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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怀瑾本欲往董知瑜看去,却在中途收回了目光,垂下眸,努力隐去唇角一丝笑意。
“好了,知瑜快带怀小姐来坐下,我们这便准备开饭,”董若昭领头往餐厅走去,“怀小姐,都是些家常饭菜,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伯母,怎么会,是我贸然打扰,给你们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董若昭回头拉起怀瑾的手,悄声说道:“家里每每过年都是这些人,好不无聊,你来了我们正欢喜,岂有不便!”说完冲她笑了一笑。
怀瑾见她一双温情眼眸和细瘦鼻梁和董知瑜颇为相似,只不过董知瑜正年轻,眼中更为清澈稚嫩,她也笑了笑,算作感激。
说话间已来到餐厅,“这年夜饭要吃到将近午夜,然后便是放鞭炮,辞旧迎新,放完了鞭炮我们再去玉佛寺烧头香,今夜可有的忙。”董若昭又说道。
董知瑜跟在身后,听到这里便问:“又要去烧头香?”
董若昭听出她话音中的不情愿,“烧香拜佛也好,教堂唱诗也罢,只是个形式,却可以提醒你,凡事以善为本,爱己爱人。”
一时大家坐定,曾嘉黎和董知瑜帮着吴妈将菜上齐,煎炒烹煮,荤素搭配,想来上海也是个移民城市,这一桌菜肴竟也大致融合了浙北、苏南甚至苏北一带的特色再加以演变,丰富而诱人。
“来,我先举杯,首先欢迎怀小姐的到来,”曾唯礼端起酒杯,“其次,祝我中华百姓风调雨顺,竹岁平安……大家新年快乐!”
怀瑾和大家一起举杯,但也只是随着大家说了句“新年快乐”,便再无更多客套说辞,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大伯母终究还是好奇,“怀小姐也是外交部的吗?可是我们知瑜的上级?”
怀瑾放下筷子,“伯母,我不是外交部的,也不是知瑜的上级。”
董知瑜本夹住自己碗里一块桂鱼,筷子悬在空中,又落回碗里无意翻了一翻。
“那怀小姐在哪个部门高就?”
“小小陆军作战处参谋,无足挂齿。”
桌上人神色都明显一愣,大伯母还想问什么,让董若昭拦住话头:“怀小姐尝一尝这四喜烤麸,吴妈的拿手菜,知瑜你多照顾着点。”
董知瑜赶紧拿起那烤麸砂锅一旁的公用勺,小心掂起两块,放入怀瑾碗中,怀瑾道了声谢,夹起一块尝了尝,“果真是美味。”
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吴妈尤是开心,“烤麸,靠夫,这是阿拉上海人的说法,姑娘家还是要靠着夫家,也要旺起夫家才是。”说完呵呵笑着。
怀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笑得有些尴尬。
“姑姑,怀参谋在饮食上可是讲究,董叔的豆菹舫当初还是她带我去的。”董知瑜岔开话题。
怀瑾却心中一惊。
“对了,托真纪找我的,董家的老管家,正是豆菹舫的厨子呢,你说巧不巧?”董知瑜转向怀瑾,“我们董家原先的厨子,是做淮扬菜的一把手,董叔吃了几十年,背后又偷偷学了艺,现在开起餐馆,竟开成南京城最好的淮扬菜馆了!”
怀瑾看着董知瑜,眼中在笑,心里转着心思,“巧,这倒是真的巧,如此你可要常常过去与老管家叙叙旧了。”
“正是呢,董叔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说起来和亲叔叔都没什么两样,是吧姑姑?”
