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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一个持棍的少年郎盯着他,说:“便是你教唆我哥哥做坏事,给人一脚踢死的么?”
赖头和尚猛一震臂,将他击退几步,啐道:“银钱两清!那夜送回去的时候就跟你娘说明白了,怎还纠缠不休!”
这少年生得浓眉朗目,英气之余还有些虎,他一把拽回赖头和尚:“呸!脏钱给你买棺材!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打死你这邪魔歪道,给我哥哥偿命!”
音落对着赖头和尚劈头一棍!和尚见他面青,原以为是个愣头小子,仗着点修为就不知好歹。谁知他这一杖打下来,竟叫和尚滚身在地,几欲吐血。
和尚慌忙推着金珠,说:“少侠有话好说!”
这小子一脚踹翻他,认了死理,今日真的要打死他才肯罢休。只冷冷道:“拿命来!”
却听头顶一人拍着手笑声如铃,他一抬头,见窗边趴了个女孩儿。这便算了,他目光一转,又见这女孩儿后面立着个绝sè的……女子。这少年没由来地红了脸,竟不敢直视那华服小姐。
琳琅见状,倒不以为意,只笑道:“虽虎了点,天资却了不得,竟不输于九天门的那几个。小公子,可拜过师了?”





南禅 77.奔城
净霖的马在窄桥上踏着蹄, 被封闭的城门阻碍了前行。双道城墙皆有被击塌的痕迹,为了应急而堆砌的新墙显得不堪一击,净霖认出了石上的血sè符咒。
墙上的人探颈见着净霖, 随即起了一阵sāo动。一个倦sè男子扬声问:“来的可是临松君?”
净霖早有“泉咽危石,松冷青衫”八字闻名, 如今已渐有称他为“临松君”的人。他于马背颔首,说:“在下净霖。”
那男子犹自不信,因为邪魔擅惑人心, 变作净霖也并非没有可能。于是他问:“可有凭证?”
净霖不答,却见咽泉破暗乍亮,周遭血海迷雾立即应光迅退。
“在下净霖。”净霖再次稳声说, “负咽泉而至, 为除魔而来。”
上边人当机立断:“开门迎临松君!”
青骢马奔入城门, 城中笼罩于黑暗下, 只有几点火把似如鬼火游光。七镇双城剩余的百姓皆藏聚于此, 见净霖策马而来, 便无声让出窄道。净霖马过途中, 人山观望。他突然勒马, 因为马前横着赤脚孤儿。
苍霁无需多看, 也知人已死了多日。七镇双城有多少人?如今能站在此处的又有多少人?如若是白昼, 定睛一看便能了然,人人的脚底下踩的全是尸体。
适才在墙头上的几人赶下来, 其中一个“扑通”跪倒在净霖面前。净霖见他白袍已破, 狼狈不堪, 跪于地上时突然抑声痛哭。
“槐树、槐树位居南境边线,守城一百三十位九天门弟子,除我之外,尽数葬于血海浪涛!”
净霖下马,平静地说:“烽火台为何未燃。”
“烽火一线皆沦血海,邪魔掐断了往北的要枢之道。我策马疾乘传递消息,待赶到七星连镇时,血海已追覆阳城!”他抬头时众人才赫然发觉,他双目已毁,血垢满面,“七星连镇衔接双城要道,阳城已没,城中数万百姓无一逃生。君上!我们于南边布设的千人团守,今夜之前已死了五百二十九个人。”
整个南边只有一千二百人,已经是九天门如今能够支援此地的最多人数。因为修道者千金难求,九天门向北设城防备苍龙,往东援凤整顿杂田,接着还有西边众城也需驻守,如今已经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眼下局势危在旦夕,不容犹疑!
净霖说:“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哑声答道:“晖桉!”
