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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矜江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穆如清风





段子矜江临 第141章 祁门(三)
* 段子矜站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望着天边渐隐的红霞,差点急得掉出眼泪。 古镇虽然不大,但她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找下去吧?况且这村镇四周还有大大小小的山院和茶庄,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江临不仅发着烧,伤口也还感染未愈…… 思及至此,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疼得厉害。 就在她举目四望、没有主意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冲过来一辆骑得飞快的自行车,段子矜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用方言高喊着什么,大抵是说刹车坏了,叫路上的行人快闪开。 她本能地往马路边侧了侧身子,这一侧不要紧,却发现不远处的马路中央,还有个行动不便的老乞丐! 他面容清癯,骨瘦如柴,坐在一张像滑板一样带着lún子的小榻上,大概是想要过马路。慢吞吞地才磨蹭了一半,便听到有人在大路上呼喊。他抬起头,看清那辆直冲他而来的失控的自行车,脸sè霎时间变得慌张恐惧。 段子矜大惊,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拽住那张小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老乞丐拉到路边。 结果她用力过猛,不但自己没稳住脚,转了个圈,那小榻也迎着路边的茶叶摊撞了过去,所幸只是了冲进了一堆空篓子里,人没什么大碍。 可段子矜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自行车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而过,骑车的小孩猛地向左打把才堪堪避过了她,尽管如此,车把依旧撞在了她的后背上,疼得她那块骨头都要断了。自行车也终于借着这狠狠一撞,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路边。 马路上顿时闹成一片,那小孩大概是自知闯了祸,扶起自行车便跑了。 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段子矜瞪着小孩跑开的方向,后背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痛。 不少过路人围着她问要不要去趟医院,段子矜qiáng撑着笑了笑,“谢谢大家,我不要紧。” 江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哪有闲功夫去医院? 段子矜忍着痛走到茶叶摊旁,对主人家道了个歉,又将老乞丐扶了出来。 几分钟后,路人也渐渐散去。 老乞丐惊魂未定地抚了抚xiōng口,说话都使劲喘着气,“谢谢你啊,丫头!多亏了你……” “没事,您没受伤吧?”段子矜蹲了下来,弯曲的脊背撑着她略有些紧身的上衣,皮肤摩擦在衣料上,她的眉头不由得皱紧了许多。 老乞丐摇头摆手,“我没受伤,丫头,谢谢……” “那就好。”段子矜扯了下chún角,对他告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要离开,就听后面的老乞丐哑着嗓子喊她:“丫头,你后面的衣服破了,是不是伤着哪了?我带你去趟医馆吧,就在临街,近得很,不耽误你办事!” 段子矜对他的好意很是感激和无奈,正准备开口婉拒,忽然想到什么,眸sè一深。 她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乞丐,“老伯,您是不是镇子里的人?” “是呀!” 段子矜忙道:“我不去医馆!老伯,您能不能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 眼前,是一座飞砖碑式的门楼,墙楼左右各镶嵌着一幅龙凤祥云的石雕,中枢高耸,东西夹峙。高而宽阔的大门两侧,两尊门鼓相对而立。门后拥着一片青瓦白壁的院落,深墙幽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 典雅而传统的徽派建筑,彬彬合度,细节考究,一砖一瓦间皆透着寻常百姓无法比拟的高贵。 只是这份高贵,却早已是过去—— 墙上的斑驳,石缝间的青苔,还有那块被风蚀了的匾,无一不见证着一大世家的衰亡没落。 这里,曾是江临母亲的娘家。 匾额上,仍能辨认出一个大大的“陈”字。 段子矜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她握紧了五指,几步走上前,伸手要去推那木门。 老乞丐原以为她只是普通游客,随意来逛一逛,没想到她此刻的架势,竟好像要进去一般。 他立刻叫住她:“丫头,你要干什么去?” 段子矜动作一顿,低声回答:“我进去找人。” “这座院子荒置很久了,里面的人早就搬空了。”
