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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此城之中还修有一座凌天塔,塔下镇着大妖殊冉。殊冉从前是南边佛兽,常年栖于莲池淤泥中,声能tiáo动天下之水,后来东君跨入梵坛之境,凶气惊动殊冉现世,他在与东君对视之间被红眼摄灭本心,从此摒弃佛音,奔出作恶,惹得南下水灾泛滥。东君归顺正道头一件事,便是将他一脚踹进了玄阳城,砸出高塔镇得他百年不能动弹。
净霖入城后便直奔凌天塔,见塔身坚固,封印完好无损方才松下气。
苍霁于马背上将凌天塔看了一圈,说:“这个封印纹路少见,也是东君画的吗?”
“东君不耐笔墨,这是父亲画的。”净霖见那朱砂颜sè如新,便道,“其中压塔的铁勾是澜海锻造,轻易断不了。”
“九天君到底什么来头。”苍霁触摸着朱砂,“他的事情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父亲出身南尽海,少时之事已经太过久远,追寻不得。只是父亲修为步入臻境之后,便仗剑中渡,见得许多苦楚,立志专修天道。血海倾guàn时,他便创立九天门,随后广纳弟子,建此盛景实为不易。”净霖顿了顿,说,“父亲严厉,但律己宽人,许多事情都是以身作则。当初陶弟拜于门下时,东边正值灾荒,父亲差遣我等连夜送粮,自己于院中禁宴禁席,至今食素。”
“这倒令人钦佩不已。”苍霁接了一声,又问,“近年少见九天君外出,不知身体如何?”
“时有抱恙,多为愁绪所致。”净霖下马,牵着马沿街走,说,“但是父亲数年苦修,如今修为已难知境地。近年来越发厉害,从前我尚能看透些许,眼下是半分也窥探不出。”
苍霁心下略沉,他又笑道:“九天君如此修为也奈何不了血海,可见形势已渐入绝境。”
“事情尚未坏到那个地步。”净霖说,“苍龙必成关键。”
“可若是九天君不仅不允,还要诛杀苍龙怎么办?”苍霁说,“北边摩擦渐深,我看两方皆忍了许久。”
净霖走几步,说:“苍龙即便不与我们缔盟,可他到底没做坏事,修渠引海也是心系苍生。父亲不与之为谋便罢了,怎么会杀他。”
苍霁悠然道:“说不准。”
净霖说:“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必不会让他死。他命系天下,血海之难唯他能破,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你保他到这个地步,必会引起兄弟猜疑,父亲责难。你与他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即便有心相助,也要小心谨慎。”苍霁语气凝重,“净霖,这世间坏人好人掺杂身边,同道中人少之又少,为此豁出条命并不值得。况且这个苍帝……此人生性多疑,狡诈坏心,戒备极深。如有一日你见得了他,兴许还讨厌得紧。为此拼上一命,他也未必感恩戴德。何苦来哉?”
净霖的缰绳已被苍霁接走,他将马一起拴在柱上。净霖见状,缓步跟在苍霁后边,踌躇着说:“……他倒也没有这么坏……”
“诶。”苍霁就着客栈门前的水坛洗手,头也不抬地说,“不是你说他猖狂得很,还妻妾成群讨人厌。”
净霖亦步亦趋,说:“……传闻不可以当真的。”
“那你还讨厌他。”苍霁指间淌水,让石头从他袖中抽出帕来帮他擦拭,口中说“说来这个人我也不喜欢。”
“为何?”
“因为听闻他生得相当俊朗。”苍霁说道。
净霖说:“相当俊朗?”
苍霁摸了把自己的脸,对净霖说:“比我还俊朗,那我就忍不得了。”
净霖说:“皮囊皆虚幻,他原身是条龙,你们不一样的。”
“既然化形为人便在美丑之中,人人都好美sè。就好比我看你。”苍霁微偏头,稍近些端详着净霖,眉间微皱。
净霖说:“嗯?”
