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若兰之华
巫国先祖起于微末,潦倒困顿之时,曾得南山寺庇护,立国后,便下诏敕封南山寺为国寺,历代巫王死后,也按照惯例葬在南山寺的后山之上。
南央乘着轿子匆匆赶至德门时,宫门前已乌泱泱聚满了身着各色冕服的官员,连称病数月的东阳侯都拖着病体站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
南央扫视一圈,终于在官队伍最末发现了南隽的身影。他发束玉冠,身着云白色的兰台令史服,正扬眉自若的同一个司礼官谈笑风生,倜傥洒脱,丝毫看不出有伤痛之态。
祭祖大典乃国之大事,礼仪隆重,容不得丝毫亵渎。司礼特意派了几名司礼官来检查百官的衣冠仪容是否修整得体,若队列不齐、衣冠不整,或高声喧哗、随地吐痰,都是要记过罚俸的。
南央不敢多做滞留,忙在官之首的位置站定了,同诸位同僚见礼,并着重问候了一下东阳侯的身体。
金鞭三响后,巫王身着华美典雅的玄衣冕服,腰系蔽膝,挂佩绶,足踏赤舄,由晏婴搀扶着乘上绘着黑龙的车辇,便带领百官浩浩荡荡的朝南山寺出发了。
除了端坐在车辇的赫赫龙颜,百官还敏锐的注意到,一个身着黑色冕服的清秀少年,腰挂银鱼佩,手携巫王所用的青龙宝剑,策马紧紧随在辇侧,赫然正是这两年在朝堂如鱼得水的公子子彦。
子彦身负凤神血脉之事被揭开后,朝上下对这位被禁于西苑十余年的“罪子”颇有忌惮之心。
但两年前,公子子彦跟随着右相桓冲和东阳侯学习政务、军务,渐渐参与到朝堂来,百官惊的发现,这位公子机敏好学又十分谦恭,再难断的朝务,他往往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要害,大多时候,还能权衡利弊,找出两全之策。最难得的是,这位公子洁身自好、为人正直,从不接受任何派系的拉拢。
这两年,世子称病,公子子彦反而越来越深的参与政事,助巫王革除积弊、整饬朝纲,重修田赋之法、赈灾安民,屡立大功,反而不求任何封赏,颇得朝臣们的赞许。
这一次,连祭祖大典这样隆重的场合,巫王没带世子,反而命公子子彦随驾,一众朝臣的心里,不由暗暗打起鼓来。
沧溟城外,一处供来往客人暂时歇脚的茶棚里,十余名头戴斗笠、刀客装扮的银刀死士正围坐成两桌,神色冷肃的喝着已然凉透的茶水。
这一群刀客,天亮便坐到了这里,占着茶棚里仅有的两张大桌子,一杯茶已经喝了一上午,还没喝完。老板不敢赶客,只能殷勤的询问是否需要添茶,可往往话没说出口,便被齐刷刷一片刀子般凌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临近正午时,一声清戾的鸣啸划过半空,老板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苍鹰盘旋而下,落在另一桌一个少年刀客的右臂上。
那苍鹰扑到少年怀里,撒娇似的,用脑袋亲昵的蹭着少年的胸膛。少年则爱抚的摸了摸苍鹰的双翅,便取下苍鹰腿上绑的竹管,展开里面的纸条细看起来。
片刻,少年轻台斗笠,露出双凛冽的黑眸,向桌子对面的年刀客道:“王上已至南山寺。”
年刀客目光略过纸上内容,陡然变色:“按规矩,祭典开始时,只有王上一人可入大殿焚香祷告,百官只能在殿外祷祝,戍卫营和暗血阁的人也不得入殿。若真如此人所说,有人潜伏殿、欲行谋逆之事,王上危矣。”
少年刀客微微皱眉,当机立断道:“我先带十人进城,你继续留在此地候命。若王上真有危险,我会请示王令,放出信号准你们入城。”
年刀客肃然道:“属下遵命!此行危险,将军务必当心。”
刹那间,十余名刀客齐齐搁下茶碗、翻身上马,以惊雷之势自道上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半丈高的烟尘。
------------
105.祸起南山
正午时分,祭典正式开始。百官跟随着巫王,三步一拜,沿山道拾阶而上,走向建在半山腰处、那座巍峨庄严的涅槃殿。殿,供奉着历代巫王的牌位。
黑甲铁衣的戍卫营将士,齐刷刷亮起刀剑,神色肃穆的拱卫在大殿四周,五步一岗,密切的观察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行至半山腰,百官在涅槃殿外的石台上站定,由公子子彦代替巫王朗读祭。紧接着,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礼,于殿外默默祷念。
