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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将倾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梦见稻谷
申牧没说话,这世间的事何其妙哉,少年人慕少艾,这本是极平常普通的事,如若任其自然发展,即使得不到,也不过是一段遗憾的过往,现在因为自己,阿洛恐怕对虞盛光真的要刻骨铭心了;而若不是因为姜无涯,他又怎么会真正去留心小阿圆。
世事如流水,但一起了头,后面的涓涓涛涛,千百个支流不知道就要从哪里伸过来、叉出去,或终成枯竭,或聚成江河大海,岂是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即便是女皇,若不是文宗皇帝的病,也断完不成那千古一事。他所能做的,唯有等待、引导和进击。
“青年人势必要经历这一课的,他不过要更痛些。不用去接他,让他明日回府再来见我。”
方雄信答是。
过一会儿申牧还是道,“看着霍笙,不要让他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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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榻上摆着五颜六色的二三十种衣料、布匹,色戒一一说给虞盛光听,“这个是红罗、黄罗、五晕罗、单丝罗,夏日里娘娘夫人们最爱用这个制成衫子、裙子,还有长帔,若是能加上泥染,既轻盈、又华贵,所以贵妇人们都爱它。”色戒手巧,将黄褐色罗银泥裙、五晕罗银泥衫子、和一件单丝罗绿底银泥长帔搭在一处,告诉盛光,“您看,这样的搭配就很适合陛下娘娘这样年纪的人穿着。”
外一间里,花椒问小空,“你姐姐会梳头、懂得梳妆搭配,那你呢,你会什么?”
小空冷冷的先没有理她,花椒道,“你既也喊我一声花椒姐姐,我问你话都不答?”
小空没说话,从袖子里抽出一团极柔韧的铁丝一样的东西,在手指中玩了一会,那铁丝在她手里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突然,花椒见她手一抖,将铁丝抛向十几尺外圆几上的矮脚托盘上,“吧嗒”一下锁住了一块点心,她再将手一提,收回了那块点心。点心是玉露团,最绵软轻盈不过,这样被抛过去甩过来的,居然半点儿没有损坏,在铁丝间颤颤悠悠的,小空将铁丝除下,仍放到袖子里,捧起玉露团吃了起来。
花椒看的目瞪口呆,“原来你会变戏法儿。”
小空差点没被噎住,花椒又道,“这倒也方便。”她终于没憋住,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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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是十分聪慧之人,姿仪极佳,琴棋书画亦十分卓绝,只是那些服侍人的活儿,配衣衫、梳理发髻、点翠妆扮,却是不大在行的。”色戒这样告诉豫平郡王。
申牧便对虞盛光道,“看来姜无涯真把你教成了大小姐。”分明是把她当做公主一样来教养了,也是,那姜乌本就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一直陪侍在太宗皇帝身边,太宗皇帝以国士之礼待之,又怎会教出一个善于侍奉别人的女子。
虞盛光问,“王爷,我的师傅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申牧笑道,“他叱咤风云的时候,我也不过是孩童而已。”
盛光看了看他,很难想象豫平郡王是小孩子时候的模样。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他才高冠世,落拓潇洒,睥睨世俗,而又心怀怜悯之心,是大质朴、大诚善。我想你与他相处那么久,应该能够有所体会。他喜欢有男子心性的女子,呵,这当然不是指悍妇人,而是心志坚强霍达、知书达理,有品位、有才能的女子。这一点,你也颇为类似。”
“是皇帝陛下那样的女子吗?”虞盛光突然问。
申牧一顿,收回视线看向她,惊讶于她的灵慧,点头道,“是的,陛下确实爱恋过他。”
盛光觉得难以理解,“她杀了他所有的族人……”还有虞家湾,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所有与姜无涯有关联的人,都已经死掉了,哪怕是那些无辜的村民。抬起头,豫平郡王正静静得看着她,意思深沉,慢慢对她道,“陛下对姜乌的感情很复杂,所以你轻易不能暴露与他的关联。”
阿圆背后的寒颤还没有完全消退,“可是我也是虞家湾的人。”
“陛下是一位女政治家,并非杀手,”申牧道,“她杀姜氏一门,更多是出于清除门阀的考虑,至于霍笙屠村,则有他自己要讨好她的意味。所以,陛下不会因为你是虞家湾的人马上就杀掉你。”
虞盛光听他一点点抽丝剥茧般的讲述这些事,不禁觉得齿间寒冷。
“但你还是有危险的,皇帝知道你在虞家湾长大,可能见过姜无涯,必然会因此注意到你,至于能让她喜欢你、还是厌弃你,就看你个人的本事和造化了。而你是我未婚妻这样的身份,至少不会让她轻易得去杀掉你——如果你不幸被她厌恶的话。”
盛光认真听着,问道,“如果我没有想一定要去皇宫,您还会不会跟我说这些事?”
