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栋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糕羊
小吏看了书信大怒,赶到那户人家,未见宅院,只见荒坟一座。
他心中暗道不妙,掘坟开棺,惊见棺椁之中,妻子死不明目,被同棺一具骷髅死死抱着。
有过路商旅看见,只当他杀人,于是告官。
“试想,那日小吏离去后,晚上时,其妇在那坟茔所化的院里,经历了什么呢?”
李笠幽幽的说着,柳盼只觉身上冷得厉害,而小胖子更是牙齿打架,“格格”作响。
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后背发凉,他们随便一想,就能把自己想象为小吏之妇。
独自一人待在宅院,到了晚上,四处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只有房间内一盏孤灯若明若暗。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转头一看,却见那老妪走进来...
慢慢的,老妪面庞变得扭曲...
四周场景变换,烛光变成鬼火,院子变成野地坟茔....
惊恐,无助,哀求....
尖叫,绝望,死不瞑目..
只是这么一想,就让人毛骨悚然啊!
.“后..后...后来呢?”小胖子哆嗦着问,李笠故作神秘:“郎君猜猜?”
“呃...”小胖子说话带着颤音,明显是吓坏了,却强装镇定:“呃...一定是柳明廷请来高僧,将那坟茔鬼怪降服、度化?”
李笠看向柳盼:“郎君以为呢?”
“呃...”柳盼沉吟着,额头冒汗,也是被吓坏的模样,“我....家祖....家祖一定是请了道士来降妖...”
小胖子闻言奇怪:“你祖父?...柳明廷...莫非是你...祖父?”
“对呀,家祖当年就在鄱阳当过官的。”柳盼说完,转头看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点点头,但眉头紧锁,柳盼祖父柳恽,也就是柳家的“老郎主”,年轻时确实在鄱阳当官,官职是鄱阳相(县令)。
不过那是萧齐的鄱阳相。
当时,中年人还没出生,是他父亲在鄱阳服侍老郎主。
所以,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小胖子见这故事居然是柳盼祖父经历过的,愈发认为是真事,而不是李笠胡编瞎造,顾不得害怕,追问:“后来呢?”
“嗯,后来啊...”李笠故意放慢语气,以吊起听众的胃口,“后来....”
“后来,柳明廷觉得蹊跷,认为那强人打劫夫妇俩,怎么只抢钱财,不把女的也抢走呢?于是暗地里让人查访,又派人验尸,最后发现...”
“最后发现,小吏平日里和内人时常争吵,因为其妇是王府侍女出身,见惯了锦衣玉食,见惯了大场面,觉得良人无能,时常埋怨...”
“在来鄱阳的路上,一次争执之下,那小吏失手打死内人,为逃罪责,就编造了一个鬼怪故事,想要逃脱杀人大罪。”
“其妇的致命伤在后脑勺,而验尸结果表明,是小吏手中一块令牌留下的痕迹...”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故事从志怪故事变成了破案故事,先前的恐惧一扫而光,大家只觉得身子又暖了起来。
如此波折的故事,让小胖子听得意犹未尽,而柳盼也为自己祖父“明察秋毫”而感到自豪,至于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从没听说过,阿耶也没说过。
中年人也不知道,因为那时他还没出生,柳偃潜意识里就认为是真的,因为“当事人”是他祖父。
而小胖子见“当事人”是柳盼的祖父,自然就认为是真的。
地方官断案,没有被坏人编造的鬼怪故事瞒住,而是不动声色暗中查案,最后查明真相,将杀妻凶手绳之以法,这故事好!
一点也不恐怖嘛!
小胖子很高兴,听李笠讲的故事,仿佛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
“李笠,你再说个故事!”
“呃,回郎君,且待小人回去编一个..啊,是想想....”李笠故意说漏嘴,小胖子闻言笑起来:“哈哈,你这故事是编的,我听见了!”
柳盼急了眼:“不!家祖才不是编的!”
两个小家伙争执起来,李笠在一旁站着,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在琢磨着。
这鄱阳王府的小郎君,连自己名字都不屑告诉他,按说不会关心他的日常生活,却知道他租了一艘双桅帆船捕鱼。
只言片语,让李笠“细思恐极”。
很显然,有人在打听他的消息,关注他的日常动静。
王府中人和李笠能扯得上关系的,无非就是吕全在王府里的靠山,那个管事詹良。
吕全因为构陷一案,已经伏法,而那个詹良却撇清了关系,未被追究责任。
所以..
