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明华辞过了他，便出了来，又往宁国公府走了去。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宁国公府的门口，自然有人出来招待，又径直将明华主仆引向了唐韵宜居住着的小院。

    明华有些时候没有过来了。

    唐韵宜见她过来，开门见山，跟她说起了她的亲事。

    唐氏族人对于唐韵宜双十年华还不出嫁一直颇有微词，前一段，也不知是哪个嚼舌根的，把话捅到了宗族里已经深居后院闭门不出养老的几个族老耳中。

    几个族老仗着辈分，上门来语重心长地“关心”了一番唐韵宜的婚事，还顺带介绍了几个虽说已有儿女，但条件不错的鳏夫给唐韵宜做夫婿。

    唐韵宜苦恼道:“…那几个老头子啰嗦得很，这几日又住在府里，一碰到我就要跟和尚念经似的没完没了，说的都是什么‘女子相夫教子’是本职的话！”

    她就是不乐意嫁，如何

    明华笑道:“…就连阿宛的婚事都有眉目，倒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人亲事没有着落，也不怪那些人着急了。”

    唐韵宜苦了一张脸:“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明华道:“…我可不是跟他们站在一块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想了想，又道:“…你曾经说过，你有一个喜欢的心上人，已有家室，所以你不能嫁。我当时便想着，虽说不嫁人，在家做姑奶奶做到老对不起父母，可却顺从了你自己的心……若你真的不愿，那就不嫁，理他们做什么”

    唐韵宜笑。

    她看着明华在她跟前絮絮叨叨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心道:我当日可没说过我心上人已经成了亲，那是你自己猜的。




第204章 族老 2
    可当日明华误解她是喜欢有了家室之人，她同样也是没有解释的。

    谁知如今听到明华口口声声说什么“对方已有家室”的话倒是成了真了。

    明华婚假已有一月有余。

    明华想到前世的时候唐韵宜最后是青灯古佛，便调侃道:“…不若你带发修行如何”

    唐韵宜下意识应了一句。

    明华点了点头，肯定道:“…是，带发修行。以我看着，宁国公府对你不嫁的事儿很是宽容，我并未如何逼迫。你若不愿那几个族老啰嗦，拜在佛祖门下，也是一个法子。”

    唐韵宜听了当即笑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明华含笑摇了摇头。

    其实作为朋友，明华自己成就了婚事，自然更希望与她处境相似的唐韵宜能够有一个好结果。

    原本能够与大多数的人一般成婚生子比较稳妥，但唐韵宜心里有牵挂，她家中也愿意护着她，叫她在家弄一个小佛堂来，也算是一个变通的出路了。

    只是不免对佛祖有些不敬了。

    明华陪她说完了这个，又将唐韵宛叫了过来，三人说说笑笑玩闹了一阵，明华用过午膳，方才离去的。

    明华刚走，唐韵宜便坐了下来仔细思量明华给她出的“馊主意”要如何操作才能成事……

    明华则是坐了车子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宫中。然后到了傍晚的时候，婉拒了孙红留她吃饭的好意，从宫里出来。

    马车从宫门出来，飞快地往公主府赶路。

    明华在外边奔波了一日，有些疲倦，这时坐在了马车靠壁上闭了眼睛打着瞌睡。

    姚黄等人不敢打扰她，便一时没人说话。

    明华想到在宫里的时候，到坤宁宫中见魏后的事。

    从前见到魏后，魏后对她的态度虽说不是多么亲近，但也并不生疏。

    自从福成的婚事被定了下来，她便能够感觉到魏后对她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更为不喜了。

    但即使如此，魏后至少还与她保持着面上的和气。

    但今日进宫去，明华却是明显地感觉到魏后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点儿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东西，叫人有些不舒服。

    这时的明华并不知道，有人在魏后的跟前给她上了眼药水。

    她还在思索魏后对她的态度变化从哪儿来，马车便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公主府邸了。

    曲锦枝已经提前一步回到了府中。

    明华想到自己为了能和曲锦枝一起吃饭特地推辞孙红时，孙红看着自己那个揶揄促狭的目光，便觉得脸红。

    但一路回来，她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一路进到门里，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回到牡丹院时，曲锦枝已经坐在了正房中的桌案前面翻看兵书了。