段子矜“嗯”了一声,却没解释太多。 今天下午她去拜访陈周氏时,问过她陈家宗祠在什么地方。那时陈周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些,只回答说,陈家自己修建的宗祠,就在老宅的后院里。 其他的,陈周氏却是不肯再多说。他们四人也不愿意把江临失踪的消息告诉老人家,让她白白跟着担心…… 段子矜不顾老乞丐的劝阻伸手一推,紧闭的两扇大门纹丝不动,她的手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土。 怎么会?愕然了几秒,她不死心地使劲又推了两下。 老乞丐也划着小榻凑近了些,指着门上造型奇特的物什说:“这门是从外面落的锁,里面不可能有人。” 段子矜的心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 难道江临根本没来祁门?难道他已经被那些想对他不利的人抓住了? “丫头,你要进去找谁呀?”老乞丐问。 “我……”段子矜开口,嗓音沙哑,“找我男朋友,他认识这家的女主人。” “你男朋友?”老乞丐打量了她一眼,这丫头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样子,她男朋友能有多大?他沉吟道,“这院子三四十年前就没人住了,他怎么会认识陈家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镇子上还有其他姓陈的人家,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就是这家!”段子矜摇头,她快要急疯了,偏偏脑子还是冷静的,“他和这家人有些渊源,每年都会来给陈妙清女士烧纸上香……” 玉壶烹苦雪,妙手试清茶。这话,指的便是五十一年前出生于陈家的、那位在烹茶鉴茶之道上颖悟绝人的天才少女,陈妙清。 老乞丐面容一僵,神sè竟比半小时前听她提起陈家时更不自然。 半晌,他声音微冷道:“陈妙清,她不在陈家宗祠里。” “什么?”段子矜一愣。 “她当年做的事,让陈家、乃至整个祁门都丢尽了脸。”老乞丐提起这事,仍是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才慢慢平静下来,“陈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立了惩戒,陈妙清……生不得与祭,死不得入庙。” 段子矜震惊之余,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干果店和五金店的老板提起陈家,都是一脸深恶痛绝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江临的母亲! 可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从宋朝、明朝起,便极端尊崇儒术。生不与祭,死不入庙,这等同于把她从族谱里除名,与她彻底断绝关系了。 这么严重的惩戒…… 段子矜越想越不懂。 就算陈妙清嫁给了洋人,也绝对到不了让整个祁门都跟着丢脸的地步。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晚吞没,凉风吹过,将春末料峭的寒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段子矜拢紧了风衣,仔细回忆起七年前的点滴。 江临订机票时不曾瞒她,她清楚的看到机票上写着“郁城—黄山”,可以肯定的是,七年前江临一定来了这里,所以,陈妙清一定葬在祁门。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被供在陈家的宗祠里…… 那会在哪?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段子矜匆匆掏出来接起电话,那边邵玉城急切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段子矜把她找人的经过草草讲了一遍,最后叮嘱道:“这样,你们先盯着郁城的动向,一有他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邵玉城微惊,“你要做什么?” “江临每年都会在祁门逗留好几天,不可能只去看她一次。”段子矜望着天边清冷的月光,菱chún静静地开阖,“我今晚就把祁门所有的墓地都找一遍。” 找到陈妙清的墓碑,她就在那里守着。 如果眼下江临真的在祁门,明天、后天,他总会再去看他的母亲。 “段悠,你是不是疯了?”邵玉城难以置信地在电话里吼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半夜的你跑去墓地找块碑?” 他的激动,反倒衬出段子矜面无表情的镇定,“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或者你叫人把祁门所有的酒店都清查一遍?” 那更不可能。 祁门不止有酒店,还有数不清的农家院,谁知道江临住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顿时语塞,段子矜淡声问道:“你们几个派的人什么时候到?到了让他们跟我一起找。” 邵玉城和旁边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咬牙道:“行,我知道了,我们的人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你的手机必须时刻保持在通讯状态,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听到手机扩音器里传来轻轻一声笑。 “你笑什么?”邵玉城问。 “没什么。”段子矜盯着自己的鞋尖,从容道,“我先挂了。” 她其实是在笑,他们三个,居然也会关心她。 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或者说,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段悠。”那边换了个嗓音,低沉的,淡淡的,却染着比夜风还惊心的凉薄。 是傅言。 段子矜怔了怔,似乎对他忽然接过电话的举动有些不解,“怎么?” 傅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是这次能把大哥平安找回来,你……也不要再走了。” 安静的古道上,倏忽间起了风。 段子矜站在陈家大门前,垂着眸,纷扬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她整个人却像是化作了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过了很久,她才点了下头,即使她明白,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嗯,好。” 不走了。 错失了六年,她怎么还舍得再离开一次? * 古镇依山傍水而建,镇子北面的山上,一座古朴的寺院,隐匿在山腰苍翠的树林间。 入了夜,山中的寺院比山下还冷上许多。 夜凉如水,月sè入户,后院里,老方丈问正在挑水的小和尚道:“下午让你去镇里的医馆开的药都取回来没有?”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都取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煎着呢。张大夫还给开了些外敷的,一会儿我就给江施主送过去。” 算算日子,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每年都会提前一两天到寺里,只有今年,压着死者忌日的当天,晌午都过了才赶到。 他到时形容匆忙,脸sè青苍憔悴,话还没说两句就差点晕过去。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才动身去了后山的墓园。 寺庙后山的墓地,葬的多是一些漂泊无依、身份不明、或是些生前作恶的人,普通人很少有愿意把自己的亲眷葬在寺庙里的,因此后山那一片墓园,长年累月也没什么外人来访。 不过,江施主就是个例外。 小和尚把熬完的中药倒在瓷碗里,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摸着耳朵,来回倒换着送进了厢房。 厢房里灯光昏暗,英俊深沉的男人坐在桌边,披着西装外套,右手握着笔,正一笔一划地抄着经文。 浮动的月光落在他紧抿的chún角、利落的鼻梁和倨傲的下巴上,一张侧脸风华无双,眉眼间深镌着认真和郑重,简直要震撼到人心里去。 只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虽然虚弱这个词,在小和尚的印象里,和眼前这个含威不露的男人完全挨不上边…… 哎,好纠结! 就在小和尚看着他发愣的时候,男人突然抬起左手握成空拳,抵在了chún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眉宇紧蹙,非常痛苦的模样。 小和尚吓得回过神来,“先生!” 江临抬眸,目光掠过他手里的药碗,chún角抿得更紧,“麻烦你了,小师父。” 桌面上抄完的经文叠放得工工整整,小和尚找了个空地,将药碗搁下,“先生,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遑论江施主每年都会为寺院里捐赠不少香油钱。 “您先把药喝了。”小和尚舔了下嘴chún,试探道,“不如今年的经文……我替您抄吧?” 每一年,这个男人都会用住在寺院里的几天时间,把《地藏菩萨本愿经》抄上七遍。 地藏经记载着万物众生其生、老、病、死的过程,抄给死者,是最合适的。 江临淡淡道:“谢谢小师父的好意。这是抄给我母亲的经文,江临不敢怠慢。” 好执着的施主! 小和尚瞠目结舌了一阵,干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江临微一颔首,目送他离开,手指滑过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左上角仍是“无服务”三个字。 今早他睁眼时,就发现已经到了日子。他来不及犹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扫墓、烧纸、诵经,当他终于想起来该跟身边的人说一声的时候…… 山里的信号却始终打不出去电话。 也罢。 外面想找他的人,大概已经翻了天了。 可是再多人里,也没有那个他唯一想见的人。 江临自嘲地笑笑,专注于手里的经文,继续抄了下去。 * 按照老乞丐的说法,古镇里的陵园总共有四座。她沿着他指的路,先去了最大的那座。 不同于大城市陵园里那些冰冷却规矩的石碑,镇子里的人,多数还习惯把坟墓堆成小山包。 月黑风高,她一个人打着手电,穿行在坟场里。 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 段子矜咬着chún,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一步步往前走着,每一个小山包上chā着的木牌都不放过。 树林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低叫,那声音尖锐又奇怪,忽快忽慢的,回荡在空气里,刺入她的耳膜…… 好像就在她背后! 