“我看你,”苍霁忽地抬过净霖下巴,专注道,“嗯……我们净霖……”
净霖静静地望着他。
苍霁喉间轻滑,道:“……就很要人命。”
“这般可怕吗?过去虽有所察觉,却没有人对我直言。”净霖用手背蹭了蹭颊面,说,“有一回捉妖,我影投水面,露出脸来,对方便啼哭不止,说自己再也不跑了。我疑心她是诈降,岂料她当真就随我走了。如今想来,该是怕的。”
苍霁说:“你未照过镜子吗?”
净霖说:“天下皮囊皆一样,镜子里的也并非是我。”
苍霁又问:“那你觉得谁好看,东君么?”
“东君为人时很好看。”净霖迟了一声,说,“你也很好看。”
说罢挣脱苍霁的手,转身入了帘。苍霁呆在原地,犹自摸着自己的脸,心道这张脸顶多称得上“周正”,哪里比得了他原貌?又心想净霖必是宽慰自己的,净霖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美,哪还懂得什么叫美丑?
苍霁站在门口杵了半晌,被他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临转身时还对着水坛又照了照,方才跨进门去,挤在净霖后面一道上楼。
净霖夜间要巡城,为四面城墙加固灵符。玄阳城中守备仅仅五十人,但各个都是灵海已成的好手,早在净霖出门前便恭迎在外。净霖离开时见隔壁烛火已熄,料想苍霁该睡了,便下楼自去了。
九天门弟子恭候多时,见那白袍一晃而出,便都喜上眉梢,心下大定。他们熟知临松君的名号,对那把咽泉剑也神往已久,见一次净霖不容易,当下一起迎上来,争着为净霖带路。
其中一个颇显老成,对净霖恭行了礼,便随在净霖身边,说:“小君上来此,可是门中有什么吩咐?”
净霖说:“我尚未封号,‘君上’一称与父亲相撞,到底不合适,还是叫名字吧。门中并无吩咐,我自来看看。”
左右弟子皆不敢应,只说:“岂敢在咽泉剑前造次,七少这边请。”
秋夜寒重,又起了些风,城中草木萧瑟,簌簌落叶。地上垫了一层枯黄,踩在脚下细微作响。经过的屋舍有的已人去楼空,门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吱呀吱呀”的叫嚷。
净霖问:“城中人走了多少。”
弟子答道:“已散了大半,自从七镇双城已破的消息传来,城中便人心惶惶,当日就有人拖家带口的走。好些人家不要女孩儿,丢在路上,小姑娘偷偷地摸了回来。城中的养乐堂现下已经住满,我们粮食逐渐吃紧,恐怕也养不起了。好在昨日接到了命令,这些个没人要的孩子,几日后全送到门内去,由君上院里私塾教养。”
净霖离开时不曾听黎嵘提过私塾的事情,当下也不便多谈,只颔首算作知道了。
玄阳城的城墙坚实,净霖掌触墙壁时感受着灵符的完整。灵符渐浮现出来,在夜中泛着幽幽的芒,玄阳城上空立即腾现出交织的灵线,以四方汇聚的方式将凌天塔盖得严实。
在这阒无人声的夜晚,如若耳力好些的人屏气凝神,便能听见塔下缓慢悠长的酣睡声,那就是殊冉。
净霖沿墙而走,青光萤浮在他周身,随着他的脚步将铺出一条顺墙而绕的青光带。净霖单手掐诀,只见青光骤然一沉,没进泥土,紧跟着高墙轰隆而抬,生生往上又长了数寸。
净霖退几步,抬看了一眼,问道:“墙上今夜无人守城吗?”
