虎先是瞪了一眼贺青,继而转头对唐阿富说道,“贺青有眼无珠,不认识那女子乃是扬州万柳山庄的千金小姐。其实就算万庄主不找你帮忙,贺某也打算这几日就带着逆子上门向万庄主和万小姐赔罪……”
“万庄主曾对唐某有恩,因此万柳山庄有事求我,唐某不能坐视不理。”一直默不作声的唐阿富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甚至还隐隐有几分疲惫之意,“希望贺总镖头不要让唐某为难。”唐阿富此话一出,双眸已是如利刃般直直地射向贺青,吓得贺青再度打了一个寒颤,“调戏了万柳山庄的小姐,如果说当时是不知者无畏,那事后当万柳山庄派人四处找你想要问个清楚的时候,你又为何要落荒而逃?你不逃,万庄主又何必找唐某连追一千八百里来帮他出这口恶气?”
“我当时若被万柳山庄的人捉住还能有好下场吗?”贺青壮着胆子辩解道,“扬州又不是我龙威镖局的地盘……”
听着贺青的狡辩,贺虎不禁眼睛一瞪,厉声道:“逆子住口,这里何时轮到你胡搅蛮缠?做出此等丑事竟然还敢强词夺理,你调戏万小姐已是大错,畏罪而逃更是罪无可恕,简直丢尽我龙威镖局的脸。”说罢贺虎再度将目光投向唐阿富,语气也随之缓和几分,苦笑道“唐少侠的意思我懂,贺某绝不能让你空手回去,在万庄主面前没法交代。”说着话贺虎还伸手入怀,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道:“这三千两银子是我龙威镖局向万庄主和万小姐赔罪的,有劳唐少侠……”
唐阿富轻撇一眼桌上的银票,只是微微摇头却并未开口回话。
贺虎见状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之意,之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郑松仁,道:“郑少侠,这……”
郑松仁会意轻笑着点了点头,对唐阿富拱手道:“唐兄,在下武当郑松仁。家师清风道长与贺前辈乃是旧识,故而今夜特命在下来此替贺前辈向唐兄讨个人情,此地乃我武当山下,盛行德道仁爱之风,唐兄可否给我武当一丝薄面,拿了这些钱就不要再为难少镖头了。”
对于郑松仁的求情,唐阿富却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竟然把武当派搬出来压我?只可惜唐某想做的事就算是武当掌门人来了也休想阻挠,更何况……”唐阿富语气一滞,眼神冷漠地瞥了一眼郑松仁,幽幽地吐出一句,“现在来的是个无名小辈。”
“你……”自信满满的郑松仁没想到唐阿富竟然连武当派都不放在眼里,被人当面称为无名小辈心中自然不悦,脸上一阵阵发烫,冷喝道,“唐阿富,别以为有绝情谷为你撑腰就敢肆意妄为,今日你敢动贺青一根毫毛,我保证你走不出武当地界……”
“郑少侠!”看着眼神越发冷漠的唐阿富,贺虎突然开口打断道,“你的好意贺某心领了,不过此事的确是青儿有错在先,武当乃名门正派又岂能包庇此等丑事,若是因此辱没武当威名,贺某实在是罪无可恕。”说着贺虎不等郑松仁开口争辩,已是先行朝着唐阿富拱手施礼,语气谦卑地询问道:“但不知唐少侠要怎样才肯罢休?”
“唐某今日一定要从令公子的身上取走一样东西,回去在万庄主面前才算有个交代。”唐阿富目光冷漠地盯着贺青,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如果让我挑的话,这样东西一定是他的脑袋。”说罢,唐阿富转而对贺虎淡淡地说道:“不过你肯带着贺青主动来找我,算是有认错的诚意,唐某今天可以让你来挑。”
贺虎的心猛地一沉,他先是看了看身边满眼恐惧的贺青以及愤愤不言的郑松仁,继而又看了看坐在桌旁云淡风轻模样的唐阿富,尤其是看到横放在桌上的无情剑时,脸上的肌肉都在难以自控的颤抖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拳头缩在桌下紧了松,松了又紧,似是内心深处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唐阿富似乎看透了贺虎的心思,不以为意地轻声念道:“无情剑,剑无情,寒锋出鞘,血不及凝。贺镖头想做什么事,千万要量力而行才好。”
短短几个字却如同重锤擂鼓般狠狠砸在贺虎的心底,令他的掌心瞬间溢满汗水。再三犹豫之后,贺虎突然挥手将半边桌上的酒菜推开,接着一把攥住贺青的左腕,还不等满眼诧异的贺青惊呼出声,贺虎却已将贺青的手掌按在桌上,“嘭”的一声闷响顿时吸引了客栈中其他人的目光。
但见贺虎眼神一狠,右手抽刀出鞘,寒光自贺青面前一闪而过,伴随着“咔”的一声切肉剁骨的脆响,下一刻桌上已是血汤蔓延,再看贺青的左手此刻已经被一刀齐齐剁下,断腕处血流如注。贺青的脑海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袭来,令他发出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
“这只手曾对万小姐不恭,你且拿回万柳山庄,算是我龙威镖局对他们的交代……”
不等贺虎将断手扔到唐阿富面前,唐阿富却是目无表情地缓缓摇了摇头,似是并不满意。见状,贺虎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郑松仁沉声道:“唐阿富,你是替人办事,最好不要太绝,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替你的东家万柳山庄想想才是!”
