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毫无疑问,这尖锐地指责了白银州在三月事件中必须承担的责任。
同时,他也谈到了立法不健全和资本集团盲目运作给美国带来的困扰,就像人们在今年三月所目睹的那样,投资集团在金融界拥有了过多的话语权,
“作为一个国家,我们采取各种措施以重新建立公众对于私有银行的信心,其最有助益的结果之一是重建了公众对于国家银行的信心。可是明智的公共政策要求银行不仅是安全可靠的,而且其资源能最大限度地用于国家的经济生活……国家信用不是要受控于少数几个私营银行机构,而是掌握在具有公共信誉与权力的机构手中。”
华尔街的脸很痛了。
无论是高盛、抑或是安达信和摩根士丹利,华尔街的大鳄们应该冷静一下,白银州的矿主们也应该冷静一下,白银法案的胁迫已经招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种耳光还要吃到什么时候?
“希望国会迅速通过意在修正《联邦储备法》(白银法案正是基于此法)的那些提案,这些修正案是依据过去的实践和当前的需要对我们的联邦储备法进行的最小幅度的、最明智的再调整。
1933年3月就任至今,我最清楚地感觉到了复兴的氛围。但这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生活的物质基础的复兴问题,而且是对我们的民主进程与制度的信心得以恢复。”
金总听着广播,脚都软了,露生又气又笑:“这弄什么?”
金总擦汗道:“我他妈真怕美国跟我们打起来,你以为我真的不怂啊?那是未来有可能的二战盟友好吗?”
谈话听上去令人意外,但仔细想来,又完全合情合理。它全然回避了中国金融家发起的挑战,一针见血、极有魄力地将矛头指向了美国国内的金融恶像。
这场八千万美元的惊天巨骗,与其说是中国人对美国发起的经济挑衅,不如说是一面雪亮的镜子,它照出民主共和两党党争导致新政的落实不力、照出七个白银州挟制联邦的惨痛后果——金求岳相信,这些问题,罗斯福早就想一刀解决了,这场诈骗案的每一个可趁之机,也都是美国新经济政策最大的绊脚石。
他知道他是个英雄,所以相信他有这份眼光,应该明白羞辱只是一时,政治家该做的不是意气之争,而是抓住这个天赐良机。
罗斯福巨巨没有辜负后世给他的英雄评价,他抓住了。
5月12日,美国政府发来照会,邀请中方就白银问题进行会谈。
那一天的飞机是从南京大校场机场起飞的,多年以后,这个机场已然不复存在,但那一天,它开亮了所有的灯。
中方的谈判团没有等也不想等,登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无数的水银灯追着他们爆响声音——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吧,记住在这场以弱对强的白银战争里,不后退也不放弃的,每一个人:中央银行暨财政部,孔祥熙、叶琢堂、唐寿民,中孚银行,顾翊群,交通银行,宋子文、陈光甫,中国银行,冯耿光、张嘉璈、贝祖诒。
以及江浙财团的首脑,金求岳。
胶片上映着他们有些疲惫的面孔,但这是中国的金融之心,如黄金闪耀,也如黄金坚韧。
求岳在飞机上向露生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那时候我们在船上,王叔叔叫我们去上海滩,和真正的枭雄一较高下。”
露生轻轻依偎在他肩上:“咱们都没辜负他的期望。”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坚忍、温和、善于求存的民族,数千年之前,我们的先哲就教导我们,上善若水、君子如玉,几千年来,许多文明湮没在风沙和海浪中,而我们的民族始终坚韧不折,就是因为我们能够在一切逆境里寻到生活的温存和乐趣,像遍地的野草闲花,有一点空气就能存活、有一点水分就能生长,不抛弃、不放弃,踏实而坚定地活着。
我们的民族也是一个热血、激昂、坚强不屈的民族,数千年之前,我们的先哲也教导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几千年来,无数的铁蹄踏上过这片土地,而中华民族从未被征服。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战争仍无法避免,但至少这一次,我们没有输。
以后也永不认输。
那时夜色已浓,求岳回望舷窗下的那片土地,辽阔又美好,明明灭灭,是江山万里的繁华,万家灯火,都是目送。
