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她将自己与怀瑾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越是回忆,就多爱她一分,越是回忆,就也多了一分歉意。
等进了刑讯室,她却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
刑讯架上,白衫长裤,怀瑾双手背在身后,被一副手铐铐在刑讯架上。
缪虎见董知瑜进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了指怀瑾身边的一座特制的铁架,“还记得这个吗?”他问怀瑾。
怀瑾沉浸在悲绝的情绪中,董知瑜进来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了,先前只想到会上刑,却没想缪虎竟将两人安排在同一间刑讯室中。顺着缪虎所指偏头一看,竟是自己几年前在壹陆零行动中刑审那个赤空党特派员用的十字转盘。
缪虎对怀瑾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十分满意,“刑讯室器材有限,架子只有一副,这不,特意将这个找了出来,就给她用!”缪虎指了指董知瑜,转身走回桌边坐下,又呷了口茶,“二位,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说着朝一旁的手下摆了摆手。
那人将怀瑾手上的手铐打开,让她坐在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同时,董知瑜也被带了过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歌’、‘阙’,”缪虎玩味着,“当年段局长的两枚女将,今儿齐活了!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说说自己是谁,对方是谁。”
董知瑜转头看着怀瑾,对方也将自己看着,在王家村匆匆一瞥,到此刻虽不到两天,却像半生未见,而再过两天,也不知是生死两隔,还是黄泉路上继续相伴着走下去。
董知瑜看着她,眼眸渐渐拢起雾气,她不是说自己安全的吗?怎么也来受这皮肉之苦了?怎么才能让她免受这一苦啊?她受了那么多苦了。
怀瑾看着她,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疼惜,那么淡,那么轻,只有董知瑜看在了眼里,看得她自己眸中的雾气也深了。
“‘歌’,”怀瑾开口道,“她是‘歌’,我是‘阙’,对吧?”说完唇角轻轻一扬,给了董知瑜一个苦涩的笑。
“对。还记得当年晦国人霸着这金陵城,欺压我韬国儿女,阙,还记得我俩联手打晦国人的日子吗?”
“当然记得。那年你刚调来玄武一个月,拉着我要一起解救慰安营,那次可恼着我了。”
董知瑜笑了起来,“可你还是去了,我们一起打死了四个晦国兵,救了三十个韬国姐妹。”
“你又弄错了,我们打死了五个晦国兵,你来向我申请行动时,汇报说那里有三人把守,等我去了才发现是五个人,我要是不去,也不知你是不是交代在那里了。”
董知瑜脸上的笑渐渐稀释,好似刚才那一刻灵魂出了窍,这又落了回来。
“杀晦国人,杀汉奸……”怀瑾看着她,又放空了目光,看向她身后的虚无,戛然而止。
缪虎看看怀瑾,又看看董知瑜,见两人都沉默了,不耐烦地抹了一把脸,“你俩杀了多少党国志士?现在一并交代了吧!”
怀瑾与董知瑜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说!你俩谁是赤空党!”
沉默,偌大的刑讯室静得出奇,只听得柴火发出的“噼啪”声。
“呵呵,”缪虎一声冷笑,“这最后的机会不要,就要麻烦二位换个地方坐坐了,”他指了指对面并排的两张电椅,“放心,我们国民政府不是那杀人不见血的晦国军部,”说着指了指刑讯架旁地上的一滩血迹,“民国初孙总理就不准咱政府动用那些酷刑了,你看,昨天这个赤空党,大概以前让晦国人把肺给打坏了,才上这转盘转几圈,就吐了这么些血,没用了。”
说话间两人已被分别拉至两张电椅上,手、脚、脖子都固定了住。
“董知瑜!”缪虎在刑讯室另一头喊着,“再问你一次,怀瑾是不是赤空党?”
她已闭上眼睛,不再作声。
一旁刘长喜旋开电流,怀瑾紧紧闭上眼睛,却听身边电椅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声,就连松动的金属部件都发出高频率的颤动,她本能地想扭过身去抓董知瑜,却动弹不得,自己被牢牢固定着。
“停!”缪虎喊道。
董知瑜垂着头,嘴角溢出白沫来。
怀瑾张开嘴想要唤她,却喊不出声音来。
“怀瑾!你是不是赤空党?”
