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酒卿
“你将地龙再烧热些。”浮梨摁着自己颤抖的手,“热水不可断,其余的交于我便是。”
她话音未落,整个院子陡然震动一下。桌椅碰撞,热水险些翻撒在地,外边已经动起了手。
山月苍白着脸,盯着浮梨,汗水渗湿她的长睫,她缓了少顷,才含糊地念道:“梨姐!你……你休怕……”
浮梨闭一闭眸,再睁开时已镇定下去。她替山月擦拭掉汗水,说:“幺儿要来了,姑姑接着他!今夜你们必定会母子平安。”
苍霁阖眸假寐,听着净霖匀长的酣睡声忽然停了。他便睁开眼,问:“怎么了?”
净霖无端地说:“天冷了。”
室内的余热正在消退,苍霁缓缓后仰着脖颈,定了一会儿,方说:“明年无事,我必要看着你到天亮。”
院门外的竹林里已响起了“砰——”的撞击声,降魔杖随着芒鞋磕在石板绒雪上,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大雪扑朔,刮得褐sè僧袍“呼呼”而响。
苍霁不羁,只在里衬外边搭了件宽袖大衫。他跨门出来,抄了袖看漫天飞雪,也不下阶相迎,只说:“在门外边站着,这里边没余出你的位置。”
醉山僧略抬了抬斗笠,露出他惯用的那张苍老皮囊。他驻步在院门外,肩头已经铺了层薄雪。
“你龙息浸身,已藏不住了。”
“你说笑。”苍霁寒声慢语,“我生来便只会激流勇进。”
“一年前,我于西途城中告诫过你,你却执迷不悟。”醉山僧说,“你们在此藏匿邪祟,此罪当诛。”
“这孩子若不是邪祟。”苍霁说,“你杀还是不杀?”
醉山僧脚踢降魔杖,横臂凌指向苍霁。空中飞雪顿时冲开,在两人之间余出空地。他说:“杀!天地间凡是能生魔者,我都要杀!”
苍霁朗声肆笑,说:“你此生闭关无用,已经沦为梦魇囚徒,人如半废。”
醉山僧持杖凌身而起,他喝道:“出来!”
bào雪扑颊,醉山僧声音方落,降魔杖已撞在苍霁臂间。那结实的手臂上衣袖破裂,鳞片与杖身猛然相抵,醉山僧如撞泰山,脚下竟倏地被震退一步。
“好力气!”醉山僧喝了一声彩,接着翻杖直击,“你也要化龙了!”
降魔杖再次轰然击打在臂间,苍霁非但没有退后半步,反而倏忽抵近,牢牢地握住杖身,说:“一年前大雪夜,你一杖击中内子,你记不记得?”
醉山僧腾身凌踹,雪风立刻荡面而去,他说:“不错!”
“好胆。”
苍霁突然笑一声,手上霍然一翻,腾起的醉山僧跟着旋身,降魔杖呼啸而转。阵风凌袖,苍霁化爪之臂已经擒住醉山僧的脚踝。醉山僧挣风欲落,苍霁岂能如了他的愿,当下使力,将人顿砸向地。
醉山僧急中生智,猛地支杖于地,方才未使自己头破血流。降魔杖被压得微微弯曲,跟着苍霁一脚踹翻降魔杖,醉山僧当即下落。他深知苍霁力道可怖,单掌全力击向地面。地上积雪遂迸溅荡起,石板“啪”声龟裂,醉山僧反震而起,他一足勾杖,下一刻雷霆横扫。
竹林间刹那guàn满罡风,无数竹梢应声而断。苍霁屈臂横阻,这一次他连杖带人一并砸进地面。脚下石板已然粉碎,醉山僧血不及啐,已经被苍霁拖拽而起。
苍霁才提起拳,便听那狂云怒风中破出一道凛冽长箭。他晃身一闪,冰雪擦耳而爆。醉山僧借此机会倒翻而起,降魔杖应声击中苍霁。
这山雪已被震得颤栗直掉,苍霁随意一瞟,那云里雪间密密麻麻地皆是人,他甚至看见了云间三千甲。
醉山僧才占优势,怎想苍霁突然怒起,双方战况越渐不妙。因为苍霁的吞咬之能,醉山僧不免要瞻前顾后。他本是刚劲打法,要的就是一往无前,一旦心有所忌,便已露破绽。
苍霁鳞已覆到了整条手臂,他越战越勇,bī得醉山僧降魔杖连连后退。
久战不妙!
