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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时镜
可也只是好像。
其实沈独是知道的,所以对于正在经历着的每时每刻, 他都格外地留念,想要用力记得更深更清楚一些,最好是过了奈何桥, 喝了孟婆汤, 下辈子也忘不掉。
这一天他们已经顺江而下,到得下游一处市镇, 路中见有一老叟抱一朽木掷于道,沈独怎么看也不过一块破木头,并没怎么在意。但与他同行的善哉见此,却停了脚步,竟将那块朽木拾了起来。
沈独便挑眉:“你捡它干什么?”
善哉修长的手指将那块朽木上沾着的泥土都拂去了,只朝他一笑,道:“是块好木,或可为琴。”
做琴?
就这么一截朽木?
沈独背着手立在街上看他, 心底里只生出几分荒谬之感,但又因为这和尚总有不寻常的本事,所以他倒也不敢立刻就下断言反驳,于是颇带着几分“看你表演”的味道, 凉凉道:“那我可要开开眼界了。”
善哉也不辩解什么。
这民风淳朴的市镇中依旧没有什么江湖人士,见了这僧人与一寻常贵公子模样的人走过, 也并不当一回事, 顶多是觉得这两人长得实在是好看, 非同一般,多看上两眼罢了。
所以两人便也能安然地穿行于人群中。
此镇名曰芳菲镇,是附近一处小有名气的地方。
镇外有一座山,山中有一座古寺,自古叫“小明寺”,后来荒废了,直到近些年才有游方的僧人在此落脚,渐渐有了些香火,接待些往来的香客和踏青的游人。
还未到山前,沈独便瞧见山上那一片灿烂的桃花了。
“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所以此镇名曰‘芳菲镇’,听着虽是脂粉气了一些,但细究起来确有几分道理。”
他念了一声,不知怎么又想起天机禅院来。
“说来,我两次到你们天机禅院都是来匆匆去匆匆,且时节也不对,倒没见山上山下栽着什么花什么树。是只有菩提只有竹吗?”
“不是。”
善哉随他一道往那山道上走,看着道中其他的零星的游人,只摇了摇头。
“不空山有无忧花,遍布禅院。”
“无忧花?”
这样生僻的名字,沈独还未听说过,有些好奇。
“佛门的圣花,名典出佛经中。”
善哉抱着那一块朽木,转眸看沈独,清明的一双慧眼底下藏了些许消息,只为他这一块“朽木”念了一段佛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算是佛门经卷里在外流传得颇广,而沈独亦有所耳闻的一段了,只是昔日听来不过如风过耳不留半点痕迹,今日听了却有一种触及心扉、想笑又想哭的复杂。
他沉默着,一个人在前面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那寺庙前面,看见大殿外的香炉了,才忽然停步,低低问:“善哉,若现世有劫,爱上我,便是你的劫难吧?”
“佛言,爱世人。可若一人都不爱,如何爱世人?”善哉便站在他的身后,一路都陪着他走上来,说出这一番话时满面的坦然,并不觉有何不可见人之处,“凡人在世,皆是一场苦行。呼吸天地间,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劫难,便是一日的修行。我生是有罪恶行之人,半生都在与自己作对,从前是,将来也是。但你不是。”
“我不是?”
沈独听见他说自己半生都在与自己作对,一时竟说不出内心是何感受,竟想起了自己,只是到底没敢问,是怎么个作对法,所以只问了最后那句。
善哉便告诉他:“你是我唯一顺从的本心。”
沈独再一次沉默,许久才道:“你是离开了禅院、悖逆了佛祖吗?”