“不会,”豫平郡王淡淡笑了,坐回到她的身边,一伸手,阿圆便再落入到他的怀里,现下他拥抱的模样,肩膀在哪里,手是怎么样环住她,还有彼此身体上的贴服,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很清楚了,身体都是有记忆的,还有那衣衫上永恒的冰蓝香的味道。她轻轻抬起头,申牧也看下来,“如果你不是一定要去,就只会是我的小妻子,我会把你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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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洛来到他父亲的房间门前。
“进来,“豫平郡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顿了顿,推门走进去。
父亲清隽而儒雅,坐在带横条大案后面,雕蟠龙烛台上的灯光将他的脸像涂了一层釉,确实是风采照人。申时洛心中有一点苦涩,有这样一位父亲,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恐怕永远都要在他的光环之下吧。
申牧看见他脸上的伤,申时洛也没有遮掩,甚至是有一些刻意的表露着,年轻的胸膛微微起伏,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他的父亲,他不信他会对自己完全的无动于衷。愤懑、不甘,还有说不清的种种情绪,充塞在这个少年的胸间。
看见他眼里的关切,申时洛觉得又是痛快,却同时也有一些难受。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儿?”申牧问。
申时洛没出声。
“喝酒,打架,然后呢?霍笙带你去了哪里?“豫平郡王只是询问,没有责备,也没有讽刺挖苦。
这样的态度让少年没有像皮球一样立刻反弹起来,“既然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申牧站起身,走到他的跟前。“阿洛,”他唤道,“我和虞家的婚事让你受到了伤害,你是我的儿子,你心有痛,我亦心痛之。但,婚事已不能改变。”
申时洛看向他的父亲,自小他就崇拜着他,学习着他,他知道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超越父亲,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夺取自己的青春爱恋。
怎么可能不痛呢,怎么可能不苦呢!哪怕抢走她的人是申时轶,都不会让他现在如此得痛苦。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为什么?”他向着申牧大吼道,“你说你心痛我,可是你真的关心我的感受吗?我怎么可能喊她一声母亲?!”少年的眼睛通红,双手攥成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着。
蜡烛在静静燃烧,父子俩一时间都没说话。申时洛道,“我要去京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您,霍笙邀请我加入右卫军,我想出去,离开这里!”
申牧拍了怕他的肩膀,走回到大案旁,拿起两封书信。
“阿洛,发生这样的事,你要知道,虽是我所选,然非我所愿。你只记住,你能承受的,就是你能扛起的。这里是两封信,一个,是给甘肃守军常将军的荐函,一份,是给金吾卫大将军苏稳的荐函,还有你刚才说的霍笙的右卫军,或许还有别的路——你要去哪里,为父希望你慎重考虑,自己来选。”
他拿起申时洛的一只手,将两封信全放到他手中。申时洛怔怔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信扔掉,可是看着豫平郡王严肃却不失关切的眼睛,而后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一时竟有些迷惘,终是将手里的两封信攥紧,走出房门。





王之将倾 第31章 女皇
是堕落崩塌,还是面对现实?这是一个问题。
堕落肯定是容易的,因为那是惯性,而直面必定是不易的,因为那需要勇气。或许这一刻独处时积攒的一点点勇气,在看到众人时,一个嘲弄的笑容,一个窃窃私语的议论,或是明明故意的挑拨,就会霍然崩塌,重归堕落。或许父亲确实爱着他这个儿子,但他必定是更爱自己,不会因为爱着他就将虞盛光拱手相让——人性总是先要自私,哪怕他是他的父亲。
申时洛握着豫平郡王给他的那两封信,一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坐了许久。在这迷惘的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到她,不用相问,不用说话,甚至不用让她看见他,他只是有一种直觉,只要见到她,自己的那些问题不用回答,就能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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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在灯下习字,短短几天时间,少女好像成长了许多,不是以前那种装着小大人的样儿,而是真有些沉静下来,像一颗圆润的珠,慢慢磨绽出她的光彩。
小空进了来,“姑娘,外面有人。”
虞盛光将笔搁在砚台上,“是谁?”