“可不是,知瑜,过两日我该回趟南京,和你一起去看看董叔。”
“怀小姐老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吗?”大伯母刚才没问出的话,终于找了个机会塞了进来。
问题已出,无法再挡回去,董知瑜凝神,她是哪里人?当年为什么孤身逃到上海?便是自己,也不曾敢问过。
“我原籍北平,幼时家中遭受变故,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怀瑾路上早知会有此一问,准备好了最简易的一句回答,既是事实,又可以将来龙去脉模糊应付过去,若不是无礼之人,理应不会继续探究下去。
众人乍听有些骇然,“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董若昭接道,“日后在南京,和知瑜多多相互照顾。”
“姑姑……”董知瑜觉得姑姑这句多嘴,本就不是平级,何谈互相照顾,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董若昭看了眼侄女,见她吞吞吐吐,也就作罢。
“她……”怀瑾接道,“我自会照顾好她。”
“知瑜,你看怀小姐多懂事,你今后也要多多照顾怀小姐,生活上有什么好吃好用的,多想着她些,节假日多和怀小姐聚一聚,你们都是孤身一人在南京。”
“姑姑……我这不是正照顾她呢……”董知瑜整张脸已经埋到碗口,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竟像蚊子哼哼。
怀瑾睨了她一眼,“多谢伯母好意,知瑜她已经很照顾我了,这不过年将我带回家中守岁。”
“董知瑜,你今晚很热吗?”曾嘉黎盯着董知瑜那张涨红的脸,不解地问。
董知瑜抬起脸,老实不客气地冲曾嘉黎瞪了一眼。
董若昭笑了出来:“你们姐俩,从小就开始斗!”
怀瑾也忍俊不禁,这一笑不打紧,董知瑜脸上又红了一层,将这无名火气一股脑儿都撒在曾嘉黎身上:“哎?你原本说今天要带来的那位准姐夫呢?”
问完了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自己的思路是怎样转到这里的?类比吗?傻透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怀瑾琢磨着这个问题,觉得饶是有趣,垂下眸,继续吃饭。
一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抛注到曾嘉黎身上,婚姻大事总是节日饭桌上长辈们最最关心的话题,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盘问起曾嘉黎来。
董知瑜觑了眼怀瑾,对方眼中噙着一抹笑意,认真地吃那自己刚刚给她夹去的四喜烤麸。
“好吃吗?”
怀瑾将她看了一眼,“嗯。”
“那你以后每年都来我家过年,”说完又添了句,“直到你嫁人。”
这回轮到怀瑾的脸微微红了,“尽胡说,”想了想,“如果我能活到嫁人。”





破谍 第四十四章 头香
“知瑜,怀小姐,来,笑一笑,”曾唯礼举着架德国进口的相机,在彼时可是顶顶先进的一样物件。
董知瑜正听到怀瑾的那句“如果能活到嫁人”,心里一梗,不想姑父偏偏这时候要拍照,便坐起身,不快地看着那方木盒子,原本精致的薄唇也扁了起来。
“知瑜,怎么像要哭的样子。”曾唯礼说道。
怀瑾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注柔情,小声说道:“我方才开玩笑呢,我们都活得长长久久的,我若嫁人,你还要做我喜娘。”
“我才不要做喜娘。”董知瑜倔道。
“哎唷,董知瑜要做谁新娘?”曾嘉黎隔着大半张桌子嚷道

“你!……姑姑你看她!长着双耳朵作何用?”董知瑜已急得面色绯红。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觉两个丫头斗嘴,饶是有趣,这一笑倒是轻松下来,董知瑜只觉暖暖的,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便贴在怀瑾身侧,笑得恬静秀美,怀瑾也微微向董知瑜靠着,今夜的她仿佛积雪初融,心头漾着久违的暖意,曾唯礼按下快门,捕捉住这动人的一刻。
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盏,很快便接近午夜时分,忙得快的人家早已摆好了炮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砰砰”的报喜声。
“是时候啦!”曾嘉黎欢快叫道。
吴妈的儿子小宝早捧了炮仗,带着大家来到前院,左右的邻居也都出了门来,争相迎春。
“来,四个孩子,每人点一支,讨个吉利!”大伯父倡议。
怀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四个孩子都是谁,细细一想,原来自己也被归为其中,多少年来再没人叫过她孩子,哪怕是十多年前,自己也从不将自己当做孩子。
“来,怕吗?”董若昭递了一支给怀瑾。
怀瑾笑着摇了摇头,接过炮仗,小宝递给她一只打火机,走到稍远点的空地上,将炮仗放在地上,弯下腰点燃。
一时所有的女人都堵上耳朵,怀瑾也退后和董知瑜站在一起,董知瑜见她只站着,着急地指了指自己耳朵,怀瑾笑了笑,早几年听惯了枪炮声,这已不算什么。
“砰!”扎扎实实一声响,只见一柱火光冲上了天,在天空“劈劈啪啪”地炸开,呈出一团大红色的星星。
“好!开门红!”曾唯礼拍手叫好。
放完了炮竹,董若昭便催着大家往玉佛寺去烧头香,这头香须得过了午时赶早,方可显出诚意。
曾家开着两辆轿车,载了一大家子人往玉佛寺赶去,越靠近地方人越多,上海的很多百姓都赶着来烧头香,求神灵保佑,生逢乱世,便寄了更多的祈望给庙里的神仙。
寺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车子进不去,这便远远地停了,下了车顺着人流往前走,只听唱经的声音此起彼伏,怀瑾默默地走着,人的一双耳朵,可以有选择地去倾听周遭,若是凡夫俗子,便只听到喧闹,若是有缘,那诵经声在这一片熙攘中便与世孤绝,颇有一番禅意。
“在想什么?”董知瑜问。
“在想,佛真的会保佑苍生吗?”