那日,他才结束假期到郡廨点卯,出了门就被柳盼的仆人堵住,说要和王府小郎君的水老鸦比赛捕鱼,这不可能是巧合。
肯定是有人算着日期,等他来郡廨服吏役,便撺掇着小胖子搞什么比赛,然后名正言顺把他弄进王府“饷家”。
他要是进了王府,就是羊入虎口,此事若真的是詹良有意而为之,恐怕会趁机让他随时因为意外而暴毙。
李笠瞥了一眼小胖子。
这次比赛,他本来是要输的,因为寻常渔民不太会想到“锚鱼”这种捕鱼方式,所以,他是涉险过关。
但是,正如马青林说的那样,不怕贼不来,就怕贼惦记。
眼见着两个小家伙吵得面红耳赤,转眼又握手言和,李笠决定该做些什么。
乱世栋梁 第五十四章 套路
郡斋后庭,凉亭边上架着一口釜,釜下烧着柴火,釜里的油冒着热气,已经开始翻腾。
一旁,李笠慢慢的挽起衣袖,向釜走去。
凉亭里,柳盼和一个小胖子凭栏而立,紧张的看着李笠,看着李笠向他们展示一枚铜钱。
郡斋就是郡守官邸的别称,小胖子今日来柳盼家做客,是要看一场法术表演,表演者是李笠。
李笠手中铜钱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只见李笠右手握拳,将铜钱放在弯曲的食指边上,拇指一弹。
“锃”的一声,铜钱翻转着前进,划了一道弧线,落入釜中翻腾的油里。
李笠向两位郎君展示手上并无任何东西,然后来到釜前,喃喃自语,仿佛在念咒语,柳盼和小胖子紧张的看着。
却见李笠大喝一声,将右手伸入瓮内沸腾的油中。
“啊啊啊啊!”
李笠嚎叫起来,声音凄惨,表情痛苦,吓得两位小郎君面如白纸,左右仆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胆小的侍女甚至把眼睛都捂上。
那可是沸腾的油,人手伸进去怕不是要被油炸得酥了!
油炸这种烹饪方式已经有了,但“油炸人手”不是菜肴,而是酷刑。
大家看着李笠把手伸进沸油里,嚎得鬼哭狼嚎,不难想象自己若是把手伸进去,那感觉是何等样的痛苦、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笠的手废了的时候,李笠将手从釜里抽出来,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铜钱,向两位小郎君展示:
“郎君请看,铜钱捞出来了。”
柳盼见李笠把进过沸油的手伸过来,下意识把头转到一旁,不忍直视。
而小胖子战战兢兢看着,眼睛渐渐睁大,然后瞪得圆圆的。
李笠的手沾满了油,但皮肤光滑,五指完好,并没有油炸食品那种“外焦里嫩”的模样。
只是,好像带着些..酸味?
小胖子呆呆的看着,其他人见了不由得惊叹起来,柳盼听得动静,壮着胆偷偷瞥了一眼,见李笠的手完好无缺,大胆的端详起来。
没错,李笠的手没事。
柳盼只觉不可思议,心中惊呼:把手伸进滚烫的油,居然能够毫发无伤,这避火咒真厉害啊!
“如何,两位郎君,小人没有说谎吧?”
李笠笑眯眯的说,柳盼不住点头,而小胖子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惊讶瞬间变成疑惑:“那你叫得如此凄凉,又是为何?”
“呃....小人这是故弄玄虚,烘托一下气氛嘛。”
“你!”小胖子气得语塞,小脸涨得通红,顺手捞起食盒里的果子就往李笠脸上砸。
李笠把头一歪,刚好躲过,小胖子见状气得暴跳如雷:“你还敢躲!!”
眼见着熊孩子要发飙,李笠来了个火上浇油:“郎君这是输不起啊...”
“你说谁输不起!”小胖子嚷嚷起来,攀着扶栏就要翻过来打人,“你这个骗子!”
