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赵重幻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捡步向前:“瓦肆里有个表演你最喜欢了,还记得是什么吗”
隗槐愣愣地蹙眉认真思考了一番,蓦地恍然大悟道:“哦哦哦——你,你,真有你!”他似发现甚重大隐秘般脸色瞬间兴奋起来,“重幻,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太高明了------”
赵重幻瞪了他一眼,他顿时明白过来,赶紧压低声线:“你用口技假装了真武帝君说话——”
“不然呢不这样,我们都得被贾子敬马鞭抽死!”她淡淡道,“有人打伤了他的马、摔了他的人,他会善罢甘休才怪!今日这香会若要是被他闹个天翻地覆,王县令的官运算是到头了!我们钱塘县署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隗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凑过来小声道,“他要是觉得你骗了他该怎么办”
“他也不傻,自然对这出戏将信将疑,可是我还给他树了个新名声,他之前的行为都被归到鬼孽附身上了,他以后自然会稍微收敛一点!否则有朝臣参他是鬼孽再次附身,他那平章大人的叔公保他也吃力呀!毕竟悠悠众口如决堤防,一不小心贾平章也怕会被吐沫星子淹死的!”赵重幻笃定道。
“怪不得真武帝君说让他三日不见风见日,就是让他香会的日子里能老实几天啊!”隗槐到底顿悟了。
赵重幻缓缓走到一棵蓬蓬兴盛的桃树下,夭夭光影浮动间能望见远处西湖,烟霞妩媚,柳暗杏明,人流如织,物埠繁华,歌舞升平,她心底幽幽一叹,凝神无言。
片刻,她轻轻念了一阕赵善扛的《十拍子上巳》:
“柳絮飞时绿暗,荼蘼开后春酣。花外青帘迷酒思,陌上晴光收翠岚。佳辰三月三。
解佩人逢游女,踏青草斗宜男。醉倚画阑阑槛北,梦绕清江江水南。飞鸾与共骖。“
百年前的三月三佳期如梦,百年后依旧如斯。荼蘼晴光,梦绕江水,年年春如许。可是,这世情,权臣当道势力熏天,国事艰难醉生梦死。如此的国势之虚危,就恰似眼前西湖边的桃李春色,今日还是繁华满眼,明日大抵就是一场风雨,遍地凋零。
可是她知道,虽然以一己之力无法挽回颓局,但岁寒方知松柏意,任何忧烦都不如做好身边事来得更为实际。对得起己心,大抵也可以不负天下之命。
她长吁一口气,方才贾子敬一事虽是临时起意,可是她已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回周围一干黎首百姓之生机。从卖花老婆婆到太学生,还有那些不认识的百姓,她都尽力而为,不过求的是以寸心烛照方圆,无怨无悔罢了。
赵重幻暝思片刻,又突然想到另外一桩事:当时到底是谁用石头击打的马眼
她想到对面映湖楼上的几个茶客,适才贾子敬事了,她倒是忘记再去关注一下那几个人,不由微微懊恼。那几个人会不会就是去找无名氏的那群人他们是不是也是来找哪个神秘人的可为何会有人追杀他们那群人里明显有个首领,但可惜没能看见正面。
赵重幻正思虑着,蓦地身边隗槐捅捅她。她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居然是犀存跟阿昭,那二人正边走边逛,阿昭手上拿着一个糖人正美滋滋地吮着。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她笑着迎上去。
犀存跟隗槐打了声招呼,然后也笑道:“阿昭想去昭庆寺去烧柱香求个平安符!缠得我也快想去昭庆寺求个符让她老实点了,所以就成这样了!”说着无奈地举了举手上的大包小包。
阿昭见到赵重幻立刻将糖人递给她,示意她也尝一尝。
赵重幻笑笑摇头拒绝。
倒是隗槐笑:“阿昭,这个好吃吗要不要我给你再介绍点其他好吃的我知道有几种特别好吃的,比如玉屑糕、琥珀蜜,还有鞭蓉饼,都特别美味,甜而不腻,我妹妹的最爱!跟我走,我请你吃!”
