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董知瑜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嗯”了一声。
“瑜儿,你只道十七年前在城隍庙乞讨的我,可你不知道我是如何落到那步田地,”怀瑾顿了顿,“我还有个名字,叫完颜穆昆·韫瑾。”
完颜穆昆……董知瑜的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前朝的国姓,难道你跟那完颜穆昆皇族竟有什么关联?”
“正是。旧国四年,我出生于燕州城西郊的皇家马场,是个私生女,我的祖爷爷是道阳皇帝——大旗王朝的第六任皇帝,我的爷爷是醇亲王亦譞,他的兄长是当年的咸丰皇帝,光绪皇帝载湉说起来是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我的伯伯,而当今金洲国的康德皇帝,则是我的堂兄,说起来,”怀瑾笑了笑,“我的族中尽是皇帝。”
董知瑜将手压在嘴巴上,才不至于叫出来,半晌工夫,“我是不是太累了?要么,你在跟我说笑呢?”
怀瑾将她的手轻轻捏住,“不,瑜儿,我说的都是认真的,这些事情今天不告诉你,我怕……我出生地所在的皇家马场,是我祖母怀氏祖辈的营生,马场的马匹都是进贡给完颜穆昆皇族,有供骑乐的,有战马。我的爷爷醇亲王亦譞当初看上了祖母,并有了我的父亲,但是爷爷的嫡福晋,也就是当年嬨羲太后的胞妹,容不下我的祖母,于是一直没有能够将她娶入醇亲王府,而我的祖母亦是个刚烈的女子,便将父亲取名怀去昆,意思是永远和完颜穆昆家族脱去联系,这也是我为什么姓‘怀’的原因。”
“后来呢?为什么流落到了扈渎,做了乞儿?”
“我出生之前几年,孙子斌就掀起了革命逼着我堂兄赙仪退了位,但当时族中人马依旧留住在紫禁城,堂兄的养母瑾妃当时听说我们怀氏一脉,觉得毕竟是皇室血脉,不该让我们在马场受那冷待,又因得我的名字中有一‘瑾’字,觉得颇为投缘,便派人接了我去宫里住着,说起来我那时候该是五岁。进了宫,瑾妃娘娘开始待我甚好,堂兄赙仪也听说马场来了个妹妹,甚是好奇,让我跟其他格格一起学书画学礼仪,甚至对我格外照顾,曾经带我一起博弈狩猎……说起来,旧国十三年那场燕州政变,冯玉祥将完颜穆昆一族赶出了紫禁城,当时的我是悲伤的,毕竟都是宗脉血亲,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被人夺去了家园。但我心系马场的家,我的父母、哥哥都还在那里,便趁乱跑回了马场,自此和完颜穆昆一族也彻底失去了联系。到了旧国二十三年,赙仪和晦国人勾结在一起,在东北设了个金州国,又做起了皇帝,那年我在晦国留学,报纸上、广播里、学校里,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我的心中矛盾到了极点,那是我的堂兄,曾经待我不薄,如何就糊涂到了要与晦国人合作,当真令我扼腕不已。”
“怀瑾……”董知瑜拉过她的手臂,揽于怀中,“可是,你为什么成了孤儿?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到了扈渎?后来又是如何去了日本?如何进了玄统司?”
“当年我跑回马场,谁知我前脚刚到,后脚皖系的一个军阀刁云峰,带着副官贺树强,便摸去了马场?”
“难道他们跟踪了你?”
“那倒不是,他们是听说我们怀氏马场自古驯产良驹,专供皇家享用,便想将其占为己有。这刁云峰和贺树强都是无甚出息的地痞流氓,到了马场,瞧见我娘亲生得几分姿色,便起了歹心……”说到这里,怀瑾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这是董知瑜不曾遇过的,也隐隐预料到下面的事情发展,心中疼痛起来,“怀瑾,早些休息,明天再说吧。”
“没关系,”怀瑾显然已经调整过来,“刁云峰霸占了我娘亲,父亲和他拼命,娘亲上前阻拦,结果刁云峰倒是让父亲杀死,可父亲娘亲也无一活命,两个哥哥也在乱斗中被打死,满地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我藏了把藏刀,躲在马厩的草垛里,半夜的时候终于抗不住疲惫,睡了过去,可却被一双油腻腻的手摸上脚踝,我跳将起来,谁知却被那人控制住……满嘴的酒臭……我认出那是贺树强的傻儿子,那张面孔我至今还能记得,瑜儿,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类的脸孔……发着恶臭的唾涎从嘴角流出……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跟他拼了,我摸到了那把藏刀,直直刺向他的心脏,那刀‘哧’的一下就进去了,你知道那感觉吗?”