“没错,小人展示的是骗术,不是法术。”
李笠笑眯眯的说着,小胖子和柳盼闻言一愣:“骗...骗术?你方才不是说这是法术么?避火咒?”
“两位郎君。”李笠行了一礼,然后接着说:“若小人在建康街头,表演这沸油捞钱的法术,赏钱能有多少?”
“呃.....”两个小家伙想了许久,奈何对钱没概念,只说“很多很多”。
“多谢两位郎君指点,小人这就往建康发财去也,告辞!”
李笠欢天喜地的说着,转头就要往外走,两个小家伙果然中计,急得追上来:“不许走,不许走!你把话说清楚!”
“两位郎君,等小人到建康发了财,定然重谢啊!”
“你不许走,不许发财,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柳盼和小胖子拼命扯着李笠,一人抓住一边衣袖,拼命扯:“说清楚来!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这是小人发财的秘技,如何...哎哟!”
李笠话还没说完,右手小臂就被小胖子一口咬住,两人各自的仆人也冲了过来,挡住李笠去路。
“郎君有话好好说,松口啊....”李笠忍着痛不住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真没想到这熊孩子居然咬人。
小胖子不松口,如同一只叼了肥肉的饿狼,死死咬着李笠的手,疼得李笠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只能妥协:
“好好好,郎君松口,小人说,说...”
小胖子松了口,气鼓鼓的扯着李笠:“说,快说!!”
柳盼则眼巴巴的看着李笠,紧随其后的那个中年人,也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笠。
围上来的其他人,同样一脸期盼的看着李笠,想要知道“沸油捞钱”的秘密。
却被李笠以“隔墙有耳”为由,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到十余步之外,只让柳盼和那小胖子跟着自己,转到釜边。
李笠指着釜里不住冒泡的油,问:“这油是不是滚得厉害?”
两个小家伙点点头,又听李笠说:“这就是障眼法,其实内有乾坤....”
柳盼和小胖子竖起耳朵听,李笠却不急,干咳数声之后,说:“两位郎君,学了这窍门,莫要和小人争位置...”
“争位置,争什么位置?”小胖子觉得莫名其妙。
李笠挠挠头:“呃...就是建康街头表演的位置....”
话音刚落,柳盼一脸鄙夷,小胖子冷笑起来:“什么话,我要什么没有,还得为几个臭钱,和你到街头抢位置!”
“话不是这么说啊,小人前不久才租了一艘双桅帆船,郎君就知道了,定然是要.....”
小胖子打断他的话:“啧啧,你这没见识的小人,我打听你过日子作甚,那是府里詹管事打听的,与我说起,我才知道。”
李笠闻言,心中大喜:果然是王府里的詹~~~管事啊,你这躲在幕后的混蛋,终于被我用套路套出来了!
他今日搞这么一出,还被熊孩子咬了一口,为的就是套话。
从王府小郎君口中套话,把那个出馊主意、撺掇着小郎君把自己弄进王府的混蛋是谁给套出来。
如果之前,还只是李笠的猜测,那么现在他百分百肯定,是那个“詹管事”在搞鬼。
高高在上的王府管事,为何这么“关心”他一个鱼梁小吏?当然是要为吕全“报仇”咯!
小胖子见着李笠不吭声,还以为这位是担心自己学了秘技后,真的“抢饭碗”,气得笑起来:“想什么呢!王府多有钱,你到底懂不懂?”
“呃...那,小人就说了?”李笠依旧一脸没见识的做派,柳盼和小胖子不停催促,他便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低声说:
“其实呢,窍门很简单,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沸油捞钱(又称油锅捞钱、油锅捞物)的戏法,原理很简单,要点就在这油上。
表演者将“特制醋”和油混在一起,放入釜中(应该用铁锅,但这个时代还没有铁锅),这种混合液体会分层,上层是油,下层是特制的醋。
这种醋,气味不明显,所以不容易被观众闻出来,不容易穿帮。
因为醋和油不相溶,油轻、“特制醋”重,而“特制醋”的沸点很低,表演者在釜底部烧火,“特制醋”很快就沸腾,连带着上层的油也“沸腾”起来,还冒热气,效果十分逼真。
但实际上釜里的温度不高,表演者伸手入油,如同温水洗手,根本就不会有被“油炸”的危险。
这种表演的诀窍,在于让油看起来已经沸腾了,但实际上距离沸腾还远。
所以油醋的比例要合适,火力不要太大,并且加热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油真会沸腾的。
两个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看看李笠,又看看“油”釜,半信半疑的模样。
“两位郎君若是不信,事后自己让人试一试...”