“从此地往西北方向直行一千里,有一西途城。城中守将名叫颐宁,下有一百四十位修道高手,你告诉他,不必尽数tiáo来,只取五十人沿途开道,接应此地百姓急转往西。到了西途,速点烽火台,差人立即传递消息回九天门,告诉父亲,众兄弟中我要借一人,便是东君,特叫他一日内必须到达此地。”净霖有条不紊,接着说,“晖桉,你敢不敢去?”
此时已是深夜,此城之外血海正在弥漫,若不留神,必定会陷入血海之中,尸骨无存。晖桉双眼已毁,净霖说得任务简直是强人所难。但是九天门立世之言便是“肝胆”二字,哪怕只有一人活着,身先士卒的也不能是普通凡人。
晖桉叩首:“谨遵君上特令,必不负今夜所托!”
“带着咽泉。”净霖抛出佩剑,“见咽泉即如见我,沿途邪魔不敢枉自出手。此马自会识道而行,你只需将话带到。”
晖桉接剑背上,背后便马上被寒意侵蚀。他扶身上马,tiáo头便要走。
苍霁忽然轻拍了把晖桉的后背,说:“兄弟,西边妖怪不少。不过咽泉在此,你便放心奔马就是了。”
晖桉应声,猛地奔策而出。他一出城门,便听身后四道轰然重砸声顿时响起。青芒画符,四面高耸巨符将已临于血海边沿的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时不待人,今夜每一刻都宝贵万分。
晖桉紧咬牙关,他于漆黑之中全力奔马,朔风呼于颊面,邪魔的号叫响于两侧。他看不见,便只能将一切系于青骢马,除了狂奔狂奔再无选择!
净霖实在爱干净,苍霁与他同行几日,已将此性摸得清清楚楚。他又偏冷,故而不喜人近,也不喜人碰。然而此刻他便席地而坐,那光洁的指尖穿过他人被撕咬至腥烂的手臂,还能绕出个又快又细致的结。
苍霁在侧净手,说:“城中一半都是伤患,撤离绝非易事。”
净霖嗯声,待人离去后,方才就着水和苍霁一起净手。他洗着指节,口中说:“你会画……”他罕见地犹豫,“会画龙吗?”
苍霁立即道:“天底下没有比我画得更好的人。”
“有一种咒术叫做画神术,西途城的颐宁jīng于丹青,最擅长此道。我与他虽然关系平平,却得过他几句点拨,故而对此道也颇有涉及。”净霖顿了少顷,说,“伤患不易撤离,劳烦哥哥画条龙,我自能让它驮人凌空。”
苍霁反问:“既然如此,何不自己画更加妥帖?”
净霖却将指节处揉得通红,不答此话。
“画龙不难。”苍霁稍作思量,“只是待他传到口信,血海已漫过此城,周围皆是恶相邪魔。画出的龙招摇过市,反倒不妙。”
净霖说:“城中人多,小兽难载。”
“画头巨牛。”苍霁打量那直立的符障,说,“堪比邪魔大小的牛,你以灵为缰,将符咒塞于底下,索性将这整个城都拉走。听闻你那日说,如今中渡粮食告急,我见这城中北角还有完好无损的粮仓,留下来岂不可惜。”
便是净霖也怔了怔:“一个城?”
“你在血海救人已是异想天开,何不再想大点。”苍霁说完自顾自地摩挲着鼻尖,又说,“邪魔穷追不舍时会张口示威。它口吐狂风,只要墙壁不破,牛便能跑起来。”
苍霁说罢在袖中摸索一番,掏出净霖所赠的小瓷瓶,说:“画出来的假兽吃得了东西么?”
