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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张大叹了口气,道:“就是被这不太平给闹的,你也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要管这么多事,原本就是撑着的,这几天再被城里这事一闹,说到月底船恐怕也出不了海,心一急,昨日便染了风寒,今天躺着起不来了,偏说好今日要去西城外紫帽山庄子有事的,就让我家小爷代去了。劳烦兄弟你检查下,我好陪我们公子早去早回,等明日你有空了,我去找你吃酒。”
张大说着,朝他递了个眼神,随即凑到他耳畔,低声道:“正好这里碰到了,顺便和你说一声。我们东家去年底回来一条船,带了不少好货色,我们老太太前几日正好提了句,说你时常带着兄弟替我们巡码头,很是辛苦,去年底因事多,一时没顾上谢人情,这两天你瞧何时有空,晚上过来,我领你去看看。”
石全友心花怒放,知能捞一笔好处了。若一般查防,不看也就放过了去,只是这回上头再三严令,也不敢懈怠,道:“上头有令,无论哪家出去,都要看过才放,甄公子,得罪啦。”说着走到马车前,推开车门,朝里望了一眼,赫然看见那甄家公子歪靠在椅背上,头发也没梳齐整,半边垂落下来,一袭丽衣散乱,怀里竟坐抱了个女子,他正埋首在她肩上亲热,只露个额头出来,那女子背对着门,一头乌发光可鉴人,衣领有些散乱,发间露出一片雪白后颈,虽看不到脸,只光看这一段颈背,便已是婉转可怜,令人遐想无限。
石全友两眼蓦然发直,哪里还敢细看,一回过神,急忙关了车门,定了定神,心道听闻甄家儿子向来纨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出城办个事,竟都不忘在路上风流快活,也是他投对了胎,生在了甄家,才有这样的命,想自己终日辛劳,也不过就是混个饭饱,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暗叹口气,示意手下让道。
张大朝他躬身道了句谢,吆喝了一声,马车便朝前继续而去,出了城门。





表妹万福 21.第 21 章
泉州有七个城门,之所以选通津门出城,事先是经过再三考虑的。
嘉芙父亲去世后,甄家的对外事务一概由张大跑动,他稳重能干,长袖善舞,将泉州官府上上下下打点的无不妥帖,出去了也有几分脸面,人都称一声张爷,这个石全友,和他的关系向来不错,最重要的一点,石全友对甄耀庭并不熟悉,平常更无往来。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张大才决定走这个城门,终于有惊无险,顺利得以放行。
马车车厢内一眼到底,绝无可能藏人,那个石全友怎会想到,车厢里大喇喇坐着的男子并非甄家公子,而是一个亟待出城的来历不明之人,他更不会想到,同车女子竟是甄家女孩儿嘉芙。
嘉芙曾伴萧胤棠多年,知他精于算计,做事不择手段,天性里又带了一种类似赌徒般的凶愎和自负。
就在出发之前,他提出要她同车而行以做掩护,胡老太太起先不应,说给他另外安排一个机灵的信靠使女,但他坚持定要嘉芙,因孙子被他制着,胡老太太最后无可奈何,要他对天起誓,不能伤害嘉芙,且出城后要立刻放了她。
萧胤棠答应了。
方才马车快靠近城门时,他将她发髻打乱,扯散了衣襟,一只手牢牢掐住她一段腰肢,脸压在她的肩膀之上,做出和她亲热的样子。
就在马车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嘉芙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劲加剧,力道大的似要将她腰肢掐断,且浑身陡然绷紧,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这是情绪极度紧张,肢体也随之变得极度兴奋的一种征兆。
嘉芙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出城门,便推开了还抱住自己的萧胤棠,要从他膝上起身,才站起来,他双手忽的搭上了她的双肩,嘉芙感到一重,膝窝一弯,人竟被他又压坐了回去。
萧胤棠微微低头,目光落到嘉芙那张幼嫩的吹弹可破的面上,从她一双眉眼开始,视线慢慢往下梭巡,经过她的鼻,最后落到她唇瓣上,停驻了片刻,忽微微靠过来,鼻尖凑到了她的鬓边,试探般地闻了下那缕散自她发间的馨香,喉结随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跟着抬起一只手,似要捏抬起她的下巴。
嘉芙迅速转脸,避开了他的动作,抬手飞快地敲了敲车壁,发出两下清脆的“笃笃”之声,车窗外立刻传来张大绷的紧紧的声音:“公子有何吩咐?”
