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幺傻
我看到记录的那名年轻军官,偷偷地笑了。
大少爷又问道“他们四个在哪里”
日本人说“在鼓楼旁的广济街。”
大少爷用探询的眼光望着我,我点点头。那天晚上,我们在城墙上所看到发报机的灯光,就是在鼓楼旁的广济街。然而,广济街的日本人发觉了我们用停电的方式寻找他们,他们已经搬走了。
我对大少爷说“这个日本人说的是真的。发报机就是在广济街,但是那几个日本人搬走了,他们让章鱼通知这个住在吉祥村的日本人也搬走。但是章鱼没有来得及通知,就被我们抓住了,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日本人。”
大少爷转过头,望着日本人,继续说“你骗我,他们早就从广济街搬走了。”
日本人强打精神喊道“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脸色涨得通红。
中国式骗局 第473章:春天到秦岭
日本人说,他们已經侦察到,河防图就藏在警备旅机要室里。
我和大少爷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络腮胡子。络缌胡子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惊讶。看来,日本特务所言不虚,他们也真是厉害,怎么就能够知道河防图藏在这麽隐秘的地方。
我们走出了房间,日本特务终于支撑不住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名年轻的军官照着日本特务的脚腕踢了几脚,日本特务把脚放在了床边,继续沉睡。
回到了警备旅旅部,我們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络腮胡子说“这些日本人真是有能耐。河防图就是藏在机要室里,他们怎么就会知道”
大少爷沉吟着說“估计是有内鬼。内鬼把藏河防图的地点告诉了日本人,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因为距离二月十五還有一段时间,他们不愿意打草驚蛇。被我们提前发觉。”
络腮胡子惊讶地问“谁是内鬼”
大少爷说“我刚才问过了,他也说不上来。特务都是单线联系,和内线联系的,不是他。”
络腮胡子吐着舌头说“我出生入死二十年,只会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不知道情报工作里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看来,情报要赶紧转移了,免得落入日本人手中。”
他们谈论的时候,我一言不发,我想起了一条妙计,这条妙计在兵法上叫做将计就计。
我对络腮胡子说“日本人给我们设套,我们也给他们设套。”
络腮胡子和大少爷都兴趣盎然地望着我,问道“怎么设套”
我笑着说“玩个狸猫换太子,把真情报取出来,放上假情报。让日本人偷了去。”
大少爷恍然大悟说“对呀,把日本特务钓出来。”
络腮胡子说“把这伙日本特务一网打尽了,就知道了谁是内鬼。”
我说“重要的还不在这里,重要的是,日军的炮兵阵地就全部被摧毁了。”呆肝扔技。
络腮胡子大叫一声,将我抱在怀中,我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成熟男人的气息,他胸前的肌肉像石块一样,他的胡须像尖刺一样。络腮胡子将我抱在怀中,又放开了手,他对着我狠狠地打了一拳,他说“狗日的呆狗,你咋个变得这么鬼精明。”
络腮胡子和我都知道了如何用假情报摧毁日军的炮兵阵地,只有大少爷不懂。络腮胡子是军人。我是曾经的军人,只有大少爷不是军人,他不知道大炮发射的特点,也不知道大炮的弊端。大炮是一把双刃剑,它在炮击对方后。也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如果一击不中,对方还击,自己就被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们把假情报放在警备旅机要室,故意让日本特务偷走。日本特务偷走后,肯定会在二月十五月圆之夜来到山顶上的白起庙旁,埋在塔松松尖阴影所指的地方。从黄河东岸赶来的日本特务取走假河防图,我们故意放走他,然后收网,将留在西安的日本特务一网打尽。从这些日本特务的嘴里,就能够得知内线是谁。
逃走的日本特务将假情报送到了黄河东岸,日军炮兵部队肯定会对黄河西岸的中国炮兵部队进行炮击,尤其是那几门三十二倍十五榴,日军做梦都想摧毁这几座威力无穷的超级大炮。然而,日军的炮兵部队只要发射炮弹,那么他们立即暴露了大炮所在的位置,中国的三十二倍十五榴跟进还击,就能够轻易摧毁日军的炮兵阵地。
这是一个连环计。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一道黑影潜入了警备旅机要室,顺利偷走了假河防图。
