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在暗处,他是横行万年县的熊火帮老大,在这里,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从九品主事,主管虞部事宜,该守的礼数一定得守。
虞部主事品级虽小,执掌的却是整个长安城的修浚缮葺,工匠要遴选,物料要采买,营式要督管,是件肥出油的差事。
封大伦虽然出身han门,眼界却比寻常人高出许多。
他利用自己职务之便,扶植起了熊火帮的势力,许多事情明里动不了,就让他们从暗处动手脚。
这一明一暗配合起来,几乎垄断了半个万年县的工程,获利极丰。
若不是因为去年那件案子,现在的封大伦只怕早得升迁,春风得意——不过算了,事情已经过去,让他不痛快的家伙,差不多都收拾干净了。
今天他撞见了闻染,旧怨又微微翻腾上来,她是那案子里唯一一个未受牢狱之灾的人。
于是封大伦派了几个手下,决定对她略施薄惩——惩罚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任何一个得罪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哪怕事情早已揭过。
现在,闻染这个小婊子,应该正在痛哭流涕吧?
想到这里,封大伦眉宇略展,chún边露出一丝yīn森森的快意。
他骑到自家门口,正要下马,忽然旁边树后跳出一人来,瞪圆一对凸出的蛤蟆眼,扯住缰绳大喊:“封主事!封主事!”
封主事低头一看,认出是长安县衙的死牢节级,神sè大异:“怎么是你?”节级显然已经等候多时,急声道:“张阎罗,他,他离开死牢了!”
一言说出,封主事差点掉下马来。
他急忙摆正了身子,脸sèyīn沉地问道:“怎么逃出去的?”
节级一脸哭丧:“哪儿是逃的,是让人给提tiáo走的。”
“提tiáo?”封主事飞快地在脑子里划过有权提tiáo犯人的官署,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不,是被靖安司给提走的,印牍齐全,卑职没法拒绝。”
“靖安司……”封大伦一听这个名字,觉得略耳熟。
他回忆了一下最近半年的天宝邸报,眼神突然凝成了两根锋利的针。
“什么时候?”
“两个多时辰前,我在这儿等您半天啦。”
“靖安司提tiáo他去做什么?”
节级摇摇头:“公文上只说应司务所需。
但他一出狱,就把枷锁给卸了,走的时候也没用槛车,和靖安司的使者一人一马,并辔而行。”
封大伦忽然双手一抖,把马头掉转过来,扬鞭欲走。
节级急忙闪在一旁喊道:“您……这是去哪里?”封大伦却不理睬,朝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节级待在原地,他这才想起来,这位长安暗面的大人物,刚才握住缰绳的手指居然在微微发颤。
封大伦纵马狂奔,一路向南,直趋靖恭坊。
靖恭坊在长安城最东边,紧靠城墙。
此坊在长安颇负盛名,因为里面有一处骑马击鞠场,唤作油洒地,乃是当年长宁公主的驸马杨慎交所建。
除去宫中不算,长安要数这个击鞠场最大,王公贵族,多爱来此打马球。
他一进马球场,先听见远处一阵阵欢声传来。
穿过一片刻意修剪过的guàn木林坡之后,便可以看到坡下有一个宽阔的击鞠土场。
土黄sè的场地宽约一百五十步,长约四百步,四周围栏皆缠彩绸。
场边有十余处厚绒帷幕,依柳树而围,写着家族名号的宣籍旗错落排开,每一面旗都代表了京城里一个赫赫有名的家族。
在土场正中,十几名头戴幞头的骑士在马上纠缠正紧。
人影交错,马蹄纷乱,那小小的鞠丸在尘土中若隐若现,来回弹跳。
忽然一名锦衣骑士杀出重围,高擎月杆狠狠一抡,鞠丸在半空划过一道流金弧线,直穿龙门,重重砸在云版之上。
四周帷幕里发出女眷的欢呼,那骑士纵马扬杖,环场跑了一圈,姿态傲人。
这是上元节当日例办的球赛,唤作开春赛。
龙门后要立起锦云版,鞠丸也要换成绣金福丸。
谁能先驰得点,便是金龙登云,乃是个大大的好兆头,这一年定然平顺吉祥。
这时场角传来铛铛几声鸣金,上半场时间到了。
骑士们纷纷勒马,互相施礼,然后各自回到场边的帷幕里去。
长安击鞠有个禁忌。
中宗之时,当今圣上曾纵马过急,一头撞在场边燕台之上,结果爱马脖颈折断,还伤及几位子弟。
从那之后,击鞠场边不设看台,亦不立雨棚,都是临时拉设帷幕,供女眷旁观,以及骑手更衣休憩。
那锦衣骑士骑回到自己幕围,跃下马背。
旁边小厮迎上来低声说了几句。
骑士先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眼皮一翻,说我这马刚跑完一身汗,可不能等——让他候着吧!
