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嘉黎……”曾家女婿忙去阻挠。
“我哪里说错了?眼看要三十的人了,姆妈急坏了你晓得吗?也不嫁人,也不跟我们回美国,一个人无依无靠死守在玄武,图什么呢?”
董知瑜早知曾嘉黎负了姑母的命令,动不动就要给自己上课的,也不与她争执,垂下眸冲海宁温柔一笑。
“妹妹,我们刚才点了几样小菜,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曾家女婿将一张菜单递给她。
“哦,不用了,”董知瑜摆摆手,“姐夫会点菜,我随你们吃吃就好。”
说话间将菜单放回去,那里躺着一张报纸,董知瑜瞥了一眼,霎时脸上变了颜色。
“知瑜……怎么了?”曾嘉黎也有点慌了。
董知瑜拈起报纸,再放下时,脸已煞白。
曾嘉黎一把夺过报纸,上面一排黑色粗体标题:陈彦及氏昨日心脏病逝世,总统夫妇亲往吊唁。
“知瑜……?”曾嘉黎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利害,曾家女婿也好奇地拿过报纸,“妹妹,这位陈先生,可是你在玄武的熟人?”
董知瑜轻轻叹了口气,“阿姐,还记得怀瑾怀参谋吗?”
“那个女军官?记得啊。”
“这是她的养父,怀瑾幼年家中变故,父母亲人早不在人世,是陈老先生收留抚养的。”
“那可真是……”曾嘉黎也叹息起来,“你该慰问一下怀参谋。”
董知瑜想了一想,转向曾家女婿,“姐夫,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吃吧。”
“自家人不要这么客气,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姐夫,”董知瑜将海宁交给曾嘉黎,“你们不要等我,晚些时候我去酒店找你们。”
她赶回酒店房间,给渝陪打电话,却还是晚了一步,打到怀瑾家中无人应答,打到办公室,秘书告知,怀瑾已经动身去了玄武,还有话带给她,让她不要担心,不要改变自己的计划。
放下电话,她走到阳台上,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怀瑾该多么难过啊,她这么想着,眼中也噙满泪水,自己若只是在鹭城游山玩水,这会儿定也动身赶去怀瑾身边了,无奈却有任务在身,且短时间内无法离开。
同个时刻,与董知瑜一样无可奈何的还有身在渝陪的傅秋生。
两年多了,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等待怀瑾对他回心转意,当初她一来到渝陪,傅秋生便向她袒露心声,希望能够与她结秦晋之好,这么些年了,他单着,怀瑾也单着,他觉得是时候了,然而怀瑾却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两年多以来,他虽不死心,却也不再提起,他甚至觉得,只要怀瑾身边没有别人,这样下去也无所谓了,论情谊,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傅秋生与怀瑾更加惺惺相惜?早在玄武城成为孤岛时,他俩就在过命了。
陈彦及死了,怀瑾早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便像失了魂一般,电话是陈彦及家中打来的,他无法得知电话内容,怀瑾也闭口不谈。
她匆匆赶赴玄武,谢绝了自己陪同的请求,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是她在渝陪最有默契的老搭档、最信任的老朋友,然而,始终有一道隐形的墙,横亘两人之间,怀瑾永远设着这一道墙,他迈不过去。
东去的列车上,怀瑾独坐在包厢中,突然有人敲门,她竟一惊,“谁?”
“打扰一下,需要饮料瓜果吗?”
“不用。”她简短地答道。
明天就要大殓了,她这么急急赶回去,无非是要尽最后一点孝道。早晨那个电话是陈夫人打来的,她告诉自己,养父并不是所谓的心脏病发,而是吞药自尽。
她的心隐隐作痛,临了,他竟落得个如此结局。
今天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陈彦及逝世的消息,瑜儿在鹭城定也看到了,可惜自己联系不上她,也无法等她与自己联系,料她定会第一时间找自己,便让秘书给她带了话。
她是不想董知瑜为自己奔波。
破谍 第 228 章
到了十八日,玄武党的报纸才隐晦刊出陈彦及并非因病逝世这一消息,碍于社会上流传起的“尸谏”传闻,官方只得利用新闻机构辟谣,称“总裁对于陈彦及先生二十年来鞠躬尽瘁、最后感激轻生以死报国,异常震悼。”
董知瑜看了报纸的宣传,再结合四处盛行的流言,断定陈彦及是自杀,这么一来她便更加坐立不安,与身在玄武的怀瑾通了电话,怀瑾说她过了头七便要赶回渝陪,让董知瑜莫要担扰,安心待在鹭城。
“怀瑾,”放下电话前,董知瑜终究问了一句,“陈老真如社会上所流传,对当局深感绝望而殉亡吗?”
