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若兰之华
季宣也携着柔福长公主迎出府外,见季礼微阖双目,端坐车,神色间满是疲惫,长公主忙道:“柔福已经命人准备了药浴,父亲一路劳顿,些下车歇息吧。”
“唉。”
季礼长长叹了口气:“多事之秋,我需立刻入宫,为王上分忧。”
季宣见事态不寻常,急问:“发生了何事?可是与云弩被劫有关?”
季礼神色沉重:“今日南山寺祭典,有刺客埋伏在涅槃殿,伤了王上。幸好子彦公子及时发现情况、冲入殿内救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柔福长公主与季宣俱是变色,季剑先是一惊,而后目光急切的道:“剑儿想陪爷爷一同入宫。”
季礼缓缓点头:“也好。”
垂殿,灯影幢幢,黑金色大理石地面泛着森冷的幽光。
内廷总管晏婴看着紧闭的殿门,如热锅蚂蚁一般,拎着拂尘,急得团团直转,不停的踱来踱去。
他沿着垂殿前长长的石阶,走下去又走上来,走上来听听殿内的动静,又惶惶不安的走下去,如此反复了十来趟,都没能冷静下来。
这时侯,他的小徒弟六子,喘着大气从远处跑了过来,晏婴立刻焦急的问:“人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六子一只眼睛挂着淤青,委屈兼气愤的道:“子彦公子没在芷芜院,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公子去玉珪殿探望时侯了。可到了玉珪殿,那里守门的内侍凶的厉害,说侯爷养伤期间,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我一着急,就隔着殿门喊了声子彦公子,谁知那些内侍二话不说、就把我围起来打了一顿。”
晏婴听得着急:“那后来呢?你见着子彦公子了吗?”
六子嗯了声,似是怕晏婴失望,低声道:“子彦公子听到动静,倒是从殿里出来了。可听我禀明来意后,公子他……他说世子是君,他是臣,此事,他无能无力,让我速速离去。还说,若扰了时侯清净,定不饶我。”
晏婴失望的长叹一声,这深宫,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兵,看来也是无望了。
六子也替师傅感到难过,忽然,他指着宫门方向,疑惑道:“师傅,东阳侯不是病了吗?怎么这时候入宫了?”
晏婴抬头一看,果然见季礼正带着季剑朝垂殿方向走来,他一跺脚,如获救星般,立刻扬起拂尘迎了过去,遥遥问道:“侯爷可是来觐见王上?”
季礼忙大步走过去,和晏婴打了个照面,关切的问:“王上伤势如何?”
“不妨碍,幸好那刀刺得不深,只伤了些皮肉,医官已经上过药了。”
晏婴一边说,一边引着季礼往垂殿走,嘴上不停念叨着:“侯爷来得可正是时候。”
季礼见天色未黑,垂殿殿门却紧闭着,心诧异不已,略有困惑的问晏婴:“王上可是在歇息?”
晏婴赶紧摇头,笑道:“王上精神尚好,此刻,正在问世子殿下云弩之事呢。”
季剑一听,立刻迫不及待的道:“还请晏公速速为我们通报。”
垂殿内,巫王脸色阴沉、目光犀利的坐在龙案之后。两名身披黑甲的铁卫,一左一右架住跪在殿央的少年的手臂,另一名铁卫,握着根黑漆漆的木杖,雨点一般,又狠又准的砸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不多时,那少年便喷了口血出来。
这是军才有的脊杖打法,以准狠著称。当那少年喷出第二口血时,握杖的铁卫才停了手,另外两名铁卫也松开少年的手臂,退到两侧。
巫王铁青着脸,几乎是暴怒道:“死士营立营十几载,还从未因为马匹腹泻这样荒谬的理由而遭遇如此惨败!你要如何解释?”
九辰面无波澜的听完这番斥责,才咬牙道:“儿臣知错。”
“知错?”
巫王骤然冷笑一声,目光寒得瘆人,冰冷的深眸锋利的扫过殿的少年,厉声问:“两年前,因为死士营的失误,离恨天挟持时候逃出升天,你是如何跟孤保证的?”
九辰紧抿嘴角,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一字字,颤声道:“若再有那样的失误,就不必,再做这个主帅了。”
“好!好!”
“世子既然记得如此清楚,那孤今日就成全你!”