“不是。”她咬牙切齿地回道。
电流猝不及防地穿过身体,她失去了听觉,董知瑜却挣扎着抬起头,虚弱地喊着:“怀瑾……”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切静了下来,脑中的“嗡嗡”声没了,缪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怎么样?开胃菜还习惯吗?轮到我们的董小姐了,怀瑾,你倒是说说,董小姐是什么身份?”
“她是赤空党。”怀瑾平静地说道。
董知瑜心中一惊,顿了顿,突然嘶喊起来,“怀瑾!枉我对你一番苦心!……缪虎!她才是赤空党!怀瑾是赤空党!她要去江北!她想逃走!”
“缪虎,董知瑜是赤空党,我可以给你证据,我也可以给你我不是赤空党的证据,我去江北,就是在她逃走前去抓她,而她的同党,已经全部让她送走了。你如果继续扯着我不放,继续对我用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将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怀瑾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刚才在电椅上想要伸手抓住董知瑜的那个瞬间,是她最为绝望的时刻,那个时刻,自己被牢牢固定住,就像目前的局势,若自己被钉牢在这间刑讯室,就永远没有转机,只有自己安全了,从这里走出去,才能帮助董知瑜脱离苦海。而董知瑜在短短一瞬后的配合,让她知道,她们永远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这位董小姐未免太过夸张,谁信?缪虎,你信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进来,伴随着皮鞋的脚步声。
只见缪虎“唰”地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厅座!”
破谍 第 252 章
国防部二厅原本是压不住青统司的,但副厅长龚山却是缪虎的同乡,缪虎一直对他敬重有加,蒋经纬自然晓得这其中的关系,便让龚山去传了他的口谕。
怀瑾见是龚山,又想着他进门前的那句话,料想自己或许有救,先前贯穿身体的电流所带来的创伤仿佛这才苏醒,只觉心脏跳得不在节拍上了,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可自己都这样了,瑜儿呢?她转头看去,董知瑜努力撑着身体,也在看着自己。
怀瑾快速看了看刑讯室里的其他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龚山吸引了去,便用耳语般的声音对董知瑜说:“我会救你出去。”
董知瑜听懂了这话,料想怀瑾得救了,面孔柔和起来,眼睛里也有了些神采,她轻轻摇摇头,灰白色的唇费力吐出几个字:“你活着就行。”
怀瑾便也不再言语,想说的话很多,只是眼下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她只贪婪地看着董知瑜,想着自己这趟若是出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真的再见上她,这世上总有些蛮荒邪力在阻隔缘与分,任凭你再努力也不过是个输字。
“扶怀参谋过去歇一歇,缪虎,你随我出来一下。”龚山发话道。
寥寥几句话,缪虎已猜度出情况于他不妙,“厅座……”刚走出门,他便迫不及待要去询问。
龚山摆手制止,“老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儿算你帮帮我,这个怀瑾得放,”说着压低了声音,“委座的意思。”
“委座?”缪虎一句话卡在喉咙口,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不吐不快,“他都下野了……”
龚山笑了笑,“这种话你就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委座说了,你为党国恪尽职守,辛苦了。”
“厅座!我有证据,怀瑾通共的铁证!”
龚山往前踱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并示意缪虎也坐下。
“缪虎老弟,那段电话录音,我销毁了。”
缪虎将眼睛愕地瞪大,一阵怒气从面上捋过,终是压在了皮肉之下。
“呵呵,”龚山笑了笑,“委座这么决定,一是顾忌陈彦及刚死不久,二是顾及玄统司和段雨农的声誉,三是顾及毛士人的面子。你觉得,分量够了吗?”
缪虎气鼓鼓的,不再作声。
“老弟,”龚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大厦将倾,多花点时间想想自己的后路。”
“厅座!”缪虎急忙叫住他,“那另一个,总是板上钉钉的赤空党吧?!”
“另一个,由你处置。”
“行!”缪虎又想了想,仍觉不甘心,自己费这么大周折,不就为的怀瑾么?“厅座,这事情,我们行动队上上下下知道的也不少了,您这一来,说怀瑾无罪释放,恐怕难以服众吧?回头对您的名声也不好,要不这样,让怀瑾审那个董知瑜,亲手把她解决了,她能做到,也算咱们不落什么口舌,怎么样?”