“世间从没有佛,只不过有一个‘善’字。”善哉笑了起来,只往那大殿中参佛去,一身白僧袍在山寺桃花里雪一样干净,沈独只听见他平和出尘的声音,“即心是佛,我心便是佛心。”
……
在佛祖的面前说,世间从没有佛。
在佛祖的面前说,我心便是佛心。
沈独忽然难以形容自己内心这一刻的感受,只觉这一身雪白的lún廓已深深烙在了心上,也许真到了下辈子他也忘不掉。
只是他摊开手掌来,掌心里隐约着的血脉的纹路,已经是隐隐发黑的暗紫。喉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却被他qiáng运了六合神诀之力压下,在殿外立了有片刻,才觉诸般感知回到身上,缓了缓,跟在僧人后面走入了殿中。
他们拜过了佛,游过了寺,也赏过了桃花,便在山腰上一座亭中坐了下来,沈独倚栏远眺,看着周遭山河锦绣,善哉则借了寺中僧人给的刀弦,开始刻那朽木做琴。
日近黄昏时,竟真雕出了形状来。
一层层腐朽的木料剥开,里头藏着一段上好的木芯,叩之有清脆之声,凿之坚硬而留形,立柱上弦,虽然简陋,却也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琴了。
若是旁人见了,知道前后的经过,怕是要赞善哉一声“法眼如炬,慧眼辨真”,竟能从一块朽木里发现一段能制琴的好木。
可沈独见了,只是看了很久。
看着这一张陋琴,也看着善哉tiáo弄琴弦的手指,莫名笑一声,问:“朽木里成琴,可其质本劣,如何能出圣音?”
善哉便回眸看他,只是此刻夕阳西沉,薄暮晕黄的光芒落了沈独满身,都在他背后,便让他那一张脸上的神情都在昏暗里模糊,看不清晰。
但又何须用肉眼去看?
他收回目光来,只将那修长的手指,压在了琴弦上,用那流泻而出的琴音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的确算不得上好的音sè。
可那曲tiáo慢慢出来,渐渐由一两个单tiáo的音连成线时,便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分明很简单,质朴,可却动人极了。
沈独听着,慢慢靠在僧人身旁坐下来,仰头看着将尽的天sè,还有山间还巢的鸟雀之影。
他是魔头,听不懂圣人的琴。
于是只想起来曾读过的一个典故,玩笑一般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善哉,善哉……”
善哉知道他说的是高山流水,也知道他现在是在用里头“善哉”两个字开他玩笑,却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一笑抚琴,任由他没骨头一样在自己身上靠着。
沈独眨眨眼,觉得有些困。
但他还是想说话:“和尚,不是朽木可雕能为琴,只是你有一双慈悲妙手,能化腐朽为神奇,所以连朽木都有圣音罢了。”
善哉抚琴不言语,沈独却起了谈兴。
他仰首看天,说着话,还qiáng迫僧人来回答。
“这张琴,一定是叫‘沈独’吧?”
“嗯。”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个恶人,做了很多错事。若早许多年遇到你,我应该是什么模样,又会做什么事情。可想完了又觉太贪得无厌。得遇便是幸,何况乎你也喜欢我?”
“喜欢。”
“和尚,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好不好?”
“……好。”
“不骗我?”
“不骗你。”
血红的晚霞,悄然隐匿进群山的lún廓。
山寺敲响了晚钟。
琴音袅袅也汇聚进那钟声的余响之中,一时竟有一种苍然的淡泊,又好似茫茫山野间回荡的一声叹息。





贫僧 91.第91章 死蝶
“施主, 您醒了,正好, 赶紧趁热用点斋饭吧。”
一道由担忧转为惊喜的声音,在他睁开眼之后,很快在他耳旁响起, 一下让沈独有些恍惚。
他顺着声音转过眼眸, 就瞧见了一名僧人。
眼下他所在之处,竟是一间禅房, 一应摆设都颇为简陋。方才说话的便是站在他床榻旁的僧人,一身灰sè的僧袍,神情里除了惊喜之外还有几分好奇。
正是清晨时分,外面一片鸟语之声。
沈独一下觉得脑袋有些发蒙,转过头向那半开着的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见窗外那一片碧sè中斜斜伸出来的两枝桃花。
和尚。
桃花。
山上。
寺里。
芳菲镇,小明寺。
几乎不用问,沈独就已经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便怔怔地坐在那边,记忆倒流回昨日,与善哉一道上山游寺时的种种便在脑海中划过。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没了印象。
自己好像是在山腰那凉亭里面靠着和尚就睡着了?
