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歌儿苦笑着扫视诸位大人一眼,“我等自小便是被家人卖入平章大人府上的!跟一个物件一般,无依无靠。从也不敢想以后有人会明媒正娶了我们!若是能做了衙内的姨娘,也是一辈子的幸事!”
赵重幻听她此言,心头不知为何竟莫名一酸。她不由飞快地抬眸睨了对面那巍巍玉山立的男子一眼,心底微微疼痛了起来。
女子的命运,从古自今,无论如何身份地位,能为自己亲手掌控的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她从不愿自己的命途假于他人之手,也不会攀附于任何人生活,所以才努力读书,拼命练武,物格而后知,修身方可持己之命途。
至于昨日至今,心头那一缕师出无名的骚动,在猜到某些真相后,就不该继续发酵下去。
江湖与权贵,注定就是天与海的距离。
她不会将自己困于任何锦绣华美的匣子中,与其某一日枯萎干涸而死,不如从一开始便不留一丝余地。
对面一直注视着她的谢长怀,发现赵重幻似极快地梭了他一眼,隐约几分轻柔,可很快她偏开的眸底就越发冷然,直到冻若凝冰,静若止水。
见此,他微微蹙眉,眸色潭深,潜影若粼。
“但是,去年香会,诗儿跟曲儿陪着安相公、留郡夫人、衙内去昭庆寺听经,不知为何半路失踪了,后来就
第一百六十四录:素心梅
在场之人一愣,顿然一致看向那箱笼,心里情不自禁爬出一丝诡异恐怖之感。
赵重幻眉蹙若黛晕,却眸色清明。她将罗裙放在鼻下又嗅了嗅,用细白的指尖抠了抠血迹——
这件罗裙上的血迹虽然早就干透,但明显是新血,并非陈年旧痕。
若不是犬血误染,那这极有可能是人血。
莫非是美人颅女尸的血吗
可是谁人刻意放一件失踪婢女的衣裙在主人的箱笼内居然还染满鲜血!目的为何
恐吓警告扰乱视线引人注意
赵重幻来回轻捻着自己葱白的指尖,一色沉思。
“尔等不准再以怪力乱神之说妖言惑众,否则本官直接以扰乱之罪带尔等去大理寺的天字号牢房里待几年,我想平章大人不会反对的!”何岩叟厉喝一声。
阿牛倏地闭紧自己一不小心漏出胡言乱语的大嘴巴,一对牛眼骨碌乱闪,紧张得恨不能用绣花针将自己缝起来,再绣个“此人哑巴”的字样以兹诚意。
歌儿与阿陶也噤口不敢再多言。
一时西厢静若孤坟,就差起了一阵西风应个萧瑟的景儿。
“寺卿大人,小人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歌儿姑娘,不知可否”赵重幻突然行个礼开口道。
何岩叟沉着脸点点头。
“歌儿姑娘,为何你跟阿陶开始都觉得这是曲儿姑娘的衣裳”她看向歌儿问道。
歌儿道:“回小差爷,因为曲儿与诗儿一样,都喜欢在衣物上绣蔷薇花,也爱用蔷薇花熏香衣物!所以,我们乍一看才觉得是曲儿的!”
一旁的阿陶也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赵重幻颔首,沉吟了下。
之前曲儿在此时她只闻得一缕素心梅的薰香之气,想来这位小娘子最近的爱好有了些许变化。
“这件衣物你说昨晚都还没有出现对吗”她继续问。
“是的,昨夜衙内出府游耍,我等无事便收拾整理了一下衙内的什物,所以我并未看见此物!”歌儿很是肯定。
“那衙内所得官家赏赐的金蟾你们昨夜可有打开过”
歌儿摇摇头,秀眉轻拧了下:“这个倒是未曾!那金蟾是前几日衙内方得,他颇觉有趣味,也让我等莫要去碰!衙内就是如此,他有兴致时在意的什物都不许我们随意碰触,待他觉得无趣时,多贵重的东西他也就随手给了人了!”
典型纨绔豪放派习气!
赵重幻想到贾子敬执意要送她大金蟾最后却从精美的匣子内滚出只头颅来的可怕场面,不禁几分唏嘘。
“寺丞大人,你们可在房内见过一只大金蟾”她忽然想起这茬。
李寺丞摇摇头:“不曾!”
