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赵重幻心事辗转,目光空悠,信步走着。脚下青石板上幽幽阴影如暗浪轻涌,随着她悄无声息的脚步逶迤逐来,一波一波。
这时,一声轻微树枝脆裂的动静令她耳际一凛。
她倏地似脚下打了一个踉跄,身体往前一倾,顺势回转,直接就看见一侧围墙上一株探出花枝的碧桃后两个蒙面玄衣人手握短剑,正朝她杀气汹汹而来——
赵重幻远山眉微耸,神色凝沉,眸光若星子燃坠,蕴着骤得对手的莫名畅意,她暗暗心道:看来还是有人寻到她了。
一时就见两道身影似黑风玄影团团将赵重幻的纤细身姿围住,不漏缝隙,招招逼近。二位蒙面人不声不响,眼光冰冷,招式凌厉,剑光层层,势若破竹。
几十招过下来,赵重幻就发现此二人比前日来小院刺杀廉二的西山三鬼水平要高出若干,而且他俩谨言慎行,不出一声,彼此间连眼神也不交流,却似心有灵犀般攻击默契,显然是一对经过常年训练下来的杀手精英。
三人正在寂静的巷子中缠斗,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大抵是附近街坊从御街上回家的响动。
赵重幻有点担心误伤了路人,便不再手下保留。霎时身影如云雾飘动,凌波飞渡,在玄衣人的剑光闪闪中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快若星光流坠的身法令玄衣人终究忍不住彼此对视一眼,瞳孔中的惊异升起如暗夜浓雾,不由手下动作也越发快了起来。
“那边怎么有人打架”有人远远叫道。
“你不要命了,还敢往那边走!”有人大声斥骂。
“要不要叫公差”有人好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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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重幻眸光一冷,直接袖手一挥,无数牛毛细针从她袖底飞出,就听对方其中一人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被鱼针击中。
另一个人见此情形,立刻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里也显出一丝慌乱。但是他很快便将受伤的同伴丢在一旁,继续与赵重幻激斗。
那厢的街坊也不敢过来,有人高声恐吓着要去报官,有人说换个地方走,一时纷纷扰扰。
赵重幻掌风霍霍,顺便盯着那人的眼睛沉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目的”
玄衣人默声不语,只管一招招
第三十一录:惹春风(一)
那日松混在一群街坊中,望着赵重幻转瞬消失的背影,心底的震惊同样无法言表——他只道这个平凡少年精通武功,却没料想到他小小年纪,功力却已臻化境,早非他这等普通宿卫就可敌手的境界。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日松心道,他黝黑的脸庞在幽光中一片空白,目光也似被吸入那幽邃的黑暗中一般。
而在一片连月光也拂慰不到的角落里,两道玄衣暗影静静立在一处马头墙边。
“楼主,这个小差役真不是一般人!连阿山、阿水都接不过他百招,可这种功力在江湖居然从未显出名来,也太不可思议了!”侧后方一个粗哑的嗓音低低道。
前面抱臂而立的人目光沉冷,默了须臾才道:“前日在中和楼我就发觉此人不简单,当时只有他与另一个小差役坐在对街小吃店里,我看着他,他回望我时表情目光都极为淡定,全然没有末等差役的谨小慎微。“
”后来流门陈门主来了后,又有人用鱼针打下一只乌鸫落在了中和楼的窗口,我便觉得十之**是此人所为。所以我才派阿山、阿水来试探他,倒不辜负我的期待!”幽影下此人赫然便是前日中和楼燕饮的白楼主。
“那楼主打算拿此人如何”属下问道,他很奇怪一个不相干的人楼主怎会这般关注
白楼主淡淡一笑:“看此人身法飘逸,真气充沛饱满,能将内力修到如此境界,想来跟虚门宗有点渊源!”他突然福至心田,回头问属下,“虚门宗是不是放话说丢了《素虚经》”
“是的!说是有个女弟子偷了《素虚经》叛逃了!”