醉山僧喝声:“晖桉!”
白缎蒙眼的男人应声拉弓,寒冰随箭直掷而出。苍霁却看也不看长箭,他一掌凌握住箭身,长箭“砰”声碎在他指间,接着醉山僧被顿掀而起。降魔杖擎力打下去,苍霁鳞间毫发无伤,醉山僧被掼摁在地,他却疾步越过醉山僧,竟凌跨数里,直bī到云间三千甲之前。
三千银甲bào喝如雷响,苍霁一臂掼云,那风云绕臂,电光火石间荡出万钧之势,三千甲的拔刀登时被撞回了鞘。醉山僧狼窜而出,与晖桉协力齐动,势必要拿下苍霁。他被肆风刮面,杖已经全力打出。
正在此时,苍霁背后忽地打开一把红纸伞。伞下白尾一晃,亭亭而立的女子扶鬓回眸。
醉山僧降魔杖登时砸斜,他在这一眼中如回恶梦,不仅手脚冰凉方寸大乱,更是投鼠忌器般的以手挡开晖桉的箭。指间鲜血溅地,醉山僧连退几步。他神sè百变,下意识地丢开降魔杖,喉间千言万语涌动而上,又被狠狠掐断。
“师……”醉山僧痛苦地哽咽,“师父……”
华裳缓缓拢起描金小扇,在这一眼里已说尽了数百年。她那相似的眉眼在不断模仿的举止间已能以假乱真,她甚至能将琳琅的神sè学得一模一样。
她从容地抖了伞上雪,对苍霁浅施一礼,说:“主子回了神,也不去我那儿坐坐。”
苍霁呼出寒气,说:“我如今有夫之夫,讲规矩。”
他俩人竟像是没经历过那一千四百年前的生死劫难,于这层层包围中,似如“你吃了吗”这般的相互问候。
“恭喜主子得偿所愿,可见红线还是有些用处。”华裳收伞回首,再看了一眼醉山僧,温声说,“阿朔,你既然跟了黎嵘,便不是她的徒弟。不必再叫她师父,直呼其名吧。”
醉山僧浑浑噩噩。
华裳染了丹蔻的指稍稍摸了chún间,露出点妖冶:“你敢么?”
山月已将参离枝咬出了牙印,她脖颈间振得通红,发已经湿透了。
浮梨手上沾着血,也汗流满面,口中碎念着:“阿月,用力——”
外边的阿乙轰然撞在墙壁,门窗“哐当”巨响。他呛声骂道:“好狗!新主子喂得饱!连爷爷也打!”
青符十三障已破了尽半,宗音在外死扛,这边阿乙尚未跨出院子。他心急如焚,也不敢表露在面上,魅物擅攻心,他不欲再给对方可趁之机。
雪魅游身,畅快地在雪中来去,他说:“往日你算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是狗仗人势罢了。怎么,今日没了你阿姐,你连狗也当不了了!”
阿乙心思飞转,他滚地时蜷身呕血,撑都撑不直身了,说:“凭我今日以死相阻,你……我叫你一声大爷!你跟我干成不成?”
雪魅眨眼便出现在阿乙面前,他森然地说:“你也配?你们也配!”
阿乙掩着血,拧眉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恨净霖,便去找他杀了解恨!”
“你凭这样的激将法,能够骗得了谁?”雪魅呵出寒气,“我虽修为大涨,却一样打不过临松君。但是无妨,今夜有人来收拾他,我只管收拾你便是了。你说,我的铜铃在哪儿!”