那边静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父亲的遗书上告诫大家谨慎宣布他的亡讯,防止被敌人拿来做文章,可见他自始至终对党国的一片忠心,也说明他从未糊涂,心中清楚得很。我不想妄自猜测父亲此举的来龙去脉,就让他带着这一切安生上路吧。”
到了十二月初,鹭城的工作才告一段落,而在此期间沪、玄两地的赤空地下党员也按照上级指示制造了多起摩擦和罢工事件,可惜均未得以制止蒋转移国库的行为。
但对于玄武党来说,这些事端总要有人负责,有人领罪受罚,赤空党能搞破坏,少不了自己的银行系统里有人里应外合,最起码也是一个玩忽职守。
原中央储备银行的余科长和伍科长就是替罪羔羊中的两只,这会儿两人正蔫头耷脑地坐在伍家的小饭桌上,就着一盘花生米、两斤白酒发着牢骚。
“咱老哥俩,什么霉都倒过了!”伍科长呷了一口酒,龇牙咧嘴道。
余科长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嘲笑什么,“45年汪氏政权倒台了,咱俩就成了汉奸!让我俩堂堂两个中央银行储备科的科长去扫地!只不过早年在中央银行里谋了个一官半职,怎么就是汉奸了?咱俩吃的是碗技术饭,谁当权我们不干这活儿?就是那赤空党……”
余科长说到激动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被伍科长赶紧拦了下来。
“就是那赤空党来做老板,”余科长把声音降了下去,颓然道,“我俩不也在银行里做做事?哪里谈得上卖国了??”
伍科长摆了摆手,“跟我比,你算好了,我那个女儿当初在汪的外交部里做事,我可不是罪上加罪,让我去扫地不说,家都被抄了,可怜我老伍家攒了两辈子的家当哦!”伍科长不能提这事,一提就能挤出眼泪来。
“唉……”余科长一声长叹,“罢了罢了,本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这两年眼看咱俩官复原职,过点好日子了,又碰上赤空党搞破坏!这种事岂是你我能预见的??你我若能管得住赤空党,也不在银行做事了!”
“垫背!就是垫背!你看老袁、老赵他们,都是行长的人,行长是财政部长的人,人家都是当初在渝陪干过的,就咱俩底子不干净,出了这种事,不拉我俩垫背还能拉谁?”伍科长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丢去,“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居然又丢了饭碗!要不是那几年闹的,我可早就退休了,早退了也不会碰上这种倒霉事!”
余科长一仰头又灌进一杯酒,“胳膊拧不过大腿,没给咱俩安个通赤的罪名已经谢天谢地了!”
门外会客厅里传来摔摔打打的一阵响动,伍夫人的骂声也飘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灌黄汤!灌黄汤能把职位灌回来?能把银子灌回来??”
伍科长面上一阵红窘,一拍桌子刚要开门去理论,被余科长拉住,“算啦,嫂子也是心里气恼。”
伍科长按捺下火气,谁知外面的伍夫人没有收住话头的意思,“还不赶紧想想办法,该打点的去打点!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命苦!嫁了你这个不中用的!又生了个讨债的女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打紧,只听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在会客厅响了起来,伍乃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我怎么讨债了??我自己挣钱吃饭自己养活自己!你说这话是要赶我走不成?”
“你就不该自己挣钱吃饭!当初我就看不上那个叶铭添,你死活非要嫁他!现如今没给我添个外孙不说,你看看你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伍科长听门外两个女人一台戏,吵起来了,索性不闻不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叹气。
余科长作势要起身回家,被伍科长一把拉住了,“你要是走了,我会被外面那个婆娘烦死的,你就行行好陪我把酒喝完吧!”
余科长摇摇头,只得作罢,“对了,你家那个女婿,近来在哪里发财呢?”余科长听见伍夫人和伍乃菊谈起叶铭添,便好奇起来。
“别提那个小畜生了!45年家里败了,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到后来我恢复了职位,他看我们伍家还有些用,就又来巴结我和她妈,要不是看女儿可怜,我们早就让他滚蛋了!”