话还没说完,却见小胖子挽起衣袖然后就把手伸进釜中,此举吓得外围候着的王府仆人差点瘫倒在地。
“哎嘿!果然不烫,没事哈!”
小胖子把手抽出来,看着完好无缺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柳盼见了,迟疑片刻,也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去。
李笠没有阻止,因为釜底没有加柴,火很小,釜里的油醋温度不高。
两人得了“秘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李笠看着这两个小孩子,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情。
小孩子很好哄的,他一个成年人,把小孩子耍的团团转,哪里有脸高兴?
但是,套出了话,被咬一口也值了。
揉了揉手臂上的咬伤伤口,李笠想起自己在牢里被打得遍体鳞伤、饿得头昏眼花时的痛苦。
姓詹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还上了高利贷,你就和吕全整我。
吕全罪有应得,你还不依不饶是吧?
李笠如是想,收拾现场,这时,忽有仆人撞进院子,踉踉跄跄跑向柳盼那边,被中年人拦住:“何事如此慌张?”
“不得了...”那仆人慌慌张张的说,没注意现场还有外人,“郎主,郎主病倒了!”
柳盼一听,瞬间呆住,随后回过神来,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院外跑。
乱世栋梁 第五十五章 迫在眉睫
午后,鄱阳城东,东湖湖畔一处茅舍边,李笠蹲在木架前,看着架上的水老鸦,很想伸手摸一摸。
那一世他被人忽悠,与水老鸦(鱼鹰)合影被讹了钱,这一世他真想“回本”。
可见着水老鸦那如同铁钩的嘴,李笠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出手。
前几日他被王府小郎君咬出的伤口,亏得及时敷了草药,不然怕是要化脓了,若是现在被水老鸦啄伤,又要花钱。
啄伤了手也就算了,水老鸦捕鱼时喜欢啄鱼眼,李笠就怕自己的眼睛被水老鸦啄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一名少年拎着木桶走过来,将桶里的小鱼拿出来,喂这些一身乌黑的游禽。
这个时代的渔民,已经想出许多办法来捕鱼,而饲养水老鸦捕鱼,不是什么稀奇事,到了后世,水老鸦捕鱼则成了景区的“人造风景”,以此吸引游客驻足观赏。
但是,各地只有些许老一辈的渔民掌握饲养水老鸦、指挥水老鸦捕鱼的技能,新一代的年轻人,对这种落后的捕鱼方式不感兴趣。
所以,水老鸦捕鱼,就只能作为景区特色项目,苟延残喘了。
“水老鸦孵出来,雏鸟全身无毛,耐不得冷,也不能太热,住处又要适当通风,所以茅舍的搭建有讲究...”
少年一边忙,一边向李笠介绍饲养水老鸦的心得。前不久,他们父子和李笠比赛捕鱼,输了,惹怒王府小郎君,差点倒大霉。
多亏李笠帮忙,父子俩逃过一劫。
当时,李笠说要向父子俩学习如何饲养水老鸦,如今人来了,父子俩当然要将饲养心得倾囊相授,毕竟对方是救命恩人。
“过得七八日,幼鸟身上开始长出绒毛,需要进食,但是家养的水老鸦,不太会喂自己的子女,所以得人来,将小鱼装入竹管,再把竹管伸入幼鸟口中,如此喂鱼...”
“到了六十余日,可以跟着成年水老鸦出去捕鱼,当然,这时候还捕不了多少,主要是跟着学。”
“到了一百五六十日,学得差不多了,就能开始自己捕鱼,但要成为老手,至少得两年以上...”
“水老鸦看着和鸭子差不多,能在水上游,但羽毛不耐水,入水多了,羽毛湿透,就得上架晾晒翅膀...”
