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她发现自己不愿意像活死人般活着,她心口中还流淌着的半分热血与真情,全都给了这个孩子!
她渺小而悲惨的人生里惟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于她一生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阿娘,我回来啦!”贾子贤望见母亲,也欣喜地跑过来。
阿巧却未动,有些惆怅地望着赵重幻,目光在夕阳中若汪了水的两眼泉,漉漉欲滴。
“赵哥哥,你家在何处”她着急地问,“我休息的日子可以去寻你吗”
赵重幻正注视着贾子贤对昌邑夫人撒娇,耳边骤然听闻阿巧的话语,不由登时吓得差点儿一个踉跄,匆忙道:“在下家中比较贫寒简陋,委实不敢污了姑娘的青眼!在下还有事要与衙内禀报,就送小公子到此!”
说着她马上向昌邑夫人行个大礼,就想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
“赵哥哥,你记得晚上来带我捉鬼啊!”
“小差爷”
就听贾子贤一阵着急地嚷嚷,接着是昌邑夫人温婉的声音。
赵重幻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躬身恭敬地望着对方。
“今日多有麻烦!”昌邑夫人一改之前警惕里隐含嫌恶的神色,凤目流转几许感激,“小公子很喜欢跟你一起戏耍,这很难得!”
“不敢当!不敢当!”赵重幻连声谦虚道,“是小公子活泼可爱,他是真性情的孩子,并不难相处!”
昌邑夫人被她眸底的真诚给震了一下,已经有多久无人在她面前提“真性情”三个字了——
当年,那个人也曾这般评价过她。
彼时,上元灯会明煌若昼的光影下。
当她松开他的手,着急地去将一个跌倒的孩子扶起来后,他凝眸微笑着说:“我们阿沁原来竟是如此真性情的姑娘!”
昌邑夫人搂了搂贾子贤,眼底流过一丝恍惚,然后微笑道:“也多谢小差爷送他如此精巧的小玩意!”
“那是长怀公子所送,小人不敢承美!”赵重幻又行礼,“小人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昌邑夫人听她提到了那位响当当的长怀公子,不由也想起婢女们窃窃讨论的一切,她眸底渐渐生出一丝疑惑。
“抓鬼记得找我!”小绿柱子又念叨,“我带上神弩去帮你对付它!”
“好!”赵重幻笑,像望着自家的小弟弟般嘱咐,“记得听夫人的话!不能任性不吃药!”
贾子贤用力点点头。
昌邑夫人见儿子乖巧如斯,也是吃惊不小,不禁越发深思地望着赵重幻。
赵重幻含笑点头,礼貌而去。
至于旁侧那位一脸怅惘又哀怨的阿巧姑娘,她是委实不敢流一点余光了!
三人一致看着赵重幻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各有情绪。
“阿巧,你想知道赵哥哥家在哪对吗”贾子贤似小大人般拍拍胸脯,“我来帮你问!”
阿巧哀愁的眼神立刻转为欣喜万分,一把抱着小绿柱子转圈,欢喜道:“小公子最厉害了!”
她是昌邑夫人从母家带来的家生仆,从小就一起长大,为人又单纯热情,平日昌邑夫人待她若妹妹般,故而她与贾子贤丝毫没有主仆生分隔阂。
贾子贤得意道:“那自然!我要认赵哥哥做师傅,她还要给我治病呢,不就问个地址吗,包在本公子身上!”
昌邑夫人更奇了:“这人还会岐黄之术”
“对啊对啊!”贾子贤高兴道,“她一针灸我就不气喘了!可比那些个老头厉害多了!”
“你又发作气喘了”昌邑夫人吓一跳,立刻忽略儿子接下来的话,赶忙叫人要去找大夫。
“别,别,我不是好多了嘛!”贾子贤跳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腰,“我肚子饿了!快要饿死了!”他圆眼骨碌一转,哀叫着惹母亲怜爱。
昌邑夫人一听儿子难得唤肚子饿的话语,不由欣喜地吩咐守在一旁的婢女赶紧去准备。
赵重幻穿过华彩已上的平章府花园,往西院而去。
第二百二十二录:云雨手
贾子敬已经回到揽香楼,因为他委实不愿与他的父亲共处一室,特别厌烦看见对方穿着僧衣却缠着妾室的可憎模样。
留郡夫人遣人赶紧收拾院墙边的狗血淋漓,还为他另安置了厢房,原先那间滚出恐怖头颅的房间自然不会再住。
小厮领着赵重幻进去时,贾子敬正趴在案上调教他的促织。
见她进来,他欢喜地跟她招手:“今夜有宴饮,我也懒得出去凑热闹,莫若你就在此处戏耍一宿!查了一天的案子,也好歇息片刻!快,给小差爷上茶点!”
