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宗音的院子藏在此山三十里处,依山傍水,寻常朴素。苍霁见这院子的石墙垒得漂亮结实,便猜该是宗音自己的手笔。
木门推开了进去,院子不大,连枕蝉院一半都不到。里边铺了条青石路,打扫得干净,为了防滑,还垫了层粗麻编的长草席。左侧扶了株杏树,粗枝壮臂上垂着个秋千。右侧菜田整齐,雪下还翘着一两只绿叶。
宗音将野猪拖到了空地,对屋内唤了声:“阿月,有客人来访了。”
屋内的木板移开,垂帘被挑起,露出个娇憨的姑娘。她见着宗音,眼里便欢喜,颊边微微凹出个梨涡,那熬了几日的汁糖也甜不过如此。
苍霁和净霖都似见着了山涧泓泉,仿佛“呼噜”一声,随着她的笑靥,心头的百般杂念尽数除去,变得轻轻松松。
山月布衣荆钗,撑着身迎道:“两位快快请进,这寒冬腊月,站久了脚麻!”又转向宗音,语气便略娇嗔,“出门前新给你套的衣裳,逛一趟便没了踪影!冻坏了身,我可不依你。”
宗音只会傻笑,他不便于那俩人面前多谈。只是这笑也难得,他过去哪曾这般傻笑过?
山月引着净霖和苍霁进屋,热切地煮茶沏茶,对他俩人说:“家里不常来人,宗哥平日少有朋友。两位是难得的贵客,怎么称呼?”
宗音连忙说:“他俩人是……”
苍霁说:“兄长。”
净霖说:“弟弟。”
音落两个人对视一眼,苍霁垂着袖拽了净霖一把,从牙缝里挤着声。
“我是他兄长——你天天哪有那么多哥哥?!”
南禅 113.身孕
“原是兄弟俩人。”山月奉茶, 欣然颔首, “我家里也有个弟弟呢!只是比这位兄弟更小些, 养在外边, 许久不曾见过了。”
苍霁方才明白净霖说的意思,他盯着净霖,撤手不愿意, 继续捏着也不像话, 便说:“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珠玉似的宝贝, 搁哪儿都不放心。”
“有兄弟姊妹也是好的。”山月还要忙, 宗音已经拦着她入座。她行动不便,扶着宗音的手臂坐下了,对苍霁和净霖说,“兄弟两个出门在外, 好歹有个照应。”
苍霁捏着袖底下作乱的小拇指, 没由着净霖继续使坏。他镇定地转向山月,笑道:“是这个理。”
净霖岂能欺负得了苍霁?小拇指反被捉了去,被苍霁抵着指尖揉得极为sè欲缱绻,让净霖颈部都隐约起了点红sè。
净霖侧腿轻撞苍霁一下, 苍霁说:“怎么了?有什么话要与哥哥讲,这儿都是自家人。”
“家里边都是粗茶。”山月赶忙要起身, 欲为净霖换茶, “小兄弟喝不惯, 我便为你换成热汤来。”
净霖说:“夫人不必忙, 喝得了。这屋里热,架的炭盆吗?”