我怎么不知道!董知瑜简直想尖叫出来,就在今晚,就在几小时前,她用同样的方式将她的军刀刺进了冢本的心脏——哧!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外休假,这文是晚上回酒店熬了两宿出来的。。求摸摸
破谍 第六十九章 养父
怀瑾见董知瑜半天没有说话,黑暗中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怎么了,瑜儿?”
“没事,”董知瑜握住她的手,人在某些时刻往往会生出些平日里没有的疯劲,九岁的怀瑾将那把藏刀刺入一个活人的胸膛,之后何不是伴着无数个夜晚的噩梦?又想起几个月前去下关营救慰安妇的时候,那个女人抢了自己的刀亲手扎进了婴儿的身体……自己的这点经历,又算得了什么?“后来呢?”
怀瑾的眼泪默默地顺眼角流下,在枕头上氤氲开,“我把他的尸体推开,却摸到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块表,我一下认出,那是我娘亲常常把玩的那块,原来让他霸了去,我扯下那表,当时的我已然疯了,”她的声音依旧稳稳的,“那是一个秋天,马场刚刚收了几百捆的干草,我将自己能找到的煤油灯、酒坛子,全部砸了,浇在干草垛上,一星火,迅速燎了原,好人、坏人,死的、活的,马匹、家园…...全让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难怪当初在玉佛寺,我问你父母家人是否葬在燕州,你说,一把大火烧尽了……”董知瑜的声音发了哽。
“是啊,烧尽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回去看过一眼,不忍。”
“怀瑾,等我们打败了晦国人,等我们的天下太平了,我陪你回燕州,回马场,给你父母兄弟修座墓园,可好?”
“好。”怀瑾的眼泪无声地流下。
“之后,你又是怎样去到扈渎的?”
“从马场逃出后,我一路乞讨着南下,为了避免麻烦,我讨了一套男孩子的衣服,这也是你后来把我认作‘小哥哥’的原因。一路上我能蹭上别人的驴车、马车就蹭一截儿,能扒上火车最好,再不济就靠自己的双脚去走……两三个月后,我到了扈渎。
我发现城隍庙那里最为热闹,来来往往的大人小孩,我便每天在那里跟人讨些吃喝,运气好了,遇到好心人,能赏我两个铜板,有时也能在地上捡到些小孩子吃腻了扔掉的糕点糖果,捡到了就很开心,仿佛比以前在宫里吃到的还要可口……那时侯我根本没有去想将来要怎样,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劫难中反应过来,皇宫里的亲戚被撵走了,马场的亲人全死光了,就连仇人都让我杀了,有时我会梦到还在娘亲的怀抱里,梦到曾经的锦衣玉食,但结果都是被冻醒或是饿醒……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为什么还要活着?这样活着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我又想,不急,慢慢死吧,这光景总归是活不长的,于是我每天就坐在那里,等死,直到遇见你,直到你给了我一包银元和糖炒栗子。我终究没有死成,我想在这世上还是有些活头的,我要活下去,若是有缘再碰到你,当年的恩情必是要倾身报答。”
“怀瑾,人海茫茫,你那时真的想过会再遇见我吗?”
“人海茫茫,浮生若梦,既是一场梦,就有再相聚的时候。我想着你该是本地人的孩子,或者起码家中有亲眷在扈渎,所以大年夜才会出现在那里,于是便决心留了下来。我拿着你给的银元,给自己买了一套干净的女孩子穿的粗布衣裳,把自己收拾干净,便想着去有钱人家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家愿意雇佣我,我会骑马、养马,早年在宫里还学了些字画女红,若是谁家收了我去做个粗使丫头,我都是极愿意的。”
“大年夜你若是开口想留下来,我娘定会把你带回玄武的,何必又绕了那么多的弯路。”
“一切自有定数吧。我沿着那有钱人家住的街道挨户去敲门,大多是门房叫来一个管事的婆子,将我看了看,便摇头让我走了,世道乱得很,没有人愿意收下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直到一位穿长袍戴眼镜的先生开了门。”
“那定是你提起过的养父了。”
“没错。那位先生约莫和我父亲相似的年纪,瘦瘦的,儒雅得很,说实话我当时看见他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看着家业并不大,不像是要使唤丫头的。可无论如何,门已经敲开了,我便把说了好些遍的一套辞话又说了一遍,如我所料,他似乎并不十分感兴趣,甚至都没有仔细听我的话,他的脸上有一种拒人千里的谦逊神色,我已经准备好了被他挥个手撵走了,谁想他竟开口问我:
‘你几岁了?’