歌儿听闻此言不由有些着急:“那可是衙内最近特别喜爱的一个物什!前日衙内还放了些个明珠瑶佩等等在那金蟾肚内,莫不
第一百六十五录:难逃劫
李寺丞带着手下在西厢内又盘桓了片刻,不过除了那件血色罗裙外委实也没有再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正拨着香灰琢磨的赵重幻一听何岩叟要安排人将十姨娘音儿的尸体运回大理寺义房,于是主动请缨要再去细察一下尸体情况。
李寺丞听她如此一说,又思及她检验那颗头颅时的细致用心,便带人一起跟过去进行二次勘验。
谢长怀淡然自若地负着手随着赵重幻便往外走去。
赵重幻见他就这般不扰不嚷、不骄不躁地跟自己,心里莫名有些懊恼,也不理解他如此姿态到底所为何来。
但既然他一开始就跟大理寺卿表示过他与她颇为熟悉,她也着实不好摆出一副“我跟他不认识”的路人甲脸孔来。
何岩叟安排了一人留守在揽香楼防止有人破坏现场,一行人则重又往七里荷塘的竹林而去。
揽香楼院墙处的犬血映着仲春的和煦阳光,斑驳淋漓中透出一股黑褐的诡异,院中干活的小厮婢女们自行其事,对此似也见怪不怪。
毕竟贾衙内的惊魂之症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人言久病成医,尔等也算久历惊魂,终于从容不迫、一色无畏。
只是他们见着大理寺的官员,也会悄悄彼此使个眼色,不着痕迹地交流一下对府上断头女尸案暗黑八卦的隐秘好奇。
大理寺的人走在前面,边走边低声讨论着案件的各种疑点。
阿陶与阿牛见赵重幻从厢房内出来,自然赶紧跟上,但怕她有甚吩咐的。
歌儿立在院侧的一株修俊峭拔的西府海棠前,神色凝重,似有无限烦愁焦虑在眉间,却又无人可诉。
她看见赵重幻出来,捡步就想上前,可注意到对方一侧并肩而行的谢长怀俊美若玉人的脸庞时,便半羞半惧地欲言又止,踌躇着搓搓手,犹豫地又退了回去。
赵重幻敏锐地捕捉到此一幕,她偏眸就对身边的男子不客气低低道:“麻烦长怀公子离小人远一点,莫碍着我办案!”
饶是心思沉敛、喜怒不显的谢长怀亦被她这横来一言给惹得顿然一怔——
须臾,他瞳泛湖光,抿唇而笑,但却未曾多语,真的依言往前多走了两步,方便那歌儿过来。
后边低眉顺眼跟着的阿陶、阿牛正巧听到了赵重幻的话,不由面面相觑,然后悄悄使着眼色,皆是吃惊不小。
他们当然都识得这位谢氏名闻遐迩的长怀公子,他不仅是权贵世家中难得一见的才貌双全之妙人,并且还是出自当朝太后母族,又极得太后的宠爱,简直昂昂若人中龙凤,皎皎胜明月星辉,比自家那位绮襦纨绔的衙内大人可是要出众百倍。
虽然这般评论自家主人有些不太道义
第一百六十六录:诉前情
阿陶与阿牛小心翼翼跟在谢长怀身后,上下打量着对方一身绯色公服的挺俊身影。
虽然在平章府这样的府邸中,往来皆是高品豪门,着五品公服的官员委实是登不上台面,但这样的公服穿在眼前这玉山巍巍般的男子身上,却风姿款款,雅正温煦。
他就恰似天上云,泉中水,清澈无邪,甚至带着隐约寒气,丝毫瞧不出半分低品阶官员的谨小慎微与战战兢兢来。
他二人不由互视一眼,啧啧称赞。
“二位不必跟着本官,本官就在此处等一等赵小差爷,尔等正好先去回禀一声寺卿大人,莫教他们等急了!”谢长怀挺俊的身姿骤然而立,回身客气道。
他这一客气,吓得后面二人死命刹住脚。
为免撞上那玉山般的公子,他俩彼此额头还牺牲下,“哐当”撞在了一处,一时皆狼狈地怔在当场。
“去吧!”谢长怀见他们二人愣在那里,又加了一句。
“是是是——小人先走了!”阿陶赶忙躬腰行礼,拉住发傻的阿牛快步出了揽香楼的景墙拱门。
谢长怀静默须臾,待阿陶二人走远。
他方敛去儒润和色,眸沉若潭,邃且轻寒。
谢长怀随意信步走了片刻,似颇有兴致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西湖小筑贵气逼人的楼阁台宇。
很快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座藤萝绕云、幽碧丛生的园子,园墙挂满藤蔓,依稀透出雨打风吹起的斑驳陆离。园门紧闭,青苔上阶,大有荒弃无人之感。
但豪奢华丽的贾府之中怎么会有如此一座朴素到无言的园子呢确实怪异。
谢长怀目光轻凛,须臾,他回眸张顾了一眼,周围静谧安祥,无人出没,便闪身隐在一处浓荫遮掩下。
几个呼吸起落间,再细察,就会发现他适才静立处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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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揽香楼园中的太湖石假山下立着二人。
假山白石纤巧弄姿,漏透天成,似烟熏色染,玲珑剔透。石下流水淙淙,几尾幼生锦鲤,肆意追着飘落的几片柳叶嬉戏玩耍,偶尔噗通曝出几个小小水泡,一派春日生机盎然之状。
眉秀目清的歌儿正神色凝重、一丝不苟地讲述着缠绕她心快一年的忧烦往事……
“去年香会正日奴婢恰巧病了,衙内便将我留于府上歇息,是诗儿与曲儿陪着他和相公、夫人去的昭庆寺。”
“据说他们到了昭庆寺听了半日高僧说法,然后用了斋饭,并无异常!可是后来,中间有一段时间,衙内陪着夫人去听高僧解签,诗儿与曲儿便留在了禅房外自己逛逛!”