巫王拂案而起,眼睛微缩,冷冷吩咐:“死士营主帅九辰,指挥失当,致使云弩丢失。按规矩,脊杖一百,没收死士令。立刻执行!”
殿铁卫高喝一声“诺!”,两名铁卫立刻上前,重新一左一右钳制住九辰的双臂,九辰猛然抬眸看向巫王,黑眸颤动:“此事真相未明,儿臣愿将功补过,寻回所有丢失的云弩!”
“不必了!”
巫王轻哼一声,断然道:“追回云弩之事,孤已交给暗血阁全权负责。”
说罢,他眉梢冷酷的扫过殿铁卫,恨声道:“打!”
黑漆漆的梨木杖,复雨点般砸落到少年单薄的脊背上,巫王负袖转身,两只手掌捏成铁拳,微微发抖。
九辰还欲争辩,可坚硬的木杖密集的砸在他后背那道新添的刀口子上,伤上加伤,他咬牙忍住那炸裂般的痛已是极致,根本毫无喘息之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断断续续吐了几口血,起初,还能感觉到后背刀口流出的血濡湿衣袍,淌流而下,到后面,只感觉连骨头都麻木了。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晏婴急促而尖细的嗓音:“王上,东阳侯携飞羽将军求见!”
巫王猛然回神,恍然发现,从头到脚,冰凉彻骨,半晌,才从唇间挤出一个字:“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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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殿殿门终于缓缓打开,季礼携季剑进来时,殿铁卫已经退下。巫王以手支额,坐在案后,面上略有疲色。九辰则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袍,侍立在巫王身旁,肩背挺直,黑眸犀利明亮,丝毫看不出刚刚受过脊杖之责。
两名内侍很抬了软榻进来,请东阳侯落座。季礼却坚持行了大礼,才敢坐下。
季剑行完大礼,仍旧单膝跪于殿,急切的禀道:“王上,剑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落花辞 第217节
“若是和云弩被劫之事有关,就不必开口了。”
巫王揉着额角,淡淡道,看不出喜怒。
“他们皆是有赫赫军功的大将,如此处置,有失草率,求王上三思!”
季剑大惊,忍不住急声争辩,话到一半,却被季礼一个凌厉眼神止住。
东阳侯沉声斥了句:“放肆!”便离榻跪地,恭声请罪:“是老臣教导无方,日后定严加管教,求王上切莫与他一般计较。”
“无妨,孤年轻时,也如剑儿这般直率,什么话都不藏着掖着。”
巫王一笑置之,轻瞥了眼身侧的黑袍少年,问:“此事,世子是何看法?”
九辰有些嫌恶的拨开挡住眼睛的一缕碎发,轻道:“儿臣不敢妄言。”
可惜,那碎发不断淌流着冷汗,被他一拨,反而贴在了额上。
巫王拧眉,微有不悦:“获罪的三人,有两人出自死士营,世子难道没有想法么?”
九辰默了片刻,在季剑隐含期待的眼神里,微挑嘴角,黑眸冷出来的。
季剑目陡然窜起一团怒火,双颊因震惊而泛着白色:“你、你胡说什么?!他们可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如此冷漠无情,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东阳侯听着孙儿越说越过火,血气上涌,猛然咳了一声,怒声打断:“住口!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季剑红着眼睛,扭过头不发一语。
季礼生怕他再说下去引火烧身,忙岔开话题,道:“王上,南山寺之事,实在令人后怕。今夜晚宴,臣恳请――”
东阳侯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司礼焦急的声音:“王上,臣有要事禀报!”
巫王皱眉:“何事?”
司礼惶然道:“事关重大,臣必须当面禀报。”
巫王这才沉声吩咐:“进来。”
听到通传,司礼官一路疾步奔至殿,伏跪在地,急声道:“王上,方才长林苑掌事来报,夜照公主失踪了!”
“这晚宴都要开始了,臣、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巫王和季礼俱是骤然变色,若夜照公主在巫国出了任何差池,那夜照国与巫国,必将势如水火。若风楚两国再趁机挑拨,整个巫国都将面临灾祸。
季礼忙道:“王上,事不容缓,必须立刻封锁城门,找到夜照公主。”
巫王沉眉,立刻宣来了戍卫营左右将军狄申和怀墨,吩咐相关事宜。季礼自请从旁协助,巫王禁不住他再三恳求,便同意了。
安排好这边,巫王又吩咐季剑:“剑儿,你立刻回威虎军,和列英一起带领各营在沧溟城外搜寻,就算翻地十尺,也要将夜照公主找出来。”
“是!剑儿遵令!”