“这两年也赚了不少吧?”余科长抬手拿几个指头搓了搓。
“瞎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他胆子大,最近政府不都在运送物资到南方吗?他弄了条船,做起了政府的生意。”
“帮政府跑货?哎?那他说不定有人脉,能帮你周旋周旋……”余科长这么说着,脸上突然又一唬,“这可是发国难财啊!”
“哪里就国难了!”伍科长一摆手,“你别看赤空党在北边作威作福的,他们过不了长江,这长江以南,怎么都是我们的天下。”
“哎唷,你女婿做这档生意,你们还不晓得?现在暗里是将真金白银运到南岛,明里,那些个机器设备、汽车,甚至纸张棉布,不都是一船一船地往南岛和香港运呢?要不怕赤空打过来,做什么紧赶慢赶地转移这些物资?”
“唉……也就是转到南方安全些吧……”
两个失意的人聊到这儿顿觉索然,拿酒杯碰了碰,又一杯灌下肚,可聊来聊去,好像这工作是丢定了,法子也没想出一个来。
“说真的,你家女婿说不定有办法。”余科长打了个酒嗝。
“暂时不能让那小畜生知道我被革职了,”伍科长发狠道,“不然我们家乃菊又没好日子过了!”
“你这个女婿,说来也是个倒霉蛋,当初跟了谁不好,偏偏跟了那个怀参谋,谁能想到那个怀瑾居然是渝陪的卧底!”
“他啊,倒霉的可不止这一条,”伍科长向前伸去脖子,压低声音,“他还被怀瑾以及一个姓董的做局害了!”
“咋回事?”余科长也向前伸去脖子。
“这也是我女儿说的,我就告诉你老弟,你可不能说出去!”伍科长瞟了眼门口,酒喝得差不多了,到了吐真言的时候了。
“哎呀!你还不放心我嘛!”
“我女婿当年被耍得,那叫一个惨!那个怀瑾还有个搭档,据说是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迷了我女婿,他当时懂个啥?也就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让那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的,还跟人家订了婚,谁知道是那两个女人设下的陷阱,利用这层关系,两个人可以经常走动,互通情报……”
“还有这等事!”余科长推了推眼镜。
“所以我那女婿,恨死那两个女人了。”
“玄统司的女人……”余科长摇摇头,“谁沾上谁倒霉。”
“那个姓董的小狐狸精,当初还跟我女儿坐过一间办公室,40年进的汪政府外交部,手段多着呢,据我女儿讲,也吃过姓董的亏。”伍科长回忆起家族的不幸史,愈发健谈了。
“怎么讲?”
“当年有桩案子,汪兆明暗中勾结美国的古董商人,欲将一批价值连城的国宝送给他们……”
“这事……”余科长翻着眼皮,“我有印象,后来不是被渝陪方面和安平方面揭发了?”
“那次本来安排的是我女儿接待那批古董商,后来那个董氏给我女儿下了药,害得她上吐下泻,自己得以替代了我女儿。”
“这么说……就是她搞的情报?”
“当年我女儿就怀疑食物被动了手脚,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就作罢,我们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我女儿就只当董氏是想耍点手段在外交部上位,到了45年知道她的身份,再回想这件事,才反应过来,可不就是这个大特工搞的情报!”
“唉,老伍,这事情可不能乱讲,毕竟现在是蒋的天下,那个董氏应该是个大功臣了……”余科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姓董……她叫什么名字?”
