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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没觉得他们这样不好,只是他自己不喜欢而已。

    那个少年再不像之前的那个傻子,口齿清晰,笑问道:你是泥瓶巷的陈平安吧,住在稚圭隔壁?

    陈平安点点头,有事吗?

    少年笑了笑,指了指陈平安的箩筐,提醒道:也许你没有发现,溪水下降很多了,好石头只剩下廊桥底下的深潭,和青牛背的水坑这两个地方,其它地方都不行,就像你这筐里的,是留不住那股气的,石质很快就会变,有些运气好的,撑死了去做一块上好磨刀石,有些可以成为读书人的砚台,最后这些东西当,然还是好东西,卖出高价肯定不难,只不过算了,说了你也未必懂。

    陈平安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矮小少年突然说道:你刚才在小溪里练拳?

    陈平安依然不说话。

    马苦玄眼神熠熠,哈哈笑道:原来你也不傻嘛,也对,跟我差不多,是一路人。

    陈平安绕过少年,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背起箩筐就上岸。

    少年蹲在远处,吐出嘴里嚼烂的狗尾巴草,摇头小声道:拳架不行,纰漏也多,练再多,也练不出花头来。

    马苦玄头也不转,取回咱们兵家信物了?

    背后有男人笑道:以后记得先喊师父。

    少年没搭理,起身后转头问道: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座小剑冢?

    正是背剑悬虎符的兵家宗师,自称来自真武山,他曾经扬言要与金童玉女所在师门的那位小师叔一战。

    男人摇头道:还不到火候。

    然后他有些恼火,你干嘛要故意坏了那女子的水观心境,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做了,就是一辈子的生死大敌!

    少年一脸无所谓道:大道艰辛,如果连这点磨难也经不起,也敢奢望那份高高在上的长生无忧?

    男人气笑道:你连门也未入,就敢大言凿凿,不怕闪了舌头?!

    少年最后咧嘴,露出洁白森森的牙齿,笑道:以后我在修行路上遇到这种破境机缘,会主动告知那女子一声,到时候师父你不许插手,让她尽管来坏我好事。

    男人感慨道:你知不知道,世间机缘分大小,福运分厚薄,根骨分高低,你若是事事以自己之理衡量众人,以后总有一天会遇到拳头更大修为更深境界更高之人,到时候人家心情不好,就一拳打断你的长生桥,你如何自处?

    少年微笑道:那我就认命!

    男人自嘲道:以后为师再也不跟你讲道理了,对牛弹琴。

    少年突然问道:那个泥瓶巷的家伙,怎么晓得水里石头的妙处?还开始练拳了?

    男人突然神色严厉起来,马苦玄!为师不管你什么性格桀骜,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谨记在心,我们兵家正宗剑修!修一剑破万法,修一剑顺本心,修一剑求无敌,但是绝对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欺辱俗人,更不许日后在剑道之上,因为嫉妒他人,就故意给同道中人下绊子!

    少年伸了个懒腰,师父,你想多了,泥瓶巷那家伙就算再厉害,只要不惹到我,就与我无关,说到底,小镇这些人成就再高,将来也无非是我的一块垫脚石而已,嫉妒?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

    男人无奈道:真是讲不通,我估计以后真武山,会不消停了。

    少年好奇问道:你在真武山排第几?

    男人笑了笑,不说这个,伤面子。

    少年白眼道:早知道晚些再拜师。

    男人一笑置之。

    他有句话没跟自己徒弟挑明,世间天才是分很多种的,天赋亦是。

    先前那个草鞋少年,看似平淡无奇的六步走桩,其实浑身走着拳意。




第四十三章 少年和老狗
    (还欠六章。)

    陈平安没有直接回刘羡阳的宅子,而是先回了泥瓶巷,跟宁姚说了一下刘羡阳的打算。

    宁姚听过之后,没有发表意见,只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她只管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刘羡阳能够不用她出手就躲过一劫,她自会返还那三袋子金精铜钱。陈平安说这不是钱的事情,结果宁姚冷冰冰回了一句,那你是要跟我谈感情,咱俩到那份上啦?陈平安差点被她这句话噎死,只好蹲在门槛那边挠头。

    宁姚瞥了眼桌上陈平安捎来的糕点,有物廉价美的糯米枣糕,也有相对昂贵的雨露团,肯定是少年竭尽全力的待客之道了,少女便破天荒有些心软和愧疚,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厚道,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遇到难事,她哪怕帮不上大忙,也不能火上加油,于是问道:刘羡阳会不会是在铁匠铺那边,受到实实在在的人身威胁,才不得不将那件青黑瘊子甲卖出去?比如说铺子里藏有四姓十族的爪牙,暗中教训了一顿刘羡阳?

    陈平安思量片刻后,摇头道:不会,刘羡阳绝对不是那种被威胁就低头认输的人,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哪怕被福禄街那帮人打得呕血,也没说半句服软的话,就一直扛着,差点真的被人活活打死,这么多年,刘羡阳性子没变。

    宁姚又问道:血气方刚,意气之勇,重诺言轻生死,其实巷弄游侠儿从来不缺,我一路行来,就亲眼见识过不少。只不过一旦大利当前,换了一种诱惑,他刘羡阳到底能不能守得住本心?