其实没什么理由哭,但他的热泪就是涌上来。
他知道她永远不屈服。
玲珑月 134|鏖战
出发前,中国代表团在思南公馆开了一个冷餐会, 宋子文在会上说:“我和庸之几度赴美谈判, 有句话不得不说——对于美国的态度, 各位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很擅长拖延和转移话题, 也非常善于积少成多, 搞揩油协议。所以这次谈判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一定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他举起香槟杯:“这会是一场苦战。”
宋小舅这话没毛病, 金总心说美国不是一向如此吗,需要你的时候就兔酱鹰酱好朋友,翻脸的时候就中国无人权中国不公平,如果有啥事需要谈判,美国可是太会婊了,新中国加入wto以来, 中国人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鹰酱也没办法呀, 鹰酱做不到呢, 鹰酱要维护世界和平呢嘤嘤嘤嘤。
这么大的嘤嘤怪打一拳估计能哭很久吧。
正因为如此, 中国方面不敢松懈, 倾出精兵良将——可以这么说,代表团里没有一个是来混事蹭经验的, 除了随行的医务、翻译和杂务, 其余每一个都是中国金融的核心人物, 每一个都在银海搏浪多年,其中半数以上能够用中英双语流利地交谈,有相当一部分人拥有在国外银行供职学习的经历。
没有电报回传、不要国内研究, 只要坐上谈判桌,这些黄金之心能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代表中国的意见。
想起之前几度奔赴英美,孔祥熙叹道:“六出祁山也不过如此了。”
也因为如此,国内群龙出海,留守的只能是老弱。
江浙财团是荣德生代为主持,交行则是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在负责,央行甚至不得已请动了宋霭龄夫人,来个娘子军坐镇娘子关——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如果不成,结局会比诸葛亮北伐还要惨痛,那就不是星落五丈原这么简单了。它意味着谈多久、国内的金融运作就要停滞多久,所有的合同和协议都要等待上面的政策——要么,奋起青云,以全面的新币制带来春天,要么,重回贫血的白银币制,沉沦火海。
不进则退,破釜沉舟。
宋家表态了,孔家也表态了,他们背后就是南京政府的态度,江浙财团表态了,华北财团表态了,西南财团也表态了,他们背后就是中国的态度——尽管就在一年前,他们还在南京参议院唇枪舌剑。
中国从未有这样齐心协力的时刻。要世界明白,再受伤的狮子,也有咆哮的时刻,再沉睡的巨龙,仍有翔天之力。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酒杯高举:“背水一战,勠力救国!”
5月20日,他们在华盛顿机场落地。
事实证明,宋小舅的判断是正确的。
会谈的主要议题围绕着两个方面展开:一个是要不要打击白银走私,能不能把这个贸易活动正常化,在中美之间签订一个合理的收购条约。
另一个是美国到底能不能给援助、给多少、怎么给。
第一个议题主要是美国的事,第二个议题是中国关心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个议题之间其实是因果关系。如果美国愿意合法合规地收购白银,那中国自然就有足够的外汇储备,相反地,只要美国给予足够的援助,中国的白银就能从货币转变为贵金属产品,充足充分地向国外输出。
但这两个意见之间又包含着显而易见的矛盾,因为美国事实上不缺白银,收购白银的目的是打击中国市场,便于美国产品倾销,而中国要求的援助,本质上是大幅度降低了这条太平洋商路的利润。
头一天,会谈的气氛就剑拔弩张。
率领美国方面的是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的小亨利摩根索,罗斯福巨巨的死党。一上来美国方面就开出条件,态度嘛是很好的,对于中国经济目前的低迷表示感同身受的同情(这话极其不要脸,约等于强|暴了受害者之后对于双方都没穿裤子的状态表示感同身受),列出的意见是:
美国方面可以援助,援助金额也可以谈,但条件是中方要承诺加入美元货币体系,并接受美国派驻财政顾问。