“烧的不知是什么炭,确实热得很。”山月说,“是宗哥背回来的,柴屋里还屯了好些,晚些我让他给兄弟们装上。带回去架盆,夜里便冻不着了。”
“不妨,夫人留着吧。”苍霁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家里边也热,晚上更是闷得人直流汗。他又怕热,挨着点烫就受不了。”
净霖头一回chā不进话,他心知怎么回事,面皮薄承不住,怕开了口让人瞧出端倪,便只能踩着苍霁。
“两位兄弟与宗哥是同乡吧?”山月笑了笑,“宗哥也怕热得很。”
“不仅同乡。”苍霁看宗音一眼,“马上便是同宗了。”
山月随即喜道:“那便是同族兄弟了!”她望着宗音,“兄弟要来,怎地不早些知会我?正逢今日新打了野猪,我为兄弟们做下酒菜。”
“不忙。”宗音接声,“我来吧,你且坐着。”
石头小人在袖里直转圈,苍霁晃了晃袖,对他夫妇两人说:“客气什么?今日本就是来拜访夫人的,哪能再让夫人cào劳。我们坐坐便去了,下回再来尝尝夫人的手艺。”
“路上那般冷,饭也不吃一口就走,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山月抚着肚子说,“我从前在村里,常见着人家挺着肚子下田。如今嫁给了宗哥,他是关心则乱,我哪有那般娇贵。”
净霖望着她的腰腹,常人六个月身孕虽然也会显肚,行动开始吃力,但山月明显要更大一些。
“天寒地滑。”净霖说,“夫人就是娇贵,也是应该的。我们兄弟今日前来,一是见见夫人,二是与宗兄商议些琐事。夫人不要介怀,日后兄弟常往来,叨扰的时候都在后头。”
宗音听出弦外之音,便即刻站起身,扶着山月说:“你在里边歇着,我与他们将野猪收拾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请他们来吃酒。”
山月握了握宗音的手臂,应了声,然后望着他,柔声说:“我等着你。”
宗音要扶她入内,苍霁与净霖便自行出去了。
院里边朔风刮耳,门才轻磕上,净霖便被苍霁从后抱了起来。净霖还能听见宗音在里边的声音,一把扶了门,就听苍霁压着声音说:“适才使坏撩拨谁呢?”
净霖说:“手酸。”
“往我掌心里搔。”苍霁说,“这么有胆怎么不往我腿上搔?”
净霖推着门,飞快地说:“才不是搔!”
苍霁说:“那就是勾。还借着石头啃我,没瞧着我脸都红了?”
净霖气结,脱口说:“……放pì!”
苍霁陡然笑出声,他拦着人说:“你再说一回?骂人声软得能掐出水,我怎么听着一点也不像生气。”
净霖挤回身,转过来抱住苍霁脸颊,对着他这张嘴就是几口。亲得急,动作又莽,反倒把自己给磕得双眼冒水花,鼻尖都撞红了。
“含一口。”苍霁教着他,将那舌尖引出来轻吮了几下,舔得净霖又发麻。
这边净霖还麻着舌尖,那头苍霁已经将人猛地拦腰带下小阶,扶着他双臂转了个身。
宗音正打开房门,往外边走。
净霖这一口气硬是没渡出来,又吊了回去。
宗音不察他俩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匆忙下了阶,引着他俩人到了墙角。宗音站定,说:“君上已见了阿月,往后我该如何行事?”
净霖顿了片刻,方才开口:“你说她六个月的身孕,但我看着分明是八九个月的模样。”
宗音说:“我曾询问过海中耆老,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这世间能越界诞子的夫妇少之又少,阿月有了身孕之后,我寻遍各地也无可问之人。”
“你定要这个孩子么?”苍霁突然问道。
宗音说:“……我忧心他是个邪祟。”
“既然忧心他是个邪祟。”苍霁又问,“那么何必留到今天这个地步。”
宗音立于雪中安静半晌,说:“我常年混迹于群神之间,分界司历来将私通列为能诞出邪祟的重罪。但我与阿月成亲至今,皆对于这个孩子很是欢喜。我讲不出除掉的话,可这个孩子若真是邪祟,来日要威胁他母亲,那我还要求两位助我一臂之力。”
“越界诞邪祟,这不是天意。”净霖说,“这是九天境初立时君父所言。分界司千百年来严禁如此,是因为众人皆怕重蹈覆辙。但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邪祟,今日来看,并不一定。”
“你原身是海蛟,夫人顶多生出条小蛟龙。”苍霁抬手拨着墙头雪,说,“怎么会是邪祟?如今怕的不是此事,而是她正在以肉体凡胎孕育着一条蛟龙。你还记得你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么?”
