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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耀希摇头笑道:“白老板有没有嫌弃过你?”
“嗯?”
“嫌弃你这个人特别不要脸。”
“你对你白哥哥有什么误解,我当街拉屎他都会说我潇洒不拘。”
耀希笑得跺脚:“——哎哟,我的鞋!”跺得太用力,高跟鞋插进泥里,两个人都大笑,把憩在树上的鸽子震飞起来。
“其实金大哥,你的运气算是非常好了,每到穷时都有贵人襄助。长江上那么多船,偏偏你就能碰上王帮主,一二八那么艰难的战局,你也能押中庙关大捷,要说你的人生一点运气都不讲,这对别人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们费半天劲,把耀希的鞋子从泥里挖出来,居然是菲拉格慕的,很经典的鱼嘴鞋。耀希叹道:“这是我最心爱的一双鞋子,拿来充充场面,其他的chanel、dior,都拿去典掉了。”她拿光脚踢着草地,零星地,开着几枝白色的小花,美国人叫它“伯利恒之星”。
“你说我愤怒,我觉得你是没有经历过那种绝望,走投无路的压抑和苦闷,福建的失败、史量才先生的遇害,对你来说都是一笔带过——你总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求岳想说什么,耀希轻快地止住他:“过去我是那么想,但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顺利不是因为你幸运,是因为你总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做人朝前看。”
这话把金总说得不好意思了,金总偷偷地心里说,不,那是因为我有外挂。
耀希把鞋子擦干净,小心地穿好:“你在国外奔走半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和孔祥熙、宋子文走在一起,替中央银行筹款,半年来法币悬而不决,民间一度对你的风评很差,都说你为虎作伥,带着白露生跑了。”
金总脑子里响起江南皮革厂:“现在肯定没人说了。”
“你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不光是金融上的,还有其他方面的。这次回国,我也会回南京去。”耀希拍拍裙子,站起身来:“我很期待你能有一个新的身份。”
求岳模模糊糊地猜到她的言外之意,没有正面回答她:“晚点再走,至少等我们谈判结束。”
“瞧你这话说的……倒像胜券在握!”耀希笑道:“我告诉你,我的签证可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够了,你是个搞新闻的,应该知道这篇报道的影响力。”
耀希又笑了,看一看手表:“我得回会场了,帮我跟白老板带声好。”
求岳叫住她:“忘了问你,你来美国,钟小四呢?”
“他不会英语,来了也没用,另外有工作让他做。问这个干嘛?”
求岳笑道:“姑娘大了,不要总想着国家啊民族的,那都是几代人奋斗的事情,有什么大狼狗小奶狗的要是看上了,记得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提亲去。”
耀希难得地脸红了,耀希说:“呸。”
求岳一直看她哒哒哒地绕过别墅的小楼,独自站在太阳下,他点了一根烟。
摸一摸心脏,他清楚地感觉到它在跳动,烟草也没能让它冷静下来,很兴奋,像赛马和赛车临到终点的时刻,你看见终点就在前面了。可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谁会冲上来。
李耀希问“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话问得就像追了几年的肥皂剧问“什么时候才能完结”,更像渣男白莲恋爱长跑了好几年,狗仔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金总想这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吗?
