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但是在昭庆寺那恐慌痛楚的一刻,她竟没有接受最熟悉的同僚的帮助,却将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了眼前这个男子,如此莫可名状的信任教她至今也心生费解。
信任,或许来自于看见他抢救柳承宗时的心无旁骛,亦或来自于他毫不迟疑奔过来握住她腕子的修长的手,抑或来自于天命里某一刹那的不守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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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录:鱼动莲(一)
谢长怀的一双眸倒跟落了春光般,要笑不笑地瞅着她东拉西跩自己并不散乱的皂衣,神色甚至不藏隐约的一分欢悦。
赵重幻瞧出对方神色里的异样,不由顿时气恼自己的局促与莫名其妙,她霍地一敛袖往后退了半步,仰头望望今日有些闷热的天气,心里禁不住几分燥意。
“不知谢小相公这番前来可是从阿莫颉大师处打听到什么消息在下洗耳恭听!”
她迅速地掩去自己的眸色波动,并不曾换了称呼,只淡淡道。
听她适才应了要换,现在开口却依旧一口一个“小相公”,谢长怀朗眉不动,唇角的弧度却似乎又大了半分,漆黑如潭的眸底有微光一跃,若深井落鲤,幽幽的波动。
“若是你愿意,我想带你去见见阿莫颉大师。”他未曾点破,只敛正神色道。
赵重幻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我左右也无事,这就走吧!”
谢长怀回身招招不远处站得跟柳树杆一样扎实的小厮,青衣小厮立刻机灵地跑了过来。
他接过小厮手上素布包道:“你先回府!”
小厮恭敬地行个礼离开。
赵重幻心里虽有点好奇谢长怀的身份,但是却未探问。
谢长怀拎着素布包对她微微一笑:“重幻,且随我来吧!”
谢长怀并未往昭庆寺的方向,却是引着她往西而去。
二人大概行了两柱香不到的时辰,便来到一处雅致幽静的院落。
院落围墙上藤萝缠绕,碧叶婆娑,虽未到花期,但是藤茎屈曲攀绕如云之缭绕,倒也是别有风情。
院落门楣上的匾额上用瘦金体篆刻着“莲动”二个黑底金粉的大字。
院内有人语浮动,时而还有笑声轻扬,显然里面并非只有阿莫颉大师一人。
赵重幻顿了脚步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碰上谢长怀蕴着几分笑意的俊眉修目,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进去”他眉尖轻扬,似泼墨微提的柳体,隐约三
第一百一十录:鱼动莲(二)
“长怀,你约我们来,自己反而最晚到,该罚!”有个少年已经跳将起来冲到院中。
赵重幻看向来人,顿觉眼前如虹光一闪,眼睛似乎都快有点闪疼了。
此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发束白玉冠,烟柳绿的长袍搭着杏子黄的“腰上黄”丝绦,外面还罩了银红色绫纱褙子,一看教人忍不住想起小孤山下一园子的柳莺燕语,粉嫣多秀。
谢长怀扬面打了招呼,然后向赵重幻介绍:“他叫蒋捷,表字胜欲,我的朋友!”
座下另二人也都起身来迎他,阿莫颉大师微微笑着望着院中。
蒋胜欲好奇地望着赵重幻,上下打量一番,这般面目平常的少年怎么值得谢长怀如此隆重地介绍给他们
他眼中的诧异之色毫不遮掩:“长怀,这就是你特意请了阿莫颉大师出来要见的人啊”
赵重幻抬手行礼:“在下赵重幻,钱塘县署的差役,见过蒋小相公!”
“好了,胜欲,你先将人请进去,堵在院子里可不好!”
开口者是一个瘦高的男子,身着银灰褙子常服,头戴东坡冠,细目长眉,不算非常俊秀,却很有一番文士翩翩风度,笑起来愈发儒雅。
“这是卢肇,不过我们叫他姑山,你也叫他姑山吧!”蒋胜欲口快,愉快地接下谢长怀介绍人的角色。
赵重幻也行礼:“卢相公!”
“卢某家在姑苏小姑山,就有这么个别号了!”卢肇温和道。
“小生卫如祉!”
最后一位书生一副富态,圆脸圆眼圆身材,裹着一袭深棕褙子常服,笑起来颇有几分弥勒大肚能容天下事的豁然畅达之态,他抢在蒋胜欲介绍之前道。
“得了,阿桶,你不就是不想我提你绰号嘛!”蒋胜欲毫无兄友弟恭之情地将朋友外号出卖了。
卫如祉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让我在赵小哥面前留两分神秘”
“哎呦,我都忘记你这木桶里藏着的都是珠玉锦瑟!罪过罪过!”