宗音迟疑道:“……我生于东海之中,母亲并非海蛟,而是盘沙蛇女。”
“你已渡劫成了蛟龙,她怀的便是蛟龙,麻烦的就是这个。”苍霁搓了把碎雪,他笑意已经淡了,“我劝你亲自去趟参离树,无论如何都要请来五彩鸟浮梨。”
“浮梨?”宗音立刻问道。
“浮梨诞生于梧桐巢xué,当年凤凰东迁,她由九天君收养,浸于梵坛莲池中,破壳为鸟时又遇着内子出关,被内子养在身畔。她又常年镇守着天下生源参离树,是三界中唯一沾染佛香与剑气的神鸟。她若是能衔着参离树枝绕守令夫人,就是令夫人当真怀了个出世修罗也无性命之忧。”
“我即刻启程。”宗音说道。
“可她若是来了。”苍霁侧目,“便要顶着杀头的罪名。并且这个孩子不论是不是蛟龙,其出生时天地必生异象。到时候三界无人不晓,追魂狱、分界司、大妖怪全部蜂拥而来,不是要杀他,便是要抢他。”
宗音说:“可他若只是个人……”
苍霁抬手阻了他的声音,说:“你与她成亲那一日,便该想到你们二人孕育的子嗣绝不会是个人。事已至此,毫无可遁之机。”
苍霁话讲得不留情面,让宗音呆在原地。雪随着夜下大,将着几步宽的小院盖了个严实。
夜里共枕眠,苍霁觉得脖颈上又湿又热,便闭着眼抱了把怀中人。次日一早,他穿衣时见得自己脖颈上边有些红,盖了和宗音互搏时的痕迹。
“谁啊。”苍霁哈欠连天地敞着领口。
净霖浇着茶杯,说:“做梦了。”
苍霁说:“昨晚摸了一团软热。”
净霖说:“喝醉了。”
“还生病了。”苍霁嗅了嗅净霖烫过的茶杯,“不然怎么半夜还听着有人在我耳边哼唧。”
净霖披上外衫,闻言说:“……我做梦呢。”
苍霁琢磨着脖颈上的咬痕,说:“别的也无妨,你睡得沉,也做梦。梦里怎么不索性给我咬个圈出来?小狗牙摸着黑闷头一阵胡啃,咬哪儿是哪儿,摸着怪疼的。”
净霖都走门口了,又拐回来一头磕苍霁背上。苍霁不打算拉紧领口,见状半回首。
净霖颊面贴着苍霁宽阔的背部,说:“我昨夜辗转难眠,忆起些事情。你还记不记我们遇见罗刹鸟的时候?”
“才下山时。”苍霁说,“冬林杀了陈家人,分尸时引来了罗刹鸟。”
“中渡各地皆有命案。”净霖说,“偏生只有陈家人的尸怨能引来罗刹鸟,那罗刹鸟腹中还藏着假铜铃。铜铃到今日也不曾回到我手中,这场开局便像着了别人的道。对方以‘死’为最初,却用‘生’做结尾。”
苍霁定定地看着镜子,说:“你疑心谁?”
净霖尚未接话,便听得外边来了人。宗音引着人一同入院,他扬声说:“君上!浮梨来了!”
浮梨沿阶而跪,叩了首说:“九哥!许多日不见,一直挂念着。上回叫阿乙传的口信,也不知传到了没有。我由承天君做主,tiáo离了参离树,在梵坛守了些日子。和尚jīng明,不敢擅自寻找九哥以露行径。九哥往北行,一路可还顺利?”
里边静了少顷,忽然拉开了门。
浮梨抬起头,面上的欢喜逐渐成了错愕,但却稍纵即逝。她微颔首,敛了些喜气,对着苍霁仍是不冷不热地说:“……你倒还在。”
苍霁悠然地说:“姐姐,你找内子?”