龚山转过头,想了想,“还审什么?”
“厅座,那个‘彼岸’蛰伏多少年了?她的价值肯定不光光是送走的一两个同党,她手头还有多少情报?多少其他线上的赤空党名单?总要审一审的。”
龚山一摆手,“随你吧,只要你保证怀瑾没事。”
“厅座,怀瑾我今儿可就放了,放了之后您的任务就完成了。”
龚山头也不回了,只竖起根手指头,“你小子,有点数,别给我惹麻烦。”
待龚山走远,副队长凑了上来,“繆队……”
话音未落,缪虎一个巴掌抡了过来,这巴掌用了实力,抡得他一个踉跄摔在一旁的栏杆上。
“蠢货!谁让你把录音给他的?!”
副队长挣扎着站起来,心里也怄了气,但也只有忍的份儿,“缪……繆队,录音的事,肯定是书记员泄露出去的,都不是秘密了,厅座他……他一来就点名要录音……”
刑讯室里,竟像等待了一年。
却不见缪虎回来了,只有副队长走了进来,走到怀瑾身边,对她行了个军礼,“怀参谋,误会一场,让您受苦了。”说完便命人给她解手铐放行。
怀瑾没有作声,径直站起身来,忘记了之前的电刑给身体带来的伤害,小腿一软,险些跌倒,一旁的人要来搀扶,被她一声呵斥了回去,她转过身看着仍坐在电椅上的董知瑜,心中百感交集,之前的理智情绪也逐渐稀薄,不久之前她还希望自己能够先出去,再救董知瑜,可这会儿要将爱人独自留在阴冷的地狱,留在一架刑具上,自己却重回阳光……她迈不开腿,甚至希望留下来陪她一同生死罢了。
“怀参谋,您回去先休息休息,接您的车就在门口,明儿早上我们再接您回来,您放心,回来是执行公务。”
怀瑾看了看他,琢磨着话里的意思,却一时无法参透对方的意图。
“她呢?”她拿下巴颏儿指了指电椅上的董知瑜。
“她......”副队长将眼珠子转了一圈,“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不过缪队会跟您汇报的。”
董知瑜看着怀瑾,薄唇微微翕动,终究说不出什么,一双眼睛也只怔怔地看着她,不透喜忧。
怀瑾给了她最后一个注目,移开了视线,往门外走去。总会有转机的,她想,自己这不是遇到了转机吗?瑜儿也能救出来。
董知瑜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划过,为她的获释而欣喜,为所有的未知而担心。她担心怀瑾为救自己而再次陷入险境,可她知道,若有这么个机会,怀瑾是不会犹豫的。
门外,傅秋生已经开着玄统司的汽车在等候,见到怀瑾出来,一丝光芒掠过双眼,赶忙下车前去搀扶。
“怎么样?受苦了没?”
怀瑾摇了摇头,“谢谢你,你还是救了我......”
“我没那么大本事,是局座,是委座相信你,是党国没有放弃你!”
怀瑾抬起头,“她呢?”
傅秋生愣了一愣,没搭这话,只示意怀瑾上车。
“阿瑾,”待汽车发动,傅秋生这才发话,“你这一生理智冷静,从不感情用事,希望这次也能一样。”
“什么意思?”
“原本就要立马送你走的……去南岛,可刚才龚山和局座通了个电话,之后局座指示,让你审董知瑜……”
“什么?”
“很明显,你还没有完全脱险,只有将小董处理好,上峰对你的考察才算完成了。”
刑讯室里,刘长喜得知这是自己唯一审问董知瑜的机会了,刚才缪虎跟他说,明天开始就换怀瑾来审。
缪虎还说,今天辛苦辛苦,连夜审,最好能在换怀瑾前从董知瑜那儿拿到怀瑾是赤空党的证据。通共的罪可以让他们糊弄过去,可若她本人就是赤空党,就算是蒋经纬,缪虎想,就算是蒋经纬也无法保她出来了。
“董小姐,”刘长喜腆着一张满是坑疤的瘦长脸,“刚才表现很好,你继续说说,你怎么知道怀瑾是赤空党?她如何告诉你要去江北逃跑的?你只要都交代了,就立马放你出去。”
董知瑜的脸上透出讽刺的笑意,“交代什么?怀参谋不是让你们的人恭恭敬敬请出去了么?”