蒋胜欲故意还拍拍卫如祉圆滚滚的、且被素花丝绦勒出一道褶子的肚腹。
卫如祉“
第一百一十一录:妖星属
大家都进了茶室重新落坐,小厮也进来重又布置茶具,上炉煎茶。
谢长怀放下手中素布包,坐在赵重幻一侧。
“大师,”赵重幻开门见山道,“在下对你早上在昭庆寺所吹奏的《落珈曲》有些好奇,不知可有荣幸听大师说一说”
“此事长怀公子已经跟小僧提过,关于《落珈曲》它只是一支传法心曲,是迦叶佛入定前以佛主所捻金婆罗花所幻化,以辅助教导弟子悟法传法!……”
阿莫颉大师所言与谢长怀的解释基本一致,这般也没有必要来寻对方再叙述一番吧
她有点困惑地睨了谢长怀一眼。
正在给她倒茶的谢长怀似灵犀一点般也回望着她,薄唇如染,微微一抿,似在说:故事还长,接着听。
蒋胜欲听得津津有味,倒是卢肇见他们之间眉眼往来不由疑惑,再见谢长怀为赵重幻倒茶的动作,自然而优雅,全无世家公子的矜贵与傲气,不禁越发诧异。
谢长怀由来不是轻易结交朋友的主,他们几个也都认识多年、志趣相投方才有幸与他结成朋友。而他又是长年在外游历难得回到临安府,所以每次见面大家都很是珍惜。
可怎地突然就冒出一个长相如此平凡的小差役此人貌不惊人,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全无末等差役会有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真是少有。
他与卫如祉互视一眼,发现后者满眼也是控制不住八卦翻腾的念头。
“《落珈曲》在西域所擅者也不算凤毛麟角,家师的小师弟也擅奏此曲!其实还有一样特别之处在于笛子!我们所用的必须是骨笛!”
“哦怎么特别法”赵重幻思索道。
曲惑人在江湖上却也是有此一门功夫,不过真能做到用曲杀人那需要演奏者具有极为深厚的内功修为,因为真正杀人的并非曲,而是随曲而来、杀人无形的勃发内力。
“我的骨笛已有百年历史,一般骨笛均是用动物骨骼所制,但是我这一支却是当年用一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少女腿骨所制!”阿莫颉大师娓娓道来,
蒋胜欲吓得一哆嗦:“什么少女的骨头西域还有如此制笛之法这也太……”饶是他这样奔放胆大的主都张口结舌了。
卢肇、卫如祉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赵重幻眉头蹙起,垂眸沉思。
第一百一十二录:佛母转
大家又都愣住。
“这不是很奇怪吗按西域的说法,支格是法王的转世,怎会是个妖星属的少女”蒋胜欲惊讶道。
阿莫颉大师继续道:“自然寻找天净法王支格的僧官们也是非常疑惑惶恐。其实西域宗派与贵族领主就继承问题一直也是纷扰不断,所以这一意外令异见者争端大起。”
“有人开始怀疑法王所提示的信息有误,于是便要求寻找新的转世者!最后竟然找出四个转世者,各方皆道己方才是正统!”
座下闻者有些惊讶地盯着阿莫颉大师沧桑慈悲的脸。
卫如祉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似溜球:“听说西域法王圆寂寻继任者都有神迹的指引,一下子冒出如此多的转世者岂不是明着说是假的吗”
“肯定有一个是真的,其他是假的!”蒋胜欲频频点头,“那那些僧官们可有方法判别”
惟有谢长怀淡淡凝着某处,面色如常。
阿莫颉大师依旧浅笑:“僧官便去寻当时的有德高僧,高僧建议出一些题目考考几位转世者。”
“结果呢”蒋胜欲急切地问。
“结果在考验当日,僧官忍扎顿在修室遇到文殊像显现真身,忍扎顿顶礼祈诵后得到菩萨箴言,只道此女是莲花女转世,她会是下一任法王修持的最好伙伴!”
一听此言大家越发讶然,赵重幻皙白的手落在茶盏边,一时都忘记去端盏。
而卢肇捻着茶案上一只月白梅纹青瓷瓶中的几支海棠花正欣赏,听得此语差点捻落一片花瓣。
“甚意思”蒋、卫二人一起凑上前好奇地追问。
“这是密教修行的一种方法!”谢长怀突然道,他黝黑的眸不经意般掠过赵重幻仍旧轻蹙的眉宇。
“西域僧人修行还需要女子啊”蒋胜欲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谓乐空双运之道!”阿莫颉大师道,“是为密教之独有,禅宗不修此法!”