我答九岁了。他似乎想了想什么,然后叹了口气,说:‘比我的怜儿也大不了多少。’
这倒是有些奇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也无话。
没想到这位先生竟让我进了院子,给我倒了杯茶水,细细问起我的事情,我当时自是多了个心眼,并没有告诉他全部,只说家在燕州,家里人让军阀恶霸给杀了,成了孤儿。
我俩坐在那院中的石桌旁絮叨了一下午,最后他居然说,他的亲闺女不认他了,看我可怜,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给他做养女吧,以后若是他闺女再认他,我们也好做个姊妹。就这样,我留下了。”
“真是个好人,养父现在又在何方呢?”
“渝陪。”
“渝陪?”
“没错,当年收养我时,他在扈渎做《商报》的主编,后来蒋委员长相中了他,收他做了秘书……”
“陈彦及!”董知瑜几乎叫了出来。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瑜儿,我的事情,大抵就是这样,将来无论何时,你去投靠养父,他一定会照顾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若是真要去投靠陈先生,也一定是跟着你一同去的,怀瑾,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有些泄气的话,今晚不要说好吗?”
“不是我说泄气话,你明早一回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有趁着今晚,未雨绸缪,把这些全部想好、说好。”
“那我是不是也要想想,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怎么安置你?”
“你若出了事,我无需安置,随了你去,这条命当初也是你给的。”
“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的命是彼此给的……不过,怀瑾,如果我真的出什么事,你去找董叔,他算是我一个顶亲的亲人,你找到他,也许他会有什么交代给你的,到时为了我,你可要听他的。”
“嗯。”怀瑾只觉她说得有些奇怪,嗯了一声了事。
“对了,你给我讲讲陈先生的故事,他的亲生闺女为什么不认他?他为什么会收养你?后来你又是怎么进了玄统司?”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太晚了,你这两天奔波劳累,快歇了吧。”
“你说完这个我就睡。”
怀瑾顿了顿,“养父有个女儿,名叫陈莲,小名怜儿,她的母亲生下她便死在了产床上,养父与养母恩爱情深,一时悲愤,闹了失心疯,便抓起襁褓中的怜儿从敞着的窗户扔了出去,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冲出门去寻找,没想到这女娃命大,让窗檐下的葡萄藤兜住了。
小命儿是保住了,可养父仍是不喜爱她,看见她便想起死去的养母,悲从中生。没办法,孩子的姥姥就把她抱了回去养着。等过了一两年,养父那阵劲儿过去了,又心疼起自己的闺女来,想要再要回来,哪知那女孩子就不认他也不要他了。
他说那会儿看到我,听我说起自己的遭遇,觉得也许是老天爷眷顾他,又送了一个闺女到他身边,喜欢得很,便收下了我,之后的几年,跟着养父走南闯北,四海为家。
渐渐大了,养父发现我并不像别的女孩儿喜欢做些针线女红,反而喜欢骑马,喜欢弄枪,十九岁那年,干脆送了我去晦国的陆军士官学校,希望我能学些本领,回来报效祖国。”
“学成回来就进了玄统司吗?”