第二天,日本特务悄悄来到白起庙,放好了假河防图,而在他下山的路上,被埋伏在树林中的警备旅抓获。
二月十五那天,天刚亮,我和大少爷走上了通往秦岭山的小路上,我的身上装着一把驳壳枪。在我们身后几里远的地方,警备旅的便衣悄悄地跟上来。
就在今天晚上,会有人取走假河防图。
一切都按照我们预想的在进行。
那天是花朝节,郊外的道路上行人不断,都去城外观赏花朵。在北方民间,每年农历二月十五被称为百花的生日,也就是花朝节。在这一天,人们都会走到户外,观赏春天的景色,俗称“踏青”。高高的天空中,有几只风筝在飘飘摇摇,地上的孩子奔跑着,追赶着,欢声笑语,不绝如缕。几片白云漂浮在清澈湛蓝的天空中,像轻纱,又像棉絮。一群燕子轻快地飞过去,落下一地细碎的鸣叫。迎面吹来的风,已经有些暖意,空气中氤氲着新翻泥土的芳香。
越往秦岭山中走,行人越稀少,走到午后的时候,整座山中只看到我们两个人。我们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解开了纽襻,任早春和煦的阳光,照着我们已经汗湿了的前胸后背。
大少爷问“呆狗,你渴不渴”
我舔着干裂的嘴唇说“渴,咋能不渴呢”
大少爷说“我也很渴,可这里连一眼山泉也没有,咋办么”
突然,我看到远处的山坡下有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身影在晃动,那是一个女人,她的肩上挑着一副担子。
我惊喜地对大少爷说“你看,你看,山坡下有人来了。”
大少爷也看到了那个女人,他说“女人是挑着水啊,我们有水喝了。”
我们沿着山坡跑向那个女人,细小的石子在我们的脚下一路哗啦啦地滚到了坡下,那个女人看到我们,一脸惊慌。大少爷说“婶子,婶子,我想喝口水。”
那个女人头发蓬乱,满脸汗污,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可能20岁,也可能40岁。
女人把肩上的担子放在地上,用漂在水面上的铜瓢舀了半瓢水,递给了大少爷。大少爷双手接过铜瓢,低头就喝。女人从地上抓了一把荒草,丢在了铜瓢里。
大少爷面露尴尬,他想放下铜瓢,可是难耐焦渴,还是端起铜瓢,吹动着漂在水面上的荒草,慢慢喝了下去。
我知道女人这样做,带有明显的侮辱意味,他把大少爷当成了牲口,因为只有牲口才吃草料。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侮辱大少爷。大少爷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大少爷喝饱后,把铜瓢递给我,铜瓢里还有水。我知道山里人吃水不易,就吹着草屑,将铜瓢里剩下的水喝完了。
女人看到我们喝完了水,脸上带着很轻松很快乐的表情,她将铜瓢放在水桶里,挑着担子,继续向山上走去。被无数代人的肩膀磨得油光铮亮的扁担,在她的肩头颤颤巍巍,咯吱作响。
我问大少爷“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大少爷摇摇头,说“不认识。你认识吗”
我也摇摇头。
大少爷说“看到她给我们喝的水里丢荒草,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
我也感到很纳闷,我们两个人都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如此侮辱我们而看着我们喝完了铜瓢里的水,她为什么脸上又喜滋滋的
大少爷突然问“你肚子有什么感觉”
我说“没有。”
大少爷说“我也没有。”
我说“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去白起庙吧。今晚上的事情要紧。”
春天悄悄来到了秦岭山中,远处的山岗披上了一层翠绿,近处的树枝已经开始吐绿,白起庙庙顶的屋瓦间,也有了一层茸茸的绿色,那是一个冬天藏在苔藓下的小草,开始苏醒了。
我们藏身在距离白起庙几十丈外的一大块石头后,等着夜晚来临。
黄昏刚刚到来,月亮就升上来了,月亮浑圆透亮,照彻天宇,让人心中莫名就会升起一种庄严和神圣的感觉。望着月亮,我突然想起了天各一方的燕子和丽玛,她们此刻在哪里,她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望着月亮。如果月亮会说话该有多好,我只需问问它,就知道了燕子和丽玛的下落。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少爷突然用手肘碰碰我,说“来了。”
月光照耀四周如同白昼,我顺着大少爷的眼神望去,看到山下的路上走上来了一个人。他像条狐狸一样机敏,走走停停,还要爬在地上,用耳朵贴近地面凝听。他觉得没有什么动静了,这才走进了白起庙中。