刚出城门不久,这里距离还很近。萧胤棠那只手落了个空,停在空中,微微一顿,盯了嘉芙一眼。
嘉芙便挣脱了出来,自顾扶着车壁到了靠近车门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他,低头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衣衫,再绾回长发,再没有回过头。
马车方才一出城门,便加快了速度,张大在旁紧紧跟随,一口气出去了十多里地,终于赶到庄子口,停下后,远远地打发走了车夫和近旁的所有人,上前压低声道:“这位公子,到了。”说着便推开了车门,往里看去,一眼看到嘉芙坐于旁,那男子斜斜靠坐在马车后座里,目光盯着她的背影,除此,并无别的异状,方松了口气。见那男子依旧不动,便又道:“公子,到了,此地已经安全,马出来前喂过,脚力也是极好的,今日至少还能行数百里的路,从这里往西,有条便道可出泉州,白天也少有人往来,请公子速速离开。”
萧胤棠唇角勾了一勾,方收回目光,自己束回头发,将衣襟掩齐,起身从嘉芙身边走过,弯腰下了马车。
张大忙将自己方才出城的坐骑奉上,见这人翻身上马,临走前,转头又回望了一眼已闭门的马车,终于朝着自己方才指点的方向策马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长长吁出一口气,擦了把汗,跑回到马车前,低声安慰道:“小娘子,方才你委屈了,好在这恶贼已经走了,并无人知道……”
“张叔,我没事的,不必为我担心。”
隔着那扇马车门,传出一道低柔的声音,语气平静。
嘉芙当晚没有回城,而是宿在了田庄里。她泡在注满了热水的浴桶里,将自己整个人埋入水下,一遍遍地反复擦拭着全身的肌肤,直到最后,擦的浑身发红,被碰过的肌肤泛出血丝,在热水浸泡下变得隐隐刺痛,这才终于压下了那种发自体肤深处般的蚀骨恶寒之感。
萧胤棠人是离去了,他的那个随从刘义却还一直秘密留在甄家,将甄耀庭扣住。胡老太太把事情瞒的密不透风,全家上下,除了孟氏、嘉芙和张大,其余人对此一概不知,直到半个月后,官府清查全城无果,城门封锁结束,刘义才于深夜时分悄悄走掉,而这半个月里,甄耀庭就一直被他捆在那间工坊里,次日清早,嘉芙冲进工坊看到哥哥的时候,险些认不出他了,甄耀庭脸颊凹陷,形容憔悴,浑身散发恶臭,听到嘉芙扑上来叫他哥哥,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第二天便病倒了,这一病,直到入了三月,身体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大病过后,甄耀庭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提随船出海,更不再和泉州城里的那帮子纨绔少年厮混,每天跟着张大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就像变成了个大人。
这年的开头,甄家虽遭了这样一场莫名的飞来横祸,所幸事情终于渡过,甄耀庭经此意外教训,性子也大为转变,胡老太太和孟夫人看在眼里,欣慰不已,到了三月廿三妈祖会的那天,泉州全城而出,民众唱戏放炮,纷纷到妈祖庙里祭祀祈福,整条路上,从头到尾,挤满了人。往年妈祖会都是由甄家和城里的另几个大户牵头,今年也不例外,老太太带着孟夫人和甄耀庭嘉芙兄妹,一起到了妈祖庙。
妈祖庙里人头攒动,隆重祭祀过后,老太太便亲自带着甄耀庭去拜会今日也过来了的州府里的官员,孟夫人带了嘉芙,预备去妈祖庙后专为大户女眷所设的静室里小坐,带了几个仆从,母女二人从前殿转出来,孟夫人遇到了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小官太太,被那太太拉住,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眯眯地不住看着嘉芙。嘉芙知她应是想替自己牵线说媒,心里不快,便背过身,往边上靠了点,等着母亲把那太太打发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抬眼,见那里竟冒出一阵滚滚浓烟,也不知道哪家停在港口的船起了火,接着,就听到有人高呼,说金面龙王上岸打劫了,杀人放火,正在往这边冲来,让人快跑。
泉州的许多海船在出海时虽受金面龙王的保护,但这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儿,对方毕竟是海盗,且在官府的公文里,金面龙王罪恶滔天,不啻海上恶魔,通缉的榜文还明晃晃地张贴在各个城门口,忽然听到金面龙王上岸打劫杀人放火,无不恐惧,纷纷掉头,夺路而逃。
其实只要稍微带点脑子,也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妈祖在南洋一带被认为是保护神,金面龙王虽是海盗,但也靠海吃饭,就算他真要上岸打劫,也不至于选在今天这个日子。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有人逃跑,恐慌就会迅速蔓延,谁还会去想是真是假。