季剑只能暂压下心愤懑,高声应命后,又红着眼死死盯了九辰会儿,才和东阳侯一起匆匆出殿去了。
司礼暗暗抹了把汗,小心翼翼的垂询:“王上,那今夜晚宴……?”
“暂且取消!你立刻去驿馆,稳住舒靖王子。”
“是,臣遵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方才殿那番激烈的争执,空空荡荡的垂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巫王和九辰两个人。
巫王揉着额角,冷静下来,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一旁的黑袍少年:“方才,世子说「当杀」,是为了故意激怒季氏、让他们远离这趟浑水,还是真的那么想?”
九辰沉眸道:“他们身为死士营主将,无论身处何等险境,都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次押送云弩所用马匹,个个都是上等马,师铁骑得那匹「黑闪电」,半年前,从浮屠岭北面上山、偷袭北岭十寨时,在山间奔驰三日三夜都没有倒下,这次一路缓行、未出三十里,却因腹泻倒下了,实在匪夷所思。”
“儿臣已查验过,那些马儿口吐白沫、舌头乌青、抽搐不止,是毒才有的症状。可时侯为早日将云弩运回沧溟,日夜兼程,途从未休息,这能有机会给马下毒的,只能是那些看不见的鬼神了。两营大将,连一个暗捣乱的小鬼都抓不住,自然该杀。”
巫王被他这么绕了一大圈,细思之下,脸色越来越阴沉:“你说了半天,不过是想告诉孤,是军出了内鬼。世子心思缜密,倒是给孤分析分析,这内鬼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九辰不料巫王有此一问,脱口道:“自然是云弩。”
巫王骤然冷笑,哼道:“既然是冲着云弩,为何两营大将毫发无损,唯一的一支冷箭,偏偏射到了时侯身上?孤若没记错,威虎军,论起识读用毒,只怕无人比得过死士营。”
九辰一时愣住,呆呆的看向巫王,忽然再也撑不住满身伤痛,也再也掩饰不住一身的狼狈。他用力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目,好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嗓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既酸胀又干哑无力。
九辰只觉胸口闷的厉害,待偏过头,抹掉嘴角溢出的一丝腥红,才觉得有新鲜空气,从喉咙吸入,进入了胸腔,他才能缓过气来,笑问:“父王是怀疑,儿臣监守自盗,蓄意谋害时侯么?”
巫王屈指袖,神色晦暗不明,说出的话,却冷出自己的猜测,并禀明龙首四卫死而复生、夺走另一半血报的事。如今看来,却已无必要。就算说了,他也只会怀疑,这是自己为了邀功而自导自演的弑君之戏吧。
殿内,目送那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巫王才从堆压如山的奏简里取出一册朱简,缓缓展开。朱简里,藏着一封匿名信,巫王取出信纸,即使不是第一次看信上的内容,手掌,亦微微颤抖着:无名者拜启君上:世子妒时侯已久,假借离恨天之手杀人未成,十月朝,又设毒计,劫云弩,欲毙商君遗孤于野。
商君,乃对公子巫商的尊称,商君遗孤,就是子玉了……
从南山寺祭祖归来后,巫王在案上看到了这封被夹在朱简里、悄无声息的送到了垂殿的匿名信。算时间,它几乎是与云弩被劫的消息同时传来的,甚至更早。
朱简只奏军务要事,只有能直接接触到军务的人,才有机会将匿名信藏到简。而商君这个尊称,只有威虎军的一些老人才这么叫,写这封匿名信的,必然是军老人了。
落花辞 第218节
晏婴一直惴惴不安的守在殿外,见九辰安然走出来,心顿时卸下一块大石。他双脚有些发软的迎上前,将对面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急问:“伤在哪里了?”