“董知瑜。”伍科长咬牙切齿。
“我好像……熟悉这个名字……”
等董知瑜回到玄武,怀瑾早已离开。
她不得不回到玄武,过去的几周她以美国来亲戚为由,已经请了个大长假,若再拖延假期去渝陪,这银行的工作也就不保了,可眼下,保住这份工作很重要。
这年的春节来得早,董知瑜也早早计划好了,去渝陪过年。
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她在鹭城滞留许久,在怀瑾最需要她的时候也没能赶到她身边。接近年关,两人商量在哪里过年,都不想对方再奔波,怀瑾说在玄武董宅过年才更像家,董知瑜说周碧青一家三口今年留在宅子里过年,还是在渝陪更自由些。
周碧青去年生了儿子君来后,徐根宝曾一度想搬出去,他觉得这一家人拖着个娃娃,住在董家很是打扰,他的小铺子生意虽谈不上多么红火,简单的家用还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周碧青的薪水,一家人出去找个房子过日子倒是绰绰有余。
但搬出去也意味着三人碰头总要寻理由,董知瑜找他俩认真谈了一次话,她理解小两口也想要自己的空间,但为了大局,还是住在一起比较方便,她将一楼改装了一下,让小两口有自己的厨房和饭厅,好在董宅很大,这样就跟住在一个院子的两户人家没什么区别了。
她也实在很喜爱小君来,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愈发地喜欢起了小娃娃。
破谍 第 229 章
她将徐君来视为己出,因为她晓得,自己这辈子是不会生育了。
直到年前收拾行李待动身去渝陪,一面自然是要见到怀瑾的喜悦,另一面却舍不得起来。
等火车“哐哧哐哧”地停下来,又乘了老半天的客船,这才到了渝陪的码头上,怀瑾早早便在这里等她,年来了,瑜儿也来了,这在她是不多的喜事。
“每次都让你行李从简,每次却都带这么大箱小箱,路途遥远,又是火车又是轮船的,让我如何放心?”见董知瑜单薄的身影却拖着这么多行李,久别重逢体己话也忘了说,怀瑾就这么唠叨起来,又或许,这就是她们之间最为体己的话了。
好像她来了很多趟似的,玄武到重庆,岂是一段好走的路?
“碧青和老徐非让我给你捎了这么多东西,怕你一个人在渝陪饿着冻着似的,”董知瑜触着了怀瑾的眼睛,又不好意思了,好像七、八年前刚在一起时一样,垂着眸小声道:“要不是怕拆散人家三口人,小君来我都带来了。”
怀瑾笑了出来,一手接过她最大的那只箱子,一手牵起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的俗语,这两年每次见面,都觉得董知瑜更加标致了,“我去玄武多好,都能看到了,也不用背这么多的年货。”
“我想来渝陪走走。”董知瑜嘴上这么说,其实心疼怀瑾,不想她短短两月来回奔波,更不忍她回到玄武触景生情。
“姑姑一家在美国怎么样?”
“好是挺好的,就是总想让我过去……你要是看到海宁就好了,长得可俊了!”
怀瑾听她左一个君来右一个海宁,想想她可不是到了做妈妈的年岁了,自己是从未想过这些,但能感觉到,董知瑜还是很想有这么个体验的,而她和自己在一起,也就意味着这个愿望终究无法实现,不免惆怅。
“等……”怀瑾提了个头,却又犹豫了一下,“等时局稳定些了,咱们抱养个孩子吧?战争让好多孩子沦为了孤儿。”
董知瑜没想到她会突然作此提议,愣了一愣。
“走吧,车就停在那边。”怀瑾牵着她的手。
晚上傅秋生做东,请这两个曾经最为亲密的战友喝酒,也给董知瑜接风。
两人从怀瑾的住所步行往酒楼走,慢慢悠悠,只当散步。嘉陵江的江风吹了过来,带来了一阵傍晚山城的烟火气。而渝陪就像一口参差错落的獒齿,不管大街还是小巷,不是在向上爬,就是在往下顺,想看到十米之外的风景,你得再往前走个五米,路还不是直的,停停转转,寻寻觅觅,这一番情巧万端,欲语又还休。
就想一直这么走下去,忘了身份,忘了时局,忘了责任,有的只是脚下这一丈宽的青石路和触手可及的温度。
“在想什么?”怀瑾问。
“我有一个奇怪的心理习惯。”
“嗯?说说,有什么我尚未发觉的怪癖。”怀瑾将她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
“说起来有些太过多愁善感……总会有一些平淡却踏实的场景,当时不曾留意,可在我往后的生命中,却常常忆起,忆起当时当地的气味、声音、感觉……突然会很想回到那个场景里去,见到当时的那个人、那些物。”
怀瑾停了下来,街巷边不知谁家的矮凳忘了收回去,抑或本就是让行人休息的,她拉董知瑜坐了下去,西天边的红霞从几座吊脚楼的间隙中呈现出来,美得像一幅画儿。
“跟我说说,你都怀念哪些过往的场景?”