妈祖庙前,一下乱成了一团,众人纷纷掉头逃跑,孟夫人被一个冲过来的人给撞了一下,险些站不稳脚,幸好被边上的刘妈给扶住了。嘉芙听到母亲焦急呼叫自己,应了一声,正要跑去和她汇合离开,转眼竟就被冲来的人流给隔开了,脚踝也不知被谁给勾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还没站住脚,口鼻忽然被人从后捂住,鼻息里钻进一股甜津津的气味,想叫,叫不出声,很快,人就失去了意识。
……
嘉芙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嘴巴堵着,人躺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门窗封闭,光线昏暗,行进速度极快,颠簸的厉害。
她的头还昏昏沉沉的,手脚酸软,趴在那里,连动一动都没有力气。
年初的那次意外过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嘉芙再次陷入了梦魇。一睡着,就会梦到关于前世的种种,醒来心惊肉跳,平日更是不敢单独出门。
她有一种感觉,那天萧胤棠的离去,并非终结。
那一刻,或许才是这辈子梦魇的开始。
她被这样一种想法给折磨着,内心充满了仿徨和恐惧,想摆脱,却无法摆脱,更无人可以倾诉,哪怕是最疼爱自己的母亲。
终于,两个多月后的今天,她的隐忧被证明了,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萧胤棠。他是她唯一能想的到的会对自己下这种手的人了。
也只有他了!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着,嘉芙忍住那种想吐的天旋地转之感,命令自己镇定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十个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肉里,用疼痛来逼自己尽快恢复意识。
这几个月来,持续一直折磨着她的那种恐惧和焦虑,突然烟消云散了。
最坏的事情,既然无可避免已经发生了,那么现在,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办法,去直面就是了。




表妹万福 22.第 22 章
嘉芙的猜测, 在当夜就得到了证实。
马车停下,上来了一个壮实的中年妇人,做寻常民妇打扮,手里提着盏灯。虽然灯光昏暗,但一个照面,嘉芙立刻就认了出来,这妇人正是云中王府里的一个下人, 姓朱, 会拳脚,力气极大, 打寻常一两个男人, 稀松不在话下, 在王府下人里资历颇高。前世里,在她刚失身于萧胤棠被带回去的时候, 有段时间,情绪很是不稳。那时萧胤棠已成婚,世子妃就是后来做了皇后的章凤桐,她在得知萧胤棠私藏了一个女子后,非但没有因丈夫纳人心生不悦, 听闻嘉芙并不顺服,反亲自过来, 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说, 为了防备她寻短见, 还派了这妇人盯了嘉芙一段时间。
妇人上了马车, 起先并不说话,只暗暗地打量了嘉芙一眼,见这少女果然生的沉鱼落雁,花颜月貌,想到出来前得过的吩咐,知道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回去了恐怕没法交代,便决定先给这少女一个下马威,以断了她逃跑的心思,于是将灯挂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坚硬的老核桃,放在手心,随手一捏,“喀拉”一声,核桃碎裂,摊开手沉着脸道:“上了这马车,那就要老老实实,要是不听话,当心吃苦。”说完,又换了一副笑脸,“自然了,小娘子你也莫怕,等到了你就知道,这是你天大的福分,旁人想都想不来的一件好事。我姓朱,你叫我朱嬷嬷就是了,路上就由我来伺候小娘子。”
嘉芙缩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
这个妇人上来后,马车继续前行,一直到了深夜,再次停下,落脚于一间客栈,下马车前,妇人解了捆住嘉芙双脚的绳索,依旧留着手索和塞在嘴里的东西,用一件大氅将她头脸完全遮住,夹杂在一行人里挟她入内,至天明,再次出发上路。
这一行七八个人,扮成外出行路的一家主仆,挟着嘉芙马不停蹄地一路往西赶去,一开始,白天有时不走官道,专拣偏僻的颠簸小道,入夜则宿在小客栈或是道旁人家里,但半个月后,就改走官道,一路畅行无阻,入夜则入住驿舍,住的必定是最好的房,驿丞对这一行人,毕恭毕敬,服侍殷勤周到。
