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她们越欺负,她在留郡夫人面前就越表现好。
这个时候,惟有诗儿会跟她站在一处,劝慰她,帮助她,甚至是夏日一起挨虫咬,冬日一起挨冷饿,风里雨里,毫不畏惧。
诗儿姐姐,便是这般美好的姑娘呀!
可是,她没能好好保护她,回报她,她就这么消失了,若吹拂过她乌黑长发的一阵风,无法挽留。
第二百二十四录:银粉末
揽香楼的后院很是清静,暮色渐浓,四合若帷幕,一寸寸遮去天光。
而歌儿正信马由缰地在脑海中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听门外有敲门之声——
她恍惚蹙眉,这个时刻,怎会有人来此
“歌儿姑娘,可有好一些”门外俨然是赵重幻的声音。
歌儿一听,登时一喜,急忙扶住抽痛的脑袋,从榻上下来,收拾一下衣裙,便去开门。
“小差爷!”她迅速打开门。
赵重幻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微微一笑道“看姑娘活动跟反应的情况,这脑络与颅骨都无大碍!只是皮外伤!”
歌儿感激地笑“没想到小差爷也精岐黄之术,果真人不可貌相!”边说边将赵重幻迎进来,然后掌了灯,又欲为对方奉茶。
赵重幻赶忙阻止“你受着伤呢,不必客气!在下刚在衙内那处用过茶!”
歌儿想想自己此处的茶水也是清简,实在不好意思待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便略显失落道“我这里也无好茶,委实也款待不了小差爷!”
“哪里哪里!”赵重幻摆摆手,“在下也是贫苦之家出身,谈何委屈!不过偶尔入了衙内的眼,帮一点忙罢了!”
歌儿温婉笑笑,邀请她在小几边坐定。
“不知小差爷所查之事可有进展那,梁西范可招认谁人指使他来偷《碧桃蝶雀图》的”待赵重幻一坐定,歌儿有些着急地问道。
“诗儿一事确是有些进展!”
赵重幻一双星眸里落了几许灯火明煌的倒影,灿灿若月浮水上。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歌儿,并未直接回答后者下一个问题,“不过,在下还有些困惑想让姑娘为我解答一下!”
歌儿也迎视着赵重幻的目光,视线交汇间,她心里竟莫名一颤。
某一瞬间,她直觉这少年的眸像蕴着无限光亮与明媚的一汪湖,波上粼粼微光,有春燕横渡,有青柳拂水,袅娜着柔和的倒影。
任何人但凡直接与她对视,似乎不消须臾,都不由要被那汪湖水里的温暖给裹挟进去,不必挣扎,就这般浮沦而下,直被没顶。
她的眼睛有点像诗儿的眼睛,都一样明亮又充满暖意。
“小差爷有何疑问”歌儿凝着赵重幻的眸怔忪问。
“歌儿姑娘是如何拿到忘昧这种武林秘药的”赵重幻开门见山道。
歌儿的迷思刹那间被这句话给扑得烟消云散,她遽然直觉一阵轻寒袭身,忍不住打了颤。
她目光也骤然警惕“小差爷这是何意”
赵重幻依旧眸光不动,灯光下的唇若有水泽,那唇角微微一扬“歌儿姑娘应该了解我是何意吧若是没有此物,何以衙内会三更半夜一人独自出了揽香楼”
“此物是迷思之物,比一般迷香厉害之处在于无色无味,极易蛊惑人心。但是它却有个奇特之处,便是若与龙涎香一起焚烧会留下一点银色的粉末!这大概是连制香者本人也未料想得到的!”
“龙涎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大抵衙内因为受惊,是故留郡夫人才从宫中讨了一些龙涎香来给他使用!”
“而我恰巧在厢房中的香炉里寻到一点银色粉末!那是你将此物与龙涎香一起焚时无意留下的!”
“至于其他人,你应该只用了一点普通的迷药!阿牛说他们最近一入深夜便都困乏不已。他们都是衙内随扈,按理日常换班,夜里当值的白日自会休息,到了夜中根本不该那般困倦!”
……
赵重幻表情浅淡,娓娓道来时似在讲着一桩无干紧要的闲话一般。
歌儿的眸却随着她的话缓缓垂低,而用力托着的头仿佛也被那些宛若重钧铁锤的字句给不断敲击,导致伤处愈发疼痛,但她依旧沉默不言。
顿了片刻,她才抬眼看向赵重幻,目光里布满黑色的阴霾与凄厉,若山雨欲来前的天水相接处,一片浑浊。
“小差爷何以这般了解忘昧这种东西“顿了片刻,她语气寥落,似烟花散落后的萧条冷清。
赵重幻微挑眉,眸光依旧明亮若灯,而皙白的手指也无意地敲击了下几案“我这人好奇心比较大而已!”