夜半来临,塔松松尖的阴影,指向了白起庙的庙顶。我突然明白,那份被我偷出的日本特务的电报中,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段话。
中国式骗局 第474章:回到家乡了
黑影艰难地爬上廟顶,翻起屋瓦,月光朗润的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了瓦片相撞的清脆的声音,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雀。黑影爬在庙顶,一动也不动,像一只沉默的乌。
鸟雀在树顶上盘旋着,鸣叫着,听到再沒有异样的响声,又落回到了树枝上。黑影从庙顶上溜下来,蹑手蹑脚地走上了下山的道路。
突然,山那边传来了枪声。枪声像利刃一样撕裂了月夜的静谧,接著传来了喊声,那是警备旅的便衣们。我看到黑影仓皇的身影在下山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慌慌张张。最后消失在了远方一片苍茫中。
我和大少爷相视而笑。
我一回到西安,就问絡腮胡子,我家在哪里,我要回家去看我娘。
络腮胡子说,从西安向北走上百里,就是我的家乡周至县,我娘为我哭瞎了眼睛,天天坐在门口等着我回来。
原来我的家乡在周至。金周至,銀户县,杀人放火长安縣;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土匪出在两华县,二球出在澄城县。如果说关中平原是一颗大白菜,我的家乡周至就是白菜心。
络腮胡子给了我一匹快马。我骑着马向家乡赶。阳光很旺,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解开纽襻,棉袄的两扇大襟像翅膀一样上下翻飞,我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够飞到家乡。
到了午后,我满身汗水,马也满身汗水,我突然看到眼前的小路似曾相识,路边的大柳树,柳树边的埝畔,埝畔上生长的一丛丛野菊花和刺蓬,还有迎面吹来的温暖的风。那时候,在上学路上,我们经常爬上大柳树掏鸟蛋。然后在碾盘下刨个坑,点着野草,烤着吃。
我翻身下马,跪在大柳树下,摸着家乡的土地。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我听见远处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一头老牛拉着犁铧,犁铧后跟着男人,慢悠悠地从远处的山崖上走过。走到地头后,他们又折返回来,偶尔,男人会甩响手中的鞭子,鞭子清脆的声音在明亮的天空下回荡,经久不息。这种犁地的场景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此刻见到,感觉异常亲切。
我骑着马,向着村庄走去。
刚刚走到村口,我就看到我家高高的门楼,门楼前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石狮子上坐着一个人,满头白发,抬着瘦削的脸,望着天空。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叫了一声“娘。”
我娘一跤从石狮子上跌下来,我扑上去扶住了她。我娘哆哆嗦嗦的手摸着我的脸颊,摸着我的鼻子和嘴巴,她嘶声喊道“天神爷呀,我娃回来了。”
我娘喊完后,就没气了,浑身软瘫了。
左邻右舍听到我娘的喊声,闹嚷嚷地跑过来,用指甲掐着我娘的人中,我娘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长声哭起来“我娃回来了,我娃会来了。”
我娘一会儿摸我的手臂,一会儿摸我的头发,她的手臂一直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我娘说“我娃都长这么高了,都比他娘高了。我娃出息了,成了大小伙了。”
我用手掌抹去我娘眼角的泪水,自己的泪水滚滚而下。
那天,在我家门口,我娘一会哭,一会笑,惹得街坊邻居都在掉眼泪,他们说,自从我被人贩子带走后,我娘这二十年从来没有笑过,今天才看到她第一次笑。呆刚东巴。
我走到院子里,院子里一切都没有变。院前的椿树,院后的皂荚树,已经吐绿了。我小时候用刀子在院墙上刻画的图画,也还在。房屋也还是那几间房屋,一只土蜂嗡嗡叫着,钻进了屋檐下裸露的椽头里。
村子里的人都络绎不绝地来到我们家,每个人看到我都非常惊喜,童年的小伙伴们,现在一个个都成家了,脸上带着乡下农民特有的那种憨厚和沧桑。我在院子里每间房屋转着,每间房屋都能够勾起了无尽的记忆。但是,家里少了一个人,我不愿意提起他。