浮梨一顿,接着皱眉道:“你成亲了?”
“自然。”苍霁说,“这一夜千里路,你来得快。”
浮梨却仍旧问着:“你与谁成亲了?”
苍霁终于来jīng神了,他蹲下身,对浮梨耐心地说:“我内子你熟悉,方才不是还在唤他‘九哥’么?我日后便是你九嫂了。跪着做什么?见我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披星戴月疾赶而来,着实辛苦了。宗音是老友,何必拘着,一道上来坐。”
南禅 114.弟弟
浮梨霎时起身, 脸上已变了sè,她失声道:“你说什么?!”
苍霁笑而不答, 后边一只手盖在了他的肩膀。浮梨顺着看去,见净霖拢衫而立, 对她说:“坐下谈话。”
浮梨的满腹牢sāo皆化成有口难吐, 只能俯首称是, 随着宗音一道坐下在檐下。案边架了红泥小火炉,浮梨十指相缠,在炉前稍稍暖回些温。
“九哥成亲。”浮梨萎靡不振地说,“口信也没有。虽说咱们如今不比当年,但也不能这么马虎的就过去了。我家里边还攒着些珍稀首饰, 原先想着九哥大婚,奉给……”
她瞟了一眼苍霁, 那句“九嫂”硬是没吐出来。这下好了,首饰是用不着了, 这鱼瞧着人高马大,必是用不着。浮梨这般一想,又觉得肝疼。
“送过来我也不嫌弃。”苍霁抄了茶杯过水, 笑说,“不过一家人, 何必见外?来日大cào大办的时候还要劳驾你搭把手,马虎是不会马虎, 宴请天地三界这点底气我还是有的。”
浮梨见净霖神sè如常, 倒也不好再垂头丧气。她虽待苍霁尚有不满, 却不能不信净霖的眼光。于是她说:“来日用得着我,九……你知会一声,我必会赶来。眼下宗音的事情迫在眉睫,我已经在路上听他讲明白了。要我助人生产不是难事,难在此事必定瞒不过去,到时候风云再起,天地人物荟萃此地,九哥还活着的消息也瞒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没有此事,也瞒不了多久。”净霖饮了茶,说,“活着便是变数。”
“若是宗音能在产日前渡劫化龙,便有了自保之能。”浮梨烤着火思索,“九天境中必会派遣醉山僧来,他如今正在莲池渡境,凭他的资质,产日之前定能出关。到时候宗音便要拦着他,可他出关后修为直bī杀戈君,我觉得难办。”
“杀戈君当年枪杀苍帝。”宗音伸臂,露出肩臂纹痕,“我鳞片凡品,必定扛不住破狰枪。但醉山僧新渡境时修为难免不稳,只是降魔杖,我还可以试一试。”
“一个醉山僧。”苍霁转着杯口,“他分明是我等助力,诸位无须担心。”
“此话怎讲?”浮梨说,“你西途城一战吞了他尽半的修为,他为人最恨你这样不可捉摸的‘变数’。若非失心疯,怎么会帮我们。”
苍霁笑答:“你派个人去请京都里的九尾华裳,只要华裳在此坐镇,她即便是磕瓜子,醉山僧也绝不会动手。醉山僧恨的不是我这种人,他恨的是混沌之人,便是善恶不明、有违他道义的人。他于这一千四百年里看似疯癫,修为却直涨不跌,他此生入不了大成境,但却有与某个人一战的决心。”
“谁?”宗音询问。
苍霁手指敲了敲杯口,说:“诸位都忘记的人。”
“黎嵘。”净霖心神领会,“黎嵘一睡五百年,神思遁入中渡,身躯横卧血海。承天君云生本相为‘镜’,不是善战之人,他在紧要关头必定会唤醒黎嵘。”
“可是醉山僧与黎嵘有什么仇怨?”浮梨仍然不解,“他自从得了封号后,便一直在追魂狱黎嵘手下办差,两人虽称不上兄弟,却也有点情谊在。醉山僧过去那么多年,也从来不曾提过有与黎嵘一战之心。”
“你好歹是个姑娘。”苍霁说,“与华裳交个朋友,把你那些首饰送给她,与她讲讲体己话,不就明白了?”