阿昭一听此言,顿时细润的小脸
第十九录:昭庆寺
赵重幻又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便转回头来。
犀存见她如此,也不由打量了对方一下,是个好看的少年,士子打扮,看来是来参加省试的秀才。春闱刚刚结束,士子们都聚集于行在等待发榜。又赶上三月三的真武会,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番热闹。
二人立在香樟下等着隗槐跟阿昭,眼前人潮愈发拥挤,彷佛冬日乡下人家集鱼的水塘,见其他鱼往一处去,自己也难免挤往一处,妄图逃出生天,却无人知晓出口在哪里,终只会被一网打尽。
香会时寺庙一般都会进行祈福、朝拜以及上供的仪式。昭庆寺的祈福法事已经开始,远远都听见大雄宝殿中僧人的唱诵,梵音绕梁,夹杂香客的嘈杂,使得平日里清寂的方外之地,难免也是十丈红尘匝地扬,一番世俗庸扰不尽。
昭庆寺是西湖百刹中最宏敞伟丽、道风最盛的道场之一,与杨万里笔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净慈寺对峙西湖南北,香会时会有数以十万计的善男信女焚香求拜,而三月三由主持大师开戒说法更是难得一遇,故而今天的日子整个寺庙若不被围得水泄不通也真对不起昭庆寺的美名。
昭庆寺如此之香火昌盛是因为前朝淳化年间,莲宗七祖省常大师驻锡此庙时创建“白莲社”,受到“大宋三百年第一贤相”王旦的追捧,一时朝贤公卿士庶都纷纷入社,以致小小一个莲社中居然集齐一状元、二参政、四宰相、五尚书,从此二十年间,昭庆寺莲风普振,比丘众达上千余人。
后继者允堪律师得南山宗法髓,又在此创立地涌戒坛,于每年三月三开戒说法,使得天下信众越发推崇,觉得他是天下律宗传法第一人,昭庆寺于是成为天下僧人受戒之所。
耳边嗡嗡梵音兼人群纷繁,赵重幻无所事事地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几只鸟儿掠过大殿的歇山顶,停在了飞檐上,仿入无人之境,冷眼看着地上一干信众,警惕又疏离。
这时侧面的边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小沙弥。他疾步往香樟树处而来,四下寻找一番,看到了适才喝水的清秀少年,不由一笑,微微合什,低低说了几句,那少年便随他走了。
赵重幻闲眼看着这一切,目送他们离开,那少年走起来路来很有些杨柳拂水的姿态,柔软又纤细。
很快,他们便消失在侧门内。赵重幻重新无聊地数着眼前的落叶,在数到第九十九片叶子时,犀存蓦然语气很急地低唤了声:“小相公——”
赵重幻立刻抬头,就见犀存神情异常地指着大殿前如潮的人群,其中两个个头比寻常人高一些的身影。
“就是前夜来找无名氏的那几个人中的两个!”犀存有些兴奋地凑近道。
赵重幻无聊的表情霎时一震,凝神细看,骤然发现那其中一人正是映湖楼上喝早茶的人。
她星眸似掩了微云,蹙眉沉吟了下:“之前我在映湖楼见过他们,我推断当时用石头击伤贾子敬马眼的人就是他们!不过,”她四下又张顾了一下,“该是四个人的!还有两个人呢他们中有一个是首领,但是我没能看清样子!不知是不是就旁边那个人”
“鞑人也行佛祖”犀存见他们也举着香烛不禁有些好奇问。
赵重幻笑:“无人不信天!鞑人百姓一般都信萨满教,他们供奉的是长生天,有天人鬼三界!其实与我们道宗一样,也不过就是避今生、修来世的寄托罢了!”