封大伦知道这位殿下嗜马如命,哪敢催促,只得垂手等在场边。
骑士给坐骑解开马尾、紧了蹄铁、洗刷脊背,一套保养功夫亲手做完,这才慢悠悠地迈着方步过来。
几名新罗婢过来,替他换下骑袍,摘走幞头。
封大伦连忙躬身为礼,口称“永王殿下”——这骑士正是天子的第十六个儿子,永王李璘。
他做下偌大的事业,自然得有后台靠山,永王便是最粗的大腿之一。
去年那案子,便是由这位十六皇子而起,所以他才匆忙跑来请示意见。
永王歪着身子斜靠在宽榻上,端起雪饮子啜了一口,懒洋洋地说:“赶紧说吧,我还有下半场呢。”
他生有隐疾,脖颈有问题,看人永远是偏着脸,让对方捉摸不定。
封大伦看看左右,俯身过去低声道:“启禀殿下,张阎王他,出狱了……”一听这名字,永王手腕一哆嗦,差点把饮子摔在黄土地上,脸sè难看,好似要呕吐出来。
旁边婢女赶紧给揉了好一阵子,他才勉qiáng把呕吐感压下去。
“怎么回事?他不是下的死牢吗?
长安十二时辰 第 47 章
”
封大伦把靖安司提tiáo的事说了一下。
永王听完,拿手指揉揉太阳xué:“这个靖安司,又是个什么情况?”
封大伦知道这位殿下对朝廷之事不甚关心,便解释道:“这是个才立数月的新行署,主管西都贼事策防。
正印是贺知章,司丞是待诏翰林李泌。”
然后递过去一卷手本。
里面写着一些隐晦的提示,为的是能让这位殿下看明白这人事安排背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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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未正(4)
永王侧着脸扫了几眼,古铜sè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神sè:“靖安司居然是这样的来头……麻烦,真麻烦!”他焦躁地把雪饮子往旁边一扔:“闻家那么点破事,从去年拉扯到今年!还没完了!你说这个张阎王,痛痛快快死了不就得了嘛!为何节外生枝!”
永王一提这名字,胃部又开始痉挛。
他生平最讨厌麻烦,这些贱民一个一个不肯去死,让他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封大伦微微一笑道:“其实殿下倒不必担心这个,闻家之女,已经在熊火帮的手里,想来张阎王不敢造次。”
“哦哦,闻染啊,那女人倒不错……”永王用手指刮刮嘴角,露出贪sè的笑意,然后眉头微皱,“本王在菩萨前立过重誓,不再追究他们。
如今这么做,岂非欺骗菩萨?不妥,不妥。”
封大伦道:“殿下您又不知情,是熊火帮出于义愤而出手的,不算违誓。”
永王被这个道理说服了,心道这熊火帮果然善解人意,于是脸sè大为缓和。
封大伦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道:“不过——放任张阎王在外头,终究是个祸害。
殿下还需早点安排,把他弄回牢里才安心。”
对付张小敬,得用官面手段,封大伦不过一个九品主事,品级太低,非得借永王的势不可。
果然,永王的眼皮跳了一下,这句话可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你说怎么安排?”