浮梨被顶得语塞,半晌后才说:“那首饰不仅是备给九嫂,还是备给九哥日后的闺女……”
“你此刻瞧着。”苍霁大刺刺地靠在净霖身侧,“你九哥跟我谁像是能生出闺女的样子?”
浮梨无助地说:“……九哥……”
“好眼力。”苍霁哈哈笑,“就冲你今日这句话,来日三界间你五彩鸟一脉横着走都无妨!”
浮梨立刻惊慌地说:“我只是唤一声九哥!”
净霖抬掌堵了苍霁的口,说:“去瞧瞧宗音的夫人吧。”
浮梨两人一离院,苍霁就啄着净霖的掌心,说:“华裳一至,京都大妖便能齐聚于此。其中有些是北地老人了,只是我尚未渡劫,仍是鱼身,样貌又多有不同,想要号令群雄怕是不成。”
“你招浮梨来此,不仅仅是望她助人生产。”净霖指腹滑到苍霁敞开的领口,“浮梨与宗音堪称世间唯二的神兽,好比一千四百年前的南凤北龙。如今他俩人一个叫你帝君,一个叫你九嫂,大妖来此,不服也得服。”
苍霁揽了揽净霖的后腰,说:“这是沾了临松君的光。”
净霖与他相近,说:“不要拉衣了吗?”
“不要啊。”苍霁说,“拴了一圈不好么?”
净霖抚在他脖颈上,说:“我从前……”
苍霁垂首让他摸,笑道:“从前什么?”
净霖怔怔地说:“我想摸一摸你。”
苍霁说:“那我宽衣解带。”
“……的鳞片。”净霖接完上一句话。
苍霁低敛着眸捉了净霖的手,他似是有一瞬间的低沉,但转瞬便变得温柔十足。他带着净霖的手摸到自己脖颈,鳞片尖锐硌手。
“这一圈不够硬。”苍霁带着他摸到喉下,“这里至关重要。苍龙生逆鳞,只有逆鳞是月白sè,应是你的缘故。”
乌暗的鳞片光泽奢华,摸起来触感滑腻,冰凉的像是刀刃。
“这里能阻刀剑。”苍霁带着他摸到xiōng口,继续往下到腹间,“即便是破狰枪,也穿不过这里。我背部鳞片狰狞,天塌一角也能扛得住。”
净霖一片片数下去,苍霁堵了他念的数,说:“是不是很硬?待化龙之后,每与你欢爱时,背部便会显鳞纹。这是我不能自控之事,若是让你觉得又大了,那也是情之所切。”
净霖摩挲着苍霁的喉下。
“……穿喉分毫不痛,譬如蚊咬罢了。他的破狰枪比之我龙身也不过细如牛毛。”苍霁明白过来,他压了净霖半身,贴耳哄道。
净霖说:“我咬得痛吗?”
“你那是咬么?”苍霁说,“我疑心你把我当糖舔。”
苍霁本欲抚一抚净霖的发,岔开这个话题。岂料净霖先探出手臂,从他腋下环到他背部,顺着他的发抚摸着。
净霖说:“我小时候混迹街头,见着有人跌倒哭泣,做件事便不痛了。”
苍霁说:“你来。”
净霖默了一会儿,轻声对苍霁肩背吹着气,他道:“吹一吹,便不痛了。”
苍霁闭上眼,过了半晌,也轻声说:“日后我也给你吹一吹,要我们净霖无痛无灾,自由自在。”
宗音出了院便觉得不妥,他与浮梨行路时忽地说:“适才不该提起杀戈君。”
浮梨说:“怎么了?”