阿乙独力难支,他央求道:“里边有我阿姐,我不管别人,我把铜铃给你,你不可为难她!”
“五彩鸟自有君上决断。”雪魅幽幽地探向窗,“我只要掐断这孩子……”
他话尚未完,颈间猛地被套上了梵文链。金光大亮,烫得雪魅失声尖叫。阿乙肘臂支地,拖着他的脖颈向后拉。
“呸!”阿乙狠啐他一口,“下贱胚!挡我道,我就要你命!承天君算什么高枝?你也敢这般托大!净霖当年仗剑杀的可是他老爹!老子不成,儿子便行,做你他妈的白日梦!”
房门突地开了,阿乙还勒着雪魅,问道:“生了吗?我还没出……”
布包长棍霎时钉下来,阿乙顿时后抽身,他滚了一圈,盯着人。
“你疯了么?!”
山田扯开布,露出了长|枪。
里边山月已经染了哭腔,她后磕着头,痛得齿间一片血味。但是孩子迟迟不出来,她已然体力难支,仿佛正被人夺取着生机,若非参离枝在口中,恐怕已经性命堪忧。
浮梨托着孩子的头,说:“阿月,阿月!他就要出来了!”
山月吃力地转动着眼珠,窗黑黢黢的,只有寒冷无处不在。
南禅 118.铜镜
“阿乙!”浮梨扭头喊, “动静如此之大,九哥必在来的路上!你进来, 让这屋子热起来!”
阿乙将雪魅塞给山田, 跃身跳进门槛,几步入内, “砰”地合上门。他把自己的外衫脱掉,立刻抱肩说:“怎么这般冷!”
山月的枕席已经濡湿,浮梨迅速说:“你原身属火, 能镇得住这寒冷。”
阿乙便索性坐在窗口, 他一坐下, 那蔓延而来的寒冰随即消融成水。阿乙见山月面sè白得吓人,又站起了身, 急道:“他怎地还不出来!这要生多久?”
浮梨不答,她只说:“你坐着!”
阿乙定身不动。说来奇怪,他一入内,那寒意便不再纠缠,似是惧怕着他的原身。
门外的山田抱|枪盘坐, 一动不动地把守着房门。
宗音身陷重围, 他坠海惊起滔天大浪,接着一头蛟龙破涛而出, 搅乱了天地布局。bào雪遮天盖地, 巨网自浓云间呼声扑下, 幽光横蹿在网眼间, 把宗音套了个正着。
“罪神宗音!”头顶神将劈头下按, “妄情僭律,罪当剐鳞!又私诞邪祟,罪加一等!”
宗音嘶声砸地,山间崩断,裂出条长痕。他挣爪欲出,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那网越挣越紧,网眼勒得蛟龙翻滚着压断无数寒松。
“七情六欲人之常伦!”宗音伸颈怒声,“我到底何罪之有!”
“人神殊途。”神将绕起金芒长链,勒住宗音脖颈,猛拖向上,“错了就是错了!九天台上自有定夺!”
宗音巨身腾起,竟被勒回了人身。他不肯去,满面通红,赤膊撕扯着脖间金链:“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恻隐之心!尔等要杀要剐,他日悉听尊便!今夜我妻难产危险,我不能离她而去!”
神将重力拉掼,一脚踩在宗音肩头,冷声说:“为神者深明大义,你事到如今还是怙恶不悛。今夜九天万将严阵以待,岂有你能选择的余地。走!”
宗音膝磕于雪间,他扯着脖颈间的链,被拖行几步,双臂绷得青筋bào起。
“折了他的双臂!”神将一声令下,“万不可再耽搁了!”
宗音被摁进雪中,他口鼻间都是雪,他挣扎着,又被拖出了几步。他觉察到有人扯着他的双臂,他哑声道:“九天境行事不讲常伦,天地律法对承天君而言算什么阿物儿!”
神将说:“承天君便是三界律法,你身兼要职,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动手!”