“呵呵呵,”刘长喜奸笑着,“只要你交代了,我们就能立即‘请’她回来,而你,”说着又伸手去扭她的下巴,被董知瑜狠狠甩掉了,“你可就安全了,再也不用遭这罪了……”甩掉的手敲了敲电椅,发出冰冷的“当当”声。
董知瑜明白了,缪虎这帮人想要拿到证明怀瑾是赤空党的证据,上层出于某种原因将她释放出来,可缪虎这儿却还想通过自己挖出什么,哪怕是屈打成招,为的就是置怀瑾于死地。
“证据我没有,”董知瑜惨淡地笑了笑,“枉我对她一番信任,她却设计来抓我!”
“董知瑜,你这么说,可就是承认你自己是赤空党,承认她是去江北抓你的,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董知瑜冷笑一声,不再作答。
“识相点,有意救你,你别不识抬举,我们要什么,你究竟明白没有?”
沉默。董知瑜忽然觉得这死壮丽起来,为了革命事业,为了爱人,还有谁能够将死也死成这么值得的一场交易?
真的值了。
刘长喜的手覆在了电流操作钮上,“再问你一遍,有没有怀瑾是赤空党的证据?”
怀瑾将傅秋生的话听完,整个人怔住了。
这是上峰交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将自己救出这场灾难的最后一关:处置董知瑜。
车子掉了个头,她正愣神,却见灌木丛后站着一个人,身形极为熟悉。
叶铭添!她几乎喊出口来。
破谍 第 253 章
傅秋生一个急刹车,怀瑾再扭头去看,灌木丛那里已没了人影。
“怎么了?”傅秋生问道。
怀瑾转回头,拧起了眉,“没什么,看错了。”
傅秋生又往外面看了看,重新发动起车子。怀瑾看着前方,刚才那人是叶铭添没错,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叶铭添与这事有关,在这样的关头,他的匆匆闪现绝非偶然,或许,他参与了这件事并在暗中默默关注着。
“老傅,缪虎为什么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那年他为查出赤空党的‘阿波罗行动’,倾注了全部心血,可事到临头上峰却临时换了你去执行任务,你成功是抢他的功,你失败是毁他的绩,心里恨你吧。”
“这事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为什么又爆发了?”
“一直记恨着吧,正好又撞到了一些证据,挖到了小董,就把你也一并牵扯了。缪虎恨赤空党,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听说他一个哥哥当年是被赤空党打死的。”
“他挖到的证据……”怀瑾沉吟片刻,“最先是如何挖到的?”
“如何挖到的我不清楚,从我查到的情况来看,最先挖出的是小董购买军火的事情。”
一串隐隐约约的线索在怀瑾脑中一闪,有一层关系她一直忽略了……当初赴缅甸战场前去银行存储遗嘱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余科长,余科长当时又将她介绍给了一个伍科长,也就是伍乃菊的父亲,伍乃菊后来嫁给了叶铭添……难道这事会跟叶铭添有关……?存储遗嘱与自己当初调查董知瑜虽说是两件事,前后也差了半年,但若有人刻意从中穿针引线、罗织构陷,也不是不可能。
“阿瑾,想到了什么?”傅秋生穿过熙攘的新街口,驶上了中山南路。
思绪转回,“没什么,”她低声应着,“我们现在去哪里?”
“宾馆,我也是住在宾馆里。”
“老傅,送我去董宅吧,我想住那里。”
“董宅?别开玩笑了,那宅子已经查封了。”
怀瑾抑制不住轻叹一声,“查出来什么了?”
“那倒没听说。”
“那宅子是我四五年重新买回来的,既然已经放了我,那里面也没查出什么来,我想回家。”
“她要去董宅住??”黄埔路,缪虎像听了一桩荒诞的新闻,“行行行,怀瑾,好样儿的!让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派人给我盯紧了,可别让她跑了!”
“是!”
“慢着!”缪虎叫回了副队长,“都悠着点,不要闹出大动静来,给龚厅长惹麻烦。”
等宅子简单收拾出来,天已经漆黑一片。傅秋生已四处检查过,并未发现监听设备。
“阿瑾,让我留下来吧,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怀瑾踱到窗边,起风了,她看着窗上映出的婆娑树影,“放心吧,他们会有人监视着我的,不会是一个人。”
“既然知道会被监视,为什么不避开嫌疑,非得住到这里来?”
