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彼时彼刻,孤独清寂的夜,连禽兽们亦能引发孤幼小娃思念双亲的共鸣,于是乎她每夜必干的一桩大事便是抱着被窝哭。
所以悲催的赵重幻每每一日习武读书回到袇房中一身疲倦正睡得如火如荼时,小阿昭夜半就跟三清殿檐下的报钟似的必定“哇啦哇啦”用大哭一场的方式来吓跑与她把酒言欢的周公老阿伯。
这样凄凉的时刻,任由小娃自生自灭哭到蹶倒委实有些不通人情,赵重幻惟有在与睁不开的眼皮子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后,好言好语安抚小娃娃。
不过,雪上加霜的是阿昭还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小哑子,问什么也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于是乎,为了安慰这只自己亲手捡回来的“拖油瓶”,她也是绞尽脑汁,鞠躬尽瘁,一把辛酸泪。
可惜效果欠佳,此情此景不由地将她一股子见义勇为救小娃的自豪感给搏杀得七零八落,恨不能假装不认识她。
既然好言相慰抹不干那娃娃的眼泪水,赵重幻只能下狠药了——
讲鬼故事的话本子!
而虚门宗一干师兄弟最乐意干的事之一便是听赵重幻讲话本子了。
……
“能再给我讲一次鬼母的故事吗?”阿昭清秀的小脸上溢满回忆的欢喜,打着手势请求。
赵重幻见她如此,不禁有些失笑,蓦然放开心中那一股难以名状的忧患,眸底泛出顽皮的笑意。
“你把今日晚饭最好吃的留给我,我就给你讲!”她故意怂恿,“快点趁犀存没出来,给我挑碗里藏粟米下面!”
阿昭果如她言,手脚麻利地给她将盘中好吃的食物都挑出来。
赵重幻看着碗中如小山堆起的饭菜,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好阿昭,我给你讲便是!”她有兴致地清清嗓子道,“话说南海边有座小虞山,上面住着一位奇怪的女神仙,说她怪是因为长得委实独特,比我还丑——据说那神仙有一对虎龙足,蟒眉蛟目,形状奇伟古怪。大家看见她都害怕,管她唤鬼姑神,当然也有唤鬼母的!”
“她的本领更是怪极了,能够产生天、地和鬼。一次就能生产十个鬼,早晨生下来,到晚上她就把她的儿子们当点心吃下肚子去。……”
待犀存从厢房出来时,就见阿昭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一双眼跟浸了梨花酿般,如痴如醉地听着赵重幻说话本子。
她凝着讲得活灵活现的赵重幻,不由暗暗吁了一口气。
对于赵重幻的异常她察觉到了,可是她却不明白因由。
明明昨日出门还好好的一个人,今日回来却跟心神迷了般,不但做噩梦,竟然还在混沌间不知不觉抬手便袭人,这与赵重幻平日谨慎从
第一百二十一录:小儿寻(一)
三人一番笑闹,正待用饭,突然就听院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骤起的动静将阿昭的筷著都吓掉了一根,三人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视——
“阿昭,开门!”随后竟是隗槐的大嗓门。
“饭点来,打秋风来的啊”犀存想到那少年憨厚又开朗的样子不禁抬了眼皮子笑。
“他这都睡饱了吧上午约了来打马的!这也来得有点早啊!”赵重幻看看尚未全暗的天色有些失笑,然后示意阿昭去应门。
阿昭赶忙放下筷著疾步走过去。
“阿昭—-你家小相公睡醒了没”
一开门,隗槐便劈头来一句,神色着急又慌乱,他身后还立着个一身布衣同样脸色慌张、满头大汗的少年,那少年甚至还双眼通红,似乎哭过。
“呃呃!”阿昭察言观色最是伶俐,立刻点点头。
隗槐一侧身敏捷地进了院门,布衣少年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阿昭一把拦住,小姑娘细瘦的身板顿似门神般挡着他的去路。
那少年一愣,顿时很是拘谨焦虑地搓搓手,频频担心地探头看看冲进去的隗槐。
“怎么了这么早”赵重幻自然察觉隗槐的异样,立刻问道。
“我朋友他带主家小公子到御街上玩,没想到——”
隗槐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却又一时怕自己说不清,便火急火燎一指自己身后找朋友来解释,可他回头一瞧却发现没人,不由着急地对门边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吼了一嗓子,“阿丁,你快进来!”
