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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当草鞋少年坐在身边,伸手抓住高大少年的一只手,视线早已模糊的刘羡阳,好像一下子多出几分精神气,试图挤出一个笑脸,断断续续说道:那婆娘说我不交出宝甲,她就能杀了你她还说,反正她是母子两个人来咱们小镇的,一人被驱逐而已,这个代价她出的起,我怕,很怕她真的去杀你之前我跟你说的,其实不全是假话,我爷爷的确跟我说过那些话,所以我觉得卖了就卖了,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刚才她又让人去找我,说那个老人疯了,一听说我没有剑经,就执意要先杀你,再来杀我,我实在是担心你,想给你打声招呼就一路跑到这里,然后就被那老王八蛋打了一拳,是有点疼

    草鞋少年低着头,轻轻擦掉刘羡阳嘴角的鲜血,少年死死皱着那张黝黑消瘦的脸庞,轻声道:不怕,没事的,相信我,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家

    高大少年那股子强撑起来的精神气,渐渐淡去,视线飘忽,喃喃道:我不后悔,你也别怪自己,真的就是我就是有点怕,原来我也是怕死的。

    最后高大少年死死攥紧他唯一朋友的手,呜咽道:陈平安,我真的很怕死。

    草鞋少年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握着刘羡阳的手,一只手握拳撑在膝盖上。

    大口喘息,拼命呼吸。

    年纪轻轻的少年,此时就像一条老狗。

    草鞋少年眼眶通红。

    当他想要跟老天爷讨要一个公道的时候,就更像一条狗了。

    陈平安不想这样,这辈子都不想再这样了!




第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
    福禄街卢氏的宅子,小巧玲珑,却别有洞天,便是清风城许氏妇人,也觉得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做到了极致,不能再苛求什么。在一座临湖水榭里,刚刚成功将刘家瘊子甲收入囊中的妇人,满面春风得意,慵懒斜靠着围栏,大概是心情实在太好,至于卢正淳那只苍蝇站在水榭台阶上,也觉得不是那么碍眼。

    身穿一袭大红袍子的儿子站在长凳上,往小湖里丢鱼饵,近百尾红背鲤鱼拥挤在一起,红浪滚滚,画面颇为壮观。

    妇人对卢正淳吩咐道:你就不用在这边候着待命了,等到此间事了,你便随我们去往清风城,除了让我家夫君收你为入室弟子,也会答应你爷爷那个有些无理的请求,务必保证让你有朝一日能够跻身中五境,要知道这种承诺,才是最值钱的,所以说你爷爷是只老狐狸。

    说到这里,妇人自顾自嫣然而笑,要我看啊,如果你爷爷是卢氏掌舵人,卢氏王朝未必会这么快崩塌。哪怕是眼高于顶的大骊藩王宋长镜,也坦言能够在一年内就立下灭国之功,功劳簿上有你们卢氏皇室一半。当然了,你们这支小镇卢氏,运气不太好,跟主支卢氏,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倒真是俱损,所以这次我们清风城给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错过了,要好好把握住。

    卢正淳弯腰极低,双手作揖高过头顶,感激涕零道:卢正淳绝不敢忘记许夫人大恩大德,日后到了那座名动天下的清风城,必当为许夫人做牛做马,并且卢正淳发誓,此生只忠心于夫人一人!

    清风城许氏笑意妩媚,眯起眼眸,柔声道: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啊,可别让我夫君也就是你未来的师父听到,或者到时候你也可以在他面前重复一遍?

    兴许是在泥瓶巷给刘羡阳下跪后,卢正淳对于此事已经不再心怀芥蒂,听到妇人的诛心言论后,立即跪下,整个人匍匐在水榭外的台阶顶部,颤声道:卢正淳绝不敢忘本!