怀瑾将唇角牵了牵,“我还怕什么嫌疑?住到这里又能证明什么?”
傅秋生叹了口气,“饿了吗?我去买些热菜热饭。”
怀瑾转回身,“老傅,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傅秋生只站在原地,半晌,“我去王家村就只是想带你回来,小董……我是想放她走的。”
“我明白……是电话暗语被破了吗?”
“没错。阿瑾,让你审小董,肯定是缪虎的主意,他这么做,无非是刁难你,看你下不下得去手,你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你不下手她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唯一会变的,只是你的结局。”
怀瑾眼中的光黯淡下来,轻声重复着:“她的结局不会改变……”
“尽早处决吧……”
“为什么不能营救她?”怀瑾抬起头。
“为什么?”傅秋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点着香烟,“一来缪虎肯定防着,早已准备了铜墙铁壁,二来无论小董出什么漏子都会算到你怀瑾头上。阿瑾,你以为我还会再一次让你落到那种境地里去吗?我顾念与小董并肩作战的那份情谊,所以哪怕她骗了所有人,哪怕她是敌人,我也希望她能走掉,但若要拿你去换,我做不到。”
怀瑾移开目光,让凝起的泪珠在眼中慢慢退去,这一刻她意识到,在这场迫在眉睫的营救中,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刑讯室里阴冷起来,角落里的那束柴火渐渐熄了,董知瑜从先前电刑的昏厥中苏醒过来,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怀瑾躺在乡间的草垛子上晒太阳,浑身晒得懒洋洋的,突然就变天了,太阳不见了,怀瑾也不见了,她睁开眼睛,看见角落里残存的火星,看见一旁空荡荡的椅子,看见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看见……胸前的一大片水渍。
冷……她打了个寒噤,却发现头发竟在滴水。
刘长喜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定格,手中还拿着只水瓢,“董大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可是睡舒服了啊,我在这儿又给你脱棉袄,又给你打水,忙里忙外,累死我了!”
董知瑜冷冷地移开目光,柴火熄了,冬夜异常地冷,自己身上那件老李给换上的棉袄已经被扒了下来,头发和薄衫被浇成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咬紧牙关,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城隍庙的那个冬夜,那个嘴唇冻得乌紫的“小哥哥”,那时的怀瑾只穿着单薄的小褂子,风餐露宿,境况还不如现时的自己。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她的眸中划过,笑什么呢?笑这人生至苦,笑这首尾相接的缘分,笑敌人这愚昧的自大,他们不懂这世上有很多比皮肉之苦更加无法忍受的痛:对理想的背叛,对爱人的出卖……
“既然醒了,咱就活动活动筋骨吧……”刘长喜跐溜了一下鼻子,“正好我也冷了。”
两个男人上前,将董知瑜的双手解了锁,推到十字转盘前,又将她绑了上去。一切就绪,刘长喜走到她面前,将手指关节压得“咯咯”作响。
“董知瑜,我是真心心疼你这细皮嫩肉的,唉!”说着竟叹了口气,“想当年你可是国民政府一枝花,这些刑具,”说着扫了眼周围,“你都有数,就别硬碰硬了,我们想要什么,你也清楚了不是?”
正说着,手下抬了只木桶上来,刘长喜将手指伸进去蘸了蘸,放在嘴里唆了唆,“辣!”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一根长鞭子浸到了桶里。
“董知瑜,我掏心掏肺跟你说个大实话,怀瑾被释放前,你指认过她,所以不管你们以前关系多好,她是不会再回头救你的,你想啊,她可是鬼门关走一遭,哪还会再回来淌你这趟浑水?她巴不得你早点死呢!现在你和她嘛,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要你能给出一点她是赤空党的证据,我们就放你走。”
鞭子捞了上来,让辣椒油浸得油光水滑。
董知瑜闭上了眼睛。
董宅二楼的卧室里透着昏黄的光,枕头尚留着主人发丝的幽香,怀瑾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抱着这方枕头,仿佛她就在身边。
她一遍一遍地想着,算着,该如何救她?自己果然是出来了,可若不能救她,还不如跟她一同受刑,一同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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