冯耿光当时就提出反驳:“中国经济目前的低迷,原因就在于货币不稳定、受国际银价挟制。如果在这个关口加入美元体系,那美国依然掌握着法币价格的咽喉,这对中国经济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美方绕过白银走私不谈,一方面压榨中国的贵金属储备,一方面控制中国的货币价格,这不是要建空中楼阁吗?这种货币根本维持不了。”
冯六爷在银货战争中是绝对的老将,当年北洋政府京钞停兑、后来南京政府由两改元,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挤兑风潮,一眼看出这是想把中国变成美国的金融傀儡。
这个提案被否决了。
第二轮是中方提案,中方的态度也很明确:1.中国要保持货币独立,2.政府主持贸易,协定每年中国向美国出口的白银数额,3.在此基础上,美方提供至少5000万美元的贷款援助。
已经是很讲道理的要求了。
美方代表杨格提出反对:“首先,要求援助的基本原则就是应当确立美元和法币之间的固定汇率,美利坚也处于艰难困苦的局势中,去年美国财政总收入才刚刚接近30亿,五千万美元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包袱。即便我们同情中国,我们也要向国民有说服的依据,否则这个提案是无法通过的。因此,基于前面我所说的情况,在不能确保美方利益的情况下,白银收购的协议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话音刚落,时任交行常务董事的陈光甫就站起来了:“我希望美方不要忘记,中美之间事实上存在着已经签订的白银收购协议。”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商学生,英语跟六爷一样流畅得很,翻译都不需要,直接英语开炮:“早在33年的时候,五大产银国 (美国、加拿大、墨西哥、秘鲁、澳大利亚))和三大存银国 (中国、印度、西班牙)就有过协定,规定了售卖办法,规定了售卖数量——中国严格遵守了,美国遵守了吗?”陈大大发动自杀式袭击:“美国要是遵守,怎么会发生买到假银的事情呢?这个事情给美国人民带来了多大灾难呀?!对吧?”中间还夹杂南京话攻击:“现在嘛谈协议,谈过的协议阿有几次遵守过呢?个么你这样子讲是非常没得道理的。”
美国代表:“……”你他奶奶的还好意思提以锌代银?!
金总坐在下面,感觉自己在看一部电影,名字应该叫《卧虎藏龙》。
就这样扯来扯去,互相扯头花,扯了一个星期。美方打压不住中方,但中方也说服不了美方。
谈判暂时陷入了僵局。
美国方面暂停了会谈,声明内部临时会议,对此作出研究,不过倒也没亏到中国代表团,给安排了一座风景很好的别墅,让中方人员“休息几天”。
宋小舅笑道:“你看看,来了吧?来了吧?去年底我要来美国谈判,当时就是给我来这一套,说不能提白银法案,要提就不谈,最后罗斯福亲自通电,跟我说会谈取消了。后来姐夫来谈了一次,也是被这样僵住了,他一鸣金收兵,就是以逸待劳,想让我们不战而退。”
张嘉璈向求岳笑道:“这次手里捏着他的八千万,美国民间物议如沸,轮到我们以逸待劳了。”
金总嘿嘿嘿:“所以说做人不可以太讲规矩,跟屎来往要学会先抹一脸屎,大家都臭,就能坐下来好好谈了。”
孔部长恶心得要笑:“我看剑桥大学也不怎样,教得明卿满嘴粗话。”
金总有文化:“不敢不敢,入乡随俗。”
众人爆笑。
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谁也不急,甚至于还能变被动为主动,反正中国银行业和工商业的巨头全在这了,干脆就把华盛顿宾馆当成中国财政部驻外办事处,各位大佬一人一个办公室——他妈的干起活儿来了!
孔部长:“节约时间呀……正好把之前没处理完的事情都弄好,咱们自己还能得空开两个会。”
就很嗨皮!
这一天露生起来,没见着求岳,估计是昨天在孔祥熙那里说得太晚,几个不讲究的大老爷们就在办公室胡乱睡了。黛玉兽当然要精致,怡然自得地梳洗了,推开落地窗,向外伸个懒腰,华盛顿没有纽约那么繁华,但显然空气清新了一倍,看看窗外绿草红花,连阳光都晶莹剔透,正是盛夏的北美风情。
露生哼了两声小曲,看看时间正好,早上五点半。踩了拖鞋到楼下,给大家做早点。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美国女仆惯于偷懒,之前在长岛也是这样,没有管家盯着就各种偷懒耍滑——听见盘碗响动的叮当声,有一个黑姑娘翘着呆毛溜出来了:“先生,要准备早餐是吗?”