白楼主回忆着适才那少年纤如细柳的身姿,再想到前日望之成谜的一双眼睛,心中蓦然一动:“莫非此人便是那叛逃的女弟子”
属下一惊:“楼主意思此人是女扮男装”一个弱女子,内功可以如此雄厚,该有多少年的修为他有点不敢想。
“江起,你接下来找个人给我盯着此人!”白楼主沉声道,“再派个人盯着流门,看看陈流与此人有无接触”
江起虽然还不明白自家主人的意思,却还是慎重点头。他忍不住还是问:“万一此人真是虚门宗的女弟子呢”
“若是,那不就更热闹了江湖上的人正愁找不到她呢!我们痴意坊权且帮虚门宗助助兴!”白楼主唇角一点阴鸷嘲讽的笑意。
“是!”
言罢,二人敛袖便踏墙而去。
翌日,天才蒙蒙亮。
东天一层瑰丽的朝霞似春娘锦衣,随意铺展,掩住朝阳将出未出的眉眼,一起停驻于天际,仿若絮语娓娓,诉尽春日的轻寒与暖意。
临安城的倾脚头已经开始推着收粪车走街串巷,悠悠轻扬的调门似唱似吟,提醒着各家仆妇该是出来倾倒恭桶、夜香的时刻了。
临安城中专门有个行业便是清洁粪便的,俗称“倾脚头”,专收人间所弃物,积而鬻之,生意兴隆,有些甚至可积家产巨万。他们这行也有行规,不可随意侵夺其他的人领地,万一发生侵夺,粪主必然与之争执,有甚而会讼至县府衙门,一直打赢官司方才罢休。
刘大便是众安桥北瓦子这一带的倾脚头之一,此处因为聚集最热闹的瓦肆、酒楼等各类商铺,所以这里的粪脚极丰,光倾脚头就有八个之多。
刘大的行当是祖上传下来的,从他祖父辈起就是临安城中的倾脚头。不过他家一直属于比较老实忠厚型,完全没有别人的心思活络,能与酒楼瓦肆专门负责清扫的搭上人情关系,故而做这么行当也只是糊口养家罢了,全无有些人财源广进的能力。
不过他为人实在,倾倒完粪脚总还是特意备了清水为主人家过一遍
第三十二录:惹春风(二)
赵重幻昨夜回到小院,为免犀存跟阿昭担忧,所以不曾跟她二人谈及路上的遭遇。
那二人的武功不太熟悉,招招都是格杀毙命的攻势,没有太多江湖招式花样,显然专门培训出来做杀人利刀的。
可是为何要刺杀她呢
原先她以为是来寻《素虚经》的,但是却派了两个哑子,一言不发只管拿命,这明显不是江湖上惯常寻宝的架势!
寻仇她也没有得罪过谁!最近,也就是耍了一次贾子敬,还借真武帝君口让他三日不见风见日,就因此买了江湖杀手来对付她这也太大张旗鼓了吧
鞑人莫非是伯逸之延揽她不成,决定毁掉吗可是他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杀手影卫怎么会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
她辗转半宿却也没有答案,又因为应允帮助文师叔寻找神秘人暂时也没有线索,一时难得心底有些烦闷。果然很是符合蔡元定“先睡心,再睡眼”的道理,心不静,连眼都定不下来。
自幼她便是孑然一身,跟着乌有先生学武修道,本心无所求,不过是多找些有趣的事去消磨四季暑寒罢了。
至于自己的出生来历,她也没有非要探究的渴望。人生一场,来不由己,去不由己,何必非要计较那些往事,惟有偶尔左额上那一朵青莲会让她微微蹙眉。
如今,多了这些事,心到底没法安定了。无欲则刚,她算是有个“欲”想了,一个为民谋国的欲想。
她静静卧在榻上,凝神望着微微晨曦映入素白梅纹纸帐,案前的熏香气息早已杳杳,一室静谧中几声莺鸟婉转盈入耳际,又一个春日清晨来了。
睡不稳索性便起来了。
阿昭已经起身洒扫准备早饭。
她小小年纪对于处理家务政事极是拿手,一手菜也是烧得有滋有味。赵重幻茹素,所以小阿昭想方设法会给她做一些可口的素食。每日知道她早起,便更早地起来打扫准备餐点。
其实赵重幻的生活很是清简,就是让她居住在旷野山洞中也未为不可。不过因为出门带着犀存跟阿昭,自不忍心两个姑娘跟她吃苦,才赁了这个素雅别致的篱落小院。
在临安城住了这许久,慢慢也适应了繁华热闹的都城生活,大抵再回雁雍山反倒可能会有一阵子不适应了。