“靖安司抽走张阎王,走的是提tiáo手续,不是脱罪,所以他现在仍是戴罪之身。
最好请几位相熟的御史,参劾靖安司滥任囚徒,有失体面,bī着他们把张阎王撵出来。”
永王猛一摇头:“这个不成。
御史们都是属疯狗的。
去找他们帮忙,只怕他们先盯上我,传到父皇耳朵里……啧啧,本王可不去触那霉头。”
大唐的御史们身负监察之职,可以风闻奏事。
他们没事就盯着长安大大小小的府衙署卫。
哪里有疏漏,他们会立刻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将事情搞得越大越好,六亲不认,无论百官还是贵胄都很头疼。
封大伦连忙又道:“在下还有一计。
可以请大理寺行一道文书,以推决未尽的名义索要囚犯。
就算靖安司那边推拒,咱们也能试探出对方用心。”
这计乃是府衙之间正常的行文往来,不露痕迹。
永王想了想道:“这个好。
本王正好与大理寺里的一个评事有旧,你去跟他说就成。”
大理评事是从八品下,负责参议刑狱,详正科条,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封大伦连忙请教姓名,永王望着天空,想了好久,才开口道:“呃……好像姓元,跟曹王妃有点关系,哦,对了,叫元载,字我忘了。”
封大伦在袖口记下名字,匆匆告退。
此时球场边缘鸣锣,新罗婢们连忙拿起骑袍、幞头,要给永王换上。
永王却不耐烦地斥开,心绪不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胃部那种不适感,却越发明显。
他终于抑制不住,飞快地跑到一个净桶旁边,大口大口地吐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西南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鼓声,鼓点急促,每一声都敲在呼吸之间,格外让人心烦意乱。
永王用袖子擦擦嘴角,虚弱地一挥手:
“不打了,回府!”
曹破延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不过只转头了一瞬,怎么女人就消失了?井亭距离四周墙壁都有几十步远,就是飞鸟也没可能这么快就飞过墙头。
呆愣两个弹指,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井边,趴在井栏边往里张望。
果然,如曹破延预料的那样,这女人居然跳到井里去了。
这口井的井底只有浅浅的一层水,闻染俯卧在水中,一动不动。
曹破延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反应。
这女人投井到底是因为怕受到侮辱,还是怕被利用去反对她父亲?曹破延并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是怎么把她给弄出来。
隔着这么远,他没法做出判断,她到底是真摔死了还是装晕。
这在平常,一根井绳便可解决。
可对现在的曹破延来说,却成了一个几乎不可克服的大问题。
之前在旅贲军的突袭中,曹破延被崔器一弩射中手肘。
虽然经过包扎已无大碍,但无法用力。
单靠一条胳膊,不可能把她给拽上来。
而他偏偏又不能去货栈里找人帮忙——他们都在忙着阙勒霍多的事,一个弹指都不能浪费。
一个简单的困境,居然把曹破延给生生难住了。
曹破延围着井口转了几圈,俯身下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井壁,上面有一串浅浅的凿坑,错落有致,应该是修井工留下来的。
若没有特别的技巧,一般人很难徒手攀爬。
曹破延转念一想,为何一定要把她弄上来呢?