“也不是,刚回来时一心想要带兵上战场,恨不得时时冲在前线,时时跟敌人拼命,幼年时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养父的恩情、家仇国恨,仿佛是要献出自己的命,才能化解和报答。
那时候养父已经跟在蒋委员长身边,便给我寻些机会,在前线带兵磨练,过了两年即找到我跟我谈,他的意思,我有头脑,有先进的军事知识,但论体力还是不如战场上的男儿,不如扬长避短,学那诸葛孔明,退步帷幄之后,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我再三考虑,觉得养父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留在军事委员会做参谋,再后来,江兆明投了晦国人在玄武建立政权,蒋委员长便亲自找我谈话,让我过去做卧底,但是他说,搞卧底活动段雨农有两把刷子,我要先跟着他学学,再者所有的谍报工作都是玄统司管,所以人事上上要划入玄统司,但实质上可以直接跟养父、甚至蒋委员长本人汇报。
说到这儿,渝陪给了我最高级别的信任,我得赶紧回去,等你明天落实那几人确实死了,我就回去。”
那边却没了声音,怀瑾留神一听,董知瑜的呼吸已趋近平缓均匀,便轻轻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睛自顾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陈彦及——陈布雷
破谍 第七十章 玄武新报
马修一早赶过来的时候,董知瑜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外屋等他,只见马修拎了一笼子的馒头包子来,甚至还有些腐乳小菜,这还没完,一只保温桶里还有一桶滚热的豆浆,把个董知瑜看得忍俊不禁,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地道的中式早点。
“这些都是给怀小姐的,你的在车上。”马修冲她挤了挤眼睛。
一切打点妥当,董知瑜终究是不忍,“怀瑾,要不要把刘妈接来照顾你?”
“不可,这件事情不要再多一个人知道了。你回了城中,想办法托马修和小石头给我报个信,如果该死的人都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一直消失,就这两天他们必定要找我,若是找不到,便麻烦了。”
不知是否因着昨晚新都剧院——不,现在应该叫东和剧院——的一场爆炸,玄武城的街道上异常冷静,最为吵闹的还是各处叫卖的报童,他们原以为这天摊上了好生意,可没想是这一副门可罗雀的景象。
董知瑜摇下车窗,买了一份《玄武新报》,主版版面上斗大的标题:东和不和,剧院惨剧。配着夺人眼球的两幅巨图,残塌的看台,模糊的血迹,零碎的衣料残片……让人想入非非。再往下看,是两行死伤人员名单,死了的拿黑框框着,董知瑜看到了今井信男,看到了胡校,看到了佐野,看到了其他几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大约是马修为了掩人耳目拿狙击枪打死的,还有一个被称作“晦国友人”,董知瑜猜那定是冢本没错,只是基于他来韬使命的秘密性,官方不愿透露他的姓名。而伤者亦有六、七人,董知瑜一个一个看着,突然,“叶铭添”三个字闯入她的眼帘,她着实愣了一愣,随即转过头:“你把叶铭添怎么了?”
马修边开车边挑起眉思索起来,片刻便恍然大悟,“啊,你是说总是缠着你的那个小白脸吗?”说完耸了耸肩,“我把他的肩膀打穿了。”
“为什么啊?”董知瑜几乎有些主观地肯定,马修这么做很大成分上是在报私仇。
“因为他扯了你的衣服,我不喜欢。”
“马修你这个……”“混蛋”的第一个字母刚说出口,即被马修打断了。
“嗨,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你当时往楼下跑的时候,他紧紧跟着你,如果不帮你扫除这个障碍,你可就麻烦了,”马修斜着眼睛将董知瑜睨了一眼,嘴角还带着丝笑意,仿佛在嘲弄她的大惊小怪,“我要真是个混蛋,还会打他的肩膀?以我的枪法打穿他的小心脏可不是问题,这不还留着给你做证人么,再说了,作为凶犯的袭击对象,他的证词可是要可靠多了,所以,董小姐,”他故意将头凑到了董知瑜脸边,“你不觉得该谢谢我吗?”
董知瑜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马修察觉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独自笑了起来。
“谢谢你。”董知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马修将车停在悠心坊路口,“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马修,晚些时候麻烦你再去看看怀瑾,把这报纸也带给她。”
“这没问题。不过,你呢?”
“明天中午,”董知瑜心中已经有了一套计划,“明天中午我去老地方找你。”
“荣幸之极。几点?”
“十二点,如果我没出什么事,定会准时赴约。”
到了宿舍,时辰果然还早,董知瑜将那份报纸先收了起来,身上的旗袍脱下泡好,将自己拾掇干净,换上了睡衣,便在床上躺了下来。
没多大一会儿,董知瑜便听到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攀着楼梯上来,因为她住的二楼阁楼有自己单独的室外楼梯,因此来人定是找她没错。
“知瑜!知瑜!”脆生生的女声伴着敲门声。
董知瑜稍一回味,那是周碧青,这便起了,披上外套去开门。
门外面站着四五个姑娘,都是部里部外的同事,平时常说话的几位。周碧青一看到董知瑜,愣地扑了上去,嘴里哇哇叫着:“哎唷知瑜!你没事就好啊!”
