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一时阿丁目光闪了闪,若风下春灯,不自禁明灭难持。
隗槐见阿丁如此,心里越发憋闷,不由就真信服了赵重幻的话——
莫非真是阿丁监守自盗,贼喊抓贼
他脑筋混乱,死死盯着阿丁,瞧着对方神色闪躲,一脸心虚,他翕翕口,却再也替对方辨不了一句了。
半晌,他忍不住幽幽一叹,失望道:“先走吧!我也饿死了!”
赵重幻率先往众安桥而去。
而隗槐则用力揪住阿丁,忿忿道:“先吃饱饭
第一百二十六录:耍孩儿(四)
赵重幻看着隗槐气恼忿恨的神色,眸底微微喟叹,轻轻放下筷箸。
“小公子走失,无非感到无趣自己离开迷了路,抑或就是被有心人带走!可是我看那七幻刀谢幕了都还有观者坐等,显然那小公子绝不会无趣离开!那便只剩一种可能,他大抵是被有心人带走了!”赵重幻敛正神色道。
“可是那般热闹的场合,这个有心人要如何带走孩子若是不认识,小公子必定会挣扎,那不挣扎惟有两个可能,一是下药,二是熟人诱哄!”
听着赵重幻娓娓道来一番话,隗槐原本恼恨的神色被好奇所替代,连一侧秉着“做一个安静美男子”原则坚决不说话的阿丁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睇过来。
“所以我给了那戏台上打扫的老丈几个大钱,让他回忆回忆可见过你们说的这个孩子!”
“果然,那老丈说见过一个打扮与你们说的相似的小儿,那小儿抓着一把栝楼籽边吃边落掉几个,老丈平日负责清洁收钱,自然眼力尖利,便多看了两眼。”
她边说边凝了一眼阿丁,正巧与阿丁的视线相撞,阿丁骤然浑身一定。
他莫名觉得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有一双近如凛光的眼睛,梭巡上下,刮骨剃刀般,任何隐瞒都无所遁形。
“可是这样简单的信息,阿丁你并没有事先告诉我们!这说明什么呢”赵重幻淡淡反问,不言而喻。
“至于小公子以何方式走的,我更倾向于一个他有几分熟悉的人故意诱哄他后,继而趁人不备迷晕了他,然后抱着小娃离开的!只有如此小娃才会毫不挣扎!”
“你说玉屑糕的摊贩在左侧,可是你既然在左侧,有心人必定应该往右侧离开,但我发现那栝楼籽的颗粒却在左侧散落了一路!”
“显然是小娃被迷后无意识从手中滑落了一地,且零零落落一直到了鼓儿张那的通道!而那人也知道鼓儿张的勾栏里有便捷的后门,所以他为了迅速离开就选择那了!”
“你原是想指个相反的通道让我们寻找,好方便延误一些时间吧!”
赵重幻言毕,隗槐才觉得原来过程如此之简单粗暴,可惜他关心则乱,一直对阿丁信任有加,造成他从无心去思索小公子走散的根本可能性。
他抬手又想一拳打过去,可赵重幻的眼神让他克制住了,惟脚下还是忍不得,用力踹了阿丁一记,爆了粗口道:“你还有甚屁话的,你快说!”
事已至此,无奈揉着被朋友踹痛膝盖骨的阿丁再如何想要伪装成沉默的金子也似乎勉为其难了。
他黝黑却端正的脸上显出惶惑,舔舔唇,踯躅了顷刻,终于还是开了他的尊口——
“这几日,府上来了一拨人,他们很想拜见我们家大人,可是平日亲和有礼的大人却断然拒绝了他们!”
“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正巧我都带着小公子在大门处玩打弹弓,他们中有个长着蓬蓬一把大胡子的男人打弹弓特别厉害,毋论多小的东西,他都可以一记射中,所以小公子很乐意跟他戏耍!”
“那这跟你藏小公子有甚关系”隗
第一百二十七录:微雨芒
赵重幻有些失笑,刚待起身要走,却蓦然脑海中惊鸿掠飞,一道浅浅照影若阴翳般铺在水面上。
她眸光不禁一动,彷佛西窗剪烛的乍明。
赵重幻回头对着阿丁道:“你说那个跟你合谋的人是个有蓬蓬大胡子的男人吗”
阿丁正沮丧郁闷,一副灰头土脸,一听赵重幻此言,顿然抬头,赶紧道:“是的,是个大胡子的男人,”他拧眉想了想,“他说话有点怪怪的,感觉不像江南人氏!也不晓得是哪处的来客!打弹弓跟飞将军射石般!”