“局势危急,不敢休息。”弟子答完也跟着望去,皱眉不解道,“他们怎地不出声……”
净霖已然凌身而起,他上了城墙,见守备背身面向别处,便走近几步。只是这几步之间,墙上气氛天翻地覆,不待这一个个守备回首,净霖率先拔剑而出。
剑气凛冽直扫,那人头登时滚落在地。却见脖颈断处滴血不冒,爬出张袖珍小脸,长臂如烟般的探出,竟是贪相邪魔。
净霖足下一点,靠墙而置的兵器顿翻而起,他身侧夜风疏狂推送,利刃便“嗖嗖”的破空掷于各处。守备们断头直身,在贪相的咀嚼声中齐扑向净霖。
咽泉如芒环扫,绕着净霖疾旋一圈。净霖翻掌握剑,只见那乌发随身荡起,周遭黑雾狂叫散尽。不知何时,夜下除了风鸣已无声响。
就在这死寂之间,净霖回眸,听见凌天塔下骤然传出“咚”地撞击声。他挽剑踏空,见凌天塔剧烈摇晃起来,四下屋舍闻声崩塌。
“不好!”墙下弟子惊声,“七少!殊冉要破印了!”
他话音未绝,便在风中被撕得粉碎。接着见凌天塔轰然倾斜,那镇压符咒“刺啦”绷断,探出一只骇人之爪。
净霖一脚踏在塔顶,翻掌拍下青芒大符。符咒猛砸向下,殊冉吃痛缩爪,接着bào跳如雷,以背刺拱着塔,嚎声嘶吼。
夜间明月已入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片血sè缥缈。血海的cháo浪声渐覆渐清晰,拍打在净霖耳侧。脚下已经不稳,整个凌天塔都在崩塌。
净霖持剑翻下,血雾霎时爆溅而起。殊冉似是觉察杀机,顶塔探首,巍然巨口冲着净霖嘶鸣咆哮,接着猛扑而来。净霖避身一脚,踹得殊冉翻滚再跃。
耳边风声刮得鬼哭狼嚎,净霖脊背间倏忽蹿起一阵刺痛,他尚未动,便觉得xiōng口搅动起来,灵海随之巨浪翻滚,一股热血直冲而上,竟让他眼前一黑,五感突然被斩断了。
那一直不得而入的“门”,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打开了。
净霖定在原处,殊冉狰狞探颈,奔冲撞来,对着他一口咬下——
血雾陡然经风狂转,巨齿“咔”地被人卡住,只见一臂探入殊冉口中,下一刻殊冉忽地腾身而起,接着被这一臂翻撞向巨墙。墙面“砰”地被砸出蛛网裂纹,殊冉滚身不及,腹间便被猛击砸中。他登时哽出白沫,变作人身,谁料眼睛还不曾睁开,发间已经被人提起,他口中白沫来不及吐,跟着被人一把掼撞在地面!
地面崩裂,殊冉被撞得头破血流。他双臂发颤,面容抵在碎石块间,擦得到处都是血。
“帝、帝君……”殊冉声若蚊虫,战栗道,“……饶我……饶我一命!”
苍霁不言不语,将他的头提起来,再次掼撞下去!





南禅 82.佛莲
殊冉已如板上鱼肉, 任由宰割。苍霁提起他的后颈,那臂膀的力道爆发可怖, 使得殊冉满面是血,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他看见苍霁, 浑身一颤,涩声道:“帝君、帝君!”
苍霁眸中yīn郁,稍偏头,对后边人说:“滚后三丈。”
殊冉打了个激灵,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苍霁并非是跟他讲话, 而是对背后奔涌来的九天门弟子。弟子们不识得苍霁,但见他适才一击就拿下了殊冉, 只当他是门中高人, 听得他的喝声, 一时间皆不敢再动。
净霖定身静止,浑然不知身前的震天动响。他五感封闭,灵海如搅风云,直guàn向xiōng口的渡境之“门”,那轰然冲开的剧痛贯穿全身,本相在灵气cháo涌中寒湛如水,渐沉入灵海浸泡中, 旋动着消散, 紧接着灵气缭绕, 锋刃倏地寸寸重显雪亮, 缓慢地再次诞出, 犹如重新锻造一般磨砸着。
臻境近在眼前,净霖触手可及。这等紧要关头,谁也不能碰他。况且咽泉早已脱手,钉在净霖身侧,划出半丈的圆,守着净霖不许人靠近。
弟子放轻脚步,堪称蹑手蹑脚地后退,小声问:“前辈,血海已至,眼下便着手引人奔逃吗?”