殿内左右两侧,各盘坐着两列身披□□的高僧,正双掌合十,微闭双目,神色虔诚的诵念经书。殿央的长案上,摆放着两代先王的牌位,案后,悬挂着两代先王画像。
隔着袅袅香烟,巫王目光悠远的凝视着两方牌位,然后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没有人注意到,殿顶之上,刀光暗藏,十多双眼睛,鹰隼一般在殿游移逡巡。一名高僧念了声佛号,便奉给巫王一束上等沉香制成的线香。巫王净手接过,于香炉点燃香火,长跪殿,焚香祷告。
这种祷告仪式一般要持续半个时辰,直到香火燃尽。随行的内侍从外面将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以保证主君能够静心凝神,不受外面干扰。子彦则和百官一起在殿外跪着,直到巫王祷告完毕,才能起身。
殿内,青烟缭绕,香火已燃尽一半。巫王始终双目紧闭,神色虔诚,一丝不苟的维持着端正的跪姿。除了藏在殿顶的银刀死士,无人发现,离巫王最近的左右首排高僧,如冬眠的动物悄然苏醒般,微微张开双目,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庄严佛面,转瞬已阴厉诡谲、杀气腾腾。他们同时放下右手,悄无声息的伸进宽大的赤色□□袍里——
电光火石之间,二十多名“高僧”脱去□□、持刀跃起!他们后背空门大开,皆以玉石俱焚的姿态,齐齐斩向正闭目祷念的巫王。
落花辞 第214节
巫王背影一僵,显然也感知到了身后浓烈的杀气。
眼看着刺客就要逼近巫王五步之内,一面银色刀乍然自殿顶罩下,逼开这些夺命寒刃,挡在巫王身前。十多名幽灵般的死士移形换影,轻身飞出,银刃如紫电惊雷,唰唰几刀,便将冲在最前面的一排假和尚削掉了脑袋。
血柱从腔内喷溅而出,满地都是粘稠的热血。其余高僧听到动静,睁眼一看,俱被这些从天而降的刀客和滚落满地的头颅惊得魂飞魄散。
这些人显然不同于普通刺客,见同伴死去,非得没有惧色,反而踩着同伴的尸骨、更猛烈的反扑过来,和魔鬼般的银刀死士缠斗在一起,一双双泛红的眼睛,恨不得将殿的君王烧成灰烬。
巫王没有武器,徒手震开迎面袭来的两炳长剑,便踉跄着退到了摆放先王牌位的黑玉案边。玉案被撞得晃了晃,案后,陡然蹿出数道黑影,手寒光烁烁,直刺向巫王后背。巫王登时变色,翻掌折断一道寒光,可脚却被宽大繁复的冕服绊住,已来不及去挡开其他刺客。
嘶——
黑色冕服被利刃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巫王尚未反应过来,一道剑气已从后面直刺入他背上,晕开一滩血迹。巫王大惊,一怒之下,正要运力震出那柄剑刃,那剑刺入一半,却自己停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闷哼倒地声,那剑也瞬间抽离身体。
巫王缓缓扭过头,只见方才袭击他的那名刺客已经倒在血泊里,胸口,赫然插着一炳断剑。一个头戴斗笠的刀客,正背对着他,和那群刺客缠斗在一起,手剑芒雪亮,带起片片血雾。
巫王这才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始终瑟缩着身体躲在铜柱后的一名高僧,眸底忽然迸出一丝诡谲的笑意。那和尚悄悄伸出手,指间闪着细碎寒光,照准巫王后背用力一弹,十根细如牛毛的毒针便破空刺出。巫王毫无察觉,那头戴斗笠的刀客却是一惊,一剑逼开那些刺客,便斜身飞过来,扫落毒针。那和尚岂肯罢休,迅速从袖间捉出把长刀,斩向巫王。
巫王目光刚被毒针吸引,不料这和尚还有后招,略一拧眉,身体已被人从后面扑倒在地。一道温热的血,喷溅到他后颈上,巫王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目,再睁眼时,只觉得身体一轻,扭过身一看,那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刀的刀客已追着那和尚破窗飞出殿外。
几乎同时,一道青色剑光,冲破厚重的殿门,摧花削木般,连穿四名刺客的喉咙,在半空划出一条血带,却是子彦提剑冲了进来。青龙剑似感知到主人危险,剑身铮鸣,青光大盛,眨眼功夫,那白衣少年便斩出一条血路,挥剑挡在巫王身前。
殿门大开,一众朝臣这才看清殿内的混乱景象,立刻起身冲往殿内,一边跑一边高呼:“有刺客!护驾!护驾!”