她拉开厢房门,就见客堂里阿昭又在对着一个精美的盒子上下打量。
阿昭对于前一日伯逸之送来的礼物一直咋舌不已,连赵重幻也没料到那礼盒中除了一些名贵北地药材外,还有一只羊脂白玉鹤佛手坠。
关于这只羊脂白玉鹤佛手坠便说来话长了,据说是当年徽宗朝时,有人偶得一块千年罕有的和田冰河深处之羊脂灵玉籽料,便赶紧殷勤献给了徽宗皇帝。
徽宗皇帝虽做帝王不怎么样,却是个很是像样的艺术家,他得到玉石后特意遣人寻来南北两派雕玉高手,历时三年此玉被精雕细琢,成品后一面是北派技法的飞云白鹤,一面是南派技法的佛手如生,正反玲珑相映,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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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录:惹春风(三)
二人一路沿着小巷子往春风楼而去,青石板上依稀露水的水汽,才出来的半个朝阳光芒红润,浸得青石微微透亮。巷子里街坊扰攘的动静也似晨雾般弥漫开来,将沉寂半宿的临安城重新渲染成活色生香的春景图画。
如此清晨,该是在西湖白堤上赏赏山岚湖光的好时辰,可是步履匆匆的人却是去查勘一起狗吃人的奇异案件,连赵重幻都被这案子给引得十分好奇。
“隗槐,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她三口两口嚼完春饼,寻了街坊放在门口的竹筐丢了油纸,拍拍手问道。
“额嗯——”隗槐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第三个饼,却被她这话给引得脑中蓦然又似泛出什么不敢回忆的影像,脸色一白,顿了须臾,骤地对着墙角一阵狂吐——
赵重幻早在他扒墙角时就飘然闪到一侧去,心道:看隗槐如此反应,想来那案发现场的场面是一言难尽。
隗槐干呕了半天,然后才使劲地拍拍自己胸口,盯着自己的手上的饼,喘了口气哀怨道:“兄弟,你好歹等我全吃完再问呢!这样我都吃不下去了!“
赵重幻示意他伸出手来,在他手腕处轻轻点几下,隗槐发现自己的呕吐感顿然消失。
“你点了什么“隗槐惊讶问。
“内关穴!等会儿自己还想吐就按按这里!“赵重幻给他指点了下手腕的位置。
隗槐反复照做,觉得挺有意思。
“你详细说说吧!“待他玩好了她才道。
隗槐又瞅瞅手上半个饼,思前想后还是将饼塞进嘴里,一鼓作气嚼完才道:“昨夜轮到我跟阿木当值,一早天不亮就听见有个人在县衙大门外敲门,我们一开门看他吓得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可还是抖着说要报案。“
隗槐显然被这案子给吓得不轻,眼神也有些惊惶,”那人说他叫刘大,是众安桥这一带的倾脚头,今早天麻麻亮就去倒马桶夜香,没曾料才走到春风楼旁边的巷子口,就看见一只狗正扒一个人身上吧嗒吧嗒吃得——“
他自己说着也打了寒战,顿了须臾继续道,”我一听就想这人不会这一大早就瞎说吧,可是随意报假案也要杖责的,他也犯不着呀!思前想后,我还是去找了主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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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录:惹春风(四)
待赶到春风楼的后门巷子前,就见许多街坊正在探头探脑、指指点点地围在入口。远处一大片青布遮挡了所有闲杂人等的视线,几个差役正左右巡视。