小空道,“是洛世子,猫在前面的屋檐上。”
盛光有些意外,而后站起身。
申时洛伏在墙头,见门帘打开,披着雪青色大氅的少女走了出来,惊喜卷到心头,他的身子却缩了缩,有一种想立刻就走的冲动,却还是缓缓现出身形,跳了下来。
虞盛光遥遥向他施了礼。
“虞姑娘,你告诉我,你心悦什么样的男子?就是我父亲那样的吗?还是申时轶?”
夜色中,彼此都看不清,少年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就是郡王爷那样的。”她告诉他。
申时洛沉默了一会,“我明白了。”一拱手,“告辞。”飞身上了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如果不能娶了她,就做一个她所期望的人吧!这是他能为自己找到的、免于崩塌的最好的理由了。
第二天,他告诉豫平郡王,“我要去甘肃,常将军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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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洛阳罕见得下了一场雪。这在天气一向偏于温暖、但偶尔也会出现寒冷冬季的大晋可太不常见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达官贵族家中的小姐公子们。你要知道他们多会玩,这不,女公子们一个个穿上保暖又华丽的轻裘——这要多少年才能穿上一次啊,怎么也得再配上骏马华钗,才好叫过一个有雪的冬天。男儿们则是锦衣重裘,需把那熊皮、狼皮、狐狸皮、豹子皮等制成的厚厚的大氅随意得扔到雪地马匹上,或者让小厮们捧着,重重得直遮挡住眼睛,他们则是仍穿着素日里的夹袍,显露出强健的体魄来。
一群人在中书令高冕家的大园子里,用水将马球场浇成了冰场,拿粗布将马蹄子裹住,打冰场马球。
不到一刻钟,已经有两匹马受不了滑骨折受了伤,众人有些泄气,也不知哪一个道,“过几日高丽的使团来,陛下应诺了人家要与他们赛冰场马球,他们是在寒地,咱们却难得天冷,谁会去练那个——要是申时轶在就好了,他准能行。”
一人道,“陛下娘娘忒也好强了……”
话未说完,头上的发簪子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叮”的一响,他一摸,上好的一根和田玉簪豁了一个口子,他大怒,转身骂道,“哪个小妇养的没长眼睛……”突然眼睛一亮,“郡王!你回来了!”
其他人也转过身,只见申时轶骑着他那匹傲骄的黑马,懒懒洋洋,却毫无生硬之感得显出雄姿勃发,正向他们这边踱步而来。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一帮小年轻激了动,吐噜噜得皆纵马而来,将申时轶围在中心。
刚那簪子被打豁了的青年,是威远伯家的世子,唤作魏青,笑着道,“哥哥,你才回来,为么先碎了我的簪子?”
申时轶乜他一眼,笑着道,“谁叫你胡说八道,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女皇霍昭,当然最是争强好胜的脾性,意气上来了,简直不可理喻让人无法容忍,但她却最爱听人赞她宽容平和,没少为这个发火。
魏青咧嘴笑,“哥哥,没您不圣明。”
申时轶道,“陛下既然与高句丽定好了冰场之赛,咱们就必须得赢!我从辽东请来了何将军下属的骑兵来,你们不会,他们会。五天,谁学会了,谁就上场比赛,若是学不会,给爷滚蛋,我带着辽东的兵也能把高丽的人给败了。”环顾着他们道,“你们行吗?”
这些个纨绔,让他们学业他们是一个个缩着不干,在玩乐竞技上却是唯恐不能为先的,当下一个个扯着嗓子大喊,“行!行!二郎,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好笑话么,若是连年关这一场最重要的赛事的赛场都进不了,以后还怎么勾搭小娘儿,在她们面前耍范儿?
热闹了一时,众人热身等着辽东兵来教导。趁这档儿,那魏青问申时轶,“郡王,听说你的堂叔豫平郡王要新娶一个小姑娘?才十五岁,有无这事?”