    妇人笑了笑,随意挥挥手,开始赶人,行了,起来吧,以后到了清风城,修行一事最耗光阴,路遥知马力,你是不是忘本,自然水落石出。

    卢正淳后退着离开水榭,下了台阶才缓缓转身,这位曾经在小镇呼风唤雨的天字号纨绔,在妇人跟前,好像腰杆就从来没有直起过。

    小镇之外的卢氏,作为一座大王朝的掌国之姓,在被大骊边军重创之后,可谓大伤元气,一蹶不振,短期之内很难东山再起,从上到下,卢氏嫡系和旁支以及远房,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否则,以清风城的家底和声望,绝对不敢如此在小镇卢氏宅子,做起鸠占鹊巢的勾当,还敢居高临下,对卢氏子弟呼来喝去。否则就算换成正阳山的那对主仆,其实都很勉强。

    如今卢氏龙游浅滩,时局艰辛,实在是不得不低三下气。

    红袍男童嗤笑道:真是个天生奴才命的狗腿子,娘亲你收下这种废物做什么?不会真要让我爹收他做徒弟吧,而且还答应他一个中五境?中五境什么时候如此廉价不值钱了?

    妇人微笑道:卢正淳虽然面目可憎,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此人资质一般,本来成为外门弟子就属万幸,不过说到底,这个年轻人只是那笔大买卖之下的小添头而已,掀不起半点风浪。至于表面上看,娘亲许诺给小镇卢氏这么多,答应卢氏皇室那些逃难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叶,可以在清风城避难并且扎根,清风城会以礼相待,奉为座上宾。甚至在城内专门划分出一大块区域,作为卢氏的私人地盘,期限为一百年。

    孩子丢完鱼饵,突然跑出水榭,捡了一大把石子回来,然后趴在栏杆上,朝着那些鲤鱼使劲丢掷石子,玩得不亦乐乎,转头说道:娘亲,咱们来小镇寻觅瘊子甲,是不是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由头,是咱们清风城许氏借此机会掌控卢氏的障眼法? 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氏那拨浩浩荡荡的丧家犬,听说人数仅皇室成员就有三千多人,加上内宦奴婢附庸和不愿依附大骊宋氏的亡国遗老,对于我们清风城的人气增长,帮助很大。 如此说来,这里才是落魄卢氏如今真正的消息运转枢纽?

    妇人欣慰笑道:能够想到这一层,说明我的儿子很聪明,但是呢,还是错了。

    男孩皱眉,等着答案。

    妇人眨了眨眼睛,那具瘊子甲,内有玄机,简单而言,就是不比那部剑经差。

    男孩狠狠丢出一颗石头,砸在一尾鲤鱼背脊上,鲜血四溅,可怜鲤鱼疯狂拍打水面。

    孩子眼神炙热,我爹最擅长攻伐之道,杀力之大,不比那大骊宋长镜逊色太多,只可惜一直受困于先天身体孱弱,最怕对手与他以伤换伤的无赖打法,这才无法扬名,还沦为笑柄,就连清风城的自家人也敢在背地里取笑我们,娘亲,是不是我爹得了这具宝甲之后,就能够攻防皆备,可以与那宋长镜一较高低?

    妇人仍是摇头。

    红袍男孩重重一拍栏杆,怒色道:你不要跟我卖关子!

    龇牙咧嘴,择人而噬,就像一头的虎豹幼崽。

    妇人从来没觉得儿子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有何不妥,毕竟自己儿子一出生,就得到过一位高人评价极高的谶语,虎狼之相,人主资质。

    妇人耐心解释道:你爹得到宝甲后,一旦参悟成功,能够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什么防御,一力降十会,一鼓作气碾压敌人便是。

    男孩哈哈大笑,快意至极,杀杀杀,到时候让我爹就从咱们清风城内部杀起!自己人做的恶心事,才最恶心!

    男孩笑过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娘亲你这么戏耍正阳山,真是耍猴了,就不怕那头蠢猿万一回过神,离开小镇后就对我们大打出手?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那个姓刘的,既然早早有了买瓷人,本身就根骨极好,加上有宝甲有剑经,这样的香饽饽,简直是少之又少,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对他需要刮目相看,那么买瓷人为何迟迟不愿露面,使得娘亲你能够浑水摸鱼,还让那正阳山老猿帮咱们解决掉了烂摊子,他一拳打死刘羡阳后,什么都清净了,天大麻烦由正阳山来兜着,至于我们清风城,便有了极大的回旋余地。

    妇人胸有成竹道:正阳山那头千岁高龄的搬山老猿,脑子不算好用,但还不至于蠢笨到被娘亲任意当猴耍的地步,其实他早已猜出娘亲借刀杀人的手段了,为何老猿愿意捏着鼻子,自己跳入陷阱,其中原因比较复杂,既有正阳山不怕惹祸上身的自负,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内幕,你暂时不用管这些。