嘉芙心知应当已经入了云南。想来再这样走个几天,自己就要被送到位于武定府的云中王府了,但尽管如此,这个朱嬷嬷却半点也没放松警惕,虽然应嘉芙的要求,晚上不再捆住她的手脚了,却将她衣裳收走,睡觉时压在自己的枕下,天明起身了才还給她,以防止她趁着自己睡着了逃跑。
从被掳着上路,距离泉州越来越远之后,嘉芙其实也没再打算中途逃跑了。就算让她侥幸真的抓住机会逃走了,孤身一人在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也将是她无法预料的。
她能想到的法子,还是前世的老路。尽快找到裴右安。只有借助他,自己才有可能脱身。
她十分确定,裴右安这几年应该一直都在云南,和云中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但她并不知道,现在这个时点,他人到底在不在这里,她也不能向这个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朱嬷嬷打听,免得惹出她的疑心。
嘉芙估摸着,应该快要到武定府了,这个朱嬷嬷似乎也急着早日赶到,这天先是行路了一个整整白天,入夜又继续赶路,最后才停了下来。
根据这些天的经验,嘉芙知道应该抵达了今晚要落脚的驿舍,同行里有人进去先排定屋子,随后自己就会被朱嬷嬷从偏门直接带进去。
朱嬷嬷早已饥肠辘辘,又不想吃车上带着的干粮,见进去的侍卫还没出来,等的不耐烦,爬起来推开车窗,探头出去张望,正好见人出来了,便问:“怎么回事?”
那侍卫道:“里头只有一个单院,已给人留了,只是人还没到,我便叫驿丞先给我们,他却不应!”
“是谁?”
侍卫附耳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朱嬷嬷一愣。
驿丞方才看了路牌,知这一行人来自云中王府,瞧着虽像是办事的,但既是王府出来的,又怎敢怠慢,亲自跟了出来,跑到近前躬身赔笑道:“这位奶奶,就是借小人天大的胆,也不敢不敬奶奶,只是实在不巧,那个单院已留给裴爷了,我这里另还有一间上房,连左右厢房,旁边没有屋子,除了不带院,其余无不上上,也极清静,正适合你们一行,我这就带几位进去歇脚如何?”
从进入云南后,这几天一路过来,驿舍里住的屋,都是最好的,便是已经有官员入住,得知王府有人来了,也无不让出。
朱嬷嬷心里有点不快,但这趟出来,并不适宜大动声势,且也不敢强行占用了那人的房,加上腹中饥饿,皱眉道:“罢了,就这样吧,快些去安排,上热菜热饭!”
驿丞松了口气,躬身答应,正要安排,被朱嬷嬷又叫住,压低声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走,不许在那姓裴的面前提及我这一行人!”
驿丞有点不明就里,但连声答应,转身跑了进去。
朱嬷嬷转头,将大披风递了过来,对嘉芙道:“下去了。”
嘉芙接了过来,默默地罩在了头脸上,一言不发,心却陡然间跳的厉害,一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以致于领口衣带系了几次,都没系好。
她方才听的清清楚楚,驿丞提到了“裴爷”。据她所知,在云中王的势力范围内,除了裴右安,并没有第二个姓裴的人能让这个跋扈的王府朱嬷嬷也有所忌惮。
要是没有猜错,十有八.九,这个“裴爷”,应该就是裴右安了。
这一路上,她曾想过无数次,到了后,该怎么想办法尽快把自己的消息递给裴右安,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没到达王府所在的武定府,此刻竟就先在这里听到了裴右安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今晚还会和他落脚在同一间驿舍里!
朱嬷嬷在旁等着,见她半晌还没系好衣带,盯了一眼。
嘉芙怕被她瞧出端倪,极力稳住心神,终于穿戴完毕,低声道:“我好了。”
朱嬷嬷端详着她,将她戴着的软帽朝前又拉了拉,遮住大半的头脸,这才推开车门,自己先下去,又扶嘉芙下来。
夜很深了,驿舍大门前亮着两只灯笼,上头显着“澂江府”几个大字,起了夜风,灯笼晃来晃去,在地上投出一团昏黄的光晕。
嘉芙腿脚发虚,刚下马车,站了一站,才稳住身子,被朱嬷嬷催促着,正要抬脚前行,就在这时,夜色下的驿道上,出现了一行四五骑的身影,那几人朝这边疾驰而来,卷出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很快,纵马到了近前,速度减缓,几团黑色影子从马车旁穿过,停在了近旁,距离嘉芙不过十来步路的距离,中间前头那男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马缰递给了随从,朝前走去,行到大门口时,灯笼照出了他半张侧脸的轮廓,虽光线黯淡,但嘉芙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裴右安!