拱卫在四周的戍卫营将士和蛰伏在暗处的暗血阁影子迅速冲进殿内,刺客们很被斩杀殆尽,偶有被制服的,竟不约而同的咬舌自尽,没有一个活口。
巫王惊魂甫定,震怒之下,命戍卫营将参与这次祭典的所有南山寺高僧都抓起来,细细拷问。百官皆俯首称罪,负责此次祭典护卫任务的戍卫营左将军狄申也难逃罪责。
子彦捧着青龙剑,亦跪地请罪:“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王重罚。”
巫王面沉似水,目阴云翻滚,红着眼吼道:“查!立刻彻查!”
“是,儿臣遵命!”
经历了这场刺杀,巫王也无心在南山寺久留,只命人匆匆收拾好涅槃殿里的尸体与血污,便传令百官起驾回宫。
这显然是场有预谋的刺杀,而且目标直指巫王,百官俱是惶恐不安,不少人都暗暗揣测这是浮屠岭那群乱党的余孽所为。唯独南隽,面色惨然的站在队伍最末,双手,轻轻颤抖着。
巫王沉眉登上车辇,环顾四周,才发现,方才在殿那些头戴斗笠、犹如神降的刀客们,竟如人间蒸发般,再无半点踪迹。
王驾浩浩荡荡刚出南山寺,下山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状况,一骑马,驮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遥遥从山道口转了过来,直冲着王驾而来。
随行的戍卫营将士已是惊弓之鸟,敏感到极致,当即唰唰亮出刀剑,紧紧护卫住巫王的车辇。等那一人一马渐渐近了,众人才看清,马上的人身披铠甲,手挥着黑龙旗,旗上绘着大大的虎字,却是威虎军的标志。
王驾内,巫王沉声喝道:“收起刀兵!”
“是!”
众戍卫营将士高声应命,自动让出一条窄道。
马上之人,翻身滚落于地,双目染血,悲声禀道:“王上,那批云弩……被人劫走了!”
巫王浑身一震,面色煞白。百官听闻这个消息,联想起南山寺的那场刺杀,更是炸开了锅,交头议论起来。
巫王怒问:“不是有死士营和破虏营沿途护送么?怎么会被劫走!”
传信的将士哽咽道:“押车的马和两营将士所乘马匹,突然腹泻不止,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巫王遽然变色,面色阴沉似水,许久,咬牙问道:“伤亡如何?”
“侯爷被暗箭穿胸,两营折损大半!”
短短两句话,却仿佛一道惊雷劈下,令百官陷入了惶惶不安的情绪之。
子彦眯眼望向半空,眸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沧溟城外,一处山道上,荒草染血,横七竖八的倒着很多尸体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马匹。其一匹马儿,被一刀斩断了肚子,血水流的满地都是,马的鼻翼剧烈的翕动着,想要努力的留住最后一口气息。
头戴斗笠的少年,拿着剑半蹲下去,伸手合住了马儿的双眼,那马儿似有所感,鼻翼又剧烈翕动了一下,便瘫软下去、彻底睡过去了。
其余银刀死士,都沉默的找寻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仔细的将他们的尸体收起来,在附近的山谷埋葬了。这样的情景,他们已见经历过太多,以至于很难在他们脸上找到悲伤的神色。死士营的男儿向来如此,不求魂归故里,不计身后荣光,只求青山埋骨、马革裹尸,留一缕忠魂长存世间。
穆寒将所有马儿检查了一遍,见九辰依旧对着那匹死马出神,便走过去禀道:“这些都是上等好马,如果仅是吃坏了东西,不会如此反应,属下怀疑,这些马被人下了毒。等剖开马腹一查验,便可知晓答案。”
说完这些,他关切的问道:“将军背上的刀伤,可有大碍?”
“无妨。”
九辰一笑带过,便默默凝视四周,忽问:“依你看,来抢云弩的,有几方人马?”
穆寒眉心一跳,叹道:“属下看过了,十辆车的车辙,是朝两个相反的方向走了。至少,有两方人马参与了此事。”
九辰又问:“依你看,下毒的是哪一方?”
穆寒想了想,没吭声。
九辰冷笑了声,道:“押送的车马日夜兼程,要想下毒,半路上根本没有机会。”
“莫非,军真的出了奸细?”