净霖说:“我勉力guàn灵,它就与真的一般无二。”
“那便喂它一颗。”苍霁说,“灵丹固本,使得它聚灵不化,即便中途遇袭,不慎被邪魔咬了,也能飞奔到底,不会耽搁。”
净霖接过瓷瓶,苍霁却突然捉住他的手腕,俯下首来,目光炯炯道:“你万不可偷吃。”
净霖诚实地说:“我不偷吃。”
月退雾笼,城中低语窃窃,咳声、叹声、鼾声交杂一起,无人点灯,最后一只火把也熄灭了。血海的腥臭已弥漫入内,不少人掩着口鼻斜身而卧,侧听巨符之外邪魔簇拥的震动声。血sècháo浪扑打在巨符外,贪相邪魔已经顺着人味化雾化风的围绕在外。它们既能变作原来的模样,也能化出死人的容貌。
不知是哪个邪魔,竟学出婴孩的啼哭声。它随风靠近,贴着净霖的青芒巨符啼哭不宁,锐指剐着符,发出扎耳的磨动声。
“娘亲开门。”一个赤足女孩儿木着脸趴在城门缝上,对里边念着,“囡囡害怕,四处都是妖怪。囡囡要被捉去撕开手,扯掉腿……”
门内的少妇被吓得抽泣,抱着孩童不敢应声。
女孩儿盯着她,眸中没有眼白,黑洞洞的一片,口里说着:“囡囡被塞进嘴里,嚼得血水横流。你瞧着我,碎成了肉沫沫……”
说着化成碎末淌到地上,沿着缝就要流进来。它流到青芒内,突地像是被滚烫的热水劈头浇下去,“滋”一声地扬起惊天哭嚎,转瞬之间变作捂着面的男人,尖声怨道:“你烧我!”
天间漆云沉压,因为邪魔开始屯积雷电,阵阵闪烁间将城中人的面容都照得惨白。血sè雨点逐渐掉下来,越来越大,浇在所有人面上身上,将一切都染成红sè。
净霖登上墙头,骤地扬出薄纸。见那画纸随风飘卷而出,被雨水打进泥坑,泡出一层墨sè。
苍霁不知从哪里摸出把伞,伏墙而观,说:“怎地没用。”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墨sè陡然膨胀,犹如一团墨染的血肉,从泥坑中霍地涨大。血海的cháo浪已卷袭而来,这墨sè纹丝不动,一头牛的lún廓舒展而出,不断地变大。不过眨眼,已然变成远超邪魔原身的庞然巨物。这牛喘气时会口喷赤热之气,生一双红眼,头顶锐利双角,浑身不着皮毛,而是覆着类似龙鳞的森然鳞片。它四足蹄下还钉着扒地铁刃,一条蟒蛇般的尾巴抽打中电光碎溅。
苍霁画得哪里是牛,分明是头怪物。
正当此时,天际霎时杀来一道迅疾之芒,扫开血海团雾,环绕净霖三周之后顿隐于他身。
“咽泉已归。”净霖不再等待,“晖桉到了。”
巨牛肩背之上倏地加上青光灵线,不需净霖鞭策,这牛喷出一气,撒腿就跑。万事开头难,牛蹄扒地,呼哧声重。整个城中猛地摇晃,接着见泥土倒拔,竟真的被拖了起来,犹如滑地一般缓慢挣向前方。
贪相邪魔化作人的模样,抱着牛蹄啼哭喊叫:“怎可弃我而去!”
血海奔涌,无数人面怨胎声声呼唤。恶相邪魔随着血海奔出,嘶声来捉。那狂风又起,天间巨雷扑砸。净霖翻手拔剑,在万雷击浪中踏城凌出。
血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无数嚎声撕破苍穹。天地血sè斩破一芒,甚至连天雨都静声凝滞,接着逆翻而起,青光冲天!