朱嬷嬷也认出了人,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愿被他看到自己一行人,立刻拖着嘉芙闪身后退,借着马车遮挡住了自己。
就在看到裴右安的一刹那,嘉芙全身血液骤然沸腾,心跳的不能自己,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转头正要高声呼他,却被朱嬷嬷一把捏住了嘴,狠狠地拽了回来,妇人目露凶光,将她一双胳膊反拗,嘉芙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无法动弹。
妇人凑到了她的耳畔,压低声叱道:“你想干什么?”
嘉芙一凛。
就算她继续挣扎,发出的动静吸引了不远处裴右安的注意力,这个朱嬷嬷也绝对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开口了,更不可能会让裴右安看到她的。
嘉芙停止了挣扎。
裴右安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一辆普通制式的马车静静停在路边,黑魆魆的一团影子。
“裴爷,您到了?”
驿丞看到了他,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
裴右安朝驿丞微微颔首,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终于还是迈步,朝里走了进去。
朱嬷嬷只知这女子来自泉州,是一家商户的女儿,做梦也想不到嘉芙和裴右安认识,两人还是那样的关系,但对嘉芙方才的举动极其不满,带她入房后,饭也顾不得吃,神色阴沉地盯着她:“你方才到底想干什么?我见你是想叫住那人?你和那人认识?”
他们的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但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错失了最好的一个机会,嘉芙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沮丧里,但这还没完,要是无法打消掉这个妇人的疑虑,过了今夜,等他走了,而她被送到了萧胤棠的手里,下次想再找机会把自己的消息递到他的面前,便不知会是何时了。
嘉芙泣道:“他是我的哥哥!我原本有两个哥哥的,有一个小时候走丢了,方才一看到那人,我就认了出来!绝对不会错的,他就是我那个小时候走失了的哥哥!嬷嬷,你说的那个地方再好,我也不想去!求求你了,我只想回家!求你行行好,带我去见我的哥哥!我想让哥哥送我回泉州!”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汩汩而下。
朱嬷嬷方才本已起了疑心,听完嗤之以鼻,心道这女孩儿年纪毕竟还小,从前想来一直养在深闺,也不知怎的就入了世子的眼,遇到了这样的事,这一路过来,想必也是吓傻了,看到随便什么人竟就敢认成是自己的哥哥。那裴右安什么时候竟成了泉州一个商户人家里的儿子?便冷笑道:“小娘子,这一路过来,我待你已经很是周到了,好话也都和你说尽,我劝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再两日就到了。我告诉你,这里是云南,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若再敢给我惹事,当心没好果子吃!”
嘉芙缩在床边,抱膝只是不住地饮泣,这妇人打消了疑虑,因腹中饥饿,也就不管她了,自己先去吃饭,半饱时,斜眼看了嘉芙一眼,见她渐渐停止哭泣,坐在那里发呆,便呼她过来吃饭。
嘉芙慢慢走了过去,妇人看了她一眼,见她两只眼皮子哭的红肿,灯下看起来,倒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色,想这女子日后若得了世子的宠爱,自己此刻倒也不好太过得罪于她,便破天荒地亲手打了一碗饭,推到嘉芙面前,笑眯眯地道:“咱们已经到了澂江府,再走两日,就到了地方,到了你就知道,我先前和你说的那话,没半分骗你。你这福气,世上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的。”
嘉芙心里冷笑,口中却问:“敢问嬷嬷,那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朱嬷嬷道:“到了就知道,你莫问。”
嘉芙不再开口,只低头默默吃了饭,妇人叫人入内收拾了,又命人送来水,胡乱洗了洗,便出去吩咐侍卫轮班值守,嘉芙人在屋里,听见她的声音隐隐了传来:“……过两日就到了,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临最后出了岔子,谁都担不起那责!”
白天赶路也是乏累,这妇人安排妥了事情,此刻也想早些躺下歇息,回房后,叫嘉芙脱的只剩小衣,将衣裳拿来压在自己的枕下,命嘉芙躺下,自己也熄灯,睡在了她的外面。
夜深了,驿舍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一道惨白的月光,从窗棂里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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