决定权在别人手上啊。
和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一样,罗斯福不是这么容易动摇的人,他并没有因为中国的虚晃一枪就举手投降。
相反地,美国人表现出了更尖锐的态度,他们在谈判桌上严肃起来,从最初的摸鱼揩油变成了立场鲜明的寸步不让。
6月7号,在经过了一周的中场休息之后,会谈继续展开。
这一次美方开出了新条件:首先全额偿还滞留在中国境内的八千万美金,其次,由美方派出财政顾问,在考察之后决定贷款的数额,最后,中方需要就贷款向美方承诺关税优惠。
——很欺负人的条件,但却是正确的策略。
摩根索向他的谈判团成员说:“现在退却,就意味着我们承认中国市场的价值。他们已经占有了舆论上的优势、占有了外交局面上的优势,退却就等于让对方买空卖空。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空头支票,苏联根本没有回应他们的声明。一旦击溃这层心理防线,这一战就是大获全胜。”
那三个字中国代表都说倦了:“不同意。”
谈判又双叒叕陷入了僵局。
很多时候,我们会陷入所谓“以己度人”的误区,现在的中美双方就是如此,双方都认为自己很讲道理,但中国人的讲道理是“我把利害给你摆在眼前了,该怎么做,你自己衡量”,美国人的讲道理是“节奏属于正义的一方,我有道理我就要大声说出来,你说不出来就是你没理。”
“这是东西方外交当中,经常面临的尴尬情形,大多数情况下,尴尬的是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亚洲文化圈。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谦恭、要温润、做事要像个君子。”顾维钧道:“其实大声喊这种事,我也早就习惯了,二十多年来,我们中国外交人已经被迫习惯了要学会跟西方去喊,但问题是,就现在中美谈判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法大声喊。”
求岳很理解他的难处。
新闻发表的次日,顾大使就专程来了华盛顿,当夜就和求岳见了一面,孔祥熙也在座陪同。三个人说起蒋经国的访问,孔部长无奈揩汗:“他是提都没跟我提过,建丰也是一声不响,突然弄出这个事情,别说美国措手不及,连我们自己人都是措手不及!”
金总在旁边闷声不响,心说这种事怎么提?积极意义上来说,我把底牌亮了,你们这些懒鬼又他妈不干活了,必须给个胡萝卜吊着你才拉磨;消极意义上来说,你说这一个团里,一堆国党权贵,蒋经国又不是宋美龄亲生的,宅斗小说里那就是庶出,你们几个人把庶出太子的话放眼里?只能先斩后奏,要跟你们先礼后兵,保不定还出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这方案里面还夹带了国共合作的私货,金总选择安静如鸡。
顾维钧燃起烟斗:“你和蒋大公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办法是很聪明的,但你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中国根本没能力做这个渔翁,我们其实是砧板上的肉,勾引苏联无非是让群狼相争,缓得一口气罢了。”
这就是弱国的无奈,哪怕别人都打起来了,你也只能站在旁边吃手指,你不敢去桌子上偷偷捺一指头奶油。
晚上睡觉的时候,露生却道:“我真庆幸咱们生在中国。”
求岳问他为什么,露生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国家广大就是它的优势。合纵连横起来,光看你疆土也要赠你三分薄面的。”
金总笑道:“哎哟,黛玉兽也会谈政治!你都从哪儿听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翻译官们讲给我听的。”露生就有些难为情,红着脸看窗外的月亮:“他们来喝茶,给我讲好多故事——你说这种事情若搁在南洋那些小国身上,国破家亡也没甚办法,只有咱们拖得起、等得住。”
“他们倒是挺自信的。”
“为什么不自信?闹到这个地步,我不信美国人能一直拖延到底。”露生回过头来,瞧见求岳趴在枕头上抽烟,嗔道:“你又在抽烟,一睁眼就抽,睡前还要抽,我躺在旁边儿给你熏死了。”
求岳起身就要掐烟,露生笑微微地瞅他一眼:“算了吧!你看咱们这栋楼里,哪个窗户不冒烟?成了烟窟子了。人家都没带夫人,一个个没人管着,唯独你不叫抽,回头该说我——”
求岳笑道:“说你什么?”
露生拿火柴盒砸他:“你就这些话上耳朵清楚!”