净霖剑毕便收,他从来不拔无用之剑。待他转身下去,后方竟有片刻滞空无物。
巨牛顶穿贪相邪魔的身,贪相便化雾围绕,对着巨牛耳边呢喃惑声。可这牛不过画中牛,齿间嚼着碎丹药,通身都在泛着金芒,恨不得一口气跑到天尽头。
前途已开,随着巨牛疾奔,城墙被颠簸得几欲崩塌。半个时辰后,已经能够瞧见微弱的晨光。前来接应的修道者凌身冲来,眼见便已渡过难关,岂料天间突然翻起巨浪,将中间之地盖了个血花迸溅,生生挡住了最后一步。
巨牛口中的丹药已尽,它喘声震耳,覆鳞之躯也招架不住八方撕咬,竟一蹄融化,轰然摔入血海。周遭的邪魔蜂拥而至,墨sè一淡,城便停在原地。
血海已漫涌而上,湿雾将四面巨符蚀得打皱。苍霁见状,掌间红伞一倾,就准备动手。
正时天雷忽然两分,yīn云波荡。一人从天而降,一脚踏进血海之中。那乌青宽衫随浪飘荡,一把折扇“啪”地打开。血海猛地收浪褪雾,贪相随着折扇的指点,狞声消散。
血雨立停,天光破晓。
东君以扇掩面,轻打个酒嗝,道:“说什么‘一日之内’,只消一个时辰,天南海北我都到得了!”




南禅 78.石精
这下便是三方聚首, 可巧这三人皆相互厌烦。颐宁和东君也是相看两相厌, 于西途城下正面一迎, 两人具是皮笑肉不笑。
“我当是谁, 原是东边赫赫威名的颐宁贤者。怎么眨眼叫父亲tiáo到了这里?”东君折扇敲掌,自言了然,“想起来了——办事不力嘛。如今在西边活得如何?下回若知道是你, 我便不来了。”
“虽然我力量单薄, 但也愿尽绵薄之力以助大业早成, 不比游手好闲、无事生非之人。”颐宁看也不看他,说,“四方哀鸿遍野, 东君酒中享乐,倒也是特立独行, 潇洒得很。”
“那是自然了。”东君凉凉地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本为邪魔,见着人死,自然要高兴、要饮酒了。”
他俩人原本无有交集, 只是东君本相素来惹人非议,他又放浪形骸,常饮酒作乐,不理人事, 便被颐宁视为好逸恶劳的头号人选, 曾多次进言相攻。
颐宁不欲与他相争, 转头却发觉适才还在的净霖已经不见了。
“不必找了。”东君说,“清点尸身乃是他的责任。”
净霖与苍霁并肩而行,此时正值旭日东升,昨夜晦暗不清的城池已bào露于日光之下。
净霖说:“昨夜幸得哥哥提议,方才保住了这满城的人。”
“我不过顺水推舟,关键还是在于你。”苍霁跨开尸体,道,“这城中尸首要如何处置?”
净霖放眼望去,皆是死人。有些累积成堆,经水一泡,烂得发臭。他说:“烧掉。邪魔恶气存留,积久了会催生疫病。”
“多数已经生蛆变sè,清点也不是易事。”苍霁面sè微白,似是对这等场面尚不习惯。
净霖递了帕去,苍霁便掩了口鼻。他其实并非害怕,而是因为嗅觉太过敏锐,在这儿反而无法如常使用。这棉帕质地普通,却因随了净霖太久,带了点清凉醒神的味道,也是净霖的味道。苍霁小指微弯,他压着帕,低声咳了一下。
净霖不察异处,只说:“确实不易,耗时耗力。”
苍霁指间在帕中硌到了东西,他没动,说:“那便从此处开始算吧,孩童不少。”
他俩人说着蹲身下去,净霖将伏地而卧的稚儿翻过身。稚儿横在水中泡了多时,已然面目全非,只是露出的手脚干瘦,好似枯木勾造。净霖本以为他是被邪魔咬死的,谁知身上并不见撕咬的痕迹。
“怎么不见血。”苍霁说着抵开稚儿的头颅,露出了他的脖颈,“原来是让人放干净了。”
尸体脖颈间开了道浑圆的口,伤口漆红皱皮,竟还像是被火烫过。
“不是被咬死的。”净霖与苍霁对望一眼,他的心忽然沉下,莫名有些不安。他将稚儿手脚处的衣物尽数挽起,见尸体两腕内侧、两足脚踝全部被人割出了口,浑身的血被放得一点不剩。
“南边没有食人血的妖怪。”苍霁打量着那伤口,说,“见这伤痕,似是极薄的刀刃拉出来的口。你遍行中渡,可认得什么人会用这样的刀?”