九辰没有说话,只是半仰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深深吸了口。
站在晏婴身后的六子甚是眼尖,忽然指着九辰身后,低呼一声:“师傅,有血。”
晏婴定睛一看,果见九辰背后黑袍的衣摆处,正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着血。晏婴试探性的往九辰背上一摸,顿觉冰冷黏湿,隐隐又藏着温热,待翻开手掌一看,五指上,竟是染满了暗红的血。
再厉害的刑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撕裂这么道口子、流出这么多血,晏婴眉心陡然一跳,又心疼又着急:“殿下背上有伤,为何不跟王上说明呢?!”
九辰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反应,只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冰冷弧度:“说了又如何?为了博取一点微薄的同情么?”
“我――不需要。”
这样死灰般的平静和语气,令晏婴感到害怕,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愧疚。
“是老奴无用,关键时候,连话都说不上,也没能找到能帮殿下的人。”
九辰凉薄的笑了声:“只有懦夫,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说罢,他黑眸重新亮起坚毅之色,从容而决绝的朝阶下行去,背影孤寂而挺拔。
阿隽身处险境,还在等着他一同筹谋良策,用最小的代价挽回大局。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没有死士令,不能没有强大的力量,更不能失去巫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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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西贝商号
封闭隐秘的地下密室里,因为没有风,烛火纹丝不动的垂直向上蹿着,贪婪得吸食着顶部木板渗透进来的空气。
房间左右两侧,整齐的摆放着三十六把红木圈椅,端木一族三十六路商脉负责人,皆严阵以待的端坐其。
主位上,坐着一个灰袍长髯的老者,脸部虽然精瘦的厉害,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和众人一样,都沉默的坐着,似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密室外,传来一阵沉重的摩擦声音,这是暗格门被打开的声音。众人立刻紧张兼警惕了起来,齐齐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后,一个身着鹅黄衣衫、长相十分妩媚美丽的女子从暗门走了进来,从袖取出一封暗报,递给诸位上的老者:“父亲,宫传来了最新消息。”
老者展开一看,极轻的皱起眉,而后便抚着长须,沉默不语。
这样凝重的表情,极少在这位族元老的脸上出现。坐在下首的众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位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的年男子忙问道:“江老,出了何事?”
老者神色甚是复杂的道:“夜照公主突然失踪,今夜巫王宫的晚宴取消了。”
“啊?这——”
这实在出乎众人意料,各路商脉负责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一人情绪激动的道:“江老,诸事已备,就算没有这场晚宴,我们也可随时杀入王宫,取巫启那狗贼的性命!”
“对!今夜就杀入巫王宫,取巫贼首级!”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西梁遗民,隐忍经营多年,就等着这一刻。因而,这呼声一出,众人纷纷高声附和起来。
灰袍老者却不惊不亢的坐着,睿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沉稳与算计。
江漓观察着自己的父亲,若有所思的问:“父亲心,可是已有主意?”
老者这才抬手,命众人安静下来,微微阖目,一副入定的状态,道:“诸位已经忍了十几年,难道还怕多忍几日么?巫王宫里外三层皆有戍卫营高手层层把守,宫里,更有暗血阁影子和血卫布下的天罗地,贸然行动,只会给西梁多加一族的冤魂。”
“那依江老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难道一直躲在这里么!”
老者眼睛微微眯起,道:“杀人不一定非得用刀。险策不成,还有诸位最擅长的商策,趁这两日,也该让南市乱上一乱了。”
十月初一,寒衣节,距立冬尚有几日。到了晚上,天空却忽然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和着呼号的北风,如撒盐一般,刮得人脸生疼。
宫人们诧异不已,纷纷从箱底翻出冬季的御寒之物,提前裹到了身上,以防被冻病了。然而此刻,时侯所居住的玉珪殿前,却笔直的跪着一个背影单薄的少年。
少年仅穿着件单薄的黑袍,比宫人们的秋装还要薄上许多,隔着袍子,几乎能将他精瘦的骨骼一览无余。寒风卷着雪粒,从他身上呼啸着横扫而过,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这刺骨的寒冷,与他无关。
风刀雪寒,少年黑眸凛冽而清亮的逼视着玉珪殿紧闭的殿门,周身锋芒尽收,伏跪于地,高声道:“子沂无能,思虑不周,置王兄于险地,以致王兄险些被贼人所害,日日扪心自责,惶恐难安,特来向王兄请罪。子沂自小与王兄一起游戏玩乐,情谊深厚,只恨不能代王兄受暗箭之苦,绝不敢有谋害王兄之心。望王兄宽宏大量,给子沂将功折罪的机会,子沂定会抓出真凶,为王兄报这一箭之仇。”
呼啸肆虐的风雪,很将他声音吞没。少年却毫无退缩,依旧一遍遍的,重复着这段请罪辞。
这时,玉珪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一角。片刻后,里面走出一个长身玉立、身披雪白狐裘的白衣公子。
他沉默的站在殿檐下,双目冲静,凝视着伏跪在风雪的黑袍少年,藏在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捏紧。
见子彦从殿出来,在廊下等候的宫人立刻疾步走过去,撑起把青色罗绢伞,罩到他头上,哈着气、搓着手问道:“公子,咱们是回芷萝苑,还是去垂殿?”