死了就一了百了。
就算那女人没死,也别想靠自己爬上来。
只消井口盖个盖子,用石头压紧,就是一个天造地设的牢笼。
如果右杀贵人想要的话,可以随时来取。
曹破延还有正经事要做,可不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曹破延略觉遗憾,他难得对中原女子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想让这位女儿给父亲留下点什么。
可这女人宁可投井,也不肯写下书信,看来中原女人比想象中要倔qiáng得多。
曹破延不由得想起王忠嗣,那可是草原的煞星,无情顽qiáng,残酷狡黠。
每次他的旗帜出现在鄂尔浑河畔,都要卷走比河水还多的鲜血,让牛羊都为之胆han。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曹破延小时候听祖辈说过,曾经的突厥
长安十二时辰 第 48 章
旗是何等风光,数次bī近长安,连大唐皇帝都为之战栗不已。
而现在的他们,却龟缩在草原一隅,在大唐兵威下苦苦支撑。
他这次前来长安,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想看看这座曾见证了祖先荣光和屈辱的大城,并亲手毁掉它。
“真想堂堂正正地击败一次长安哪。”
带着淡淡的遗憾,曹破延找来一块破布,丢到井下,把闻染的身体盖住。
破布和井底颜sè相近,这样即使有人俯瞰井口,也看不出里面有人。
然后他把井口用几块石头压好,离开了货栈。
这一处坊可比北边荒凉多了,附近几乎没有人烟,只有几排废弃已久的破旧房屋和土地庙。
不时有乌鸦飞过缠着破布的幡杆,甚至还有野狗出没,一闪即逝。
曹破延一边警惕地左右望着,一边信步朝着外街走去。
走过约莫两个街口,才看到一处坊内小市,小贩们以卖汤饵、胡饼、菜羹等廉价吃食为主,周围还有些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
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有一处悬着个青葫芦的小院,院墙不高,门口摆着三口大青瓮。
此时有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散落在院子外头的斜坡上,横躺竖卧,一派慵懒。
这里应该就是龙波所说的病坊,据说此地专门收容长安城乞丐病患,还会提供诊疗和药物。
曹破延实在不能理解,大唐的钱难道真是没地方花了?草原可从来不养这些废物。
曹破延径直走过去,闻到阵阵酸臭。
乞儿们像山猴一样互相捉着虱子,晒着太阳,对这一个闯入者毫不关心。
他微皱着眉头,搜寻戴着花罗夹幞头的人。
这并不算难,因为大部分乞儿都是裸头散发。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有一个人正靠着一棵松树打盹,他身上裹着布袍,身下垫着脱了毛的旧毡毯,头上歪歪戴着一顶花罗夹幞头,在一群衣衫不整的乞儿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需要几个人。”
曹破延走到他面前,单刀直入。
那人打了个哈欠,用沾满眼屎的斜眼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下,没说话。
曹破延从腰间解下一个曲嘴小银壶,壶两面各錾刻着一匹栩栩如生的奔马,这是他在草原骑马时随身携带的酒壶。
“如果你能做到,这件东西就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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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申初(1)
与此同时,一支弩箭从另外一侧飞射过来,恰好钉在曹破延脚边的土地上。
张小敬的身影跃入院内,一个迅速的翻滚,落在离曹破延三十步开外的开阔地带。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申初。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
徐宾一卷一卷地翻阅着记录,手指滑过粗糙的纸边,墨字一行行跃入眼帘。
刚才李司丞说了一句气话:“所有能点着的东西,都给我彻查一遍。”
这给了徐宾一个新的灵感——能引起火灾的,可未必只是油哇。
每天运入长安城的物资,少说也有几百种,能点着的可真不少。
徐宾循着这个思路,tiáo来了这几天的报关资料,去查分类目录,看是否有可疑的大宗易燃品。
可是查了很久,他却一无所获。
易燃品不是没有,大宗交易的也很多,可徐宾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些都不切实际:柴薪太占地方,纸草易燃也易灭,竹木运输太麻烦,烛膏、布绢、丝麻成本太高。
想用这些东西制造一场火灾很容易,可要迅速焚尽整个长安城,太难。
靖安司之前做过物性模拟,结果发现,油,且只有油,才是迅速引发大面积火灾的最佳手段。
它易于隐蔽运输、长于流动、易燃,而且火力凶猛。
突厥人如果打算在今晚烧掉长安城,油是唯一的选择。
这根本还是靖安司早先得出的结论。
徐宾颓丧地把文牍推开,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觉得自己纯粹是想升官想疯了。
他正想吩咐仆役把卷宗卸走,胳膊肘一抬,案边的砚台被碰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碎成数块。
墨汁飞溅,洒得到处都是。
徐宾怔怔地注视着地面,忽然一拍脑袋,猛然抓住仆役的胳膊。
他急声报出一连串编号,让仆役迅速把指定卷宗tiáo过来。
徐宾蹲下身子,但没去捡砚台,而是用指头去蹭洒在地板上的墨迹,很快指尖便蹭得一片黝黑。
徐宾的嘴chún不期然地翘了起来,双目放光。
靖安司的卷宗存储很有规律,tiáo阅方便。
没一会儿,仆役便把他要的文卷取来。
徐宾连束带都等不及解,一把扯开,匆匆浏览了一番。
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先是欣喜,然后是惊讶,到后来脸sè变得严峻起来。
他把文卷抓在手里,匆匆离开座位,走到沙盘前。
李泌仍站在沙盘旁眉头紧皱,那条拂尘不断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
徐宾过去一拱手:“李司丞。”
李泌头也没抬:“何事?”