一种奇异的心慌忽然冒了出来,沈独掀了身上薄被便要起身, 谁料双脚一落地便觉周身经脉一片绵软,四肢百骸之中更传来蚀骨之痛, 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往下倒去。
旁边僧人见状大惊。
这突然之间也实在难以反应过来, 待过来扶他时人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手掌上的皮被蹭破了一块,已经淌出血来。
“施主,您可小心啊!”僧人吓了一跳,又见着没伤得太重才松了一口气,忙将他扶起来,“昨日跟施主你一起来的那一位不言法师说过,施主身体染恙,需要静养,可不敢随意乱动。”
“不言法师?”
一股寒意悄然上涌,沈独犹如木偶一般被这素不相识的僧人扶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自己此刻糟糕到极点的身体状况,只盯着自己掌心那淌出来的鲜血,终于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那他人呢?”
“法师昨夜送了施主上山,说与施主是朋友,但您身体染恙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只劳我们寺里借一间禅房,帮着照看施主一下。”僧人看着他满面苍白连点血sè都没有,眉目间还藏着一股奇异yīn郁的紫黑之气,又想起昨夜那一位不言法师沉默的神情,心底便叹了一声,“至于法师,他昨夜便走了,只留下了一张药方,还有一封信。”
走了。
哈。
走了……
沈独坐在那床榻边,麻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笑了一声,可不知为什么眼底竟是一片的红,只道:“信呢?”
“施主稍等。”
芳菲镇这种小地方的寺庙,寺中的僧人也都没有修行多久,个个粗浅没有功夫,更不了解江湖上的事情,自然认不得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个怎样的魔头,只看出他神情不对来,所以去旁边取信。
“这便是了。”
信取了递过来。
干净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
沈独在看见信封的时候,心底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情绪起伏之下,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周身血气乱串,连面sè都红一阵白一阵。
“施主,施主,您没事吧?”
僧人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担心得不行。
“咳咳……”
沈独尽力地平复了呼吸,可手指还在颤抖,无论他用力握了几次,也无法完全平复下来,于是觉出了一种难言的悲哀。曾纵横捭阖的大魔头,如今也不过落得这苟延残喘下场……
信封并未封口,只是折起来而已。
按理说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取出信来看,可也不知是手颤抖得太厉害,还是心颤抖得太厉害,沈独手指伸进去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于是忽然便将那信封撕扯开来。
这陡然间的动作透着一种奇异的凶邪之感,分明只是撕一封信,却像是猛兽在撕扯猎物的血肉一般,又像是孱弱的猎物在猛兽爪牙下最后的挣扎……
矛盾极了。
既让人觉得凶狠,又让人觉得脆弱。
僧人忽然就被吓得退了一步。
而此刻拆开信纸的沈独却像是被凭空而来的长钉给钉穿了身体一样,一动不动了。
信封里并没有信。
那空无一字的信封撕扯开来之后,落在地上的并不是任何一页信笺,而是一只死了的蝴蝶。
一片残翅枯叶似的飘了起来。
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蝴蝶就躺在沈独的脚边,所有斑斓的sè彩都变得灰暗。
死蝴蝶。
昨日诸般问答悉在心中,此刻尽从沈独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和尚,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好不好?”
“……好。”
“不骗我?”
“不骗你。”
原来出家人是会打诳语的。
这个骗子……
像是一把刀chā过来,一股怆然骤然炸起,也不知是那毒压不住了,还是气血翻涌太甚,沈独看着那地上的死蝴蝶,喉头一甜时,一口血已吐了出来,整个人面sè迅速灰败下来,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施主!施主!”