露生听不懂她的英语,笑着摇摇手:“你睡去吧,我来就成了。”
黑姑娘感激地画了个十字,又溜回去睡了。
黛玉兽开心地独据厨房,拉开冰箱看看,又翻弄翻弄蔬果篮子——美式厨房是好,干净整洁,什么东西都是依着人来订造的,一转手就是洗手台,手一抬就是烤箱,只可惜没有炒锅,锅子都是平平的,铲子也没有。正在左翻右翻,后头又进来一个人,露生不回头地摆手道:“不用你们,你们做的奶油牛油太伤胃口,我自己来就成了。”
后头那人道:“嗯,我看你还能做个什么,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
露生吓得回过头来:“六爷!”
冯六爷臭着脸,拿个杯子倒水喝:“你怎么回事?跟着来也就算了,我怎么看名单上写你是个厨子?”
露生红着脸道:“我又不会英语、又不懂经济,跟着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幸好会做饭。”
“那你戏也不唱啦?自己搞的盛遗楼也不问啦?”六爷蹙起眉头:“合着畹华栽培你,就是让你给人做饭的?”
真他妈的焚琴煮鹤,冯六爷心说我小梅和玉芙辛苦培养的好学生,给这帮俗人当厨子?你们能再奢侈点吗?是不是还要程砚秋给你们拖地、梅兰芳给你们倒水?又骂金求岳真不是个玩意儿,白露生小东西恋爱脑你能不知道?一天天的就会腻在一起,一会儿不在一起是能死还能怎么样啊?新婚伉俪都没你俩腻歪!
他这边腹诽,弹幕都从脸上冒出来了。
露生不理他,拿了个西红柿,在水池里洗,抿嘴儿笑道:“做饭只怕没有我这本事,能从美国偷走八千万。”
冯耿光给怄笑了:“可以、可以,小东西踌躇满志,现在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点一点露生的鼻子:“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别太志得意满,小心乐过了头!”
“六爷怎么跟我们太爷似的,总喜欢说我呀。”
“说你是为你好——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凑热闹,金融的事情自有金融家来干,难道还跟你们这些不懂钱的叫苦叫累吗?”
露生就停了手:“六爷,我们不在国内的这半年……你很辛苦吧。”
冯耿光坐在窗前,抬头看看他,半晌,淡淡一笑。
“是啊。”他说,“这也没什么。”
窗外是绿草如茵,和马思南路的梅家小楼一样,有洁白的鸽子飞过。
“上海的纱厂倒闭了六成,中国银行也被日本人突击,日本的正金银行,用存款挟持收购白银。”冯耿光静静地凝视白鸽的翅膀,“实话说,都知道你们去想办法了,所以大家咬牙撑着,一面要给几家支柱的大厂放贷,另一面还要顶住日商收购的压力。”
每天都有人跳楼,黄浦江里多少冤魂。
“畹华一直担心你,怕你出事,又不能四处打听,和玉芙说了几次,都流泪,只怕哪天听说你没了,那不是叫玉芙疼死?”他垂下眼帘,“听说你们在伦敦遇刺,都是几夜都没合眼——”
露生柔声道:“还好现在都挺过来了。”
“挺过来是挺过来,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冯耿光锐利地抬眼,声音放轻了:“别太信过孔祥熙,孔家宋家,手腕最多,我在他们手里也吃过亏,今日同舟共济乃是迫不得已,来日未必不会翻脸成仇。你和明卿那孩子,要知道给自己留后路。”
露生就有些迷茫,唯有点头:“……六爷不也是跟着来了么。”
六爷无话可说,六爷瞪眼:“我来是因为——我——”
露生甜甜一笑,又撒娇:“六爷就是我的后路。”
冯六爷无奈了:“我能是你什么后路?你也是大人了,要学会走路小心。别的不说,有一样,别把你本行丢了,你这个行当是不受政治也不受商业影响的,民间拥趸又多、一呼百应,最是后路——你看我什么时候让畹华问过银行的事?这次来也就罢了,以后不要总是跟着明卿到处乱跑,你还年轻,要做自己的一番事业,别做他人附庸。”
这话,梅兰芳也说过。
可是露生知道,那时的自己,和现在不一样。
也在餐桌边坐了,露生和静道:“知道六爷是为我好,可我自有一套琢磨戏路的办法,哪怕是这半年我没有练功,我的心境是见长的。”
冯六爷黑线:“见长,你还成仙呢!”