“若是有佛,他现在必是让苍生百姓在九九八十一难中煎熬,”董知瑜和怀瑾并排走着,在这熙攘的人群中,却觉不似先前那么接近,怀瑾的手臂不时和自己的触到一起,她知道,她的手也就垂在自己手边,可再没有之前捉住那手的勇气,很多事情,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保佑你的,无非是你自己,是对理想的坚定。”
怀瑾听了这话稍稍一愣,眼中尽是迷思,理想?这仿佛是一个高而上的词。
人们排着队去捐善钱,燃香祈福,怀瑾一直很安静,仿佛心事重重甚至有些疑虑,董知瑜感受着她的沉默,半响,小心问道:“你的……家人,都安葬在北平吗?”
怀瑾眼中波光一瞬,“一把大火烧尽了。”
董知瑜喉头一哽,转手将她的手握住,那修长玉手自己不能尽握,却想给她全部的温暖,手握得紧了,喉头也紧,一时说不出话。
怀瑾静站片刻,待眼中潮水褪尽,转过头来,看着董知瑜那张似乎比她还要疼痛的脸,扬起唇角笑了一笑,“没事儿的,都过去很久了。”
说话间轮到了她们,董知瑜松开手,和怀瑾各自在功德箱里投下了很大一笔钱,点香的师傅给她俩各自送上一支一人高的香,两人在神炉前燃了,由师傅引着将香敬上,回身跪在堂中。
远处站着一个穿深色和服趿着木屐的浪人,浪人身边是一个头发中分流油的中国男子,男子有说有笑,滔滔不绝地跟浪人介绍着这烧头香的风俗传统,浪人一脸微笑,目光倏而落在大殿上跪着的两个女子身上,笑容依旧和煦,目中却渗出鹰一样锐利的精光。
殿上女子双手合十。
——天佑我中华。董知瑜在心中念道。
——天佑我中华。怀瑾亦在心中念道。
——早日将侵略者消灭殆尽。
——早日将列强驱逐出境。
——让黎民百姓夺回家园。
——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
——你我亦平安。
——你我亦平安。
天佑中华。
第一卷完。




破谍 第46章 “我”的番外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
人,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大声说话的人,很多时候,我以为他们在争吵、争执,我有些好奇又紧张地盯着他们,怕这场争执演变为进一步的行动,可随后,他们停止了对话,垂下眼睛,又有些时候,他们“吵”着“吵”着却爆出笑声,于是我知道,这只是他们日常交流的一种方式,习惯后就会觉得,这种方式原始、质朴,而可爱。
这是公元2000年11月11日,刚刚立冬后的这个礼拜六,我在上海火车站,等待一列上海至南京的火车。
我的手中攥着一张粉色的车票,票上的列车号以字母t打头,当地人告诉我,这是时下中国最快的列车,有人称它“子弹头”,上海到南京全程一共是两小时三十分钟。
红色电子显示屏闪出我车票上的列车号,同时,广播里的女声响了起来,顿时,一大群人“哗”地站起,向检票口涌去。
我拉着我的小行李箱,随着人流,慢慢挪到队伍里,人们贴得我很近,我的小行李箱总是蹭到后面一个男人的裤腿上,我觉得很尴尬,不时回头跟他抱歉,同时也希望他可以稍稍退后一点,可他似乎并不介意。
终于,我站在了月台上,鼻尖已细细渗出一层汗,十一月的天,却出奇的暖和,该有华氏六十度的样子,即便我穿得不多,套头卫衣,七分裤,平底鞋,而我周围的人,则是裹得严严实实,有些甚至已经穿上了薄款的棉衣,周围不时有人打量我,我知道,也许我看着和别人不太一样,又或许我那裸露的半截小腿在这裹得严实的人群当中太过晃眼,小时候每当天气转凉,瑜外婆便叮嘱我,不要总光着腿,她说,寒从底来。