她往前探了下身,表情真诚“我并不是为了来揭穿你,我只想知道你的忘昧是从何而来”
“花钱买的!”歌儿用力揉着自己的伤处,意态消沉地随意道。
“不对,是十姨娘给你的吧!”赵重幻笃定道。
歌儿顿时错愕当场,手无意识地猛然撞击了一下头上伤处,让她不禁痛苦地倒抽了口凉气。
“你——”她眼睛洇红,嗓音颤抖,已然不知如何接话。
“说吧,你与十姨娘到底是何干系“赵重幻目光炯然,步步近逼。
“那女尸的头颅和血衣也是她让你放进衙内房中的吧为得就是引起查案者的注意!甚至,为了让大家重视,你还故意将大家的视线往诗儿变鬼去引导!”
歌儿的防线终于开始瓦解冰消,她的嘴唇抖若风中残樱,一场萧瑟风卷后零落成泥,而眼泪也被那风横扫肆虐,眉睫似再也关掩不住它们般潸然而下。
“是,是的,都是我干的……”她双手捂住脸,哽咽出声。
赵重幻注视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女子,目含同情。
“我会帮你找出是谁绑架了诗儿!”她默默等着对方缓和了情绪后才道,“不过,你得告诉我十姨娘为何要与你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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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录:灾星阴
“我会帮你找出是谁绑架了诗儿!”赵重幻默默等着对方缓和了情绪后才道,“不过,你得告诉我十姨娘为何要与你结盟”
歌儿低着头用手擦去泪水,抽泣了下道“她说她是诗儿的表姐!一直在帮助她的姨母寻找诗儿!”
“当年,诗儿是被人拐买到临安府的。她也只记得家是应天府的,后来与家人逃难,在扬州时被人贩子给拐带来了临安府,最终卖给牙人。牙人见她长得实在标致,就卖入了平章大人府!”
“年前,我们从庆元府刚回来后不久,有一天我休息,去昭庆寺烧香。后来又去了昭庆寺的后门,那里据说是诗儿失踪的地方。
“当时我手里拿着一个诗儿留下的小银手环,一路失魂落魄地乱走,没想却迎面撞上了个清秀的女孩——”
她抬眼看着赵重幻,“当时我手上拿的银环就被撞掉了,对方捡起那个银环表情骤然很着急地问我此物从哪里来的我便如实相告!”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平章府十姨娘的婢女梅香!而十姨娘竟然是诗儿的表姐,她也有一只一摸一样的银环!”
赵重幻不用再往下问了,此间内情居然如此曲折离奇。
莫怪诗儿与十姨娘有几分相像,真是无巧不成书!
“衙内第一次遇鬼是谁设计的我不知晓!第二次遭的鬼是我设计的,昨夜的是十姨娘亲自炮制的,我负责下迷药跟藏东西!”
说到此处,歌儿已然平静如常,灯光下她的双眼洇红肿胀,但不再泪流不止。
歌儿所言确实符合她在竹林里所寻到的证据,那她开始以为是蛛丝的细丝其实是一种极细极韧的雪蚕丝,应该就是昨夜用来悬浮鬼像所用的。
可是昨夜十姨娘据说被关在静室,是如何脱身出来的呢
看来此女必定是有武功在身的高人!
赵重幻边思索边继续问“你对十姨娘了解吗你可知她为何要假死”
歌儿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但是她还是摇摇头“表姐的目的我并不清楚,她既然如此吩咐我,我就照她所言去做!她说这样官府就会去找诗儿,也会替诗儿伸冤!”
赵重幻闻言眉心轻曲。
照十姨娘此言,她想来已经知道其表妹绝无存活的可能。
但是她既然才认识歌儿不久,亦了解内情时间不长,她如何可以如此快速地明白个中底细
忽然,赵重幻脑中惊鸿一闪,有了个大胆的假设莫非十姨娘已经发现诗儿还在这平章府之中
但是她又忌惮于平章大人势力无法亲自为诗儿伸冤,所以才劳师动众演一出戏来吸引大家注意力
不过,赵重幻总觉得十姨娘来平章府定是另有目的,只是恰巧遇到表妹诗儿的事情,于是才一起谋划。
至于她真正所谋之事,说不定确与朝堂之争有所关联。
明煌煌的灯火落在赵重幻沉思的眸里,浮浮荡荡,仿佛两尾银鲤在水中游弋,优游而灵动。
她又想,如果曲儿设计绑架诗儿,那诗儿如何会又被神鬼不觉地送回到平章府的呢
她忆起贾子敬提到的那二位神秘人所言,绑架诗儿后半路有人截了她去——
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会受一拨又一拨人的觊觎
曲儿的动机是什么被收卖嫉妒痛恨
第二拨人呢难道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吗
……
歌儿沉沉看着赵重幻一脸凝思的神色,她感到眼前这个少年必定快要窥破诗儿失踪的谜团了。
“小差爷!”她低低道,“我并无害人之心,我只是想找到诗儿!诗儿她实在太可怜了!”她的声音中压抑不住怜惜与无助,泪在眼底打转,欲滚未滚,更显凄楚。
“她一直说她是个灾星,小时候,若不是她误惊了鞑人贵族的马车,也不会连累她父亲被打死!后来家中遭了水患,家也给毁了,她母亲带着她与弟弟,跟着十姨娘他们一家出去逃难才到了扬州!”