赵重幻看楼里人来人往,一时也不方便说话,便随了贾子敬所言坐落下来。
赵重幻也探头打量了几眼他跟前的促织罐。
此罐似为澄泥陶制,质地细腻滑润,色淡熏黄,古朴雅致,罐身有二龙戏珠纹饰,龙纹清晰,有欲腾之势。
“衙内这澄泥陶罐如此之精细,想来绝非俗物!”她好奇地边说边还伸出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锵锵嘤鸣,似有金玉之声。
“哟呵,重幻对促织罐也有研究这是宫里御制的,上个月才赏下来的!”贾子敬说着突然压低嗓音道,“你可知晓当今官家也甚爱火斗此物!”
赵重幻闻言心底一叹。
上行下效,因为达官贵人热衷此种戏耍之物,民间也是风行一时,是故竟有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购得一只促织,然后雕镂象齿为楼观来贮养此虫。
临安府一户中人之家的资产概约三千缗,也就是三十万钱左右,而一只促织就价值一户中人之产,其中奢靡浮夸之气着实教人唏嘘。
临安府中许多人极喜养斗蟋蟀,“促织盛出,都民好养”。街上专有促织市场,供爱好者选购。
每日早晨,多于官巷南北作市,常有三五十人组群火斗。而且因为玩者众多,城外乡民专有人捕了来城中售卖,并出现了专以驯养促织为职业的所谓“闲汉”。
而平章大人则是将此上升到了一个极专精的理论高度,亲自撰写了自古到今第一部研究促织的专著《促织经》。
赵重幻也曾读过此书,书共二卷,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几部分。
平章大人觉得促织虽为“微物”,却有“似解人意”的灵性,尤其是二雄相争的“英猛之态”,是其他小生物所不具备的,而这正适应了寻胜猎奇的“人之所好”,故君子“取而爱之”。
其实读完此书后,赵重幻只有一个感受:贾似道心中大抵非常之得意——
因为整个庙堂之高,他可只手遮天。
他必定自诩自己便是那只左右群臣谪迁富贵,可以翻手云覆手雨的**之手。
就好似罐中促织,再如何逞凶斗狠,你死我活地较量,最终的结局都是罐子旁袖手旁观的主人获得了利益,与它们没有分毫干系。
而今日这场夜宴,便是对着所有权贵宣称他在新帝面前的地位,他依旧是左右大宋朝局的一只超然的手!
大宋交到如此之人手上也是前途堪忧。
她不知道伯逸之在北地是何种身份,但是必定是能够到肱骨之臣的序列。可是他那般的人物,想到的却是“为民”,与大宋朝的顶级权贵们真是南辕北辙。
也不知他们绑架王应麟之孙到底所为何事还有文师叔亲自出马可有查到什么
今晚非得盘桓在此处了,也好,趁夜探一探平章府也是绝佳机会。
赵重幻呷了几口小厮送上来的茶,默默注视着贾子敬的动作,脑中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了一番。
“你看我这只火烈王,斗起来跟一团火似的猛烈!”贾子敬笑嘻嘻道。
赵重幻勉强笑笑,等了片刻,神情严肃道:“衙内,在下有些案情进展,不知能否寻个地方谈一下”
贾子敬一见她面色如此,也赶紧正色起来,手脚麻利地收了促织罐,交给小厮。
二人出了揽香楼往僻静处而去。
“我这有处荼蘼凉架,甚是安静,可以去坐坐!”贾子敬领着赵重幻往后面走。
一听荼蘼凉架,赵重幻顿时想起还没去探望一下受了伤的歌儿。
“衙内可知歌儿姑娘受了伤”她问。
“听说了,说是不小心摔了!”贾子敬道,“我让她好好休息,不必理会伺候我的事了!”