段子矜用左手狠狠掐着大腿,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下一刻,有人拽住了她的包! 段子矜的脸sè瞬间煞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心里的恐惧越放越大,一秒之内,她曾看过的所有鬼片和恐怖电影中血淋淋的场景统统涌入脑海。 她连呼吸都不敢,憋气憋得xiōng腔生疼,紧张和恐惧近乎要吞没了她。 “……谁?”段子矜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过了好半天,却没等到身后人有其他动作。 她一狠心,猛地转过头来。 却发现,原来只是旁边矮树上的一根树枝,挂在了她的背包上。 紧绷的神经刹那间像是松了,又像是断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蓦地就掉了下来。 段子矜跌坐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江临,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能爱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想爱的时候偏偏连见一面都奢侈。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出来好不好? 段子矜纤细的五指深深埋入泥土,压抑的哭声,拨动着冰冷的空气。 伤心也不能停下。 她撑着脚下的土地站起身,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岑薄的嘴chún被段子矜的贝齿咬出了腥甜的血味,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整整一座陵园看遍,出来时,她扶着门口的石墩呕了好半天,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乍看上去,她才像是整座陵园里最吓人的东西。 邵玉城他们安排的人很快也到了,他们分别去了另外三座坟场,结果和她一样,一无所获。 耳边响起老乞丐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北边的山上有座寺院,寺院后山是一片墓地。不过那里葬的大多都是无名氏,还有一些生平不干净的贼匪。丫头啊,我劝你不用上山白费力气了,不会有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安葬在那里的。” 寺院,寺院…… 段子矜靠在石墩上,望着古镇北方的山,和一级级通向高处的石阶。 这似乎是最后的路了。 也可能根本就走不通。 * “师父,师父!”后半夜,小和尚敲开了老方丈的门,“有一位女施主晕倒在山门外了!” 方丈闻言披上外袍就匆匆赶了出去,看到寺院门前不省人事的女人,不由得震惊—— 这座山,从山脚到寺院有数千级石阶,崎岖坎坷不说,现在还是晚上…… 如此难走的夜路,她是怎么上来的?




段子矜江临 第142章 爱是天命(一)
* 段子矜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高大的男人迈着步伐,朝一片无尽的黑暗走去。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深沉又稳重的背影,他看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江临。段子矜跑着追上去,却离他越来越远。 她边哭,边叫他的名字,歇斯底里,肝胆俱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痛,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来,手抚着xiōng口,重重按了两下,再摊开时,手心里确实是一片粘稠暗红的血液。 她尖叫了一声,前面的男人却突然停住了步伐。 段子矜颤抖着喘息,把手上的血随意蹭在衣襟上,不管不顾地跑到他身后。 “江临……”她弱弱地叫他。 男人没有回应,段子矜又拔高了声音叫他:“江临!” 这下,男人总算是回过头了。 他一回头,段子矜的瞳孔猛烈一缩。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英俊的容颜处处透着诡谲而yīn森的恐怖气息,他岑薄的嘴角噙着几分怪异的笑容。 段子矜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可他的反应比她更快,忽然伸出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连避闪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都被他拎了起来。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风吹着砂砾,摩擦着坟地里的墓碑,“段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追我,追到了又开始躲我?” 段子矜被他的手掌掐住了气管,根本无法呼吸,他的问题更让她窒息难受。 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冷峻凌厉,他修长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探入她血流如注的xiōng口,把她的一颗心捣碎。 