“曲儿说她们在昭庆寺的后门看见有许多摊贩吆喝,人头攒动,诗儿当时有些兴奋,软磨硬泡想出去逛一逛,买些小玩意儿!曲儿没法,只能悄悄出了后门陪着她逛一会儿!”
“可是,就在曲儿想去买个泥人带回来送给我时,诗儿自己去看了卖桃木梳的摊子。再回头曲儿便找不到诗儿了!”
“她开始以为诗儿只是在哪个僻静处闲逛,可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人!她这才有些担心,回去告诉了衙内。衙内马上遣人去寻,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大活人,就如此这般遍寻不到!这样活生生不见了……”
歌儿眼底的泪水随着她的话越发似密云水汽郁积,盈满眼眶,就差一阵凛冽的风将它们吹下来霖霖不尽。
“诗儿已经是衙内的通房了吗”赵重幻默默倾听,待歌儿说完,她才问道。
“虽然留郡夫人还未正式在揽香楼宣布,但是诗儿与衙内早就有了……”谈及此话题,歌儿有些羞于启口。
赵重幻理解地点点头。
“自从诗儿失踪后衙内颇为难过了一阵子,四处遣人寻找,可是人就跟蒸发了般,连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我私心里甚至以为会不会是诗儿偷偷逃走了……”歌儿眸色忧虑为难,话说一半便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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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录:青丘狐
歌儿一愣,茫然地摇摇头。
赵重幻继续问道:“平章大人丰功伟绩的传言在下也有所耳闻,听说当年府上曾有一位美妾游湖时只随口赞许了一句路过船只上的游人,最后就被砍头送了性命!怎么这位十姨娘居然还能保住一命,只被关在静室了事”
歌儿闻言脸色有点白,嗫嚅着又往周围谨慎地看了一下,才低低道:“那个被砍头的美妾的故事,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那位李姨娘后来确实也不知所踪,奴婢听说是溺水而亡,不是被砍头而死的!”
赵重幻眸色凛然,看来有人对于平章大人喜砍美妾人头的爱好知之甚深矣!
那么,这位十姨娘被杀害后还砍下头颅,看来不单单只为恐吓贾子敬而已,莫非还是在警告贾平章
“那这十姨娘什么来历歌儿姑娘可知道”她凝思了几息,又问。
歌儿微微摇头道:“奴婢只知道十姨娘是去年平章大人从外面接回来的,这位姨娘才貌十分了得!据说一来,就直接将东府中所有的姨娘美妾都比下去了!”
“平章大人最是宠爱于她,也许就因此即使犯了那么大错也只是将她关在薜荔园的静室罢了!”她搓搓手又犹豫地加了一句,“东府里都说她是青丘九尾狐仙下的凡!”
狐仙大概是狐狸精吧
歌儿姑娘显然说得比较含蓄委婉。
赵重幻思及那血肉模糊的美人头颅,暗忖:想来那位砍杀头颅的凶手不但对这位狐仙美人颇有意见,而且对平章大人亦恨意不小。
“小差爷,我听阿牛说您就是当日真武帝君附身救了衙内的真圣,衙内对您非常信任,听说也将今日之事全部托付给您去调查,所以歌儿才斗胆跟差爷说这些。”
说着她“噗通”又跪拜在地,边磕头边道,“还求小差爷一定查出诗儿到底出了何事!奴婢给您磕头了!“
赵重幻赶忙将她扶起来:“歌儿姑娘折煞在下了!只是这十姨娘的案子与诗儿失踪是否有关联还尚不明确,既然衙内托付在下替他查清今日这一系列的事情,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多谢歌儿姑娘信任!今日所言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是,奴婢知晓!“歌儿感激地点点头。
赵重幻又询问了下七里荷塘的具体位置,二人很快分手。看着歌儿远去的袅娜身影,赵重幻远山眉轻蹙,满心疑问。
诗儿与十姨娘的案子到底有无关联都与贾子敬有关吗
第一百六十八录:却上心(一)
赵重幻立在原处,却未曾回头。
那人荦荦大端地走到她面前两步之遥处,然后停住脚步,他眉眼含笑,神情舒展,一瞬不瞬温柔凝视着她。
虽然已近若伸手可触,但是他却觉得他俩之间正横亘着半条银河。
透过她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具,他似又看到那背后漫拟无瑕的动人容颜,谢长怀的眸中便渐渐生出清风明月,奕奕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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