“你们快进来吧。”董知瑜好容易等到周碧青松了手,赶紧将大家让进屋里。
这屋子本就小,从没一下来过这么多人,凳子不够坐,干脆就让坐到了床上,董知瑜正去找杯子给大家倒些茶水。
“知瑜,你就别忙了,我们哪还有心思喝茶,大早听到这事情,想着你是跟胡校他们在一个看台上啊!”说话的是机要室的小陈。
“是啊是啊!我们赶紧去找报纸,又打电话给丁家桥那边熟悉的同事,”周碧青接过话来,“伤亡名单里没看到你,那边也说没发现你,我们这才赶紧来你这里看看。哎唷妈呀!可真吓死我了!”
“知瑜,你脸色不好哩,是不是吓着了?”另一个姑娘问道。
“看着是苍白得很!”其他人也附和道,忙把她让到床上,让她坐下歇着。
“我歇歇就好,不过,都死了谁?”董知瑜明知故问。
“你们看台上,除了你,别人都……”小陈答道,“胡翻译也没了……”
大家听完都沉默了,原本死了晦国人她们是不在意的,虽然她们现在为伪政府做事,心里面还是晓得的,那晦国人就是晦国人,只不过打不过他们了,才求了和,可提到胡校,毕竟同事一场,于是都有些难过起来,可这难过里面,也没两层是为了胡校,毕竟也不怎么熟悉,何况平日里也不大看得惯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大多是在感慨乱世命贱,大约又想起家中什么亲友的死亡,因而有些沉重起来。
董知瑜叹了口气,“昨晚爆炸的时候我幸好不在看台上……”
“是啊!你可算命大!”几个姑娘一起七嘴八舌说开了,又有人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赶巧不在的?”
“我……”董知瑜低下头,“那会儿正好铭添上来找我……”
一众姑娘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全都笑开了,那么一瞬,胡校和所有人的死又被抛之脑后了,有的竟有些揶揄的意味,“谈恋爱真是好,可以保命!”
董知瑜将头垂得更低了,周碧青倒想起了什么,破天荒突然严肃起来,“哎,知瑜,你知不知道叶少受伤了?听说是枪伤呢。”
董知瑜故作惊讶,抬头将一双眸子一闪,看着真是泪都快涌出来了,“什么?”
“就说你不知道,他受伤了,这会儿在医院呢。”
“昨晚乱起来后我们就跑散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回来的,还一直怪他没来看我呢!”这话是董知瑜早准备好的,不过原先是准备给审问她的人,“他在哪家医院?要紧吗?我要去看他!”说着就作势要起来了。
大家忙把她劝住,“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帮你去看看他,告诉他你明后天就去便是。”
正说着,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别人没怎么在意,董知瑜早将一双耳朵竖了起来。
此刻在董家老宅的东墙外,值夜班的几个晦国兵这会儿到了换班时间了,却不见来接替的人,原来冢本恕对今井再三强调过这件事情的绝密性,两班值守人马的调度都是今井亲自掌控的,不得到他的命令不去接班,如今今井死了,今早接替的人马便没有过来。
可这些当兵的不过问这些,他们在这里守到规定的时间,另一队人马没来,那定是上面有什么安排,规定时间一到,这几个便排起队,齐刷刷地撤退了。
真纪在窗后看到这景象,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昨晚的爆炸,分分钟传到了这里,到了半夜,她便听说今井和冢本都死了,她也听说还没有查出凶手是谁,她知道董知瑜暂时没事了,可怀瑾怎么样了?是否顺利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晦国人下一步要怎么查?他们究竟有没有什么线索?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去求证,而自己还会去金桂旅馆等董知瑜,她希望可以等到对方,她们彼此有太多需要分享的信息。
董知瑜的门上很快便传来了敲门声,大家一齐安静了,只听董知瑜问了句:“谁啊?”
“请问,董翻译住这儿吗?”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们是治安维持会的,来问董翻译几个问题。”
几个姑娘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只得眼睁睁看着董知瑜站起身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门外的两个看见这满屋的姑娘着实愣了一愣,而屋里的本就进退不能地尴尬着,一时大家无话。
董知瑜看这情境,便跟前来探望她的同事们说道:“知瑜多谢大家惦念,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都请各自去忙吧,有空帮我看看铭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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