    丫头们服侍她进去洗漱一番，出来自有一直被温热在炉子上的饭菜。

    两人坐了下来，一道用膳。

    明华一动筷子便知道做菜的人和晨间时下厨的是同一个人。

    曲锦枝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饭菜被明华吃了个干净，不由想到刚才赵粉趁着明华不注意，过来跟他说的话，心里很是高兴。

    心里在想着，等到哪一日她说他煮的饭菜好吃，他再告诉她，这些都是他做的吧。

    于是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餐饭。

    饭后，明华习惯成自然地拿起了几本书来翻看，曲锦枝去了院子里舞刀弄剑。

    待出了一身汗，才去了净房洗漱了一番，出来搂住了明华，熄了灯歇息。

    明华和曲锦枝说起白日里的事。

    曲锦枝听到明华给唐韵宜出主意，叫她带发修行，不由好笑:“…你倒是出了一个好主意。”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唐韵宜心里头的那个人，是谁。

    一片黑暗之中，明华的眼中却是没有多少笑意:“…也不知那个人是谁，怎的能如此负心，既有了家室，又怎么跑来勾人心动。”

    明华并不知道唐韵宜喜欢的便是她，这时说起自己的坏话来，丝毫不客气。

    曲锦枝听她骂了那个“负心汉”一通，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好笑，又不好明说，只好揉了揉她的手:“…你这样说，被你背地里指责了一通的人万一果真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冤枉。”

    明华也不过就是心里有气罢了，这时被曲锦枝开解，也不是不讲道理:“…其实我也没问过那人是谁、家住何方，只是替阿宜不平罢了。”

    曲锦枝斟酌了片刻才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觉得她若不是碰上这人早就嫁了人，又如何知道兴许她觉得如今一个人过，也是挺好”

    明华知道曲锦枝说得有理，便“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方才睡下了。

    到了第二日，明华便听说宁国公府里正为这个事儿闹了起来。

    几个族老仗着辈分弹压宁国公，宁国公宠爱女儿，却又不得不敬着几个辈分足足高出自己两辈的族老。

    曲锦枝道:“…她要开家庙修行，那几个族老也不是吃干饭的，不闹起来才是怪事了。”

    明华道:“…阿宜说，几个族老拿宁国公没办法，便跑去为难她，她烦都烦死了。”

    曲锦枝正从外头回来，刚在净房里由明华亲自服侍着洗漱。他快速地洗了手，擦干了，道:“…叫她过来咱们家避一避吧，正好我不在家，有阿宜在，也不怕你无聊。”

    明华听了，笑了:“…夫君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这时净房里没有外人，两人便直接以名讳相称了。

    曲锦枝想了想又斟酌了道:“…说句殿下兴许不爱听的话，外头的人都说殿下男女通吃，叫阿宜过来住几天，那些老头子还不得吓得赶紧同意了立家庙的事儿”

    明华听了微微一愣，下一刻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还真就跟他说得一样。

    她和唐韵宜在京中素来都有喜好女子的不好名声，叫阿宜过来，两人既能时常一道玩耍，也能吓唬吓唬那些族老。

    毕竟，比起家族中出来一个做了公主侍女的嫡女这样一桩天大的丑闻，区区一个带发修行又算得了什么。



第205章 旧人
    九月二十三，明华起了一个大早，正准备命人去给唐韵宜送请帖，叫她到公主府里小住上一段日子，宫里先一步来了消息，说是太后有些身体不适，前一夜里急召了太医看诊。

    太后唐氏毕竟是已经上到一定年纪的人，就算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也是稀松平常，明华并没有当一回事，却是一边儿叫人去请唐韵宜过来，一边儿则是收拾了收拾，然后去了宫里。

    太后凤体违和，作为皇子皇孙，不免要有所表示，明华进到宫中的时候，慈宁宫前已经是聚集了一些明华的熟人了。

    太后为人虽然有些刻板迂腐，但对待诸多子孙总体还算态度公允，并没有明显偏颇于哪一个。明华幼时曾经遭遇磋磨，也是由于有她老人家亲自在宫里坐镇，才没有奴才敢于戕害公主。

    明华感念这一份维护之情，是而过来探望也的确是出乎自真心。

    但是他们过来是一回事，太后见不见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内侍传太后懿旨，避不见客，叫前来探望的皇家子孙先行回去。