赵重幻瞥了一眼他,淡淡一笑:“若是我说她是被人打成那样的,衙内可有什么想法”
“什么!”贾子敬吃惊地停了步子,张张口一时无法反应,“谁敢在平章府中打我的人”他目光有些暗炙地吼道,一时倒显出了常见的跋扈之气。
“这就是我等会儿要与衙内密谈之事!”赵重幻施施然在荼蘼藤架下坐了下来。
贾子敬迫切地也凑过来:“到底何事莫非跟歌儿被打有关”
“关系密切!”她眉梢耸了耸道。
“那你快快道来!”他着急地随意坐下。
“我觉得诗儿失踪就与衙内身边人有密切关系——”她沉吟了几息缓缓道。
贾子敬目光一震,一时没有说话。
赵重幻盯着他的神色,那里面有纠结,无助,担忧,烦躁,痛苦,等等,简直纷杂扰攘,一言难尽。
“你怀疑谁”他沉默了许久才道。
“曲儿!”
------题外话------
诸君安:还有一更,明早,晚安!
第二百二十三录:此间风
贾子敬愣了愣,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可是没过几息,他似醒了神般忽然眼底闪出狰狞凶光,一掌拍在面前的长几上,顿时连荼蘼花枝都克制不住颤了颤。
“衙内莫急!”赵重幻立刻低声阻止道,“本来我想都理清楚再告诉你,但是现在有出戏得需要衙内配合!”
贾子敬倏地收敛了情绪,还警惕地四下旁顾了一下,也压低声音道“何戏你说!”
“其实衙内想要的是找到诗儿姑娘,其他莫说,首先一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此事既无人证,也难有物证,惟一的方法便是嫌犯自行招认!”
贾子敬盯着赵重幻,逼着自己冷静,闷声道“如何让她自行招认”
他心里此刻就仿佛酝了一腔子蠢蠢欲动的除夕爆竹,但凡有一丁点火星子就是“嘭”一声巨响,将平章府炸得个天翻地覆。
赵重幻见他竟也沉得住气,也眉捎微挑,朝他勾勾手。
贾子敬俯耳过去……
婢女房中。
婢女们一部分都出去忙碌打扫揽香楼院中的血污去了,还有一部分人自然被遣到夜宴上帮忙服侍。
其中有那么三两个心思活络,一腔子富贵登天梦的姑娘还不动声色地极力打扮了一下自己。
她们自然是冀望在今晚权贵林立的场合,有那么一两个喝多走个神,一不小心跟随侍的婢女看对了眼,再万一愿意向平章大人讨了她们去,那岂不一朝飞上青枝头!
在平章府里见惯繁华,即使只是一介婢女,也情不自禁心高气傲起来,哪里还受得住清寒艰辛的生活。
就恰如平章大人那十数个妻妾,还有不计其数的侍婢,甚至还有宫人娼尼的,谈何羞耻礼教,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场交换。
但是歌儿她并无此野心!
她头部依旧密实地裹着纱布,时而的疼痛让她蹙眉,也无力去做点甚,惟有独自斜靠在松软的蒲团上,默默凝着夕阳脉脉余晖,静待月明。
其实,她觉得今日真是个晴光美好的日子。
她心想,诗儿,不论你在何处,都归能同样感受到此间风月的吧
她与诗儿是同一天被卖进平章大人府的。
只是那时候平章大人还是参政知事罢了。
彼时,她家境小康,父母健在。父亲是临安城郭外某个村中磨豆腐的,起早贪黑,总是勤恳干活。
可是不知为何,有一日父亲往城中食肆送完豆腐后却许久未归,后来才知晓他被人鼓动去参加了一场赌博。
从此,父亲就好似变了个人般,心心念念痴迷上了此事,他开始嗜赌。赌赢了回家又酒又肉,可赌输了回家便是又打又骂。
母亲与她还有姊妹都难逃父亲粗壮的拳头。
家一日一日破落下去,终究有一日,细弱的母亲再也承受不住如此痛苦煎熬的生活,她毫不犹豫地跳了门前的那口老井。
她的家彻底破碎了,即便如此,父亲死也没有悔悟,在家中再无可供典卖的物什后,她与姊妹便成了一件可供出手的器物。
其实,被牙人送入平章府时,她并无太多伤心,她只是有了一份可能同样会挨打受骂的活计罢了。
进了府,她们被分在了留郡夫人院中。
留郡夫人也并不是惯常后府中的女子,她是个赏罚分明,很有大体的女主人。
一般她只立规矩,但问下人做好否。做不好,该罚便罚,有功就赏,她从不无缘无故打骂诸人。
如此,歌儿倒是觉得自己获得了一种救赎。
她明白只要尽心尽力努力干活,主人总会待见。
不过,主人不随意打骂,却逃不脱同伴的互相踩踏,原因是她常常做得太过周全得到主人夸赞,对比得她们,都相形见绌。
可是,她的一身骨气都用在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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