苍霁见头顶yīn云遮蔽,月已隐淡,唯有红雾如同梦魇一般伴随着cháo浪声涌近。他道:“不必跑,叫人关好门窗。”
弟子垂手领命,转身嘱咐百姓关好门窗,不可再次外出。
殊冉见白袍们走远,方才试着再唤苍霁。他曾蜷于梵坛莲池中,每次受得苍霁龙息震慑,对苍龙怕到了骨子里。他不过能够吞引百水,苍霁却能吞了他。
“不知帝君在此。”殊冉撑着身,囫囵地吞咽着血沫,说,“否、否则我岂敢冲撞帝君尊驾!我不、不是冲着帝君……”
苍霁漫不经心,只说:“那你适才想咬谁。”
殊冉眼珠转动,滑向净霖。他舌尖被浸得涩钝,足足缓了片刻,才磕绊道:“我不敢……”
话音未落,额头又一次陷进碎石乱板中,这一回震得他脑中一闷,几欲昏厥。
他听见苍霁站起身,拖着他的手臂变得如铁坚硬,便立刻腿软,连忙半跪在地,抱着苍霁的手臂,哭喊道:“帝君!帝君饶我一回!咽泉剑在前,我若不以命相搏,如何逃得掉!帝君!我已在此地被镇了许多年,怕、怕得很!”他化成人的样子形容半百,跪在地上哽咽道,“我尚不想死!帝君!我情愿做牛做马、马!求你高抬贵手!”
苍霁看了眼已经坍塌的凌天塔,面沉如水:“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还待什么?”
弟子回来时,便见原地只剩苍霁。他左右不见殊冉,不禁心下大骇,以为殊冉已经逃了。血雾已使得十步之外看不清晰,屋舍尽掩于湿腥cháo气里,弟子不得不掩面而行。
“前辈!”他急声说,“七少入定渡境在即,留在此处太危险了!血海已将覆涌城内,我等该如何抵抗?”
“阿弥陀佛。”苍霁却突然笑起来,显得分外平易近人,与方才徒手砸妖的煞神样迥然不同。他说,“真佛慈悲,殊冉受得梵音沐浴,虽曾失去慈心,却到底良心未泯。他已被净霖劝服归顺,自去城前抵拦邪魔了。墙壁有净霖的灵符加持,血海也漫不进,来你且带人守好城门便是。”
弟子大喜过望,赶忙双手合十,对这净霖拜了几拜,说:“临松君大能!我这便去驻守城门。不过七少渡境不易,前辈可知他何时能醒?”
“看他如何重塑本相了。”苍霁说,“劳驾预备一间独院,无须人来侍奉,保持清水通畅即可。”
弟子即刻应了,又道:“可是此刻咽泉不容我等靠近半步,这该如何是好?”
“离他远点便是了。”
苍霁说罢越过弟子,只见他跨进刀痕圈内,咽泉顿时鸣声大作。苍霁屈指轻弹了剑柄,使得咽泉晃了几晃,竟就消声静音了。他沉身抱起净霖,弟子见状也欲上前,谁知咽泉霎时划刃削风,chā|在他足前,不许他靠近。
弟子目瞪口呆,苍霁抱着人,对他说:“你只需将院子指给我,我自去。”
苍霁端着净霖,这已是第二回抱在怀里了,却摸着比上回要硬得多。净霖体内正在风起云涌,身陷在苍霁臂弯里,若不是耳力了得,连他呼吸声都要捕捉不到。
咽泉滑身归鞘,对苍霁毫不抗拒。因为净霖身躯之内蕴藏着股炽热龙息,正是出自于苍霁。他俩人yīn差阳错之下春梦一宿,又因为药物而使得两者灵气水乳交融,眼下别说苍霁抱着他,就是当真再做点什么,咽泉也不会出鞘相阻。
苍霁入内,几步便绕去内室。他将净霖置于床铺上,触摸了掌心,皆是冰凉一片。又见净霖眉间紧锁,鬓边已然浸的都是冷汗。
苍霁抄了椅子,坐在一侧,稳身不动了。净霖的汗水津津,逐渐连身下被褥也浸湿,好似寒冰融化一般。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最终竟似如停止。
渡境如闯鬼门关,成与不成,全在自身。净霖多年修道,以往渡境皆顺理成章,具是因为他心如止泓,剑意guàn身,故而屡战屡胜,能够势如破竹。但所谓臻境便是要归塑本相、摒弃杂念,净霖如今南下急切,所持的“心如止水”四个字也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
净霖不觉危机,他的神识游于灵海虚境之内,见那“门”已大开,他却入的艰难,是他此刻道义不纯,还是他如今剑意消减?