申时轶正在与旁边说话,像是没听见,倒有人关心这个,接上了茬,“我也听闻了,据说是位小美人。豫平郡王看中的人,想来是非常不错的。”言语间有向往之意。
一人坏笑着,“又美,又嫩,啧……”
申时轶一直没做声,直到魏青又笑着向他道,“哥哥,论辈分,你也还得唤她一声小婶儿了哩!”他说的油滑,众人不禁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黑马突的嘶鸣了一声,扬了扬前蹄,申时轶冷着脸,“你们一个个天天脑子里有没有点正事?关心这些个事体,闲的你们!”翻身上马,恰那边一队十几人的辽东兵来了,他当先一人,迎了上去,留下那一堆子纨绔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那句话不对开罪了他——总之,个个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不好的预感,等下子会□□练的很惨。
那申时轶驭马向前去,一面心里头禁不住些些烦乱。以为忘掉那么个女孩子是很容易的,却总是有人会提起她,东一个、西一个,着实令人厌烦。
“吴别将!”他笑着向那辽东兵的头领拱手,厉目俊颜,神采奕奕,一派皇族世公子的峻朗做派,心里头却猛不丁得又想起刚才魏青说的,小婶儿,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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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弓着身子,一面在鳝鱼黄的澄泥砚上轻轻旋转着磨墨,一面笑着对皇帝说道,“西平郡王去找了辽东折冲府的何必辉助阵,让他派了一队精通冰场的府兵,来教洛阳的各位小爷们,今儿已练了一天了,老奴听说,个个都累的爬不起来。”
霍昭已是耳顺之年,登基不过三载,把持朝政却已有三十年了。她中量身材,肤色白皙,头发花白了,精神却十分健旺,双目炯炯有神,已经忙了一天,却还不怎么太困。
“嗯,所以说二郎做事就是让朕放心。都说我偏爱二郎,可你看看,二郎他衬得上朕的偏心。”刘永磨好了墨,霍昭躬身下来,到案子上写字,一面说道。
刘永知道她说的“都”是指霍家的那起子人,在一旁陪笑没做声。
女皇写了几个字,问,“霍笙还没回来吗?”
刘永回道,“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在临江又打了架?”
刘永回,“老奴当时没在场,是豫平郡王劝开了他们,都是年轻人,气盛,谁也不让谁。”
女皇半天没说话,后首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哼的谁。
“哦,对了,陛下,”刘永像是刚想起来,其实是瞅准了时机,向前对霍昭道,“豫平郡王新要娶一个女子,是王府长史家中的大女儿。这女孩子钟灵毓秀,才能过人,老奴一见之下就很喜欢。”
霍昭淡淡道,“既然阿牧要娶她……”
刘永跟随霍昭几十年了,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就陪侍在她跟前,也只有他敢拦她的半截话,笑着道,“陛下,郡王爷十分钟爱这个女子。”
“哦?”女皇写完一个字,停了下来,“这倒不多见啊,阿九。”十分钟爱?申牧吗?
女皇看过来,刘永就知道她要问什么话了,仍笑着不紧不慢得道,“所以老奴就与王爷商量好了,正好这女孩儿要为祖母守两年孝,她本人亦仰慕陛下的紧,老奴便将她带进宫来,过几日就到。”
女皇果然露出满意的意思,“嗯,阿九,这样子很好。”临江王的两兄弟是申、霍两姓之间的特殊存在,她沉吟一下,“等她来了,就让她和影儿一处吧。”
“是。”刘永应诺,见霍昭眼角有了滞涩之意,唤侍女们进来侍奉她梳洗。




王之将倾 第32章 同去
除夕前一天纳吉,王府将豫平郡王与虞家大娘的生辰八字拿去问卜,果然是天作之合。
上午,王府女眷来虞家送问吉帖,并贺喜,因着两府没有长辈女性,林王妃本人对这桩婚事并不热衷,托病未来,来的女眷便以保媒的郡守夫人为首,还有王世子夫人虞仙因等,代表林王妃出席。
豫平郡王和虞廉在书房说完话,来到未婚妻居住的跨院。
郡守夫人、虞仙因、苗氏、还有虞盛光的舅母吴氏等,七八位女眷满满得坐了一屋子,虽然彼此都各怀着心思,特别是那苗氏和吴氏,互相几乎都没搭理对方一句,虞仙因则一身珠光宝气,神态高冷,但在郡守夫人的强力融汇之下,彼此也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气氛喜庆而不热烈,正正刚好。
申牧进门,郡守夫人率先迎到厅堂中央,“王爷好福气啊,大小姐可真是个仙女儿一般的人儿,妾身给王爷贺礼了!”