“她觉得她这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就是个给家人带来不幸的灾星……”
“你说什么”赵重幻遽然拔高了声门,一脸谲然变色的惊诧,“你说她也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
歌儿不解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由懵昧地点点头。
第二百二十六录:涩意生
歌儿不解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由懵昧地点点头。
一时,不大的婢女房中静若空穴,纹丝不动,惟有那一抹璨亮的灯火来回在空气中梭巡游弋。
歌儿注视赵重幻那双眼,原本暖意融融的眼底此刻掠过的是轻寒与冷冽。
她想起适才这少年一番言之凿凿的话语,眉眼皆似无事可以扰动般的从容底定,可是这一刻,对方的神色竟幡然改变至斯,教她也疑惑不已。
歌儿顿了顿,试探问道:“小差爷可是猜到什么”
赵重幻默了片刻,表情严肃地缓缓开口道:“诗儿失踪一事牵扯甚深,非同小可,你且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们刚才所言!”
歌儿见她如此姿态,也不由紧张起来,怔怔点头。
从赵重幻的言辞中,她隐约似也有了一股深不见底的预感,教她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与衙内都是真心待诗儿之人,我虽不认识那位姑娘,可是看你们如此牵念于她,也甚是感慨!想来诗儿姑娘必定是位极美好的女子!”赵重幻宽慰道。
“但是,歌儿姑娘还请一定不能再冲动!”她扬扬脸,示意歌儿在意一下她自己头上的伤处,“老子所言,以柔克刚,是顺势而为,此道并非是教人逆来顺受,而是换一种方式去保护与抗争,去获得真相!”
歌儿闻言忍不住沉沉地凝着眼前少年,那其貌不扬却充满灵智与聪慧的眉眼,她隐红的眼眶倏地又泛出泪花来。
这番话当年也有人对她讲过,可惜,那人如今若风云流散,再也遍寻不到。
她情不自禁地用力点头:“好!”
“诗儿一事,诸疑我已经基本理清,但是,其他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她!”毋论生死,赵重幻在心中补上一句。
歌儿也看出来这少年必定已经窥破诗儿失踪案的机要,可是她却没有再追问其中关节,只是感激道:“此事让你费心了!”
赵重幻微微一笑,已然敛去眸底所有的风雷暗涌:“既然受了衙内所托,自该尽力!倒是还有一件小事,梁西范偷走《碧桃蝶雀图》时,你为何会那么激烈地反抗要夺回它”
“那是诗儿最钟爱的一幅画屏!她擅长刺绣,对于朱克柔的手法非常推崇,衙内还说等提了她做姨娘后,直接就将此物送给她!”歌儿幽幽道。
“其实诗儿失踪前不久,她还开过一个玩笑,说已经在衙内房中留了一件神秘的礼物给他,我们还以为她只是闹着玩的。可是如今再细想,我总觉得她必定是留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给衙内!”她蹙眉凝思道,“所以我不能让那房内任何一个老物件丢失!”
赵重幻想起她在那幅画屏上所发现的字句,不自禁心底也是微微唏嘘。
二人一番对话,待赵重幻起身离开时,她发现门外的夜色已经深浓,半月已似满弓弦,一侧饱满地悬在天上。
温暖的空气中悠悠传来一阵阵隐约的欢声笑语,那显然是平章大人所邀请的本朝最显贵的一群豪族世家们的笑语晏晏,觥筹交错。
赵重幻挥别歌儿,并没有立刻回到揽香楼,而是信步走到了后园那一架荼蘼缠绕若云、草木香气幽微的凉架下。
她默默坐于此处,目光空泛。
四周静谧若空谷,她脑中却未曾得一分的宁静——
其实她这会儿应该去寻一个人,去寻一个答案,探一个究底!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动也不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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