“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贺虎点头附和道,“我龙威镖局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在江湖中多少有些名望,我想万庄主也不希望因为一件小事而与我龙威镖局结下梁子吧?”
“我从扬州到凤凰城追了八百里,为的可不是区区一只手。”唐阿富自顾自地念道,“你可以再挑一样,否则唐某自己动手。”
“唐阿富,你欺人太甚!”
不等唐阿富的话音落下,怒不可遏的贺青突然抽刀砍向唐阿富的脑袋,猝不及防的攻势令贺虎和郑松仁不禁心中一惊。
在贺青抽刀的同时,唐阿富的左手已是重重拍在桌上,强横的内劲直将桌上的十几根筷子振飞而起,唐阿富出手如电,凌空屈指连弹十余下,一根根筷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嗖嗖嗖”地朝着贺青直射而去。第一根筷子迅如闪电,未等贺青的刀锋落下,筷子却已经先一步扎穿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令贺青五指一松,钢刀脱手而飞。
紧接着顺势而来的七八根筷子在一阵“叮叮叮”的脆响声中,直直地打在半空中的钢刀上,直将厚重坚韧的刀身硬生生地钉出七八个凹凸,内劲之大可见一斑。
“小心!”
贺虎毕竟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见势不妙的他随之出手,虚空中连翻挥动钢刀,伴随着“砰砰砰”几声轻响,眨眼间贺虎已是将其余的筷子尽数斩落在地,而他握刀的手也同时被震得麻痛不堪,虎口处甚至渗出丝丝血迹。见状,贺虎心中大骇,他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唐阿富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哼!”唐阿富眼皮微微一挑,眼中杀意尽显,伸手欲要摸向桌上的无情剑。但贺虎却是先一步大喝道:“贺青已知错,还望无情剑客能网开一面!”说罢,贺虎猛然翻身而起,随即飞出一脚将贺青踢至桌前,贺青身子踉跄下意识伸出双臂支撑,却不想贺虎竟然一只脚死死踩住贺青的肩头令其动弹不得,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伴随着客栈中爆发出一阵惊惧的呼声,贺虎这一刀竟是将贺青的整个左臂给连根斩断。
看着疼的死去活来的贺青在地上来回打滚,满脸是血的贺虎却是径自拿起断臂,随手扔到唐阿富面前,语气冰冷地问道:“这次唐少侠可满意了?”
唐阿富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来,在贺虎与郑松仁谨慎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嘴角缓缓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伸手拎起贺青的断臂,走到贺虎面前,二人对视许久之后,唐阿富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有劳。”
说罢,唐阿富晃晃悠悠地冒雨走出福来客栈,扬长而去。客栈中的贺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劫后余生般口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转而看向躺在地上几乎昏死的贺青时,通红的虎目中不禁溢出一丝疼惜的泪水。
与此同时,在客栈另一个角落中默默注视着一切的一位锦衣男子,嘴角却是悄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小二,结账!”男子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听着很是舒服。
“好嘞……”
伴随着几个铜板洒落在桌上的脆响,当店小二兴冲冲地跑到那男人桌旁想要拿钱道谢之时,除了桌上的几个铜板外,椅子上却是空空荡荡,那锦衣男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
血蓑衣 番外:无情剑客(二)
(番外故事发生在正文三年后,以“无情剑客”唐阿富视角展开,先前曾作为开篇伏笔,后觉得会引发读者混淆,故而调整至番外篇,与主线故事无任何冲突。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一阅,如无兴趣,也可直接略过。书生拜谢!)
风雨婆娑潇潇下,举目九天云遮月。独影酌眠刀剑陪,日复一日是江湖。
街道上偶有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寒风肆掠而过,刮起两侧商铺的布旗发出一声声“扑扑啦啦”的声响,与天际尽头时不时响起的闷雷交相呼应,似乎在催促着街上形单影只的三俩路人早早归家。
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大都是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更有不少已经早早打烊。漫天雨水如断了线的玉珠般噼噼啪啪的打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水泡涟漪。天地之间泛着一缕温凉入怀的薄雾,这场十年不遇的延绵秋雨似乎把这座西南小城的热情完全冲淡,“一场秋雨一场寒”此话倒也极为贴切。
离开福来客栈的唐阿富独自一人飘荡在昏暗的街道上,瓢泼大雨将他的衣袍打透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无情剑随意地别在腰间,左手摇摇晃晃地拎着贺青的断臂,右手则是攥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停下脚步仰面朝天,就着冰凉的雨水“咕咚咕咚”地痛饮几口。喝罢便又迈着踉跄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水泊”中,此刻的唐阿富就如同一个酩酊大醉之人,手眼身法步皆是混乱迷离,哪里还有半点练武之人的矫捷?