*
山野间一片郁郁葱葱,已渐渐能看着几分往夏日走的迹象。清晨时分,道中都没有什么行人,唯有一道雪白的身影似幻影一般前行,仔细看时觉得慢,但一眨眼好像又远了。
若沈独在此,一定能认出来。
这道中人不是旁人,正是天机禅院那一位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而此山已在五风口附近,是去往天机禅院的必经之路。
历经一夜的血战之后,已颇有几分没落的五风口,忽然就重新恢复了它在江湖上传奇又悚然的地位。有关于妖魔道、天水盟、斜风山庄几方之间的争斗,更是众说纷纭。
这些天来的五风口,更是热闹了起来。
善哉也没进去,只是从这一片荒城外面经过,便听见了好些武林人士的议论,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某一个名字,还是让他停下了脚步。
“妖魔道现在也不好过啊,大魔头一失踪,听说失踪之前还平白杀了个崔红,连尸首都没收摆在那里呢。那个裴无寂也不见了,现在就留一个姚青撑着,怕是要完啊。”
“什么要完啊,你是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嗐,那个姓姚的贱女人前两天被抓起来了,昨夜人刚带到五风口,过两天就要当众砍她脑袋挂上去呢!”
“什么,被抓了?谁这么大本事啊?她可是间天崖右使,厉害得不行啊!”
“还能是谁,天水盟呗。”
“天水盟?”
“假池饮据说是什么东方戟,但那天死的人可货真价实都是人天水盟的人,真少主现在才被人找到,这不就要报仇吗?前两天不是放出风来说沈独在哪里出现了吗?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不就中计了?这一下被池少主生擒!嘿嘿,可有好戏看了!”
“池少主竟这般厉害……”
……
人在茶肆之中,善哉向那说话的两名江湖人士看去,只发现这两人脚步虚浮武功粗浅,说话也没避着人,好像故意要被人听见似的。
周围不少人听见也果然议论了起来。
他静静听着,低眉敛目,没作声,喝了两口水之后便起身离开,似乎既没有任何入城的打算,也没有半点要去救姚青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这样……
也许刚好。
螳螂捕蝉,焉知没有黄雀在后?
雪白的僧袍在风里飘荡,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同行,此刻再一个人孤零零走在道中,一时竟生出一种说不出冷清与落寞。
善哉想,终究还是骗了沈独。
可他分明喜欢他,便是他自己可以坦然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他无数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却始终无法释怀。
明知人都有一死,只是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一如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般,他本该看透,本该参透。甚至的确如沈独自己所言,救他解毒也不过这一时,苟活上两年罢了。他体内已经大成的六合神诀yīn邪之力,乃是药石罔救,早晚也是一样的结果。
可又怎么能参透呢?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便是再jīng研佛法,读了千万卷经书,也敌不过心底那一丝妄念。
便是只争一日,他也想沈独活下去……
同样的一段路,去时是从天机禅院离开,所有清规戒律无边佛法全都抛却,像一个初尝情爱的少年,莽撞而冲动;归时是从山河湖海中返程,心底依然是那个人,可他又成为了那个有慧僧之名的善哉,没有了冲动和莽撞,所有浮动的爱恨都寂灭成一道惨白的香灰,躺在心底。
恍如隔世。
分明只是离开了七八日,可当他跋山涉水再一次回到不空山前看见那高高的三重山门时,却生出一种无边的陌生之感。
天机禅院,三重山门。
第一道山门,上刻“山水”;第二道山门,刻的也是“山水”;第三道山门,刻的还是“山水”。
往日他只知典故,此时方知心境。
来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去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归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世间山水总不改。
世间易改是人心。
爱恨是缘,红尘是劫。莽苍里走过一遭,才知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求,必有所舍。
他想起昨天那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他把昏睡过去的沈独抱进禅房,他连脉搏都变得时有时无,无意识间却还抓着他的手,那是一种恐惧又眷恋的姿态。
只是谁知道他心底的忧和怖呢?