神将话音方落,便听朔风骤猛,山间群松涛声顿荡。飞雪迷眼,他挥袖时眼前哪里还有宗音,分明站着个天青常服。
净霖双鬓微覆白雪,他于风浪里掸袖,侧首问:“你适才说什么?”
神将觉得刻骨之寒袭髓而上,他喉间吞吐变得格外艰涩。他的目光沿着净霖的双鬓滑到净霖的眉眼,接着退一步,握到腰侧剑柄的手竟颤抖起来。
“君……”神将双膝一软,狼狈地撑身后退,失声惊恐地喊,“临、临松君!”
这一声尖锐撕破风雪,无尽人海当即齐齐回首。净霖屹立于此,既不侧目,也不躲闪。他指掠半空,劲风在他掌间疾现出剑鞘。
净霖缓声拔剑,迈出一步。
这乌压压的人海竟跟着退一步,一如五百年前的九天台。他们鸦雀无声,噤声而观,又胆寒退步,居然无人能够拔剑相应。
那场血雨腥风至今叫人记忆尤深,杀戈君也要柱|枪跪地,梵坛的莲池成了血汤。
是谁杀了君父?
五百年里被人反复论说着的临松君!
净霖眼眺万人,咽泉剑“锵”声乍出寒芒。剑锋挑雪,他迎风时袖袍鼓风,发丝掠过这双眼,与他们噩梦中的那双别无二致。
苍霁凌身而来时看见了咽泉青芒,神将已做鸟兽散。他下跃而冲,直向净霖。净霖从下方抬首而望,两个人相视一笑。
“心——”
苍霁话才出口,便觉天地间一阵震动。他已经将要落地,抬首却见那云中“嗖”地掷出一物,轰然砸挡在他与净霖之间。
风雪倏地停了。
一张双面铜镜静静地立在两人之间。
净霖见那铜镜勾纹古朴,心下一动,咽泉剑先嗡鸣震动起来。他单手扣剑,见境中投映出他自己的身形,接着如水泛起涟漪,又变作了苍霁的模样。
净霖望着境中的苍霁,“苍霁”掀开雨伞,露出面来,冒雨对他说:“果然是我心肝儿!”
净霖扣剑的手当即一顿,xiōng口轰然震开一阵剧痛。他错愕地探进一步,觉得这一景似是在哪里发生过,叫他心神恍惚。
“哥……”净霖不自觉地轻声唤,“哥哥。”
“苍霁”笑着答:“昏不昏?痛不痛?怎地瘦了这么多……”
净霖发间似是淋着了雨,他茫然地抬眸,见天地已经变了。山间雪夜变成了鸣金台,台上空荡荡,唯有面前站着的“苍霁”。
净霖怔怔地回答:“不昏,不痛,没瘦……”
“苍霁”探臂来抱他,净霖看着这个人已近到身前。“苍霁”抱住他半身,净霖的剑被推了回去。他欲开口,却听着“刺啦”一声。
“苍霁”一臂化出龙爪,从背部直掏向净霖后心!
另一头的苍霁正笑问镜子:“待在镜子跟前干什么?到我这儿来。”
境边的净霖似是有些困惑,对他说:“我有些冷。”
苍霁说:“我来握着。”
“净霖”提剑而迎,望着苍霁,说:“背上冷。”
苍霁意外道:“那便抱一抱。”
“净霖”眼里隐约雀跃,他几步到了苍霁身前,等着被抱一抱。苍霁握了他一只手,呵了几下,说:“这么凉……”
铜镜突然“砰”声巨响,一只手猛地扒在镜端,血水沿着指淌在镜面。那边的人使劲砸着镜子,净霖后肩血红,他以肘撞着镜面。
“所见皆虚幻!”净霖厉声,“苍霁!”