    陈平安又陷入沉思,最后眼神坚定道:刘羡阳不会因为外人给了什么,就去当败家子,他对他爷爷的感情很深,除非真的像他说的,他爷爷临终前叮嘱过他,宝甲可卖,但是别贱卖,而那部剑经则一定要留在他们刘家,以后还要留给后人。

    宁姚说道:就我知道的情况而言,那件瘊子甲品相是不俗,但是也算不得太过珍稀,倒是那部剑经,既然能够让正阳山觊觎已久,并且不惜出动两人来此寻宝,摆明了是视为囊中之物了,所以肯定是样好东西。所以卖宝甲留剑经,这个决定,是说得通的。

    陈平安点了点头。

    宁姚抚摸着绿色刀鞘,眼神冷冽,小心起见,我陪你一起去刘羡阳家宅子,先打发了那位妇人,既然是刘羡阳亲口说要卖,那么装载宝甲的箱子搬就搬,之后我再跟你一起去阮家铺子,见一见刘羡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真是他爷爷的临终遗嘱,你我就不需要指手画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该是你管的,就别瞎管。如果不是的话,便让他说出苦衷,大不了我再将那箱子重新抢回来!

    陈平安担忧问道:宁姑娘你的身体没问题?

    宁姚冷笑道:如果是对付正阳山的搬山老猿,肯定会灰头土脸,可要是那个娘们,在这座小镇上,我一只手就够了。

    陈平安好奇道:搬山猿?

    宁姚敷衍道:遗留在这座天下的一种上古凶兽孽种,真身为体型大如山峰的巨猿,传言一旦显露真身,能够将一座山岳拔地而起,扛起背走。只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毕竟谁也没真正看到过。正阳山这几百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其实底蕴很厚,虽然宗门在东宝瓶洲名次不高,可是不容小觑,所以咱们能够不跟他们起争执,是最好,起了争执

    陈平安小心翼翼问道:起了争执咋办?

    宁姚站起身,拇指推刀出鞘寸余,一脸看白痴的眼神望向草鞋少年,少女天经地义道:还能咋办?砍死他们啊!

    陈平安咽了咽口水。

    之后少年背着箩筐,带着重新戴上帷帽腰佩绿刀的少女,一起缓缓走向刘羡阳的祖宅。

    宁姚扭头瞥了眼少年的箩筐,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少?

    陈平安叹了口气,马苦玄,哦,就是杏花巷那边马婆婆的孙子,跟我差不多岁数,现在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按照他的说法,是小镇风水变了,所以这些小溪里的石头越来越留不住‘气’。

    宁姚神情凝重,沉声道:他说的没错,这座小镇是要变天了。你最好趁早解决掉这档子事,赶紧走出小镇,哪怕离开以后再回来,也比一直待在小镇来得好。

    陈平安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根筋,自小一个人过惯了,反而更加知道人情冷暖和轻重缓急,点头笑道:会的,只要看到刘羡阳跟阮师傅喝过拜师茶,我就马上离开这里。最好那个时候,阮师傅也答应给你铸剑。

    看着满脸喜悦的家伙,宁姚纳闷道:跟你无关的事情,也值得这么开心?说你烂好人,你凭啥不服气?

    大概是认为两人有些相熟了,陈平安说话也没之前那般遮遮掩掩,理直气壮道:刘羡阳,顾粲,加上宁姑娘你,你想啊,天底下那么多人,我也就在乎三个人的好坏,我咋就烂好人啦?

    宁姚笑眯眯问道:那三个人里头,我排第几?

    陈平安既诚恳又赧颜道:暂时第三。

    宁姚摘下佩刀,随便握在手中,用刀鞘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陈平安,你要感谢我的不杀之恩。

    陈平安莫名其妙问道:煎药你不觉得烦?

    宁姚愣了愣,理解了他的想法,陈平安,我突然发现你以后就算到了外边,也能活得挺好。

    陈平安一点都不贪心,诚心诚意道:跟现在一样好就行。

    宁姚不置可否,轻轻摇晃手中绿刀,就像乡野少女摇晃着花枝。

    到了刘羡阳家的巷子拐角处,一个黑影蓦然窜出,宁姚差点就要拔刀出鞘,幸好及时忍住,原来是一条黄狗,围绕着陈平安亲昵打转,陈平安弯腰揉了揉黄狗的脑袋,起身后笑道:是刘羡阳隔壁那户人养的,叫来福,好多年了,胆子特别小,以前我和刘羡阳经常带它上山,就只会跟在我们屁股后头凑热闹,刘羡阳总嫌弃它抓不住山兔山鸡,总说来福连一条猫都不如,像马苦玄家养的那只猫,有人看到它经常能够往家里叼野鸡和蛇。不过来福年纪大了嘛,十来岁了,很老啦。