赵重幻心莫名一沉,又问:“你主家贵姓”
“他主家,”隗槐插话,“是中书舍人王应麟王大人,”他骤地降低声音道,“据说前一阵才当朝顶撞了平章大人,被贬了职!”
说完他恨恨地剜了阿丁一眼,“这样有骨气的好官,这小子竟然为了钱敢将人家小公子给藏了!你说你还是人吗”
阿丁被隗槐又是一顿狠削,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赵重幻却一言不发,远山眉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默了须臾,她又冒出一句:“阿丁,你知道小公子的藏身之处吗”
阿丁一愣,茫然地摇头:“那人说明日一早我在众安桥头去接就行了!”
“也就说你确实也不知晓小公子身在何处”赵重幻神色凝然。
阿丁迟疑地点头。
隗槐又骂:“你个浑货!”
“隗槐,你们先走!我大概知道小公子在何处了!”赵重幻已经眸色冷敛,说完她疾步便出了药棋面店。
外面微雨轻芒,淅沥着柳叶春杏,一时若阶前梧桐风数,索落温暖。
隗槐与阿丁面面相识,似一眨眼般那匆忙离开的背影已隐在青色油纸伞摇曳的江南迷蒙中。
“他去哪”阿东怔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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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录:春雨急(一)
夜色缓催春灯暖,晚风轻撩杏雨浓。
临安城春日的雨,彷佛是姑娘眉睫下的一串泪珠,不慌不忙,不怨不尤,只微微一娇嗔的轻睇,教人便软了心肠。
如此春夜喜雨的场景,本该是适合操琴焚香、附庸风雅的佳辰良时。
西湖上雨影中早就画舫如云,琴声如缕,伶妓咿呀,端得是衣香鬓影,酒色迷醉,偶尔有五陵年少酒醉义气相搏,却也仅仅是斜风细雨不须归的一场扰攘心事罢了。
里仁坊西北巷子口的王应麟府。
王府上下从主人到小厮却皆面色凝重,脚步匆匆,而此刻府上大部分仆人都被派遣出去寻人了。
王府大门处立着两位一长一少的秀丽妇人,她们左右张顾,目光严肃,时而还不自觉地来回踱着碎步。
她们正神色焦急地等着仆从去寻找王家小公子的消息。
“母亲,麟儿会不会出什么事阿丁到底将他带哪去了”少年妇人秦氏满面焦灼,忍不住回身对旁边的王夫人抱怨,“真不该让他独自带着麟儿去耍!”
王夫人也是一色着急凄惶,手中握着一串檀木佛珠,不自知地来回拨弄着。
眼看着戌时过了一大半,可家中最受宠爱的孩子却不知所踪,怎不教人心急如焚。
“阿丁一直都极有分寸,又是临安本府的人,所以我才用了他做为麟儿的贴身小厮!”王夫人喃喃道,“他不该会如此莽撞,有事怎么也得回来说一声!”
二人正忧心忡忡,恨不能自己脚上也能按只风火轮亲自踏遍临安府。
这时一顶素雅宽大的二人轿子缓缓而来,暗青帷幕被春雨轻扫着,时不时撩开一角,却依旧看不清里面所坐之人。
倒是轿侧随行的男子身材健壮,步伐稳健。他头戴青箬笠,神色落在暗影中辨不清楚,但远远便散发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势,不似一般家仆。
王夫人与秦氏有些好奇地停下焦急来去的步子,就见那顶轿子往自家大门而来,她们不由愈发疑惑。
很快,轿夫停下步子,平稳小心落轿。
就见轿门洞开,一抹颀长俊秀的身影从轿内而出,那眉目落在王家大门廊檐下的春灯里,却是个相貌平常的男子,惟有一双眼睛蕴着灯火,灼灼生辉,熠熠其华。
那随扈伴着来人走近大门处。
“想来二位是王家的夫人吧!”来人笑得一脸和蔼可亲,颇为有礼道,“在下易之,冒昧登门,还请见谅!”说着他抬手郑重行礼,“二位夫人有礼!”
来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伯逸之。
王夫人上下打量一番来人,有些迟疑道:“不知易相公这么晚来我王家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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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录:春雨急(二)
伯逸之平静地望着眼前妇人,眉色八风难动,只继续微笑道:“小公子甚爱打弹弓,在下正好有个属下很擅此道,特意邀请小公子戏耍一番!”
王夫人听得此言不由手上一个用力,檀木佛珠骤然扯断,她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伯逸之,任由珠子在石板上乱走。
“你究竟意欲何为”她嗓音微嘎,齿关紧扣,好不容易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
伯逸之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抬手一揖道:“在下只是想见王大人一面!”