我的一侧不远处,站着三五个年轻人,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年纪,个个背着登山包,我觉得他们该是大学生,或许结伴去秋游,或许趁周末回家探亲,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手机型号的事情。
“我表哥刚买了一款西门子,白屏的,亮得不得了。”那个穿粉色绒线大衣的女生说道,她说南京话,我会听却不会说,这种方言我听瑜外婆和家里亲戚讲过,很好懂。
“哇塞,有钱人!我爸说我这学期拿了奖学金才带我买手机,我怎么这么命苦!”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说道。
“么得事,跟他磨!”另一个女生接道,她的头发特别垂顺,据说是做了一种特别的化学处理,叫“离子烫”。
几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我听来,这些小小失落的背后却是和平年代的安宁所支撑,想起外婆们在自传中写下的句子,“哪怕拼了这整整一辈人,也要让后世子孙头顶天、脚立地,在自己的国土上尊严地活下去”,这一个礼拜以来,在中国的所见、所闻,让我时时想起这句话,外婆一辈的牺牲,换得今日亿万后人的自主和富足,我转过头,对那几个年轻人笑了笑,我希望中国人能够学会对陌生人微笑,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白色的“子弹头”火车终于到站,我给自己买的是一张“一等座”车票,进了车厢,却没有看到外婆在自传里描述的那种宽大的沙发椅,现今的中国,也许在公共设施上,“等级”差距是不被倡导的。
列车掠过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富饶,苏州、无锡、常州、镇江,村舍皆是两层的小洋楼,粉墙黛瓦,秀丽婉约,每每要驶进一座城市的车站,一排排高楼大厦便铺天盖映入眼帘,让我惊叹不已,这和想象中的中国太不一样了。
我知道前方便是南京站了,突然,我的心“砰砰”直跳,竟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味道。
随着人流往站外走去,出站口两边挤着很多来接站的人,我从甬道往前走,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两边不时有人拦住我问:“小姐,要车吗?”第一次我停下脚步,我以为那是来接我的徐家后人,后来才搞清楚那是一些拉客的私车,再有这么问的我便微笑摇头不再理会,直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将我仔细辨认着,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照片。
“阿是小年啊?”男人开口问道。
“对。”我停了下来。
“美国来的?”他似乎还不放心,又进一步确认。
“不错,您是徐伯伯吧?”我早已将他认出。
“对,对,”对方边点头边温和地笑着,“来,箱子给我。”
他帮我拉过箱子,又试图帮我拎我背上的背包,我谢绝了,徐伯伯身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笑着将我打量着。
“这是你徐伯母。”
“徐伯母好。”
“嗳,嗳,累了吧?冷不冷啊?”