    说到这里,草鞋少年忍不住又弯腰,摸了摸来福的脑袋,柔声道:一大把岁数,就要服老,对吧?放心,以后等我赚到大钱了,一定不饿着你。

    宁姚摇了摇头,对此她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哪怕她这一路行来,她见过很多人很多事,高高在上的仙家高人,肉眼凡胎的市井百姓,权贵子弟的锦衣怒马,御风凌空的神仙风采,见过了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

    宁姚

    有那佛家的行者,在凄厉风雨夜,赤足托钵而行,唱着佛号,步伐坚定。有赴京赶考的穷书生,在破败古寺里,为披着人皮的狐魅温柔画眉,最后重新动身启程之时,哪怕明知自己已是两鬓微霜,也无悔恨。

    有顶着天师头衔的年轻道人,在古战场和乱葬岗之中独自穿行,默念着福生无量天尊,不惜消耗自身修为,为孤魂野鬼们引领一条超脱之路。有上任之初亲手禁绝淫祠龙王庙的中年文官,嘴唇干裂渗出血丝,在干涸河床边上,摆下香案,沙哑诵读着《龙王祈雨文,最后为了辖境内的百姓,面向龙王庙,下跪请罪。

    有前朝遗老的古稀老人,不愿带着出仕新朝的儿子,只带着蒙学的小孙子,登高作赋,面对家国破碎的旧山河,老泪纵横,跟心爱孙子说那些已经改了名的州郡,原本应该叫什么。有一叶扁舟在千里长峡中,顺流直下,有读书人在两岸猿声中,意气风发,读至快目会心之处,仰天长啸。有面覆甲胄的倾国女子,在硝烟落幕后,纵马饮酒最绝色。

    一路行来,一路见闻,一路感悟,宁姚的向道之心,始终稳若磐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现如今,宁姚又多看到一幕。

    一个孤苦伶仃的陋巷少年,背着箩筐系着鱼篓,摸着一条老狗的脑袋,少年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两人刚回到刘羡阳家没多久,就有人敲响院门,陈平安和宁姚对视一眼,然后陈平安出去开门,宁姚只是站在屋门口,不过她回头瞥了眼那柄安静躺在柜台上的长剑。

    敲门之人是卢正淳,自然是以妇人为首,此外还有两名卢氏忠仆。

    卢正淳面容和善,轻声问道:你是刘羡阳的朋友,叫陈平安,对吧?我们是来搬箱子的,刘羡阳应该跟你打过招呼了。所以这袋钱你放心收下,除此之外,我们夫人答应刘羡阳的条件,将来也会半点不差交到他手上。

    陈平安接过那袋子钱,让开道路,雍容大方的妇人率先走入院子,卢正淳带着两名下人跟随其后,妇人亲自打开已经被摆在正堂的红漆木箱子,蹲下身,伸手抚摸那具模样丑陋的宝甲,眼神出现片刻迷离,然后是难以掩饰的炙热和渴望,但是这抹情绪很快就被妇人收敛,恢复正常神色,她站起身后,示意卢正淳可以动手搬箱子了,东西并不沉重,毕竟里头只有一具甲胄而已。

    妇人最后一个离开屋子,走到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草鞋少年,微笑道:刘羡阳真的很把你当朋友。

    不明深意的陈平安只好一言不发,只是默然送他们这一行人离开院子。

    最后陈平安站在门外,久久不肯挪步,宁姚来到他身边。

    妇人走在卢正淳三人之后,走到巷子尽头后,转头望去,看到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玩味笑道:年轻真好,可是也得活着才行啊。

    ————

    那座横跨小溪的廊桥里,一位高大少年倒在血泊中,身体抽搐,不断吐出血水。

    只是这一次,这个高大少年,再没有能够听到某个黑黑瘦瘦的家伙,一遍遍撕心裂肺喊着死人了。

    廊桥北端桥头的台阶那边,人头攒动,议论纷纷,远远看着热闹,唯独不敢靠近那个少年,生怕惹祸上身。

    有两人快步走入廊桥,男子蹲下身,搭住少年的手腕脉搏后,脸色愈发沉重。

    青衣少女恨极,咬牙切齿道:一拳就砸烂了他的胸膛,好狠辣的手段!

    男人不说话。

    扎了一根马尾辫的青衣少女怒道:爹!你就眼睁睁看着刘羡阳这么被人活活打死?刘羡阳是你的半个徒弟!

    男人一直没有松开少年的手腕,面无表情,淡然道:我哪里知道堂堂正阳山,这回竟然如此不讲规矩。

    少女猛然起身,你不管,我来管!

    男人抬头缓缓问道:阮秀,你是想让爹给你收尸?

    少女大踏步前行,一往无前,沉声道:我阮秀不是只会吃一件事!也会杀人!

    男人眉宇间隐约有雷霆之怒。

    小半原因是自己闺女的愣头愣脑,更多自然是正阳山那头老猿的歹毒出手。

    男人想了想,既然自己还未正式接手齐静春的位置,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可以不用那么讲道理?

    青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

    少女突然看到有个消瘦少年,从廊桥那一头,向自己这边疯狂跑来。

    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双草鞋,面无表情,古井不波。

    两人一瞬间就擦肩而过,少女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没来由的,她便觉得很委屈,一下子就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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