“小乙,去请大人!”秦氏眼眶通红,扬声对小心守在门边的小厮喝道。
原本这些时日家翁被朝廷贬职就正心情低落,合家也是乌云笼罩,小心翼翼。
她也情知这几日有人不断求见家翁却屡遭回绝,这番长者底故本与她无涉,可她的儿子如今却在别人手上,她要如何再假装无动于衷
“是不是见过外子,尔等就会将我麟儿还回来”王夫人眼中满是刻毒的愤恨与忧惧,沉声质问。
“易某只是请小公子玩耍一晚,明日一早自然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上!”
伯逸之负手而立,春灯下的眸光从容底定,对面前妇人几欲上来刮花他脸、抠瞎他眼、生啖他肉的仇恨之色全不在意。
春雨落在他背后,淅沥在那日松阔大的青箬笠上,沙啦沙啦的动静毫不留情地敲痛二位妇人敏感的耳膜。
再瞅瞅这个不速客旁边那位削瘦却强壮的随扈,她们惟有紧紧攥着拳头,不敢做以卵击石的美梦。
须臾,府内奔出一着银灰褙子常服的中年人。他边疾步而来,边大声斥喝:“是谁谁敢如此胆大包天”
伯逸之望着来人,神情悠闲自若,对来人一揖手道:“在下前几日投了两回拜帖想要求见王大人,看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王应麟原还一色激愤,听得此言顿时住了脚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你们——”
他脸色瞬间仓皇,眼神中的恐惧冲溢而出。他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默了须臾,低声沉沉道:“有事我们府内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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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录:打机锋
莫怪是伯逸之想要延揽之人。
“我有点好奇,你凭什么说我们藏了一个孩子”廉善甫故作一脸探究之色。
眼前少年不管性格还是武功都属于刀枪不入、防不胜防型,他坐在她面前不啻于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能的废物一枚。
可又不能让其去坏了事,他惟有尽量为伯逸之争取时间。
赵重幻淡淡瞥廉善甫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也提了一个问题:“或者我该问问,你们抓王应麟的孙儿到底有何目的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
廉善甫闻言目光微闪,他没料到对方连王应麟都知晓了。
他不由轻睇了眼外面春雨绵绵的夜色,还有长马脸上一色忧伤的宿卫——巴根。
巴根在赵重幻硬闯时试图阻拦,可惜对方连手都未动,也就挥了挥袖子他便瞬间口不能言、脚不能动,简直如遇鬼魅。
他们一直知晓伯逸之欣赏其人,甚至不惜让其加入锄内奸的秘密事件之中,如此姿态,在在说明这个少年在伯逸之眼中的重要性。
可是他们绝不会料想到对方的武功竟会如此了得。
“你说的王应麟我也不认识,”他不动声色地藏去眼底的焦虑,继续一脸温煦,似连十里扬州路上的春风也不及般和暖。
赵重幻也睨了一眼天色,该是红袖下帘声的人定时分了。
王家此刻大抵早就为寻小娃而合家人仰马翻。
“据我所知,他不过就是一个遭了贬谪的中书舍人,莫非是易先生看他舍身对抗平章大人勇气可嘉,有国士风度,也想延揽不成你们礼贤下士的风度真是可敬可佩!”
她缓缓道,一双眸子若水上映月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廉善甫。
廉善甫闻言顿时噎住,连眉尖子也抖三抖——
怎么此话听来不太像赞扬之词!莫非是在讽刺他们爱挖人墙角吗还手段不光彩
他嘿嘿一笑,不由探手挠了挠自己结疤有些瘙痒的肚腹:“哪里个个都跟小差爷这般能人异士呢!你说的事情廉某确实不知,那个所谓的孩子我更是见也不曾见过,你肯定是误会了!”
他如今只能抱着一个宗旨:打死不承认,挨到伯逸之回来!
伯相,求求你快回来吧,你“心爱”的小差役快要将我逼疯了!
他一肚子哀嚎。
赵重幻看他动作,突然一笑:“你的伤处是不是最近很痒挠了也没用”
廉善甫下意识点头,可是他很快便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顿时恐惧地脱口而出:“你不会给我也用了那个啥啥醉的吧”
赵重幻笑得莞尔:“寒春醉是贵货,你们易先生出了高价我才给他的,我哪里舍得给你用!不过,”她越发笑得诡异,“我给你用的也不差!”
廉善甫将信将疑,却被对方一脸怪异的笑而惹得浑身一颤。
“你说真的”他警惕地望着对方。
赵重幻悠悠立起来,衣袖微荡,似信步四下蹀踱了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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