段子矜疼得厉害,又叫不出声,额间冷汗涔涔,耳边出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虚弱,细小,有哭有笑…… 其中有一道女人的声线格外清晰,“不想害死他,你就不要再出现!” 与此同时,江临的脸sè愈发病态,到最后甚至和死人无异,他手里狠狠地攥着她,像攥着一只随意可以捏死的小虫,“你为什么要回来,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你把我害死的!” “江临!” 段子矜凄厉地喊了出来。 她倏地坐直了身体,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随着她瞳孔的聚焦,慢慢清晰了不少。 她正躺在一张硬硬的榻上,盖着一条简单的棉被。 这样的被子……段子矜上次见到,还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 她所处的位置,正对着一面斑驳的墙,简朴中透着厚重的年代感。 那面墙上,一个巨大的“禅”字格外夺人眼球。 这里是…… 断片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挤入脑海,定格的最后一段,是她跌跌撞撞地走夜路爬上了山。山上没有信号,她怎么也联系不到山下的人。只好一路向上,走到险些jīng疲力尽的时候,才看到了夜幕中遥遥伫立的一座佛寺。 她大喜过望,爬上一百零八级台阶,“砰砰”地用力敲打着寺院的大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济倒了下去。 这是那座佛寺的厢房? 段子矜抬手摸了摸xiōng口,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原来是场梦。 门外传来了规矩的敲门声,“施主,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刚才那一声喊,让段子矜此时再开口,嗓子像被活活撕裂了,“稍等。” 她蹭到榻边,穿好鞋子,一起身双腿无力得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小腿肚子抽了筋似的不停地颤,她扶着墙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口是个年级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和尚,穿着灰sè的棉布衣,手里端着药碗,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善意的笑,“女施主,您已经病了一天了,师父让我给您送点驱寒的药。” 段子矜怔了怔,抬眸,天边果然挂着晚霞。 不禁懊恼皱眉,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门外的小和尚就一直端着药碗站在那里等着她发呆,段子矜回过神来,赶紧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谢谢小师父。” 小和尚进去放下药,转过身来仰起脸看她,“施主,您来寺里上香么?” 段子矜抿了下干涩的嘴chún,艰难启齿道:“不是。” 小和尚奇怪道:“那您是?” “我听人说寺院的后山有一片墓园,想进去看看。”段子矜说完,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小和尚惊讶不已,他入寺已有十年,可以说他从小就是在寺里长大的。十年来,除了江施主以外,没有一个外人进过后山的墓园。 他不解地问道:“您去那里做什么?” 段子矜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朋友的亲眷生前是山下镇子里的人,死后就葬在古镇里,我受朋友所托,要找到她的陵墓。” 小和尚认真想了想,这后山葬的几十人,都是些无名无姓、亦或是生前作恶多端的人,唯一有亲眷的人,就是江施主的母亲了。可江施主本人就在寺里,他总不会托其他人来找自己母亲的墓吧? 于是便道:“施主,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墓,你不如到山下的镇子里看看……” 段子矜急匆匆打断他,“小师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但是这件事对我和我的朋友都非常重要。我保证不会在墓园里做任何对逝者不敬的事,麻烦你通融一下。” 小和尚见眼前她一脸认真,不像玩笑话,便也收起笑容,郑重地作了个揖,“阿弥陀佛,女施主,逝者为大,这件事我得先请示寺里的方丈。” 段子矜也朝他作揖,“谢谢小师父。” * 一墙之隔,男人还坐在木桌前抄着经文。 右手时不常传来钻心的痛。他昨天早晨手上还缠着绷带,里面的断骨大约已经被医生处理过了。临走前,江临没有丝毫犹豫,冷静而果断地将两块固定住他手心手背的石膏板全部拆了下来。 昨晚抄经文抄到了深夜,睡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一早醒来,整个右手疼得几乎动不了。 他好几次握不住笔,更别说写什么字、抄什么经了,整整一天过去,他只抄了几行。 心头骤然升起些许躁意,英俊的眉宇拧成一个结。就在他盯着桌面上的经文,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江临。 他的xiōng口蓦然一震,黑眸间窜过一抹浅浅的不可思议。 