求岳坐起身来,仍把手里的烟灭了。露生看见他手上露出一节香串,正是寂然给他的那个,伸手轻轻一摸:“你还戴着这个呢。”
“护身符,肯定戴啊。我跟你说,这几天晚上这个手串一直放光,我都不敢摘了。”
露生抿嘴儿笑道:“你又胡说了,我晚上也起来,从没见它放光。”
“骗你干嘛?你没看见就说我骗你,真的一晚上红光四射,整个屋子都照亮了。”求岳摸着手串:“别他妈这玩意儿有什么辐射啊,也不知道什么石头做的。”
“大师给的,你也不怕忌讳——”举起求岳的手,看看那串珠子,好像真的发亮的样子,露生笑道:“这是喜信儿要发动了。”
事实证明,黛玉兽的嘴跟佛珠一样,都是开过光的。
苏联装死,美国恼羞成怒,那段时间其实是谈判的最低谷,简直不堪回首,所有谈判团成员几乎都在心里体会了一把诸葛丞相星落五丈原的悲凉,但回头想想,自己比诸葛丞相还是强点,因为丞相只有死路一条,而中国还可以选择不要脸。
虽然这个不要脸的代价,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其余人已经在整理行装,准备回家了。
只有金总心态平稳。
原因很简单,别人都是奔着法币改革来的,只有他是搂草打兔子,哪怕这次谈判不成,只要国内能达成合作,经济问题可以慢慢再解决。
因此他甚至还有心情看小说。
也不是什么名家,随行的女秘书带来的鸳鸯蝴蝶派而已。小说的故事俗得好笑,基本剧情是这样的:富家大少爷霸占了一位美貌动人的良家少女,搞出了事情就想跑路,大着肚子的女主哭着恳求少爷不要始乱终弃,然而渣男少爷不为所动。
这时候女主就想起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啦,女主又去求表哥:“表哥救救我。”
然而表哥装死。
女主很绝望,决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投湖自尽,留下一封绝命书控诉渣男的罪恶,这剧情简直太俗了,然而作者就是要一俗到底,在女主脱了鞋子准备跳湖的关口,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三(),这位男三财大气粗霸道总裁,一看女主楚楚可怜还要资金,立刻表示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大佬决定娶你!
金总:这他妈写的什么玩意儿?
就连金总自己也没有想到,中国的绝地反击,居然跟这个俗到令人发指的剧情同步了。
6月12日,英国政府派遣财政顾问李滋罗斯率使团抵达南京。
连眉来眼去都没有,英国直接官宣:李滋罗斯将就币制改革、铁路清债及对话贷款等几大问题与南京政府“展开深入交流”。
美国:???
苏联:……
英国:大家好,我是男三。
盘接得是真干脆,霸总也是真霸总,日不落帝国这少说屁话多做事的风格真实让人慕了——连孔祥熙自己都惊呆了,孔部长努力了半年,一直在英国吃闭门羹,赴美之前他联系了李滋罗斯,也是同样遭拒。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英国会如此热情地要求合作!
东方不亮西方亮,蒋经国的采访没有白采,中国的广阔市场虽然没能打动苏联的心,老牌的日不落帝国却果断地抓住了机会。
英国动了,苏联表哥也坐不住了。6月14日,时任苏联国计委主席的梅日劳克在受访时终于姗姗来迟地提了一嘴:“对于亚洲目前所发生的种种问题,非常地关注、关心。”
记者灵性提问:“您指的是中国的经济问题吗?”
梅日劳克:“各方面的,我们一直都在准备着。”
这句空泛而无意义的发言实在是深得备胎的精髓——我不说我愿意接这个盘,但妹妹有难,哥哥一直在你身后,哥哥我从未离开。
老大哥不愧是老大哥!
相形之下,华盛顿的僵持就变得很好笑了。
这时候要重复一下摩根索先生的发言:“苏联根本不会回应中国。”
恶俗言情的打脸就是这么爽,不仅回应,而且还是两个!
中美谈判变成了世界娱乐大会,美国一出来,所有欧美国家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美利坚,你八千万去哪了?”美国不回答,向外交部道:“继续拖延,决不吃亏。”其他国家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要接盘了!”美国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见你被中国使团灌绿茶,各种绿。”美国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贷款不算接盘……贷款!