一屋子女眷皆站起来,向他行礼,申牧顺着郡守夫人的话向站在坐榻边上的少女看过去,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夹衫,黄色宝相花堆绫曳地长裙,粉色云头踏缎鞋从裙角稍稍露出一个头儿,长发垂肩,微垂着头,前面挽起的半髻上只簪了一枚带着金色流苏穗子的金刚石宝簪。
姑娘站在那里,因着与自己的喜事,她当然是怯怯的,同时脊背是那样直,那么坚强,那么美。
郡守夫人见豫平郡王端详着未婚妻的神色,了然笑道,“王爷,可以插笄了吗?”
原来大晋婚礼中有一礼,乃是女皇霍昭做天后时推行的,就是双方问吉订婚之日,男子需要当着男女双方女眷的面,为未婚妻插笄,有一绾青丝,发结情深之意。
申牧道,“夫人们先回避可好,吾想自为阿圆插笄。”
郡守府人笑的更开怀暧昧了——毕竟这男女之间的情谊啊,虽她早过了花信之年,仍不妨体会其中的美好。特别是看着豫平郡王清隽风雅的容颜,郡守夫人心里头想,怪哉,一直见惯了他的,亦知道他俊美,怎个今儿的心倒跳的快了。含着笑意,带女眷们都退下,将房间留给他二人。
申牧将白玉云朵笄插到盛光的发上,抬起她的下巴,小阿圆双眼澄透如净空,只是她化了妆,脸儿用蔷薇粉涂的白白的,嘴唇也用口脂染红了,化成樱桃小口的形状,两靥上一边一个小红点儿。申牧不由就笑了,用拇指将那鲜红的颜色擦掉。盛光一愣,豫平郡王自己好似也愣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盛光便拿出自己的帕子,将他的手捧起,擦去上面的胭脂。申牧看着她低头为自己擦手的样子,觉得她真的像自己的小妻子了。
“我们要提前去洛阳。”他告诉她道。
虞盛光不解,抬起眼,“我们?”
豫平郡王摁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再擦了,将拇指放到嘴里轻轻吮去剩余的胭脂,“高句丽、大食国、东瀛和高昌国六国来拜,陛下决意举行大典,临江王府也需去贺。”
“高昌国…”虞盛光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我记得您跟我说起过,他今年夏天有失臣礼之举,朝廷疑其有入寇之嫌。”
“不错,”申牧赞许得看了她一眼,为她的敏感度,只须一点题便知其意,“所以女皇要举行朝拜大典,显我□□之威。”
太宗时,高昌的邻国焉耆有失臣礼,太宗命大将恺勇率三万大军攻打焉耆,可怜那焉耆的国王本仗着天气干热、地处沙漠的天险以为大晋不敢进犯,不料听闻到恺勇真的领军来袭,竟不用攻打,忧心三日,自吓死了。
女皇是女性,内政十分严谨,甚至比太宗、文宗有过焉,然外交却比两位先皇柔性许多,是以这一次高昌失礼,并未直接下令攻打,而是颁出朝贺诏书,令四方来朝,显示国威。
虞盛光问,“我朝现下比太宗时富庶许多,文贤武勇,那高昌弹丸小国,为什么不像太宗皇帝一样,直接攻打?”
申牧笑道,“你以为女皇和你一样莽撞吗?”
虞盛光红了脸。
申牧敛去笑容,正色道,“我将你送到洛阳,参加完大典,几日后就要返回,你便要一个人留在昭阳宫。我只问你一句,还有没有什么事未曾告诉于我?”
两个人四目相接,有一瞬间,虞盛光的心脏跳的很快,好在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因着刚才的话题又有些脸红,故尔觉得自己竟掩饰过去了——她的确一直没有告诉豫平郡王曾有人给自己投递纸团的事,还有最初从王府逃走的那天,在破庙里偶遇过申时轶。为什么没有说,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或许自小师父姜无涯和祖母对她的教养,让她觉得哪怕再信任一个人,也应当有所自我保留,何况那是攸关祖母性命的最要紧的事。
豫平郡王却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道,“我给你把胭脂重新涂上吧,不然等下咱们出去,她们定要促狭你。”
盛光刚开始没听明白,后来突的想到他方才吮手指上口脂的动作,低下了头。
那申牧见她这等模样,知道小阿圆并不是拿一等十分不容易开窍的女子,唇边勾起微笑,找到妆奁盒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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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女皇要举办六国来朝大典,与高句丽的冰场马球之赛推迟到了上元节。马球本就是对抗激烈的运动,加上冰场,更在速度、力量和掌控上增加了许多难处,这些天申时轶领着二十几个优中选优出来的队员,跟着辽东兵勤学苦练,不知折断了几多马腿,摔伤了几多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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