李笠听着听着,心中算了一笔账,虽然只是大概一算,却算出养水老鸦捕鱼不划算。
水老鸦是活的,不是渔网、钓车,所以每日要进食,这是开支。
冬天,天寒地冻,水也冰冷,水老鸦是不能频繁下水的,不然容易冻伤、生病,还得待在相对温暖的鸟舍里。
每日不工作,却要吃鱼,这是开支。
自己繁殖水老鸦,要有人守在鸟舍,细心照顾雏鸟、幼鸟,这期间,没有收入,又得喂鱼,是开支。
用水老鸦捕鱼,水老鸦喜欢啄鱼眼,把鱼叼上来时,弯钩一般的嘴,喜欢叼着鱼头或者鱼鳃,所以,被水老鸦捕上来的鱼,伤势不轻。
当日卖不掉的鱼,即便暂养,也活不久。
还有,水老鸦身上有一股异味,而其口水据说味道也不小,捕捉上来的鱼,若不太大,会被其含在嘴里,所以鱼身上有味道,讲究的人不吃。
综合考虑,养水老鸦捕鱼,经济效益不及网捕。
但这样的捕鱼方式既然能够延续千年,当然也有可取之处,小家小户人丁稀薄,置办不了大船、大网,如同养鸡鸭一般养水老鸦来捕鱼,还是不错的选择。
前提是会养。
所以,养水老鸦是渔民世代相传的一种技能,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告诉外人,有种“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讲究。
李笠算了一笔账,放弃了饲养水老鸦的想法,看着少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问:“你们给王府做事,日子过得下去么?”
“唉,饿不死罢了。”少年叹了口气,“我家是王府的府户,生是王府的奴,死,是王府的鬼,日子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也就只有死了。”
“怎么会呢?”李笠明知故问,“大王和家眷,几乎都不在鄱阳住,不需要那么多供给,不像我们,每月有定额,完不成,就要吃鞭子。”
少年苦笑着,喂完水老鸦,坐在一旁:“大王和家眷是不在,但管事们要吃喝,要赚钱上交,我们这些府户,每月也有定额的。”
“别处不说,就说这里,东湖,你是知道的,等同于王府产业,寻常人要到东湖捕鱼,得交钱给王府,而我们,也得给。”
李笠倒是有些吃惊:“怎么,你们不是王府的奴仆么?在王府的地盘,为王府做事,还要交钱?”
少年点点头:“对呀。”
“这不就是...类似于守户犬守门,还得自带骨头?”
“你这么说也...也没错了....”少年说完,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不远处的水里,“管事们也有仆人,也有家小,也要享受,他们不吸我们的血,如何吃得饱?”
“我们本来是为大王还有家眷们做事,现在,还得为管事、管事家人,还有那些得宠的仆人做事,身上扒着一群吸血虫。”
“一年忙到头,累死累活,病了,都没钱买药,只能向管事们借。”
“借债的利息高,利滚利,一辈子都还不完....”
少年说着说着,惨笑一声:“阿耶说了,我将来若是有儿子,我家的债,如今已经记到我儿子身上去了....”
沉重的话题,让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李笠感同身受。
这个时代的平民,日子过得不容易,丰年不过果腹,灾年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给官府当编户民,赋税、杂役沉重;给贵族、世家、官宦人家当庄客、佃农,杂役没有了,但依旧被吸血。
逃亡做山湖人,一样被豪强大户、寨主们吸血。
朝廷连年大赦,但逃亡的百姓越来越多,没几个“走回头路”。
李笠看看左右,见没有人,便问这个名为贾成的少年:“如今王府里,哪几个管事好说话的?哪几个凶神恶煞的?日后我碰见了,也好心里有个数。”
贾成哼了一声,指着木架上站着的水老鸦:“你看看,这些水老鸦,有什么差别么?”
木架上的水老鸦,身上都是黑色,贾成的意思,就是“天下水老鸦(乌鸦)一般黑”。
李笠看了看水老鸦,又问:“那个詹管事,为人如何?有何喜好?”
贾成闻言有些迟疑,看看左右,问:“李郎,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得罪了詹管事,可能要被他弄死。”李笠苦笑着,贾成闻言脸色一变:“你快跑呀!跑去别处,跑出鄱阳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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