到了黄昏,我听到院门口传来锄头与别的农具相撞的声音,走出一看,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头刚刚从地里回来,满身疲惫,他把锄头挂在了屋檐下,用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老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认出我是谁,继续专心致志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可是,我认出他来了,他就是我爹王细鬼。
我娘摸着门框走出来,走到我的身边,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王细鬼拍打完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他呀地叫一声,一跤坐倒。
我转身走回房间里,我恨死了这个老财主,他要钱不要儿,我绝不原谅他。
我娘说“你爹回来,就天黑了,你把灯点上。”
我擦燃火柴,点亮了放在炕墙上的菜油灯,菜油灯昏黄的光线铺满了房间,我看到王细鬼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垂着双手,低着苍白的脑袋,就像私塾学堂里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
我没有说话,王细鬼也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我故意和我娘说话,我说起我这些年的经历,说我认识了很多对我非常好的人,说起了三师叔、豹子和白头翁,我没有说起我这些年历经的坎坷和痛苦,我只说那些能够让我娘高兴的事情。我娘欣喜地说“菩萨保佑我娃,我娃遇到的都是大善人。”
我又说起了燕子和丽玛,我说燕子就像戏台上的公主一样,丽玛就像画画里的人一样,她们都想给我当媳妇。我娘高兴地说“我娃有福,这么好的女娃都愿意给我娃当媳妇,我娃只要娶上一个就够了。”
我和我娘说话,王细鬼插不上一句话。我和我娘坐在炕上,王细鬼站在地上。后来,我说“娘,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我娘说“我娃今儿个跑了那么远的路,困了,赶紧睡觉。”王细鬼听见我和我娘这么说,就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王细鬼走了后,院子里一片寂静,月光照在院子里,把婆娑的树影印在了窗户上。这一切非常熟悉,小时候我睡在这张炕上,半夜起床,总是能够看到这种情景。可是,物是人非,当年的树影还是当年的树影,当年的窗户还是当年的窗户,而那个名叫呆狗的孩子,却已经历尽沧桑,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苦难。
我没有睡着,我娘也没有睡着。她问我“你咋还不睡”
我说“娘,你咋知道我没睡”
我娘说“娘能听出来。”
我说“我睡不着。”
我娘说“有一句话,娘想问问你,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笑着说“你是我娘,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
我娘笑着说“那就好,娘问你,你见了你爹,咋不叫一声”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被人贩子带走了,人贩子让我爹拿钱赎我,我爹不给人家钱,让人家把我卖了。”
我娘也叹了一口气,她说“你爹这个人除了吝啬,再啥都好。那次没掏钱,你爹肠子都悔青了。他以后总是念叨着你。”
我坚定地说“就这,我也不会原谅他。”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我打开房门,看到院子已经清扫干净,王细鬼站在房门口,对着我点头哈腰,一句话也不敢说,看起来非常可怜。我走出房门,王细鬼走进房门,从房间里端出尿盆,走向后院的茅厕。
我走到院门口,看到村道上走来了三个老人。三个老人都穿着长袍短褂,戴着瓜皮帽,手中拄着拐杖,他们一字排开,挺直腰杆,拐杖笃笃地敲击着村道坚硬的路面,看起来不怒自威。
我正在端详着他们,他们中的一个人先说话了“请问,前面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呆狗”
我望着他们,突然认出来了,走在中间的那个老人,是金福伯。金福伯是我们家族的族长,在村庄里声望很高,中过举人,全村人都很尊敬他,家族中遇到什么疑难事情,有了什么纠葛,族长都会出面解决。在那时候的乡村,族长代表的就是公平和正义。
我赶紧上前,搀扶着金福伯。
中国式骗局 第475章:村中的祠堂
金福伯是我们村庄最德高望重的那個人,我们小时候见了他,都有些害怕。因为他总是不苟言笑,阴沉着脸。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两邻家连畔种地,为了地界发生了械斗,张姓人家说,对方收割了他家三行麦子。李姓人家说,对方把麥子种在了他家地里。双方争执不下,打得血头烂面,没有人能够压住他们的火气。后来,两户人家都找到全村最德高望重的金福伯,请他断这場官司。