净霖自省许久也不得要领,他绕门而行,身体被灵气鼓动地阵阵作疼,好似绷于弦上,却又飞掷不出。灵海已经满溢而出,却又生生被卡住了通往更为浩瀚的渠道,使得他仍旧不能踏入臻境。
净霖的身躯凉至冰手,城中血雾未褪,秋夜湿寒,他身下cháo湿的被褥竟渐渐覆霜结冰,连发稍都被霜染成斑驳白sè。
净霖的神识虽不知寒冷,却开始变得思虑迟钝,难以集中jīng神。他盘腿而坐于灵海之间,极力寻找着那一点契机。
城外殊冉原本化兽吞吐,将血海湿雾含于齿间再纳舒向别处。他原身巨大,一口吞|吸下来能吃进贪相邪魔,可他不比苍霁,转头依然是要吐干净才行。
玄阳城城门紧闭,九天门弟子飞身其上,将先前的尸体处理干净,以免再生邪祟。领头的这位眺望血海,因这夜sè深深,所以只能望见贪相与凶相的lún廓,它们起伏在血雾深处,不知为何寂静无声。
弟子睁眼酸胀,他不禁揉了揉,再度望去。这一次见得血海间凌起一影,硕大无朋,竟远超殊冉。弟子眼见那巨影随浪跋涉,晃动着跨向玄阳城。
“好生古怪。”弟子倾身细观,“这是何物?不似贪相,也不似凶相……”
他声音才出,便见那巨影骤然扑身,化作盖天腥臭的海浪,一瞬间便砸至眼前。
“布阵阻——”弟子扭头呼声一滞,整个人身倒凌而出,被血浪裹缠淹没,只听见几下嚼碎骨头的“咯嘣”声,便也融于血海之中。
殊冉霎时张口,却吸风不得。那巨浪已经拍打下来,将殊冉砸了个劈头盖脸。巨兽引天长啸,浑身立即爬满贪相,眨眼间被撕咬得退身而倒,翻撞在墙壁,使得整个墙面灵符抖动。
殊冉背上被撕开皮肉,他吃痛回撤,拽下的贪相化风纠缠而来。他跌滚在墙头,已被咬得奄奄一息,接着腥水漫涌而上,他被迫吞咽了几口,随着血水一齐被冲翻下去。那城门登时被邪魔挤爆飞掷,整个墙面“砰”声坍塌。
殊冉喘息几声,化成人形避魔,扒住墙头嘶声而喊:“帝君——!”