“不冷。谢谢徐伯父和徐伯母来接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孩子这么客气!普通话说这么好!”徐伯母笑道。
我的“普通话”打小便是瑾外婆一字一句教授,我的那些从中国去美国读书的同学都惊讶于我中国话发音的标准。
初次见面免不了一番寒暄,说了一阵子话这才随两位长辈去寻出租车,那一年,私家车在中国还未普及,即便是像徐伯伯这样一位博物馆的馆长,也没有担负一辆私家车的经济能力。
我被安排住在徐家女儿的房间,他们家的女儿比我大上几岁,在欧洲读书,一时没有假期回来。原本我是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的,虽然我知道徐家人和两位外婆是故交,但于我毕竟是陌生人,我不想住在陌生人家中,酒店房间会让我更加自在,然而他们一再坚持,仿佛我若住进酒店便是一种冒犯。
“这是中国人讲究的人情味,该答应他们,只是你住在人家要注意礼貌,不能像在家里这样动辄关起房门将别人置之门外。”母亲如是说。
我正往上翻着眼睛,翻到三分之二处,母亲制止了我:“你是在对我转眼珠吗?”她用英文说。
出租车沿着玄武湖往南驶去,直到一处小区前停下,初秋的夕阳照在小区前的一块巨石上,石上刻着几个大字,似是这小区的名字,我仔细辨认着:玄武鸡鸣。
竟有一瞬的恍惚。
徐伯父摇下车窗和小区保安打招呼,车子继续往里驶去。
“鸡鸣寺和南京市政府都离这里不远,你外婆原先在市政府的地方工作过呢,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带你过去转一转。”徐伯母说。
我想她说的该是瑜外婆,汪伪政府的外交部就在今天的市政府处。而我来中国之前,母亲曾经暗示我,这里的故友并不知晓两位外婆的实质关系,只道是乱世烽火中相识相知的一对好姐妹。
到了家中,一切安顿下来,徐伯母着手准备晚上的饭菜,听说晚上会比较热闹,徐家的亲戚都会过来,他们都想见一见我。
趁着徐伯母准备饭菜,徐伯父将我带到他的书房,那是一间典雅的传统式书房,徐伯父让我在红木椅上坐下,他在书柜里取一些东西。
那是一本相册,他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件无价的至宝,戴上老花眼镜,“小年啊,你能到中国来、到南京来,我们一家真的太高兴了,”顿了顿,“可惜我的父母亲都不在了,如果他们能活到今天,看见你,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
“我这里有一本老相册,里边有一些你外婆的故人,这些照片很珍贵,文.革时候是我的父母冒死偷偷保存下来的,我想在明天带你去我们博物馆之前,先让你看看这些。”
“好的,徐伯伯。”我似乎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好奇过。
打开相册,如我想象,发黄的老照片,仿佛时光机器,将我带入一段陈年旧事,那是一个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年代,尽管大环境险恶,生存在其中的百姓,也还是懂得苦中作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恭恭正正的双人照,年轻的女子坐在椅中,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旗袍,浓眉大眼,笑得很是清新,男人年龄稍大些,站在一侧,表情有些拘谨。
“这就算是我父母亲的结婚照了,”徐伯伯说,“我的母亲一直记挂着你的外婆,前年去世之前,还跟我说,这辈子的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再能见到她。”
我看着那照片上的女子,虽然素昧平生,对她们的过往也了解不深,眼中却有些酸涩。
再往后翻,穿插着一些徐家的家庭照片,可以看到徐伯伯小的时候,接着他的妹妹出生,再往后有一张集体照,我的目光落在那照片上面。
“这张照片是一九四二年二月在梅花山所拍,就在那之前两个月,日军偷袭了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汪精卫政府也正式加入对以美国为首的同盟国的宣战中。”
我的目光掠过那照片上一张张或微笑或严肃的脸,仔细辨认着。
“找到你外婆了吗?”徐伯伯问。
我已经习惯了当他们说“外婆”时,说的总是瑜外婆,照片不是很清楚,五官不同程度的模糊,但瑜外婆的那身气质还是很容易辨出的,我点点头,指着一树白梅下的女子:“这里。”
徐伯伯笑了,“眼力不错,”又指着一旁的一个高个子年轻男子,“他叫叶铭添,那时候在和你外婆处对象,呵呵,不过据我母亲后来说,那是假的,好像是怀瑾参谋想出的计策,叶铭添是她的副手,如此安排她们两人才有机会接触联系。”
我眨了眨眼睛,“那叶铭添知道吗?”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徐伯伯接着说,“你知道,那个年代,做什么事情都是担着生命的风险,你的外婆和怀瑾参谋是间谍,她们要走近关系交换情报,在人前就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点点头,想了想,继而微微笑了。
“这是我母亲。”徐伯伯又指着外婆不远处一个年轻姑娘说。
只见她圆圆脸蛋,笑得有些俏皮,比起之前看的那张“结婚照”上的女子,年轻些,也单纯些。
我在照片上细细寻找,却没有找到瑾外婆的身影,徐伯伯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怀瑾参谋不在这张照片上,她那阵子,应该不在南京。”
一本相册就要看完,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上唯独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绝美的女子,坐在桌前,向彼此微微凑近身子,对着镜头,笑得是那样恬静而动人,她们的面前是一桌看似很丰盛的饭菜,照片上方有一行手写标注:民国三十年除夕,摄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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