“卑职也许……嗯,大概已经猜到……哎哎,突厥人或许打的什么主意。”
徐宾说得有些不自信,却丝毫不损语气中的兴奋。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李泌,他转过脸来:“讲!”
咚咚咚咚的鼓声,自远方传来,一栋栋望楼依次响起同样的节奏,逐渐由远及近。
这鼓声很富特sè,低沉清晰,声音远播。
这是特意从波斯进口的蜥皮鼓,专用于靖安司传文,绝不会和节鼓、街鼓、登闻鼓之类的声音混淆。
张小敬仿佛有感应似的,“唰”地一下睁开独目。
有新消息进来了,而且鼓声很长,这很不寻常。
此时崔器带着旅贲军的人都分散出去搜查,留在张小敬身边的只有姚汝能。
他身兼转译之职,一听到鼓声,立刻跳起来,全神贯注地倾听。
这一次的传文出奇地长,姚汝能不得不一边听,一边用脚在地上记录。
好在每一段消息都会重复三次,不至于遗漏。
长安望楼的传文分成两种:一种是定式,比如三急一缓代表“增援即至”,五急二缓代表“原地待命”,等等;另外一种则是韵式,以开元二十年之后孙愐所修《唐韵》为底,
长安十二时辰 第 49 章
以卷、韵、字依次编列,如二十六六,即卷二第十六韵第六字,一查《唐韵》便知是“天”字。
定式最快,但内容受限;韵式便可以传送稍微复杂一点的事;如果更复杂的东西,就得派人飞骑传书了。
片刻之后,望楼传来一声悠扬的号角声,表示传文完毕。
黄土地上已经写满了一长串数字。
姚汝能从腰间掏出《唐韵》的小册,迅速转译成了文字:
“有延州石脂今日报墨料入城,不知所踪。”
张小敬一扫过去,登时面sè大变。
姚汝能有点不知就里,忙问怎么回事,石脂是什么。
张小敬道:“我在西北当兵时,曾经见过一种水。
它从岩缝里流出来,表面浮着一层黑油,手感黏腻,跟肥rou油脂类似,所以叫作石脂。
当地人会用草箕把表面这层浮脂搜集起来,用来点火照明,极为明亮。”
姚汝能奇道:“原来它还能点着?”张小敬道:“石脂不易起火,得用秘法炼制,再拿点燃的猪油或蓖麻油去引——一旦它点着了,便不死不休。
我们在西域守城,一罐石脂浇下去,一口气可以带走几十条人命——那油脂能把烈火死死黏在身上,怎么都甩不脱、弄不灭。
我从未见过更凶猛的燃料。
所以军中称之为猛火。”
以张小敬的坚忍,都为之动容,可见当日之画面何等凄惨。
姚汝能倒吸一口凉气,旋即脸sè急遽变化:“难道说,突厥人已经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进城了?”张小敬沉重地点点头。
若是使用大量石脂,一夜焚尽长安完全有可能。
突厥人口中的阙勒霍多,很可能说的就是它。
“这么危险的东西,城门卫的人怎么能随意放入?”姚汝能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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