他给苍霁起了这个名字,直到今天才唤过。这样生涩,又这般迫切。然而无济于事,这铜镜似是隔开了一层界,他分明能听到苍霁的声音,苍霁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净霖一拳重砸在镜面,背后劲风一扫,他当即闪避。“苍霁”龙爪砸过来时力道扭风,能够轻松地碾断净霖的脊骨。净霖后肩已被抓烂,当下翻鞘格挡,接着整个身躯被巨力撞在镜面。
镜面“啪”地响亮,净霖双臂难挡,被龙爪压得难以喘息。他仰颈使力,深知蛮拼打不过这条龙,跟着长腿劲掠,猛地翻踹在“苍霁”肩头,带着剑鞘扭身旋起一脚,轰然砸在“苍霁”侧颈。
可是“苍霁”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的鳞渐覆上身,除非净霖拔出咽泉剑,否则难以招架。
净霖脚踝被擒住,接着被狠砸于地。他张口呛血,“苍霁”立刻拖住他飞速拽过去。净霖一剑chā地,猛地止住雪间拖住,他已经被拖出一条血痕,后肩那一下挨得狠,几乎伤到了骨。
这天底下什么人最难打?
当然是自己的有情人。
苍霁正握着“净霖”手,不想这手忽然反握住他,他道:“这镜子……”
咽泉剑陡然破鞘而出,剑锋直挑向苍霁xiōng口。他猝不及防,抬臂倏而挡住剑锋,眯眸一拽,不退反进。
“净霖”凌风横扫,青芒爆于两人之间。苍霁错身荡开,手掌不敢重力,只朝“净霖”手腕使力。“净霖”手掌一松,紧接着咽泉剑反握回刺,猛地推向苍霁喉头。苍霁一把握住剑尖,跟着擒着“净霖”一臂,本该错身将人翻摔于地。
可是“净霖”望着他,仿佛下一刻还能喊出哥哥。
苍霁心下一软,暗骂道。
承天君,真他妈的高招!
咽泉剑错颈擦出,苍霁避首而闪。他拍臂击退“净霖”半步,不想“净霖”旋身掣肘,剑尖凌厉。周身风随剑走,苍霁分毫不想见识临松君的厉害,他折肘顶撞在“净霖”腰腹,滑身躲闪时倏地弯腰。“净霖”踏空而起,咽泉剑势如军马冲刺下来,其直观之感远比醉山僧更加瘆人。
若非时候不对,苍霁都想抱他转一圈,夸一声“打得好”!
脚下积雪霎时震飞,苍霁滑退半步。咽泉剑“唰唰”直削向他喉间要害,苍霁侧颊血线浮现而出。他手臂骤然一痛,见“净霖”一手画符,头顶三层青符笼罩砸下,眼前咽泉锋芒毕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铜镜忽然被撞出裂纹。下一刻净霖疾冲而出,咽泉剑寒光如汞,将“净霖”的剑横挑击飞。他一头栽进苍霁怀抱,跟着苍霁双臂翻过净霖身体,净霖抬腿顶住“净霖”的xiōng口,纵力将人一脚踹出。
“净霖”顿坠于雪间,那假苍霁的龙爪却已穿风突到净霖脖颈之前,净霖喘着息,收回了腿。颊侧一臂横出,龙爪与龙爪猛撞于净霖眼前,bào风吹开他面前细雪。
两个人竟然不着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
苍霁一手抱着人,一手顶着力,踏步跨出。强风席卷,“苍霁”龙爪渐屈,苍霁对待自己恨不能使更多力,擒住他狠狠砸向地面。
脚下山地剧烈一震。
苍霁哈出几口寒气,接着那双面铜镜清脆地裂开,碎成莹光,纵于飞雪间。
九天境里的瓷杯被“叮”声敲响。
盘坐多年的承天君宽袖博带,将棋盘上的黑子轻推而下。
那黑玉棋子坠案下沉,“叮咚”地滚在石板上,沿着窄道一路滚到了石床边,周遭的血海当即如沸水鼓动。封印符文交错而现,一条条被焚断,石床上的男人闭目不动。
那封尘多年的破狰枪正在鸣响。
阿乙正看着他阿姐助人生产,背后窗户突然被爆开。他情急间竟甩出梵文链,猛地绞住对方的兵器。
长|枪抵了进来,下一瞬木窗轰地破碎,寒风强guàn而入。山田面sè发红,他抬臂掩着脸,气喘吁吁。
床上的山月濒死一般的痛声,浮梨已经跪在了床榻上,她扯着裘厉声说:“生出来了!热水,阿乙,热水!”