“闻所未闻。”净霖说,“薄刃不敌利锋,狭路相逢难以取胜,除非所持薄刃者修为非凡,能刚柔并济,运转自如。”
“我倒知道一个。”苍霁说,“北地有种鸟叫五彩鸟,其羽化刃时便能薄如蝉翅,锐利无阻。只是这种鸟振羽时铺天盖地,这样单独的划伤从未有过。”
净霖退开一步,沿途又寻了几具尸身。奇怪的是,凡成人尸身皆有撕咬痕迹,唯独孩童身上不见咬痕。
“连邪魔也不食。”净霖被无端吹起的风刮动了下摆,他说,“莫非是人干的。”
“普通人即便有这样的好手艺,也没有这样的威慑力。”苍霁松开帕,说,“况且有一事我自昨夜起便不太明白。”
“何事?”
“我听闻九天门外遣的弟子皆是修为稳定,已得小成的高手。”苍霁蹲在净霖面前,一双眼漆黑深沉,“五百人分守七镇三座城池,再危急的情势也能守几日,怎么就会全军覆没了。”
净霖与他相视片刻,说:“你对九天门似乎分外了解。”
“这是自然。”苍霁略为遗憾地说,“我曾经也想投报九天门,可惜天赋不够,被拒之门外了。何况如今九天门充当各方之首,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想要了解它的人,还怕无处打听吗?”
净霖听闻此言,却另有想法。他觉得苍霁话中似乎暗含着提醒,叫他茅塞顿开,又似乎这只是苍霁的无心之言,因为他神sè太过坦荡,反叫净霖愧于试探。
净霖移开目光:“此事疑点重重,须得细问晖桉。”
晖桉双目蒙纱布,拘谨端正地坐在床沿。他半晌未闻净霖的声音,不由地暗自忐忑,唤了声“君上”。
净霖倚窗而坐,苍霁并未跟来,因他乃一介“普通商人”,不便过多参与九天门中事,早早寻了个由头躲开了。
净霖心中思绪纷纷,口中却仍做冷淡,只问他:“你将这几日的见闻尽数道来。”
“那夜月黑风高,为避邪魔,城中在入夜后一概不许点灯,故而四处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斥候白昼探查血海浪势,直到夜间也不见归来,守将便预料血海将至,因此差我等一众披夜设咒,加强戒备。只是待到深夜,我曾守墙而观,分明见着血海横流向左,恰好避开城镇,逃过一劫。守将警惕,不敢放松,我等便彻夜蹲守城墙,一直不曾有邪魔靠近。这样连续守了三日,一日晨时,忽听北门已破,只见血海翻涌而入,雾气迷蒙间邪魔鱼贯而入,守城的符咒竟也不起作用了,转眼间便死伤无数。”
“九天门持‘肝胆’二字以正门风,守将往下所有弟子无一临阵脱逃者,全部抵身为墙,以阻血浪。”晖桉声音渐哑,“死了大半,眼见城已将淹,守将点燃烽火台,却见往北一线尽数被淹,连雾也突破不了,便知百里之外的七星镇与双城也将遭此难,于是派我快马加鞭赶去传讯。不敢欺瞒君上,我眼未瞎之前,百里穿杨不过举手小事,仅凭一双鹰眼分辨秋毫。大雾之中,只剩我能勉力辨清去路。”
“于是我孤身奔马,穿雾赶向七星镇。可是君上,长久以来,邪魔虽然狡诈难除,却习惯独来独往,即便有结伴者,也不过三四只。然而我此次奔马途中,看见血海迷雾间,它们竟汇聚成股,混杂成群。我遭遇贪相追赶,箭尽弓断,双目被雾蚀所伤,幸得七星镇的守备所救。只是他们竟也遭受血海冲击,正准备策马向南,给我们传递消息!”