苍霁一掌贴在净霖后心,浑厚之力如同热cháo流窜,烘得净霖发梢滴水,冰霜消退。他灵气探入,谨慎地绕着净霖灵海而察,不能唐突介入,反倒易生变故。
净霖的灵海犹如寒冰腊月天,连团腾飘逸的灵雾都如冰凝结,灵海呈现出涌向“门”的静滞之状。
苍霁的龙息团聚于净霖的灵海之下,稳固着他不会外泄。本相的位置已不见咽泉剑身,而是浮转着净霖掌心那朵佛莲。莲瞬生瞬谢,花瓣凋尽又立刻重生,好似生死缩影,将命途归于刹那之间。它每生一次,便蕴含净霖一悟,生生不息,又象征净霖所悟甚少,永无尽头。
莲心现出襁褓,苍霁目不转睛,见襁褓间的婴孩儿掌心含莲,便知此乃净霖。净霖渐长起来,挂着兜肚,扎着冲天小辫坐在莲中,手持拨浪鼓闻声而笑。接着形貌又变,稍拔了个头,成了五六岁的小孩儿。只见他衣不蔽体,撑坐莲中满目严肃,掌中蝈蝈声声叫唤,净霖握拳犹豫,摊掌放了。蝈蝈一蹦,化作青光萦绕,净霖便在青光之中,成了身着褐sè纳衣双手合掌的小和尚。小和尚眉间稚气未脱,口颂念着经文,目光却追着轻盈扑过的蝴蝶而动。蝴蝶散融成光点,小和尚站起身,一转身便成了身着宽大白袍的少年郎。少年郎银冠束发,从此刻起便不再见其笑颜,他呆立原地,脚边滚出一只石头小人。石头小人学人甩膀跨步,滚在地上捧腹大笑,净霖便只垂眸看着,已将许多东西藏得干干净净。
这些皆是净霖的“悟”,莲中人已长成苍霁遇见他的样貌,莲花开始再次凋零。
苍霁疑心大起,他沉眉上前一步,搞不明白才生到此刻,怎么就会凋零了呢?
他一跨近,便见这莲瓣纷飞而起,其中的净霖不知望向何处,竟似如碎裂一般“啪”地要随瓣而散。苍霁猛然难分真假,劈手捉住净霖一臂。
“净霖……”
苍霁唤声才出,便听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他顿时清醒,睁眼已回到椅上。床上的净霖尚不见醒sè,外边却血味喷溅,刺得苍霁杀意溢现。
他一把扯开房门,见整个玄阳城已然成了红sè。
“帝君!”殊冉撞门入院,“今夜血海古怪,我挡不住了!”
城中百姓尚未离开,血水已淌到阶下。苍霁轻轻合上门,将屋内与外边隔成两界。
“你守这扇门。”苍霁舔了下齿尖,对殊冉轻啐一声,“里边躺着我的心肝,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劳你看紧门——我说看紧,你明白吗?”
殊冉负伤累累,在他yīn郁的眼神中双膝弯曲,半撑于阶面,竟连苍霁的眼也不敢看,埋头心惊胆战地答道:“明、明白……它破我亡……”




南禅 83.血雾
苍霁掀袍落地, 几步后便看见了殊冉口中的“古怪”。他在北方跟血海打了无数次交道, 今夜却是初次见得这样的阿物儿。
那红浪翻滚间波涛迸溅,又在席卷时化风成雾,大到掩住天地, 已然将玄阳城庇于其yīn影之下。高墙崩塌的缺口成为其探身的通道, 巨身碾在其余三面墙壁, 蠕动时将城中屋舍挤得粉碎。它浪卷之处,人惊嚎奔逃,它便化出双掌, 将人拢于一道, 扑下来狼吞虎咽。
苍霁脚下一轻, 已凌身而上。他足踩着这物像是后颈的地方, 定睛一看,脚下有无数双红眼, 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瞧。苍霁闲庭信步, 负手而观。他脚底所过之处, 皆会印下漆黑烫痕,痛得这物停下吞咽, 不用回头, 眼睛们只跟着苍霁转。苍霁踢了踢脚,发觉它形如水浪,却坚硬异常。
苍霁竖起手指, 对它道:“识数么?”
它木着眼神, 将口中的血肉嚼尽, 似是忌惮苍霁,不欲与他玩,突兀地爬着身,伸出浪去卷人吃。
空中猛地呼起大风,看不见的尾陡然抽在它伸出的浪上,打得它一臂立断,如同流血一般淌出几只贪相。它嘶声退后,臂融进浪里,眼睛齐盯住苍霁,愤怒咆哮,血雾喷涌。
苍霁说:“识数么?”
它万口齐张,冲苍霁呲牙而啸,滚身成浪,拍向墙壁,欲撞下苍霁。谁知它浪头还未卷起,便又叫那看不见的巨尾劈头抽下来,这一次打得它从中二分,霍然裂开,又紧跟着哀鸣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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