    妇人陷入沉思,再次捋了捋思路,试图查漏补缺,以免后患无穷。

    少年刘羡阳的买瓷人,曾是鼎力支持卢家王朝的一股势力,王朝覆灭后,赔了一个底朝天,血本无归,在这之前,确实是山下世俗王朝一等一的门阀,否则也不至于在确认刘羡阳的剑胚资质后,仍然能够耗费重金将刘羡阳留在小镇,买下了之后的九年时间。

    正阳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晓此事后,便去找到那个破落户,试图购买刘羡阳的本命瓷,正阳山一位老祖,当面就给出了一个天价。但是那户人家吃错药了一般,死活不愿松口,只说是已经转手卖给其他人了,至于是谁,什么来历,更是守口如瓶。

    之后迷惑不解的正阳山,便听到风声,说是正阳山的死敌,风雷园抢先抓住机会,趁火打劫,得了先机。那户人家自然不敢当着正阳山剑仙的面,说自己已经把东西卖给了你们正阳山的仇敌风雷园。

    至于刘家祖传瘊子甲和剑经一事,以及风雷院接手刘羡阳本命瓷的消息,到底是谁泄露给正阳山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是清风城许氏,不过当然是躲在幕后的那种。

    她更是主要谋划之人,这趟亲自赶赴小镇,花费巨大代价,她自然要保证这笔买卖,最少能够回本,否则她这一支在清风城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岌岌可危,更别奢望独力执掌清风城。

    事实上小镇这边,卧虎藏龙,不容小觑,不提日薄西山的卢氏,其余三大姓氏,在东宝瓶洲版图上,谁不是雄踞一方,如日中天?

    其实四姓十族,真正的底蕴,不是说盘踞着多少条术法通天的地头蛇,这些家主老祖宗,其实已经注定离不开,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死,可惜他们早已与桃叶巷的桃树小镇中心的老槐差不多,属于挪了就死,更无来生一说,所以空有一身大神通,无法施展。

    这些家族的底蕴,在于他们能够掌握多少口龙窑,管辖多少门户,因为这将直接决定每年为外边提供多少只本命瓷,一旦出现修行的好胚子,押中宝的买瓷人,只要不是手头太拮据,多半还会额外包一个大红包,除此之外,也等于双方结下一份香火情,比起点头之交,当然要分量更重。

    妇人突然对自己儿子感慨道:千万不要小觑任何人,哪怕是卢正淳这种弯腰做狗的小人物。你以为来了小镇,就能够轻而易举将那些机缘宝物拿到手吗?不是这样的,老龙城的苻南华,几乎道心崩碎,云霞山的蔡金简更是人间蒸发,生死不知。还有一名资质不俗的后辈,在廊桥那边看似福至心灵,便作水观,给人坏了心境,无异于在心湖底部,被人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使得湖水下降。这类事情,不会到此为止,反而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说,修行路上,无一个逍遥人。

    孩子想了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娘亲,我会注意的。

    妇人点头道:如此最好。

    孩子丢掷出最后一颗石子,问道:那个齐静春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罕见动怒,厉色训斥道:放肆!尊称齐先生!

    孩子一愣,仍是乖乖改口道:齐先生是不是有了麻烦?

    妇人犹豫片刻,缓缓说道:齐先生的恩师,曾经不但陪祭于那座文庙,而且还是在儒教教主的左手第二位。

    孩子目瞪口呆。

    这意味着齐静春的恩师,是儒家,或者准确说是儒教漫长历史上的第四人?

    这种超乎想象的存在,要是有谁夸下海口,说这类圣人一怒之下,能够一脚将东宝瓶洲最大的山岳彻底踩碎,孩子不敢说自己全信,但也肯定会半信半疑。

    妇人心有戚戚然,低声道:只是那位圣人中的圣人,如今地位却比这座小镇的那些破败神像也不如了。

    孩子咽了咽口水,随口问道:刘羡阳那个朋友如何处置?

    妇人想了想,你是说泥瓶巷那个姓陈的孤儿?