那声音,熟悉得让他的xiōng腔和耳膜都跟着一起共鸣。 他一瞬间有些不能确定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这半年来,他经常出现耳鸣的症状。 江临便沉着眉眼,静静地等待了许久,被他灼烫而紧张的呼吸拨乱的空气,在夕阳中渐渐舒缓下来。 很长时间里,再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果然是他的幻觉。 他抬手按在左侧的xiōng膛上,仅仅是一声幻觉中的叫喊,那语气中的焦急和无助,也能让他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攥紧了一般。 昨晚抄了几遍佛经,即使他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心绪的沉淀。只是,这沉淀的心绪却被傍晚的一声幻觉,搅了个天翻地覆。 江临的眼前浮现出这一个月来,她每一个冷漠的表情,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话。 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说过“不要拿我对你的爱做筹码,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再后来无论他为她做多少事,她总是安静地受着,不感激也不拒绝。 唯一被他激起脾气的一次,是因为在外面,他出手把唐季迟打伤了。 她心疼了。 江临觉得自己那天晚上一定是疯了,疯了才那样对她。 看着她满脸屈辱的泪痕,他心如刀割。 可是再多的疼痛,也缓解不了内心对失去她的惊怕。 他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她,她是他的人,谁也不能chā足。 遇到段子矜之前,他以为他爱情就是对贝儿的宠爱和纵容,他们平淡如水,却相敬如宾。 遇到段子矜之后,他才明白这世间还有一种感情,滚烫炙热,互相折磨,时时刻刻都想把对方推进熔炉里和自己一起化掉,这样才能完全的占有,完全的融合。 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咬牙切齿却恨不彻底,撕心裂肺却痛不死心。 所以不管这一个月来,他多少次告诉自己,放下这个轻而易举就可以击垮他理智的女人吧。可当她再出现时,哪怕只是路过,哪怕还是一脸伤人的冷漠,他却依然能感觉到死去的心在刺痛中活过来。 最后一天,雨夜江畔,他说他等,等到她想来的时候。 于是她便一整夜都没来。 段子矜,你怎么能做到如此决绝。 怎么会到了最后,放不下的人竟成了我? 江临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喉咙间涌上几丝腥甜。呼出的浊气吹散了桌上薄如蝉翼的纸张,冷寂的眸光触到那一页页他看不懂的经文梵语,chún角勾起凉薄的浅笑。 我信缘,不信佛;缘信佛,不信我。 * 小和尚不久便去而复返,段子矜一见他回来,忙问:“怎么样,小师父?方丈答应了吗?” “阿弥陀佛,师父答应了。”小和尚朝着她笑,“不过,后山的墓园离寺庙有些远,还要再往山上爬很久才到,师父说您身子还虚弱,现在时间也晚了,您最好明天再上山。” 明天?段子矜咬chún,她能等到明天,江临能等吗? 她现在确实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也怪她平时不懂得tiáo理,总是一副得过且过的心态,每到关键时刻才知道有一副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 段子矜没说完话,刚走出两步,就险些腿软地一跤摔在地上。 小和尚大惊,赶紧伸手扶住她,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师父讲过,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师父也讲过,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这两种训诫要把他脑仁都撑炸了,小和尚涨红了脸,一边扶着女施主,一边闭着眼睛念佛号。 段子矜虽然懂他的尴尬,却还是不免被他此时的模样逗笑。 她借力在木凳子上坐下,收回手臂,坦然道:“谢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小和尚不停地念了足足十几遍,才劝道,“施主,您看,您这样子,只能明天再上山了。” 段子矜颦着眉尖,为难地点了下头。 但愿明天……还来得及。 * 从女施主的厢房出来,小和尚跑了趟后厨,又端着药碗去了江施主那边。 左一个生病,右一个生病,他觉得这两天他都快变成医馆里专门侍药的小童了,晚课一定要好好念几遍经祛灾避祸。 他进门时,屋里的男人正在收拾东西。 小和尚问道:“先生,您这是要走了么?” 江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淡道:“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这两天打扰了,今晚我还需要借用一下寺里的佛堂。” 他只抄了四遍佛经,剩下三遍,只好去佛堂里诵完,这样他明天就可以返回郁城了。 小和尚笑了笑,“那您明天还要上后山看看吗?” “不了。”江临无波无澜道,“明年再来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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