露生笑道:“绝不空口大话,等回去了公演,六爷就知道。”
六爷给他弄得没辙,瞧他一副含情样子,想起姚玉芙说这孩子“因情生戏”,无奈摇头:“你们这些人呀,多情种子!”说着,捋起袖子:“行了,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露生慌道:“这哪能行?六爷去花园里散荡就罢了,这里有佣人。”
六爷不耐烦地将他一搡:“我来吩咐佣人,你给我去花园儿里吊嗓去——叫玉芙知道你不务正业,成天在这偷东西做饭,一顿好竹板子等着你!”
露生抿嘴儿一笑,依言去了。
过一会儿,从庭院里传来一阵清音,唱的却是个“西江月”——堂上敎成燕子,窗前学画蛾儿,淸歌妙舞驻游丝,一段烟花佐使。点缀红泉旧本,标题玉茗新词。
人间何处说相思,我辈钟情似此。
玲珑月 135|绿茶
歌声传到楼上, 孔祥熙正和求岳揉了蒙眬睡眼,屋里酒气熏天。
昨晚他两个跟张嘉璈陈光甫在这里聚众饮酒, 从中华楼叫来的五加皮, 一面谈国内的法币计划,谈到三点多, 那两个不胜酒力, 拔腿溜了, 只有金总酒品略差——毕竟是当初能把自己喝穿越的男人, 喝完倒头就睡, 跟孔部长来了个抵足而眠。
孔祥熙按铃, 叫女仆送咖啡上来, 一面笑道:“明卿鼾声真大, 把我的都压倒了。”
金总在沙发上翻他白眼,心说幸好你长得不够耽美,不然你这话很危险的懂吧, 会撕起来的。
继《梅兰芳床上的那些日子》之后, 金总的回忆录居然还能有续作,就叫《压倒孔祥熙的日子》(划掉)。
他们都听见露生在下面吊嗓,很幽妙的体验,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空灵地随清风而来,正仿佛柳浪闻莺的意境,教人忍不住推开窗户细听。
“白老板功夫越发好了。”孔祥熙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原来是个老生的调子, 他换个旦腔来唱,别有一番韵味。”
金总刷牙:“你也懂戏啊。”
“都是皮毛,比不得你和幼伟文雅,在这个上头很精通。”孔部长慢慢踱去阳台上,向树荫中寻露生的身影:“虽在海外,如坐枯井,能一闻乡音,也是解愁啊。”
清凉的晨风吹过阳台上,鸽子在绿地上回旋——又听见露生唱:
翠帷人老、香梦无聊,兀自里暗换年华,怕楼外莺声到碧箫。
求岳含了牙粉,跟在他后面,两人默默地听戏,有一句、没一句,信口吟哦,有些芳心错乱的愁绪,唱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靠在石砌的栏杆上,半晌,求岳问:“孔部长,你心里着急吧。”
孔祥熙摇摇头,攥着杯子,没有说话。
“你昨晚上真喝太多了,张总都吓着了。”
“哪能不急?”孔祥熙苦笑:“说以逸待劳,那都是自己鼓励自己。”
端了咖啡,他招手叫求岳也坐下:“这次带你和白老板来,我是公心也有,私心也在。于私呢,不能让你和白老板背一辈子的恶名,罗斯福肯送人情,我们也就顺水推舟,白宫不追究,民间自然也就认为是贸易斗争,这件事也就抹平了。”
孔祥熙顿了一顿。
“于公呢……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想刺激一下美国的舆论,想着他们毕竟八千万悬在这里,迟迟悬而未决,朝野总会议论,无形中就是给美方一个压力。”
你他妈也利用得太坦荡了。
金总吐了个牙膏泡。
孔祥熙无奈地饮了一口咖啡:“还是小看了美国人,心态沉稳,无论民间怎样怒议如潮,白宫只是按兵不动,叫我等计从何出。”
求岳沉吟了一会儿,挠挠头发:“有个事问你,你之前是不是找了李滋罗斯?”
“总要做两手准备——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这不是讲国际声誉的时候。再说美国人这事做得也没甚声誉,兵者诡道也。”
求岳就笑了,某些方面,特别是在不要脸的方面,他和孔祥熙还真有点共同语言。对着花坛漱了口:“别急,再等等。”
“……等什么?”
“等就是了——敌不动我不动,闪电战打不成那就坚持持久战。”看他丧眉搭眼的好像沙皮狗,金总忽然玩心大起,拽拽孔胖胖的胖脸:“急什么呀,宋夫人在家又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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