“独影酌眠刀剑陪,日复一日是江湖……”唐阿富嗤笑着低语着,此刻的他早已没有在福来客栈时候的冷静与沉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的疲惫和内心深处的痛苦。外人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但能让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如此心灰意冷,想必在他的身上定是发生一件令其难以接受的糟心事。
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走三步退两步,时不时还跑到墙边大吐一番,接着便又是猛灌几口烈酒,嘟囔几句之后便是莫名的冷笑不止,这条长长的街道对于此刻的唐阿富来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呼!”不知是不是走累了,唐阿富缓缓站定在街道正中,先是晃了晃手中已经滴酒不剩的空酒壶,接着口中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抬眼仰望夜空中密布的黑云,疾风骤雨扑面而至,冷冰冰的雨水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流淌开来,“没意思,没意思!”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唐阿富自言自语道,“他去自他去,我自乐逍遥……”
又念叨了几句,唐阿富突然眼皮一抬,接着手中的酒壶便是“嗖”的一声顺势飞了出去,直接冲入漆黑的街道尽头,不知是不是酒壶飞的太远,竟是半晌都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但却听到唐阿富地一声冷笑:“一路跟着我,不理会你也就罢了,竟然得寸进尺还不肯走,那何不直接现身?藏头露尾实在没意思!”
“二十年前,江南富贾唐金的府邸遭到一伙见财起意的马贼洗劫,二十五名不速之客冲入唐府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一夜之间,江南唐家积攒了三代人的财富被这伙贼人一扫而空,唐家上下六十三口血流成河,男女老幼皆惨死于贼人刀下,年龄最大的唐老太太已经八十七岁,而年纪最小的……只有两个月。”
一道颇为儒雅的声音从街道尽头娓娓传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句句却都能穿透疾风骤雨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唐阿富的耳中。再看唐阿富站在街中默默地听着男人所说的话,脸上似乎涌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但又好像毫无表情。
“好在这伙贼人在得到数不清的财宝之后欣喜若狂,只想早些带着财宝离开,为免夜长梦多,因此他们并没有仔细在唐府中搜罗漏网之鱼。”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而与此同时黑暗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朝着唐阿富走来,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儒雅周正,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目清明、红唇齿白,简直比许多年轻男子看上去还要俊俏,一身锦衣用的皆是上等绸缎,腰间悬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玉佩。左手撑着一把纸伞,右手拿着的正是刚刚唐阿富扔出去的酒壶,一步一行不急不缓,步伐轻盈却又不见丝毫轻浮。
此人正是从福来客栈一路跟随唐阿富而来的那位神秘客人。
唐阿富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来人,但见男子腰间的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金”字,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唐阿富的冷漠,仍旧自言自语地笑道:“那一夜,唐金夫妇自知劫数难逃,遂将五岁的儿子藏入床下暗箱之中,这才为唐家保留下一丝血脉。正所谓祸不单行,五岁幼童含泪逃离唐府后找到唐金的结义兄弟沈东善,希望沈东善能替他捉拿贼人,为唐家报仇。但却怎么也没料到沈东善竟然会蒙骗少不更事的唐家遗孤,非但没有真心帮他,反而还趁机从这位五岁遗孤的手中骗走唐家的所有商铺字号,唐家二十七家钱庄、三十一家绸缎庄、十五家米铺、十七家酒庄还有两座马场,就这样在尚不识字的五岁少年的一个个指印下,白白送给了沈东善,令他以此为本悉心经营,一手缔造出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号,东善商号。沈东善如今坐拥享不尽的人间富贵,而反观这一切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五岁遗孤,却被沈东善下毒之后扔到街上行乞等死,所以说上天真是不公平,好人总是历经坎坷多磨多难,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能荣华富贵,左拥右抱,锦衣玉食。”
男子的话说到这里唐阿富冷漠的眼神之中明显闪过一丝阴寒的杀机,男子走到唐阿富面前停下脚步,此刻二人相距不过三步之遥,以无情剑客的武功,三步的距离已经能令他取走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面对着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无情剑客,男子非但没有半点胆怯之意,反而嘴角的笑意变的更显浓郁。
二人一动不动的对视着,男子笑道:“被下了毒的唐家遗孤本来只有死路一条,但却在毒发身亡之时遇到了遍寻天下武功的绝情谷主,不知道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绝情谷主非但救了遗孤一条小命,而且还收其为徒,并将自己一身的绝世武功倾囊相授。斗转星移,曾经的苦命少年早已涅槃重生,非但不会再受人肆意欺凌,反而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魔头,并且江湖中人还送给他一个响当当的贺号‘无情剑客’!”
直到此刻,男子终于说出了这位江南富贾唐家遗孤的真正身份,正是眼前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不过很可惜。”男子故作遗憾地继续说道,“虽然绝情谷主帮你捡回一条小命,但救你的时候已经毒沁脑海,以至于你痊愈之后对过往的记忆变的断断续续模糊至极,而其中最可笑的是……痊愈之后的你非但记不起爹娘的容貌,甚至连完他们为你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男子的话说到这里,唐阿富的嘴角猛然抽动一下,这也是他从始至终第一次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