我记得那天,金福伯坐在他家的大槐树底下。呼噜噜抽着水烟,对两户人家看也不看一眼。围观的人群静悄悄地,不知道金福伯会怎么断。金福伯抽饱了水煙,让长工扛来了两麻包麦子,堆在大槐树下,对张李两姓人家说“没这三行麥子,饿不死人。多了这三行麦子,也發不了财。谁觉得他吃亏了,就把我这两麻包扛走。”说完后就回家了,关上了院门。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张李两姓人家也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想到金福伯会这样断案。后来,人群悄悄散开了,张李两姓人家也羞赧而归,两家的地畔上多出了一尺宽的地界。谁也不愿再种。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记忆很深。只是那时候,我不明白其中的细节,长大后,我才想明白了。
我们村里有一个寡妇,带个孩子凄苦度日,寡妇的丈夫上山砍柴,回来后就死了。寡妇守寡多年,没有人敢敲她家的门。打哑巴嘴,踢瘸子腿,敲寡妇门,挖绝户坟,这是乡间人认为的最缺德的事情。
有一天夜晚,村道上突然响起了喊声。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到了寡妇门前,从寡妇的床上拎起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个货郎。过去,村庄里没有商店,货郎挑着担子来往于村庄之间,担子里放着针头线脑、小孩玩具冰楞锤之类的小玩意。全村人都认识这个货郎。甚至连我们孩子都认识。我们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追着喊“风来了,雨来了,货郎挑着担来了。货郎货郎看马戏,边看马戏边放屁”货郎一听到我们喊,就放下担子,气急败坏,大声叫骂着追我们。我们一哄而散,货郎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追哪一个。接下来的好多天,我们都很开心。
那天晚上,村庄里的几个光棍把货郎和寡妇五花大绑,押到了金福伯家门前,要求乱棒打死这个货郎。在过去,这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事情,是要受到严惩的。货郎吓坏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金福伯走出来,人群立即安静了。金福伯先把寡妇叫进家门,然后又把货郎叫进家门,等到他再走出来的时候,突然宣布说,把寡妇和货郎一起赶出村庄,永远不准再回来。
货郎家在几十里外的另一座村庄,他带着寡妇和孩子回到了自己的村庄。后来,我们村庄里有人说,在集市上看到货郎和寡妇置办年货,两个人都喜气洋洋。
金福伯是我们村庄的乡绅。几千年来,中国的村庄,就是依靠乡绅文化,得以绵延不绝。村庄里的大小事情,不是依靠官府来解决,而是依靠像金福伯这样的乡绅。乡绅比官府更了解中国农村,更了解中国农民。
我把金福伯和另外两个人让进了房屋里,点燃柴禾,烧水沏茶。王细鬼对金福伯点点头,就扛着铁锨下地了。
水还没有烧开,我给金福伯装上水烟,金福伯边抽着,边问我“这些年在外头干啥哩”
我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起自己闯荡江湖的经历,金福伯是一个异常正气的人,走路总是挺直脊梁,谁也不看,脸上不苟言笑,冷得像一层霜。他从村道上走过,坐在院门口解开扣子奶孩子的女人,赶紧掩怀逃进大门;正在说说笑笑的男女,也赶紧禁了声,悄悄散开。我如果说自己做了贼,算过命,骗过人,进过窑子,金福伯非得让人揍扁了我不可。
我说“在外头混日子哩。”
金福伯又问“咋个回来的”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骑马回来的。”
金福伯继续问“这些年在外头干啥哩”
我犹犹豫豫地说“唉,给人熬活哩。”
金福伯把水烟顿在桌子上,声音沉重,我娘听到声音不对劲,惊慌地抬起头来。
金福伯冷冷地说“过半个时辰,到祠堂议事。”
金福伯说完后,就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另外两个穿着长袍短褂、拄着拐杖的人也跟在他的后面离开了。我娘惊慌地问道“他伯,他伯,这是咋的咧”
金福伯转过身,脸上换了一种和颜悦色的神情,他对我娘说“细鬼家的,没啥事,就是和娃拉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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