她虽修的是逍遥道,但是如今却有了入世之心,秉心为人方是修道之根本,若仅仅只修持己身之清白,那与随风乱走的树叶子亦没有区别。
“我们要去跟着他们吗”犀存看他们混杂人群里东张西望,生怕他们消失,不由紧张地问。
“暂时不用,这么多人,如果他们也要祈福,总归要等到主持讲完经!”赵重幻淡然道,“再说这么多人拥挤在一起,他们一时也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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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录:心经诵
小沙弥一见她靠近,便松开一个缺口让其进到凶杀现场。
四下里适才还纷杂喧哗的人群此刻如同被锁住口舌般鸦雀无声,惟有后面大雄宝殿的梵音依旧,如春燕绕梁,逶迤不去。这是佛门重地,渡劫解厄求来生的好地方,却有人毫不在意地将此处变成杀人的修罗场。
赵重幻委身开始仔细检验那死者——
这是位打扮朴素的中年男人,一身短打布褂,肩上耷拉着一个包袱,包袱整整齐齐,没人动过。目测此人大概五尺九寸,中等体型,皮肤黝黑,手上老茧厚重,鞋袜上有些草屑灰尘,看起来像是个做粗重伙计的乡下农夫。
他半附身在地,一柄匕首深深扎入背心,血染透布褂,一脸惊诧不已的疼痛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睛半睁,似有无限酸楚不甘。他身上无其他伤口,显然是一刀毙命。尸体依旧温暖柔软,好似突然困顿了便不讲究地直接瘫在地上睡去了一般。
他手上还死死抓着请来的祈福用的香烛,原是一场未来期许的祈福之旅,却不料竟演变成他的黄泉归路。
赵重幻察看完死者,掏出自己的手套戴上,轻轻拂过那把匕首。那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乌铁制作,把柄上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匕首呈横面干脆利落地穿过衣物扎入死者血肉,凶手力气不小,手起刀落,没有飞溅多少血迹,直接从后面心捅入内脏。
她扒开衣物观察着伤口,手上还做出模拟握刀杀人的动作。来来回回几次,她眉梢微微一跳,眸光一凛。
赵重幻骤然回头望向如飘萍随浪聚齐在一处的香客们,春水汪洋的眸锐利地打量不远处的人群。
那里好奇有之,害怕有之,焦虑有之,担忧有之------凡此种种,倏地,一个异样明亮的目光在她眼前一晃,转瞬消失。她定睛再细看,却依旧只看到那一群惶恐又好奇的眼神。
赵重幻梭巡一遍,自然也扫过那陷在人群的两个鞑人。她目光似不经意流淌过他们,他们还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打量着她。
她起身,指了指死者道:“不知可有人认识这位逝者”
刚为亡者念完一段超度经文的副主持立刻也附和问道:“哪位施主认识亡者的请告知我等,小僧等会唱一遍《心经》为施主祈福!”
昭庆寺大和尚亲自诵经祈福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此诺一出,角落就有个同样似农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探手出来,畏畏怯怯道:“我认识他,他是我们乡里的!我们一起来的!”
副主持一听此言,顿时面露慈悲,对赵重幻道:“劳烦小差爷问问吧!”
赵重幻将那人唤出人群,询问了一些简单问题。所幸这个中年农夫还算口齿清楚,很快就将死者生平说了一遍。
死者,秦老达,临安城外胭脂里的普通农户,壮年丧妻,无子,守着几亩薄田过活。为人忠厚老实,从不与人结怨,即使隔壁刻薄邻居常常占他便宜他也只是笑笑了事。
今日这香会他已期待许久,因为不富裕,所以不可能每次临安城香会都可以来城里烧香。这一次是积攒了半年的收入才能成行,与同乡的几个人一起赶来半夜的路一早才到了临安城里。
赵重幻听那同乡如此一番讲诉,眉色不动,很是安静。
一个忠厚老实的乡下鳏夫,只为烧香才来到这临安城里,也就是说不应该有人是寻仇才杀的他。而他包袱也未被动过,况且今日的临安城要说荷包里沉甸甸的那是数之不尽,犯不着去盗窃个穷苦农户。
不图财,不寻仇,色更谈不上,那此人何以会大庭广众下杀了这个农户呢
赵重幻正在思虑,突然那厢边有人尖声叫道:“这人衣袖上有血,有血,是他杀的——”
顿时所有人都望向那出声处,赵重幻也循声看去,抬头入眼的居然是那两个鞑人的方向,其中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鞑人正被几个勇敢的香客扯住,他眼睛睁得如铜铃,诧异地看着自己右侧的衣袖,莫名其妙又手足无措。
另一个拿着香烛的鞑人急忙申明:“不会的,我二人就是北地来的商人,与这位秦老达素未平生,谈何有冤有仇!”他看向赵重幻这边,高声道,“还请小差爷明察秋毫还我二人清白!”