穆寒只觉寒意直窜背脊,不敢细思下去。
不多时,两名银刀死士分别从山道两侧探查归来,均禀道:车辙出了山道之后,突然消失。
九辰并不惊讶,只道:“此事他们必然已经筹谋许久,又怎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阵急促的马蹄骤然传来,朱袍纱冠,却是宫的传令使。
见九辰果然在此地,那传令使忙勒住马,急道:“王上命将军速速回宫。”
落花辞 第215节
穆寒急问:“敢问使者,负责押送云弩的两营统领,可在宫?”
那传令使叹道:“听说,王上大怒,三位将军都已被下入内廷诏狱,恐怕凶多吉少。”
穆寒登时变色,再看九辰,只轻轻皱了皱眉,面上却无太多波澜。
云弩被劫的消息传回时,一白一绿两个少女出现在了长林苑的门口。
苑管事见她们皆是宫女官打扮,便问:“两位是?”
白衣少女秋波微转,笑道:“我们是王后身边的女官,奉王后之令,来给公主送晚宴上要穿的礼服。”
管事忙躬身行礼,谨慎的问:“两位女史,可否出示王后凤令?”
“诺,给你瞧瞧!”
绿衣少女下巴一台,从袖子里滑出一块青玉令牌,上面刻着精致的凤凰图案。
管事这才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请进去。
夜照公主所住的云梦阁里,公主依旧蓝纱蒙面,正双目无神的站在窗边发呆。
冰儿和雪儿将两位女官迎进来,隔着屏风俏声禀道:“公主,巫国的王后派人送来了华美的晚宴礼服。”
公主恍若未闻,依旧满目愁予的盯着窗外。
两位侍女似也习惯了此事,冰儿笑道:“我们公主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当面谢过女史了,还请女史代为转达谢意。”
白衣少女含笑应下,盯着公主背影看了片刻,明眸浅弯,忽道:“若臣女没猜错,公主定是在等一只苍鹰。”
冰儿雪儿面面相觑,很是惊讶。站在窗边的公主,娇躯一颤,一抖,眼眸顿时焕发出光彩,猛然转过身急问:“你、你是何人?”
白衣少女一笑,绕过屏风,缓缓走到公主跟前,从怀取出一物置于掌,道:“公主的病,可是因此物而起?”
夜照公主震惊的盯着那枚黑玉制成的玉佩,以及玉佩上的麒麟图案,满身宝石叮叮作响,颤抖着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白衣少女微倾身体,在公主耳边轻道:“这些年,他也从未忘记公主。”
出了驿馆,绿衣少女蹦蹦跳跳的问:“幽姐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们这样骗那个夜照公主,会不会忒不厚道?”
幽兰素衣飘飘,迎风而立,闻言,展眸轻笑道:“兵不血刃而制敌兵,这已是阻止夜照和巫国结盟的上上之策。”
和说罢,她扬眉瞪着一旁的绿衣少女:“更何况,这夜照公主与巫国世子,至多算个偶遇,拆婚之说,简直是牵强至极。”
绿衣少女拍掌,嘻嘻笑道:“没错!若论缘分,他们之间,哪里比得上风国幽兰公主和那位黑云骑主帅在剑北对战三载来得精彩!”
幽兰但笑不语。阿鸾忽然指着天空道:“幽姐姐,那不是侯伯伯传信的彩鸽么?”
语罢,她绿袖轻展,旋身飞起,在半空转了个圈,便把那只彩尾鸽子轻松兜入袖。
阿鸾取下竹管,递给幽兰。幽兰看完信,神色凝重:“据侯温查探,云西大道上死的那人是江湖有名的刀客方白云。此人,似乎与楚国绛衣卫关系深密。”
阿鸾一想起那日所见情形,就觉得毛骨悚然:“也不知这方白云跟人结了什么仇,竟然死得那么惨。”
幽兰引火烧掉密信,叹道:“此事,只怕不止结仇这么简单。”
------------
106.106
两营将领被下诏狱的消息传到东阳侯府,季剑大惊,不顾柔福长公主的阻拦,便要进宫面见巫王。
长公主决然挡在门口,断然道:“不能去!王上正在气头上,你贸然前去,无异于火上浇油,说不定会害了他们。”
季剑哪里还坐得住,一腔意气被激发出来,愤愤不甘道:“这半年,为平浮屠岭之乱,他们深入险地、苦战半载,个个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还未查明原因就将他们贸然下狱,实在令人心寒。”
季宣负袖踱进屋内,叹了声,伸手按下儿子的肩膀,正色问:“你若真到了殿前,就打算这样质问王上么?”