子彦视线依旧飘在远处,微微阖目,语气淡漠:“今日我有些累,直接回芷萝苑。”
次日,小雪依旧未停。
过往的宫人,见世子依旧长跪在雪地里,双唇已冻得乌青,却依旧在重复着那段请罪辞,俱是心恻然,不忍直视。
玉珪殿骤然响起一阵骚乱,紧接着,殿门被撞开,时侯仅披着睡袍就冲了出来,也不顾内侍们的阻拦,便急急奔至九辰跟前,目泪花闪动,无措道:“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昨夜为兄睡得早,不知殿下到来,这些糊涂的奴才竟也隐瞒不报,我定要重重治他们的罪!”
九辰双腿已跪得麻木,动弹不得,只轻轻一挑嘴角,道:“与他们无关。是子沂没尽好为帅之责,害王兄遇险、云弩被劫。子沂特来负荆请罪,请王兄重重教训。”
说罢,他又一次恭敬的垂下了头。
巫子玉一听这话,神色更加慌乱:“殿下如此说,真是折煞为兄了。这地上凉的很,有什么话,殿下起来再说。”
说完,他便手忙脚乱的要拽着九辰起来,可九辰双腿却像是长到了地里似的,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那少年分毫。
“殿下……”
落花辞 第219节
巫子玉又无措的唤了声,仔细一看,九辰额头上已经磕了块淤青,此刻,又对着他,恭顺的伏拜于地:“子沂自小争强好胜,昔日鲥鱼宴上,常常因一些玩乐之物,与王兄挣得面红耳赤,甚至扭打斗殴。可子沂绝无谋害王兄之心,这次押运云弩,也绝没有串通外人、设下毒计,置王兄于死地。子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善终!求王兄为子沂作证,还子沂清白。”
巫子玉惊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屡屡救为兄于危难之,为兄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有如此龌龊心思?”
“究竟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为兄定要割了那人舌头,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再胡言乱语。”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便响起了内侍尖细的嗓音:“王上驾到!湘妃娘娘到。”
一众宫人吓得纷纷跪落,偷眼一看,果见巫王一身青色龙衮,正携着湘妃的手,朝玉珪殿走来。两名内侍撑着把黑色罗伞,不紧不慢的跟着。
湘妃今日依旧穿着她最爱的火红长裙,白雪映衬下,愈发显得妍丽动人。
待走近了,巫王看清那个向来桀骜难驯的少年,竟褪去一身骄傲,恭顺的伏跪在雪地里,冷硬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下,原本极是舒展的眉峰,一点点拧了起来。
巫子玉奔至驾前,整衣行了礼,道:“子玉见过王上。”
巫王思绪被打断,收回目光,转落到巫子玉身上,斥道:“伤还未好,跑出来做什么?万一冻坏了伤口,可有你罪受。”
湘妃却早已挣脱巫王的手,疾步走过去,扶起那个安静的伏跪在地的少年,满是心疼的道:“殿下乃一国世子,身份尊贵,岂可随意向臣子下跪?”
她出语坦率犀利,直呼为时候为臣子,丝毫不怕得罪人,又冷眼扫过玉珪殿一众宫人,怒声斥道:“若殿下冻坏了身体,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宫人们深知湘妃深受巫王恩宠,只消一句话,便能要了他们性命,立刻齐声呼道:“奴才有罪,求娘娘饶命。”
九辰黑眸异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闻言,只是客气而疏离的避开湘妃的搀扶,沉默的跪好。
巫子玉见状,忙攀着巫王衣袖恳求道:“王上,子玉相信殿下,绝不会做出那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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