副主持一见如此也有些棘手道:“小差爷,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那边又有人叫嚷起来:“不是他还有谁他衣袖上都有血,难道还有别人不成杀人总要留痕,我等都可以将胳膊摊出来检查,都是干干净净的!”
其他人一听此言,也都纷纷伸出胳膊摊开衣袖以示清白。
赵重幻不动声色,顺势将周围人等打量一番,一边看一边来到那袖上有血迹的鞑人身侧。
她凝着那鞑人慌乱的面庞,却在他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抹淡定无畏的精光,见此她眸底也是一闪,互相对视一眼后彼此错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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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录:飘萍浮
香客们正一片震惊中,门外传来钱塘县署衙役的吆喝声,门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让,退无可退后为他们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犀存也退在人群中,不动声色。
刘捕头带着三个熟悉的衙役快步走进来,抬眼就看见人群中间有一个空白处有个死者趴倒在地上。在右侧还有一个小小的空白处,似也有人瘫软在地,其他香客宛如一群被赶在一处的群鸟拥挤着,旁观着,窃窃私语着。
“怎么回事”刘捕头四下张顾一下,入眼就看见赵重幻立在一侧,顿时面上一喜,“重幻,你也在发生什么事了”
赵重幻眉目间早褪尽遭遇那男人自尽行为的诧异,眸色清明道:“捕头,案子已经找到凶手了!”
刘捕头不解地指指两处问:“这哪个是凶手“
赵重幻瞥了自己旁边瘫倒的男人道:“这个是凶手!不过自尽了!“又一努嘴,”那个是死者!是胭脂里的一个农户!“
刘捕快彻底懵了,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招呼其他衙役赶紧将死者的尸体先收敛起来,又将相关人等全部召集到寺庙一处偏殿中。
副主持一见有官府来处理接手,顿时松了口气。
他一双温和的眼看着赵重幻毫无美感的脸庞,双手合什感谢道:“小差爷心思沉敏,老衲佩服!今日若不是小差爷用极短的时间抓出那凶手,昭庆寺恐怕就要被百姓们误会成修罗场了!“
赵重幻淡淡一笑:“大师不必客气,这是佛主保佑!我本红尘俗人,不过是借着佛主的照拂才在那片刻生出了慧眼捉到凶手!倒是还要请大师为那无辜枉死的秦老达念一段往生咒还渡他往生!“
副主持目光露出赞许之色:“这是自然,信众原是来昭庆寺祈福听经的,如今却横遭不测,我寺众必然要为那位施主祈福!“
赵重幻对着大和尚也合什还礼。
很快昭庆寺又恢复之前拥挤嘈杂、香烟缭绕的状态。梵音道场中一转而逝的两条生命就好似香烛上烧尽的那一撮香灰,单薄而飘渺,轻轻一触,就风吹流云散。而大雄宝殿中的古佛却依旧法相庄严,慈悲又淡漠,冷眼旁观人世悲欢。
这处未开放的偏殿好似真正的方外之所,在远远的纷扰中显得异常安静寂谧。
赵重幻正在检验自尽男人的尸体,刘捕快在旁协助书写验词。
“死者,大约三十岁左右,着雪青褙子常服,白色轐头,衣着整齐!他目测身形五尺三寸,不高,体型偏瘦,皮肤白皙,左手茧子偏重,擅用左手!口中有血,舌根断裂,初步判断是咬舌而亡!“她又仔细翻找了一下此人周身,”此人身上未携带身份文牒,无法判断何方人氏!不过以其人生前讲话口音,是吴越一带人氏无疑!“赵重幻边验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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