……有利息的事,能算接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以锌代银”,什么“诈骗”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全世界外交会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6月16日,美国财政部致电中国使团,当时所有人都围在电话机旁,只恨民国电话没有免提。孔部长难得地在美国爸爸面前装了一回逼,孔部长用中文温文尔雅地说:“如果贵国还是保持原定的方案、原定的条件,那么重复谈判实无必要。”
摩根索在电话那头笑了。像言情小说一样,他来了一句渣男回头的经典名言:
“我们重新开始吧。”





玲珑月 137|礼物
接下来的谈判, 就都很顺利了。
大家讨论过为什么英国政府会突然改变心意,这活像三岁孩子, 给糖他不要, 你拿走了他又想吃。顾维钧道:“其实历数世界各国,没有哪个国家是像中国这样, 既拥有丰富的资源、又拥有繁盛的人口, 同时还有自己拿得出手的工农业。苏联是看上了中国的轻工和粮食, 英国是想拉中国加入英镑体系, 哪里是什么英雄救美?各有所图而已。”
宋子文道:“话虽然是这样说, 如果没有建丰一个采访, 英国也要踌躇的。”
稀里哗啦地, 大家洗牌, 顾维钧抹着牌道:“你说对了,现在的局面其实是英国最想要的局面,他自己是没有信心独占中国市场的, 你要他自己承担救援中国的压力, 它也扛不住,所以能和美国平分秋色,还有苏联在旁协助, 英国就觉得你好我好, 大家都好——六条。”
冯六爷冷笑道:“只有美国委屈,委屈也是它活该,给个好脸不要,非要吃巴掌——不要。”
大家都点头, 忽见陈光甫从楼上下来,陈总经理笑道:“又打牌?少川是在这住下来了,尊夫人刚来电话问你,问你到底输了多少钱,若裤子输掉了,给你寄裤子来。”
满座笑出猪叫。
因为不放心谈判进度,顾维钧一直留在华盛顿。之前是一起闷得抽烟,自从进度顺利,使团宾馆就开始了多彩多姿的娱乐活动——宋小舅号召大家一起搓麻。刚开始众人还有点矜持,一个个都道:“你们玩就好,我来观战。”后面接二连三地就都下场了,这一个个商场上是银海蛟龙、麻将毯上是牌桌胡仙。唯有顾大使在外交场上虽然所向披靡,打牌的风格却非常二愣子。顾大使振振有词:“一家长考,三家暴躁。打牌就是为了发泄压力,你在牌桌上勾心斗角的什么意思?”
两圈之后,顾大使:“我又输了……”
顾大使捏着一张东风,指金求岳道:“你们这里有个偷天换日的鬼才,怎么能怪我输呢?”
金总正在后面叉橙子吃,闻言举手:“怎么我不上场也中枪?我打牌不出千啊。”
孔祥熙笑道:“这话别人信,我不信。你什么赌术?在杜月笙那里赢过的!”
众人都讶异:“还有这个事?”
“可不是么?不信你们问杜老板,输得心服口服。”孔祥熙笑道:“去年通商银行,不是跟杜月笙闹了点争执么,怎么说和都说和不动,后来就这小赵云单枪匹马去赴会——”指求岳道:“两合一交手,月笙都惊诧!前阵子见面还问我呢,问明卿几时有空,再玩一把,他最会玩骰子。”
大家都起哄:“哎明卿不要坐着吃了,你来当骰官,你来给我们摇一个!”
死肥宅嘴真大,好好干嘛抖人出千实锤?金总心虚:“我发现孔部长你这个人,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后,啊需要我的时候就明卿一切拜托了,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一直抖搂我黑历史。”
顾维钧道:“明卿,不是说你出千,你知不知道牌桌上有气的,气向着谁,谁就能赢。我们这里数你气运最猛,你看你坐在幼伟后面,这一晚上他赢多少了?你还老坐我对门——你坐到我后面来,给我镇镇场。”
金总听说就要起身,冯耿光回头道:“干什么?他说你就动,你跟谁是一伙儿的?”
大家笑得牌都撒了,金总拱手求饶:“我谁也不看,行了吧?各位饶过我,让我去厕所撒个尿。”
众人都笑道:“快些回来,知道你有钱,也不给我们赢几个!”
金总溜了溜了。
从会客厅里出来,孔祥熙也跟着出来了,孔祥熙道:“明卿慢些走,我和你一路。”
金总:“我是真的去厕所。”
你不要这么少女啊孔部长,还手拉手上卫生间吗?
孔祥熙笑道:“我等你,咱们一起去花园里散散步。”
金总真就去上了个厕所,孔祥熙在门外等着他。孔祥熙笑道:“别人都打牌,你光坐着看,我以为你最起码有一点俗人的乐趣,不想明卿你是真高雅的。”
“我怕输。”金总诚实,心说而且我会的麻将跟你们还不一样,规则好多不同。
孔祥熙大笑起来:“你家金山银海,你还怕输?怕不是白老板文雅,管着你呢!”