业塔杀生,真佛舍利……
世间最难,是回头路。
烈日下山风吹荡,竟也有一股彻骨的冷意,天机禅院止戈碑便立在那溪水之畔,善哉站在这山脚下抬首而望,高处的天机禅院仿佛在云端一般,俯视着这世间芸芸疾苦之众生,也俯视着他这渡过苦海又回头返岸的教徒。
重抬步,情爱都抛。
善哉垂首低眉,终是俯身在这第一重山门前伏身跪拜,一如往昔每一日在佛前参拜一般,从第一级台阶起,一路拜上。
早有见着这一幕吓住的小沙弥往山上去通传,禅院里得闻这消息的僧众纷纷震动,缘灭方丈率人来到山门前,见着那一道跪上山来的熟悉身影,只觉心底沉重,隐约已明白了他回到山门,所为何事。
可一时间实在不忍责问。
缘灭方丈长叹了一声,合十道:“善哉,你这又是何苦?”
“欢乐时趣,离别总苦。自古生老病死不可qiáng求。可弟子痴愚,偏要qiáng求一回。”
雪白衣袍沾了灰尘,善哉清隽的面容无悲无喜。
“善哉自知心罪未解,又添身罪,乃业孽缠身,只求得杀生佛舍利一渡苦海中人,余生愿重归我佛,忏悔己罪,长守业塔……”
在这高高的第三重山门前,他放下了世人眼中一切曾有的荣与辱、名与望,伏首跪拜在阶前。凡俗世间七情六欲都在这一刻从他身上熄灭,再不见有任何妄念涌动的影子。
这一刻,他又成为那人仰视也不及的慧僧善哉。
为他动过凡心,也为他重遁空门。




贫僧 93.第93章 蓬山
顾昭素来是狠的。
不管原本的天水盟少主池饮到底是真池饮还是东方戟, 他跟蜀中天水盟之间的矛盾总是真的, 所以在沈独以身犯险去天水盟的地盘上救姚青的时候,顾昭一定会来。
既能削弱天水盟,又能卖沈独一个人情, 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说翻脸就翻脸,也是顾昭无疑了。
前一刻还笑着跟人说话, 好像与沈独有多好的交情一般, 下一刻便轻巧地放了手,随意地一挥。
周围黑衣蒙面之人立刻冲了上来, 两下将沈独踹倒在地,扣了起来。
他伤本就已经不轻, 更不用说还有毒在身,两下便晕倒了过去, 再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入目所见竟是一幅干净的顶帐, 风从外面吹来, 吹得上面绣着的竹叶纹轻轻摇动, 像是真的一样。
屋子里有茶香氤氲。
是坐在另一头茶桌前的顾昭,正在泡茶。
这绝不是沈独熟悉的地方。
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得雅致, 每一件摆设都整整齐齐,透出一种自律而严谨的感觉, 琴棋书画氤氲墨香, 墙上悬挂的剑又给人一种凛然的高彻。
他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 看也没看顾昭一眼, 直接走到了窗边将那雕窗打开,在看见窗外景致的瞬间,便陷入了一种冰冷的茫然。
青山秀水,奇峰突兀。
竟然是在一座山间高楼之上,往下一看便是绵延堆积的楼阁屋舍,在碧树与雾气掩映间,像是世外仙境。
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遥远的深蓝。
空气里浮动着海水独有的cháo气,隐隐约约的,扑面而来,沈独一下想起五年前,自己往蓬山一战顾昭,便是这样的味道。
一晃已然五年过去了。
他手扶着那窗沿,已经被包扎好伤口的身体晃了晃,有些恍惚:“你说,当年我要一剑杀了你,今天该是什么局面?”
“你杀不了。”顾昭看着那白瓷盏里面旋转的浅绿的茶水,半点都不在意,“谁让你心软呢?做好人,你总被欺负;做坏人,你又狠不下心肠。”
沈独听了没说话。
他依旧站在窗前向外看。
顾昭头也没回,只道:“外面风大,你还是关了窗乖乖进来坐下吧。便是被下面路过的人看到也不好,若叫蓬山发现这里住了个大魔头,你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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