“并非孩儿鲁莽无状,孩儿只是,替他们不平!”季剑咬牙捏拳,红着眼睛道。
长公主却宽慰一笑,美目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从容道:“剑儿,依我看,此事自有转机。”
季剑眼睛霎时一亮,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向来足智多谋,有时连王上遇到难以决断的事,都会询问她的意见,便迫不及待的问:“母亲这是何意?”
长公主笑而不语,看向季宣。季宣会意,不急不缓的撩袍坐下,与妻子对视一眼,目光沉着冷静的分析:“第一,王上暴怒之下,也只是下令将他们打入诏狱,没有立刻下斩杀令,说明你想到的问题,王上也想到了。第二,我听说,这次两营护送云弩回沧溟,由死士营牵头、世子统一调派指挥。负责押运的三员大将,有两人出自死士营。此刻,只怕世子殿下比你更坐立难安。”
“不错。”长公主颔首,轻抚着儿子手臂,柔声道:“以世子的个性,必会在君前力争、想尽办法保住他们的性命。就算……最后事不能成,王上也不会拿他如何。可剑儿你不同,若行事稍有不慎,可能会给整个东阳侯府都带来灭顶之灾。”
季剑缓缓抬起头,双目震惊,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当朝长公主:“母亲的意思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旁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却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侯府,坐享其成。我若如此行事,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满营将士?”
“剑儿!”长公主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痛心道:“你何时才能明白,你身上肩负的,不仅是一营主帅的责任,更是整个东阳侯的荣辱兴衰。身为侯府孙侯爷,若因你一时鲁莽,把整个侯府陷入险境,你又如何面对季氏的列祖列宗?!”
季剑见惯了军男儿的豪迈洒脱与重情重义,对季宣和长公主这番明哲保身之辞甚是反感,却又无法直接出言反驳,只能生着闷气,闷声道:“若今日,死士营的统帅是子彦公子,母亲也会让孩儿冷眼旁观么?”
柔福长公主目光一颤,不由露出悲色:“巫后在宫一手遮天,岂会让自己的孩儿吃亏?可子彦不同,他生母亡故,云妃妹妹又势弱无依,若触怒王上,谁来庇护他?”
季剑虽不懂自己的母亲与云国有何瓜葛,但每每提起云妃母子,她总是怅然动情,如今见长公主如此形状,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伤到了母亲。
可三员大将前路未卜,如一块巨石般压在他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更无心为自己的失言向长公主道歉。
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了勒马停车的声音,季剑大喜过望,直接从椅子里跳起来,大步流星的朝院子里奔去。
东阳侯卧病以来,除了朝有要事,平日基本上在家闭门谢客,极少出门。今日巫王去南山寺祭祖,本来特许东阳侯在府休养、勿再劳顿,可季礼身为武官之首,却坚持要去,以尽为臣之本,并一大早就命下人备好了马匹,准备骑马去德门。
长公主与季宣再三阻拦,也没能挡住老侯爷一颗久不握缰、跃跃欲试的心。只是没想到,东阳侯兴冲冲的翻身上马后,还没暖热马鞍,便在府门口坠了马。
府下人慌作一团,季宣心惊胆战的扶起滚落在地的父亲,忙让人牵走了那匹马。季剑听到动静,急急从演武场跑出来,奔至爷爷面前,可担忧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年迈的东阳侯正凝视着侯府门前一颗半枯的老槐树,目光浑浊的感叹:“霜催木叶,尘染青衫,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一刻,季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脑海里,无端想起来当日在月城,东阳侯击筷而歌的场面,以及,九辰说的那句话:
落花辞 第216节
“待你戎马一生之后,便能知道山河犹破,将军已老的遗憾、悲壮以及……不甘。”
那时,爷爷豪情未灭,还能提刀杀敌、忠心报国。那时,他年少无忧,意恩仇,整日和阿辰纵马长歌、醉卧山河。
不知不觉,爷爷老了,阿辰,也不再是他曾经相约剑指九州的好兄弟。而他,也日日被提醒着要心系东阳侯府的荣辱兴衰,不可妄动,不可妄言。他的心,就像包裹在寒冰里的一颗火种,明明想要挣脱束缚,却只能一点点被挤压,被冷水浇灭。
东阳侯最终还是坐着马车去了德门,因而,季剑一听到停车的声音,便知道是季礼参加祭典回来了。他惶惶不安的心,也仿佛有了着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