两头同时遇袭,难怪支力不足,是因为根本没有救兵,又被血海包夹,烽火无处传,快马也赶不及。
“你到七星镇时。”净霖问,“已经死人了吗?”
“我双目已失,看不见。但是听闻七星守备说,此次仓促遇袭,兴许不是偶然。”晖桉垂首静了少顷,说,“君上不似其他几位公子,是时常除魔奔走之人,故而君上该比旁人更明白,此次遇袭怪异非常。往日皆是邪魔入侵,血海再覆,何时有过血海先行的事情。我疑心其中必有缘故,若是城中积着尸聚了怨,血海寻味奔涌而来便不稀奇了。但是好好的城镇,又有我们镇守,怎么会无端死人积尸?”
净霖许久后说:“你且歇息,此事交由我来查。”
净霖出了晖桉的房门,正见苍霁与颐宁远远站着攀谈。他心中有事,又与颐宁向来不合,便只对他颔首,两个人连表面寒暄都已欠奉。
苍霁话别颐宁,与净霖同行,说:“可问到了你想知道的?”
净霖说:“仍是扑朔迷离。”
“我适才在那城中逛了一圈,出来时又遇着贤者,得了些新鲜事。”
净霖侧首:“何事?”
苍霁反问:“你有妹妹吗?”
“有一个。”净霖说,“年yòu多病,常年居在山中,不曾下过尘世。”
“这么说九天君很珍之爱之。”
“自然。”净霖想了想,说,“就连兄弟之间,也没有不疼爱她的。”
“难怪。”苍霁说道。
“难怪?”净霖看向他。
“听闻九天君向各地征召适龄孩童,欲组九天私塾。如此一来,既能与你妹妹作伴,也能为九天门再纳好苗子。”苍霁状若不惊,说,“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者优先。”
净霖似乎听得什么东西,“啪”地连上了。
夜时,苍霁与净霖就住隔壁。他在灯火间摊开净霖的帕子,见里边压藏着一颗佛珠。不是别的,正是那日南禅论道时的佛珠。不想净霖竟留下了,还收在帕里贴身携带。
苍霁转着佛珠,梵香早已消失,余下的皆是净霖的味道。这味道自半月前便缭绕在苍霁鼻尖,让他迟迟避不开。
窗沿倏地顶开,冒出个狐狸脑袋来。华裳只挤进了头,小声喊道:“主子拉我一把!”
苍霁不动,说:“你话传完便可离开,不必进来了。”
华裳只得前爪扒着窗,尾巴摇晃在外边,她道:“姐姐问,你何时回去呀!”
“这就要看天意了。”苍霁扣下佛珠,说,“九天门近日派人去了吗?”
“来了个臭小子。”华裳说,“为非作歹,嚣张跋扈!他要我们退让百里,给他做城!”
“你且先问他。”苍霁眸中凌厉,“债偿完了么。”
华裳又说:“还有啊,姐姐近来收了个徒弟,天赋异禀,资质无双,可惜是个凡人,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能养吗?若是行,便留下了。”
“看来你也挺喜欢。”苍霁说道。
“我才不喜欢凡人!”华裳顶着窗晃着耳朵,拼命往里挤,却突然“叽”地一声尖叫。
“有人捉我尾巴!”华裳大惊失sè,慌乱地回头看去,接着喊道,“是个石头jīng!”
苍霁立刻打翻烛火,滚身在地,一动不动,如似昏厥。




南禅 79.捉迷
华裳的后足蹬不上窗沿, 扑腾着前爪摔了下去。她心知此地有强手,故而拖着尾巴蹦跳,欲甩掉石头钻草而逃。可是这石头人远比她更快, 已经堵了她的逃路。华裳跟它宛如嬉戏一般左扑右滚,就是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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