    孩子点点头。

    妇人笑道:你不也一见面就称呼为蝼蚁吗?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



第四十五章 阳光
    督造官衙署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两人皆是弱冠之年,玉树临风,如楠如松,头等美质。门房听说是来拜访崔先生后,连身份也不询问了,赶紧领进官邸,领到那位崔先生暂居的别院,帮着敲响门扉,门房便恭谨告辞。

    开门之人,正是那位代表儒家来此讨要压胜之物的君子,年少时就赢得过呵笔郎的美誉,一直被视为下任观湖书院山主的不二人选。他看到两位年轻人之后,有惊喜也有讶异,望向其中一位斜靠门扉的年轻人,笑问道:灞桥,你身边这位朋友是?

    被称呼为灞桥的年轻人,嬉皮笑脸道:这家伙啊,是大雍王朝龙尾郡的陈氏子弟,崔兄你叫他松风就行,这家伙生平不好美色美酒,唯独有石砚之癖,听说这边的小溪有几个老坑,就想来碰碰运气。他还有一位远房亲戚,这次也与我们随行,要不是因为她,我和松风也不会耽搁到现在才进小镇,本该早两天来的。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便自己去逛小镇了。唉,可惜鸟可惜鸟,来的路上,听说隋朝的一个皇子得了天大机缘,赚到一尾金色龙鲤,以后大有希望走江出龙,把我给眼馋得眼睛都红了,崔兄你瞅瞅,满是血丝,对不对?

    年轻人把头往那位儒家君子伸过去,后者笑着用手指推开这颗脑袋,提醒道:刘灞桥,既然已经拖延了行程,就赶紧办正事去,还来我这边空耗做什么?什么时候风雷园的行事风格,变得如此拖拉了?

    那位龙尾郡陈氏子弟面带歉意,苦笑道:来的路上,有过一场冲突意外,灞桥兄伤了作为养剑室的脏腑窍穴,只得冒险将本命剑移至明堂窍,若非我修为不济,成了累赘,绝不至于让灞桥兄受伤。

    刘灞桥爽朗大笑道:几个鬼鬼祟祟的野修罢了,靠着一点歪门邪道,才侥幸伤到本公子,反正已是我剑下亡魂,不值一提!如果不是急着赶路,本公子就要给他们弄几座衣冠冢,立块墓碑,写下他们于某年某月某日死于刘灞桥剑下,将来等我成为剑道第一人,说不得还会成为一处风景名胜,对不对?

    儒家君子与这位风雷园天才剑修相识已久,知道他天生不着调的性格,把两人带进院子。

    刘灞桥突然压低嗓音,崔兄,你给我透个底,此方天地是不是马上要塌了?山崖书院那位流徙至此的齐先生,当真要执意逆天行事?

    崔姓读书人置若罔闻。

    刘灞桥嘿嘿一笑,指了指这位崔先生,我已经懂了。

    那位儒家君子看似漫不经心说道:松风,我先前去学塾那边拜访过齐先生,先生说起修身一事,有过‘时不我待’的感慨。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位出自崔氏的圣人种子,却只说到修身便打住了。

    陈松风一开始本以为是读书人之间的客套寒暄,只是当他看到对方的眼神之后,灵犀一动,陈松风立即心领神会,抱拳道:崔先生,我去寻一寻那位远房堂姐,回来之后再向先生讨教治国韬略。

    陈松风言语当中,有意无意跳过齐家环节,只是提及了治国。

    陈松风匆匆离去。

    崔姓读书人叹了口气,和刘灞桥坐在小院石桌旁。

    刘灞桥翘着二郎腿,直言不讳道:这个陈松风聪明是聪明,一点就透,只不过吃相也太不讲究了,好歹坐下来跟你胡扯几句,再走也不迟,就那么急着去求祖荫槐叶?我看没必要嘛,如今我们东宝瓶洲除了龙尾郡陈氏,还剩下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姓氏门阀?那些槐叶,不乖乖落入他陈松风口袋,难道还落在小镇土生土长的俗人头上?

    东宝瓶洲的陈氏,以龙尾郡陈氏为尊,虽然沉寂很久,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声势不振,但到底是祖上出过一大串枭雄人杰的千年豪阀,所以哪怕是刘灞桥所在风雷园这样的鼎盛宗门,也不敢小觑,所以就连刘灞桥这种人,也愿意与之为伍,算是当做半个朋友。

    读书人好奇问道:你来此是找那位阮师,求他帮你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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