两人各叼一个烟斗,踏着花园里的月光,寻没蚊子的地方走。美国的大蟋蟀特别会唱,交响乐团一样,各种琴瑟齐鸣,不停地还有被踩到的虫子蹦在皮鞋上。金总见孔祥熙摘下眼镜,擦了几下,知道他约莫是要说正事了。
果然孔胖胖戴上眼镜,回头问道:“这次回国,有没有什么打算,是来中央银行,还是继续在南京主持商会?”
“商会和央行不能共存吗?”
“不是不能共存,只是怕你不能兼顾。”孔祥熙缓缓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在美国半年来孤身奋战,南京那边对你是万分珍惜,只恨十几年来未识张良陈平,让你明珠蒙尘。昨晚中正亲自打电话来,说你良才难得,他有意提拔你,接任我的位置——”
“……”
这话实在太高危了,金总承认过去看孔祥熙是不顺眼,但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老孔搞争宠的戏份啊!
蒋光头搞什么飞机,哪有这样挑拨后宫问题的?
金总只想做个小小的贵人,随时方便跑路,皇后贵妃这种位子金总敬谢不敏:“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老——蒋委员长这么说纯粹是抬举我,叫我做财政部长,那不是开玩笑吗?”
他这个人天生不善于跟朋友伪饰,若是过去和孔祥熙针尖麦芒,那嘲两句还能嘲出来,此时因为真心,反而异常窘迫。孔祥熙笑道:“你怕什么?难道我说这话是为了试探你?我是真心的来问问你。”
金总不吭气,心说我感觉你就是在发酸。
“没有说立刻就要你做央行行长,你先听我说完。”孔祥熙拿下烟斗,轻轻在手里摩挲,“委座的意思呢,是希望你先拔一拔,实业部着实是委屈了你。我们考量了一下,希望你代替幼伟,先主持中国银行。”
金总一头问号:“这不太好吧……”
那不是得罪六爷吗?
“你不要多心,不是要你挤掉幼伟的意思。幼伟这个人,脾气比较倔,他才干是有的,但可惜不太会为人……你知道的,多少人去中行办事,他时常地给人脸色看——但敬重他才华横溢,所以委座一直留他在中行的位子上。”孔祥熙看看他狐疑的神色,有些无奈地笑,“但今时不同往日,法币一旦落实,中行需要一个能四面逢春的行家,你比他年轻,又总是能得大家的喜欢,好说话、会说话。加上白银法案一战,你这功劳不逊于他,所以你来接替,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我接管中行,那六爷怎么办?”
“他照旧做董事,实权移交给你罢了,子良会跟你一起派驻中行,不会让你难做的。”
金总觉得这话危机四伏。
江浙商团走到今天,无非就是凭着大家齐心协力,金融工商各不相犯、且能相援。如果说求岳是这个队伍里的旗手,冯耿光就是后方的定海神针。这个组织是由加法构成的,金求岳负责商业,荣穆二人负责工业,冯氏负责金融。
统一江浙、税改反击,白银战争,把这三股力量拧成了一条绳,是共患难过的生死兄弟。
如果金总同意了孔祥熙的建议,那么宋子良挤进来,冯耿光就会出局。
宋子良是宋子文的弟弟,央行派驻自己去中国银行,强夺六爷的权,还加上个宋小小舅在一旁监国——且不说取代冯耿光,财团内部会否因此而离心离德,四人小团体被削弱成三人,还是砍断了金融这条重要的腿。
怎么想都不是划算的事。
“孔部长,你知道冯六爷对我有大恩,没有他当初贷款给我,就不会有今天的江浙财团。”
孔祥熙没说话,只是点头。
求岳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是不能做,但我要六爷知道这件事,咱们摊开了说。中国银行是六爷半辈子挣出来的,如果他真心愿意,那我可以答应,他如果有半点不情愿,那我不能干这么忘恩负义的事。”
“摊开了说——幼伟那么爱惜你,纵然不情愿,也要说情愿的。”
知道你还问?!
孔祥熙看出他的不悦,连忙拱手:“罢了、罢了,是我考虑不周——不怪你多心,我只是觉得中行差事最美、最是肥缺,而且幼伟又爱惜你,却没想到这一层上。”
金总看他一眼——你是真没把六爷当外人。
“……明卿生气了?”
老肥宅能不能不发嗲,金总给他搞得没脾气:“不生气,就是脑壳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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