赵重幻跟着隗槐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其他守卫的差役一看见她果真来了都纷纷打招呼。
那厢青布里,似有人影在查验尸体,大概是周阿平或者孙集。赵重幻虽是不太乐意见到此二人,却也还是很尽责地掀开布幕一角进去。
进去才发现原来不是仵作,而是刘捕快在左右梭巡着尸体。尸体被另一块青布幔给遮掩住不堪入眼的部分。
一见赵重幻到来,刘捕快喜出望外:“重幻,你快过来看看!”说着指着尸体神情忧惧惶恐道,“这个有点太惨了,我都不敢多看。”
赵重幻打量着尸体——
尸体一身白色襕衫,是典型的春闱士子打扮,比较年青,大概二十出头发样子。那死者斜躺在墙角,发髻散乱,头脸处有些抓挠的痕迹。脖颈气管处被咬破撕扯出一大块洞,露出血肉模糊的喉管跟骨头。
他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唇色泛青,但是神情却奇异地很平静。有些粗壮的身体微微蜷缩,似一团白色的絮团无力地瘫散在墙角一般,显是早已死去多时。胸腹以下被青布遮住,看不见具体情况。
赵重幻又看了眼刘捕快,后者朝她挥挥手,自己就赶紧背过身去,显然是真相不敢面对。她眉弯一沉,心底做好最坏的准备,微微摒住一口气,她霍地掀开青布幔。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眼前一切令她不自禁瞬间凝了神:那尸体完全是被狗刨开的胸腹,血迹横肆,染
第三十五录:惹春风(五)
赵重幻摇摇头,严肃道:“不管是人是鬼,杀人却是事实!”
刘捕头一愣:“这不是狗吃人吗怎么会是杀人案”
赵重幻回头指指那惨烈的尸体:“这人的表情那么平静,绝对不是在正常情况下被狗咬死的,他必定中了迷药才会如此淡然,一点也不畏惧挣扎!”
刘捕头苍老的额头顿时皱成三年老陈皮,他探头又细细端详了一下尸体,神情慢慢冷静下来,一脸深思,感觉赵重幻所言极是:“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什么人如此恶毒又刁钻,居然能想出如此残酷的方式!“
赵重幻没有吱声,然后又开始重新仔细勘察尸体及周围情况。
凭肉眼观察判断不出死者是否服用过迷药,不过死者身上在浓重血腥味道中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极淡的不寻常的香气。这种香气赵重幻隐约熟悉,但是因为混杂着浓烈的各色杂味,所以很难清楚判别。
此处是春风楼的后厨侧巷,与临安城的其他酒楼后厨一般,都是垃圾泔水的聚集地。如今才是三月,所以尚未滋生大量虫蝇,但是隔夜的垃圾还未清理,已经散发着一股不太美妙的气味。
赵重幻环顾四周,除了远处依旧是闲来无事爱看热闹的街坊们嗡嗡的说话声,春风楼的后巷其实还是比较安静的。她远山眉微耸,默了须臾,很快便有些明白凶手为何选择此处动手了——
春风楼的地理位置比较特别,周围民居较少,正后方对着的是一条小清河,小清河延绵较长,河上架桥若干,典型江南的小桥流水枕河人家。
春风楼的左侧是文思院,此院是朝廷设立以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彩绘素装钿之饰,以供舆辇、册宝、法物及凡器服之用。文思院分为上下两界,上界负责金银珠玉等器物的制造,下界负责铜铁竹木杂料等器物的制造。为了防止监官自盗,还设立比较严格的管理机制,不过随着朝廷管理式微,文思院的监督也不再那么严格,但是相较其他机构也还是比较规范,是故文思院周围绝不会有太多闲杂人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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