阿昭本拦着门,但一见隗槐神色也意识自己可能会耽误事,手脚麻利地赶紧一扯僵在门边的阿丁,让少年进来。
阿丁一见允许他进院,神色也微微一松,匆忙快步走到隗槐身边。
“快说,你家小公子怎么走丢的我朋友说不定有办法帮你找到呢!”隗槐着急地一拉他到赵重幻面前。
阿丁颤抖着声音道:“我,我下午带主家小公子到御街上买小玩意,本来我们逛了一路挺高兴的,但是到了北瓦子时小公子非要去看七幻刀,我没法,只能带着他去。”
少年虽很紧张,但说话还算有条理,“可到瓦子里他又要吃玉屑糕,正巧七幻刀的瓦肆隔壁便有一个担子卖糕点,我就将小公子留在原处去买糕,平日我也常常这么干,小公子还是听话不乱跑的,哪里知道,今日,今日他……”
阿丁的眼泪又哗哗下来了,神色更是既急又怕。
“不找到小公子阿丁会被打死的——”隗槐焦急
第一百二十二录:小儿寻(二)
傍晚的临安城喧嚣依旧,空气中有花草浅香酝着雨水欲落的潮湿气息,晚来疾风开始忽起,吹得人衣袂乍飞。春灯若星,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皆拢在乌云密布的天幕之下。
急着回家的人们互相招呼着收拾买卖物什,淡定从容者只是将暴露在外的往避雨处收一收。
“小公子已经走丢了快一个时辰了,我不敢回,回府,”阿丁话音在晚风中浮动,裹挟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焦惶,“去找人来帮忙,只好去找隗槐!”
他一路小跑,慌乱地跟着赵重幻看似不急却疾若风行的步子。
“是啊,我才睡觉没多会儿就被这小子震天响的敲门声给扰醒了!”
隗槐口虽抱怨,但神色却跟阿丁一样,显然对这位朋友颇有义气。
“你家小公子着何样衣裳颜色,款式什么颜色的鞋子发式如何样貌有什么鲜明一点的特征”赵重幻尽量引导阿丁详细说明走失小儿的特点。
“小公子着了对襟短衣,素青色的,下面还系着牡丹花绣纹的腹围,鹅黄的裤子,脚上是虎头鞋。”阿丁拧着眉头,边走边道。
“那小孩我记得是鹁角儿发,眼睛挺圆,右嘴角边有颗痣……”隗槐见过几回那小公子,思索着补充道。
“对对!隗槐说的没错!”阿丁连连附和。
赵重幻没有多言,认真听着他们的介绍,眸色深邃,领着两个少年快步往众安桥一带的瓦子奔去。
北瓦子内声若鼎汤,沸腾欲泼。
这厢边,铙钹擦擦,锣鼓喧天,杂耍艺人呼喝着鼓劲的吆喝,一时上蹿下跳、走桩吞刀,惹得闲观者掌声雷动。
那厢边,胡弦依依,琵琶琮琮,小唱的女伶咿咿呀呀,柔媚袅娜似春日枝头暖花发。每每唱到动情处,底下亦是喝彩不断。
……
北瓦子是临安城的一个夙愿,一场欢喜,半日黄粱美梦。
得凡来此的人,纵有千愁万绪,也一时都被这扰攘纷闹给勾引了心神,忍不住眉开眼笑。
各色表演日夜不息,间有傀儡戏、杂技、皮影、说书、诸宫调等各式戏艺,只要你愿意,从朝抵暮,无人在意你逗留多久。
他们找到小儿走失的七幻刀表扬
第一百二十三录:耍孩儿(一)
隗槐跟阿丁就这般怔愣地立在七幻刀勾栏的门口望着赵重幻。
“隗槐,这位就是你说那位打马从没输过的包龙图吗”阿丁喃喃问。
隗槐满目钦佩道:“就是他!”
“可这么看着委实瞧不出厉害的地方,”阿丁远远上下打量戏台上的少年,“而且他的相貌都不如我呢,更比不及你了!”他实事求是道。
“人不能光看样子!”隗槐极有圣人架势地睇了阿丁一眼,“他除了脸蛋不大如意外,浑身上下都比我们强!他的脑瓜子咱俩加起来都不如他!”