宗音道:“……便是不该,你日后自会明白。”
浮梨无察觉,只是诧异道:“动了情便是不同,多愁善感了。”
宗音步下一缓,说:“你家阿乙近来如何?”
“他哪儿拘得性,四处惹是生非。”浮梨说着轻“啧”一声,“我离去时走得急,忘了给他留个信,只望他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浮梨在那头□□着阿乙,阿乙便远在京都挑着食。他摔了筷,将一桌珍馐视为猪食。
“一把金珠递出去,你们便是这么打发爷爷的。”阿乙锦衣束发,生气横眉时也映得满室光彩。他要笑不笑地踢了桌腿,“今日呈不上我满意的,我就砸了你的店!”
店家愁眉苦脸地捧着托盘,绕在阿乙左右,哄道:“贵主是见过世面的人!咱这小店供不住大佛,我给您把金珠还了,您另去别处成不成?啊!”
阿乙说:“爷爷就不,上菜!”
后边的伙计连忙上菜,阿乙拣一口,哼一声。他说:“丝儿切得像块,糊弄人的厨艺!叫你们师傅来,告诉他甭干这行了,厨子丢不起这个人。”
那厨子胖身卡在楼梯口,虚汗直冒。人扶着把手,哆哆嗦嗦地往下走,泪都要给骂出来了。
阿乙心里不舒坦,就找别人的晦气。他钱多得没处使,就狠着劲在这作弄人。店主打骂不得,捧着托盘接着阿乙的骂,回头用袖角拭着泪花,急得要给阿乙跪下了。
后厨买菜回来的伙计正打帘进来,见着师傅扶着栏杆哆嗦,赶紧来扶人,汗也不及擦,问道:“师傅,怎么回事?遇着煞星了?”
“岂止是煞星!”厨子苦着脸,“我这半生的名,也尽数丢了毁了!这哪是煞星?这、这分明是个……”
伙计择着袍角擦净手,抬腿几步上了阶,“噔噔噔”地到了楼上。阿乙搁了筷,说:“叫人继续做!”
这伙计近几步,说:“做什么菜?贵主给个名儿。”
“没名字。”阿乙侧目打量他,见他面容英气,却身着粗布麻衣,便说,“你不是厨子吧。挨着你什么事?叫厨子来!”
这伙计不慌不忙,说:“我给师傅打下手,学了五年,能掌勺。师傅不方便,我给您做。”
他说完转身下了楼,进了后厨,也不要人帮忙。阿乙漱着口,还真要看他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约摸几柱香的时间,伙计便盛着托盘上来了。
他将碗筷一搁,对阿乙说:“您请。”
阿乙嗤声:“阳春面算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伙计说,“尝尝不就知道了?”
阿乙叫他神sè镇定,言辞笃定,便拿了筷,说:“爷爷赏你个面子。”
阿乙低头尝面,那面一入口,咸味直冲而来,齁得阿乙掩口要吐。谁知这伙计一脚蹬了椅座,阿乙竟动不了椅子。
“有话慢慢说。”这伙计说,“我名叫山田,就在这儿候着您!”
阿乙管这人叫什么!他除了在苍霁手里吃过苦头,哪还让人欺负过?更别提这山田瞧着还是个凡人。
阿乙一掌袭案,桌面“咣当”一声震,被阿乙推出几尺远。他脚下一翻,猛地从椅上跃起来。山田稍错身,将椅子陡然掀起,朝阿乙劈头砸下去。阿乙凌空一抽,椅子闻声两瓣,山田门面受袭,他竟连退几步。
底下跑堂的喊:“山哥!你棍在堂沿上放着呢!”
山田立刻疾步而去,脚尖挑起桌底下不惹眼的一根棍似的东西。阿乙没将他放在眼中,徒手接了一棍,怎想他竟撑不住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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