    明华将看望心意传达到了，便转身离开。太后身边的雷嬷嬷却喊住了她，与她笑道:“…太后她老人家很是喜欢殿下上回做的小食，说是宫中的厨子都做不出来那个味儿，殿下如若是有空闲，可以多做一些，送来给太后吃着解闷。”

    雷嬷嬷是太后身边亲信，她这么说，几乎等同于在变相地提点明华了。

    明华喜出望外，能够得到太后的认可，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

    她高高兴兴地应下了，这才真正告了辞，往宫外走去。

    正好，仙瑶和锦荣还没走远，正相互做着伴在前面约数丈之远的地方不疾不徐地走着。

    她们看见她，便停下来等了一等。

    明华便过去她们中间。

    三人一道去了崇元帝、魏后跟前见过，然后才是一道出了宫廷。

    没有福成在，仙瑶孤掌难鸣，面对明华和锦荣两座冰山，竟是消停了许多。

    锦荣不说话，便有明华来做应答，两人说不上有什么感情，自然聊不到一处，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打发尴尬。

    太后生了病，皇家成年的三位皇女主动提出为太后抄写佛经祈福，太后感念孙女孝心，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

    每人抄写一百卷似乎也太多了些。

    太后不过是偶染微恙，锦荣却主动提出抄写佛经供奉于法严寺，仙瑶原本就不快，谁知明华还在旁添了一把火，说是既然要抄，便多抄一些，以表诚心，为崇元帝和大周朝也一并祈福。

    锦荣没有意见。

    但仙瑶却是不愿。

    只是心中再如何不满，为太后、崇元帝抄写佛经是关乎孝道的，她若是拿此事挤兑明华和锦荣，怕是会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但她可以拿别的话来说。

    三人暗流汹涌着慢步走了出去，到了宫门，仙瑶才很是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二位妹妹，真是变了许多……”

    明华变得能言善道，锦荣虽还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但她眉目之间显然褪去了往日高傲，变得柔和。

    锦荣怀孕了。

    仙瑶神色复杂地看着锦荣邀请明华到她府邸坐上一坐，冷哼了一声，搭乘了马车先走掉了。

    锦荣这只咬人不叫的狗，方才一声不吭的，到了宫门处却只邀请明华而不邀请她，摆明了打她脸。

    不过无人理会仙瑶高不高兴。

    锦荣邀请明华到她府上坐上一坐，也是出自真心的。

    明华从善如流，也愿意和锦荣亲近，便舍弃了自家的马车，跟着锦荣去了锦荣公主府。

    锦荣公主府虽比起福成公主府稍逊一筹，但也是华丽不可方物的，处处皆是金玉之色，却又显示了屋主格调。金玉之色是皇帝给予，隐藏在细节处的清雅却是锦荣本人的实华。

    韦应晖正好也在府中。

    韦应晖一见锦荣，便主动上前搀扶锦荣，口中还不忘叠声叮嘱着诸如“小心些”的话语。

    两人看起来夫妻感情很是不错。

    明华在边上看着他们互动，心中也被感染了温暖的情绪，却根本不知道锦荣和韦应晖之间也是经过一番磋磨的。

    锦荣在韦应晖跟前根本就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明华是来做客的，锦荣便请她上座，又叫人端来瓜果点心，两人坐着说话。

    韦应晖不打扰她们姐妹说话，便朝着锦荣请示了一下，又和明华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便出去了。

    他看着明华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情愫，就仿佛年少时的一番期盼已然被时光沉淀了下去，上了封条似的。

    明华看他大步走了出去，转过头和锦荣说话，全然不知韦应晖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她。

    两人谈话的气氛还算欢快。

    锦荣知道明华好像是看了许多门类的书籍，涉猎颇广，便难得展颜一笑问道:“…听闻二姐姐最近看了许多琼林先生的著作”

    明华有点惊讶:“…妹妹是从何处得知”

    锦荣解释道:“…这满京城也就只有知燕书斋出售琼林先生的著作，我家的仆役也是那儿的常客，碰上姐姐的下人也并不奇怪。”

    于是两人按着这个话题聊了一通。

    锦荣心高气傲，但并不曲高和寡，对于上进努力的人还是不吝啬她的笑容，明华在学问上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一点一滴的进步她也是看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