阿东将信将疑,却一时也不好驳斥隗槐,毕竟如今的他是六神无主、七窍冒火,只能求助隗槐他二人。
他道:“但凡他能将小公子寻回来,便是让我将其供起来早晚三柱香、九个响头,我都磕得。”
隗槐勾勾嘴角,不再多言。
很快,赵重幻便客气地向老头儿揖揖手,很是有礼地感谢了对方一番。
老头儿瞧着眼前这么个貌不惊人却极有眼力劲的小子,也是忍不住摸摸手中几个硬硬的极有金属质感的小铜板,很是欢喜。
“小差爷万一还有什么要问的,小老儿保证一字不漏全告诉你!”他喜滋滋道。
“多谢老丈!”赵重幻温和笑道,然后转身便跃下戏台。
隗槐二人见她下来,不由赶紧迎上去。
“怎样打听到甚”隗槐着急问道。
赵重幻不响,又在观众席周围梭巡了一圈,停在靠右的一个位置旁,转头问阿丁:“你将小公子就留在这个位置的吧”
阿丁惊诧地睁大眼,赶忙点头。
隗槐也有些吃惊,他并未听阿丁提过小娃坐在何处去,只道留在瓦肆座位上罢了。
“你怎么知晓的”他好奇问。
赵重幻摆摆手,没解释,继而自己沿着这个位置往门口走去,到了旗牌的位置,她又停了下来,左右张顾了片刻。
突然她回头问阿丁:“你买玉屑糕的摊子在左边还是右边”
&
第一百二十四录:耍孩儿(二)
鼓儿张的勾栏是这条街上惟一会开着后门的一家,因为穿过去便可以直接到了众安桥的路口,许多人为图省事,不愿从前面的大道绕上桥,反倒直接就穿过这道后门上桥去。天长日久,鼓儿张的后门便也不关了,随意大家穿梭。
终于等到鼓儿张落下最后一个鼓点,老者颤颤地站起来在戏台上鞠了躬,台下是稀稀拉拉的掌声。
赵重幻立在门边也给了掌声。
然后随着出来的观众逆行,去了鼓儿张的戏台。
她往一侧空空如也的铜锣中轻轻放了几个大钱作为欣赏演出的票钱,然后一跃上了高高的戏台。
鼓儿张见此情形很是惊诧,有些局促地立在原处未动。
继而就见赵重幻礼貌地揖揖手,二人低低开始对话。
隗槐与阿丁再次愣愣地站在门边等待。
只见那厢二人交谈了片刻,赵重幻目光如炬,重又下了戏台,走出来。
她沿着那条往后门的通道来回走了三遍,透着戏台子周围的灯光细细察看了一番,有时还蹲下身姿在垃圾散落、灰不拉叽的墙角边摸索着什么。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结束回到隗槐二人面前。
赵重幻沉敛地看了看隗槐与阿丁,并没有说话,惟有目光在阿丁脸上多盘桓了须臾。
阿丁被这目光瞅得本能地搓搓手,步子也不自禁后面挪了几寸,几不可见。
“隗槐,你们晚饭吃了没”
过了顷刻,赵重幻的神色似依稀松阔了一点,来这么一句。
“呃”隗槐彻底被赵重幻的话给砸蒙了,他张张口,又瞄了瞄阿丁,心里暗暗叫苦。
是他拍了胸脯说寻赵重幻来帮忙找走失的小娃,可是,他与阿丁正急似热锅上的蚂蚁,那家伙却问吃饭否,这岂不是生生打疼他的脸吗
“你们也看到我们家正要吃饭!”赵重幻理所当然道,“我没吃成,都一天未裹腹了,自然得先寻吃食才有力气帮你们找!”
阿丁听闻此言,一时
第一百二十五录:耍孩儿(三)
阿丁盯着这几粒瓜子,眼波颤了颤,神色却冷静下来。
彷佛适才那一大段铺垫的焦虑、惶急都瞬间遭了晚来风疾,直接一股脑吹得流云散尽,煞是干净。
他缓缓从隗槐手下扯开自己的衣物,却没有再多言一句,不辩驳,不解释,惟安静地立在那里。
赵重幻星眸凝霜,一瞬不瞬地直视着此人。
“怎么回事”隗槐又恼又急,他也探头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几粒瓜子。
吴越地带的黎首百姓相当热烈地爱着一款特别经济实惠的零嘴活动—-嗑瓜子。
岁时歌有曰: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种地下秧子,四月上坟烧锭子……十二月冻煞叫花子。
是故,闲暇窝冬嗑一把西瓜子是临安城街坊们极为便易又实在的消遣,毋论贫贱老幼,一把瓜子,半包柿饼,皆是瓦肆看热闹时的最佳装备。
不过赵重幻手中的瓜子并非常见的西瓜子,而是比较稀罕的栝楼籽。这种瓜子个小壳脆,籽实饱满,多是富贵人家闺阁或小儿食用。
隗槐研究完瓜子,又抬头迷惑地左右瞅瞅那安静对峙的二人,依旧一脸莫名其妙,最后视线还是落在赵重幻的面上。
“重幻,你到底甚意思阿丁不会干出这种事来!我从小就认识他了,很了解他,他是个老实人!绝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赵重幻看着眼前憨直的少年一片诚恳地为自己总角之交的朋友辩解,发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瞳孔上,似铺了一层轻薄的温暖。
她顿了顷刻,眸色似也被那惺惺的暖意感染,敛了寒霜。她抬起另一只手拍拍隗槐道:“快落雨了,我们先离开这吧,我想,那位小公子起码没有性命之忧,对吧”
这句话她是对着阿丁所言。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