“此道有何说法”卫如祉也很好奇。
阿莫颉大师但笑不语。
卢肇却想起一个佛法典故,他娓娓道:“据唐时密宗高僧善无畏所译《大圣欢喜供养法》曰佛祖为了调伏恶魔毗那夜迦王的诸多
第一百一十三录:黑云彩
“哎呀,你们一直在说这首曲子,连我都想听了!”蒋胜欲也积极应和,一脸哀求地望着阿莫颉大师,“大师,来一段吧!”
“你别为难大师了!这般传法的梵音岂能随意胡乱演奏!”卫如祉虽好奇却还是扯了扯蒋胜欲道。
卢肇只左右打量着谢长怀凝着赵重幻的神色,心里蓦地几分明白:
看来今日这场会面便是为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年所设。
可是谢长怀眼底隐约的一分担忧所为何来
这样的发现令卢肇眼中闪出一抹兴味。
阿莫颉大师倒是恬然不动:“无碍无碍!传法悟道是大觉进本心,不论时间场合,只要施主愿意听,小僧恭敬不如从命!”
“好好好!”蒋胜欲一兴奋竟然拍起手来。
卫如祉差点蹶倒,赶紧捅捅他。
又不是瓦子里的表演匠人,怎可以如此放肆!这小子是上头了吗他有些忧伤地心道。
赵重幻对他们的话语耳不闻,只神色安宁地一瞬不瞬望着那红衣僧人。
谢长怀也没有再多言,惟有竹节分明的右手微微捏紧兔毫盏的沿边。
阿莫颉大师拿起骨笛,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缓缓放在口边。
须臾,悠扬曲调似云烟泛起,瞬间若清风拂上山岗,千峰翠越,有百鸟飞过一般。
大家顿时被吸住心神,连一边煎茶添水的小厮都停住手神色陶醉地看着红衣僧人高大的背影。
谢长怀却紧紧凝着赵重幻的面庞,她坐得笔直,那星坠湖光的眸子里隐隐开始有了忍耐与孤独,她齿关紧扣,不出丝毫声息。
可是他知晓,她又疼了!
大家都沉浸在这般悠扬祥和的乐声下,而眼前人却在悄无声息地忍耐着痛苦。
他眸底的那潭水更深更冷———
突然,手边斟满茶水的兔毫盏似不小心被他修长的手碰了下,直直落在了青砖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碎成几瓣黑云彩,一地潮湿。
笛声骤停,大家都关切地看过来。
谢长怀俊美若玉的脸上露出几分抱歉,温和地对阿莫颉大师笑道:“打扰大师演奏了!”
“快给公子换一只新盏!”卢肇急忙招呼。
被惊醒的小厮赶紧跑过来,连连道:“是小人茶盏没放好,惊着公子了!”说着迅速地捡拾起碎片,换来一只新茶盏。
“无碍!”谢长怀
第一百一十四录:鬓角风
离开莲动院院墙边几丈远的一棵香樟下,赵重幻摒不住心口气血翻腾,啪地在树下吐出一口血来。
谢长怀蹙了墨眉,伸手想抚下她纤细的后背,却还是顿住了。他深深望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拎着布包的手握紧成拳。
赵重幻静静立在原处,闭着双眸,似在运动全身真气去缓和自己的痛楚……
小半支香的辰光方过去,她才缓缓放松肩背,转过身来。
一转过来,面前便是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一块娟白的帕子。
“唇角擦一擦!”谢长怀眸底的担忧并不掩藏。
赵重幻盯着那散发着清幽雅香的素洁帕子,踌躇了下,还是接过来。
“谢谢!”她细细擦了唇角血迹,眸色复杂。
“好些没”
“嗯!”
简单的对白后,一时二人有些静默。
“之前并未吐血!”谢长怀又道。
赵重幻顿了下,还是如实道:“第二次似乎比第一次的痛感来得更快,更强烈。”
而且,她已经明显感觉自己体内的真气滞涩之感越发严重,比清早的窜流更加无序,如肆意的潮水在血脉中横冲直撞。
她抬手抚过自己轻轻鼓动的额头,眸色凝重。
自三年前修得乌有先生所传授的“无心诀”最后一重后,她第一次心头泛出这般身不由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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