董知瑜望着天边那尚还滚烫的霞光,“小时候,爹娘还活着,有天下午,其实还蛮冷的,我娘在前堂和董叔絮叨着什么,我是不会管的,我在院子里看兰妈晒绸缎,手里还拿着个桔子……现在这些人都不在了,只剩我,每次周碧青他们一提搬走,我就不肯,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没有勇气一个人在那宅子里生活。”
怀瑾将她揽过,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还有一年夏天,我已经在沪都姑姑家生活,那天忘了因着什么事,她罚我练了一下午钢琴,却任表姐玩,我觉得姑姑偏心,一个人闷闷地恼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姑父回来,问清了事由,笑呵呵地给了我一些零钱,让我去买冰激凌吃,那时候街上有家意国人开的店铺,奶油冰激凌特别好吃,表姐也馋了,跟姑父要钱,姑父不给,说知瑜用功了一下午才能有冰激凌吃,我一下子气消了,便带她去买,我们两个手里拿着冰激凌,在那个夏天的傍晚边走边吃。现在想来,姑姑是真把我视为己出,才有底气厚此薄彼。”
“还有呢……?”怀瑾轻声问了一句,她成了这个“怪癖”的忠实听众。
“我上大学的第一年,有一天教课的那位先生没有到,我们就在草地上读诗,青草的清香在阳光里升腾,多情的诗歌唤起每个青年学生心中的悸动,那一年我尚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和什么人去做,懵懵懂懂,只觉未来有很多很多可能。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午后,现在却常常忆起,当时一起读诗的同学们,现在早已‘云深不知处’。”
“瑜儿,你很怀念小时候吗?”
“你再听我说,八年前,也是过新年的时候,我和旧时的同学去礼拜堂,回家的路上居然在城隍庙看见了你,就像……心心念念想着一个人结果那个人突然就在你面前出现了。后来你认出了我,可那太过浓烈,我却想念那天礼拜堂的弥撒,想念后来的那顿年夜饭……”
“那这几天我们可以把每天的饭都吃成年夜饭。”怀瑾轻声说着,却突然意识到,彼时饭桌上的人,除了自己,都已天各一方。
她心疼起来,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些回不去的过往,而幸运是什么呢?幸运是当你出奇思念一段过往和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立即找到他,叙一叙往事,聊一聊当下。可董知瑜所思念的人,都已触不可及。
董知瑜听见怀瑾刚才的那句话,领情地笑了一笑,她顺着怀瑾的脸庞看去,傍晚的霞光瞬息万变,天与地接壤的地带此时已变成了深灰色,红霞落在了那里,很快便没了温度。
待她将视线收回,却看见怀瑾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悲,她伸出手,抚着她的脸,像要借此去温暖她的双眸,不让她们随着天边的红霞跌入深渊。
“瑜儿,”怀瑾的眼眸果然回了温,冲她闪着点点星光,“你并没有太过想念和我的某个片段,因为我还在你身边,即便我们相隔千里,你也知道,只消你一个电话,我就可以来到你面前。”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董知瑜。
董知瑜听了这话,拼命地点了点头。
“你看,这个傍晚纵使多么美丽。”怀瑾像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却收住了音。
“也不会成为将来的我拼命思念的某个片段。”董知瑜接道。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坐着呢?”不远处忽然传来响亮亮的一声。
两人抬起头,原来是今晚的东家,傅秋生。
“怎么?怕我今晚招待的饭菜不可口,不敢去了吗?”傅秋生笑道。
怀瑾站起身来,“走到这儿,刚巧看见吊脚楼间的日落,便欣赏了一会儿。”
“好有雅兴,”傅秋生笑呵呵的,看到了董知瑜格外高兴,“小董什么时候到的?累了吧?”
“下午到了,还好,一路都是坐过来,就当游山玩水了。”
“哎呀,我们三人聚到一起,就是我现在最开心的事了!”傅秋生感叹着,一边随两人往酒楼走,“我知道小董是吃得西餐的,可那玩意儿太矜持,我啊,带你们去当地人最为推举的一家川渝菜酒楼,我订了包间,咱们喝个痛快!”
怀瑾和董知瑜相视一笑,想起上次傅秋生喝多的窘态来。董知瑜只要来趟渝陪,傅秋生都搞得像过年一样。
他平生最为珍惜这两个昔日同条战壕里的战友,有些话,也只能对她俩一吐为快,玄武承载着他的青春和信仰,苦熬到了抗战胜利,他却被发配到了渝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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