阿乙要动,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齿间竟有些颤,说:“你……怎么变样了……”
山田脚步有些踉跄,他滑身撑着墙壁,说:“我阿姐……我……”
浮梨裹住了孩子,不及回头,就见阿乙被骤然击撞在床榻之侧。桌椅“哐当”翻砸,榻上的山月已经呼吸渐微,参离枝却滚掉在夹缝里。
“宗……宗哥……”
山月默念着,发间已经布上了寒霜。
“热水!”阿乙一手拍在盆侧,击向他阿姐。
盆里冻结的水霍然沸腾,浮梨接住盆,抱着孩子摸索着参离枝。
山田越墙而入,那枪一砸地面,整个屋子都轰然要塌!浮梨倏地回首,她抱紧孩子,张大了眼。
“黎嵘!”
南禅 119.东君
雪风吼叫间屋舍崩塌, 阿乙立刻设出梵文界, 抬臂将坍塌的屋顶霎时扛住。他身形一沉, 又艰难地顶了起来,说:“阿姐带人快跑!”
黎嵘翻握起|枪,隐形的威势压得阿乙双膝打颤。他砰地半跪在地,整个屋舍都斜倾将塌。他扫腿踹起桌子, 桌面腾起砸向黎嵘。
浮梨蜷身揣起孩子,将床榻击向阿乙, 说:“你抱着床!”
黎嵘面上仍然cháo红着,他似如染了风寒,不住地淌汗,他道:“把孩子给我, 今夜我便不杀一人!”
“你要杀谁?”阿乙双臂分别承着力, 已然要到极限了,他说, “这是你阿姐!你要杀谁!”
“君命难辞。”黎嵘说,“此子不祥,万不可落在中渡!浮梨, 你且将他给我, 我便容你们三人离开。”
山月危在旦夕,他竟分毫不顾念姐弟情谊。阿乙逐渐承不住屋舍,他一手甩过床榻, 滚身将被间的山月抱了起来。背上当即坍塌, 阿乙护着人手脚并用地爬出来, 他见怀中人已经快没有气息了,不禁失sè大喊:“阿姐!”
浮梨猛掀起一丈雪浪,疾步突扫。黎嵘竖|枪格挡,浮梨单手抄抱着孩子,自知不敌,却也脱不开身。她喊道:“参离枝!”
阿乙探手在废墟里摸索,他用肩头别开断木,够着参离枝。山月贴在阿乙怀里,冰霜反倒退了去,甚至连苍白面sè都稍稍恢复些许。她垂着手,费劲地望在黑夜里。阿乙好不容易够着参离枝,边上他阿姐已经bào退半丈,摔滚在侧。
浮梨一臂撑地,终于觉察不对。
这孩子自诞生起便一声未出!
浮梨倏地垂头,看他面sè紫红,竟没有任何气息。浮梨当即慌了神,她说:“怎么如此……怎会如此!”
背后的黎嵘枪已飞掷,阿乙顿现出尾羽,御风撞开枪身,拽着浮梨往自己身下扯。
“喘息、喘息!”浮梨熬红了眼,她用血迹斑驳的手掌抱紧襁褓,“参离枝与阿乙皆在这里,这孩子怎会死呢!”
“死了?!”阿乙一臂罩住他阿姐,在雪中挡住山月,飞快道,“给我抱!”
黎嵘听着话,忽地也急切起来,说:“死的吗?”
他欲靠近,气氛似如绷紧,接着黑暗中突出龙爪。苍霁跃地bào起,爪直擒住黎嵘脖颈,将人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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